桃花深处,流云似乎都停滞下来。自见到那人起,老和尚便呆住了。青海湖畔、菜花香里、星光、涛声……年少轻狂的模糊影像一幕幕从心头划过。蓦然回首的一眼,却是咫尺天涯,不知今夕何夕。
老和尚呆住不说话,那人也就不说话,只眯着月牙样的眼睛望着老和尚笑。小和尚被那人容颜所慑,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扭头看看老和尚,又扭头看看那人,终于明白了这里没他什么事。于是乘着师父发呆,紧赶慢赶着蹭出庙门找小道士耍乐,丢下老和尚与那人在庙里发愣。
怔了半晌,老和尚迟疑着问道:“是你吗?”
“是我。”微微笑着,笑靥如花,光洁的脸庞上全无岁月痕迹。
“这么多年了,你一点没变。”老和尚笑了,拉起X的手漫步行去,依稀有当年做流氓时的畅意。
“我来尘世一遭,用的是这幅皮囊。虽为虚相,却要借以度化众生,老不得啊。”X任由老和尚牵着,笑应道。(文章阅读网:www.www.AihuAu.com.net )
“度化众生?”老和尚顿一顿,问道:“《维摩诘经》上有言:‘或现作淫女,引诸好色者,先以欲钩牵,后令入佛智。’,莫非……”
X笑笑,答道:“正是。”
心下疑惑,老和尚脱口便问:“以欲钩牵,与爱无涉。如何引人入佛智?”
“众生的爱和欲,当真就能分得清楚吗?你看世间的男女,爱对方的有几人不是为了要对方爱自己。这是爱人,还是爱己?即便有那暗恋别人,不求被爱的,贪恋的也不过是心头暧昧。爱不离欲,欲为虚妄,是故爱为虚妄。佛度众生,怜的是众生皆苦,何曾要过众生爱佛。我以欲钩牵诸好色者,消的是其心中欲念,令其明白爱欲皆为梦幻泡影。”X解释道。
听到这里,老和尚不再追问。沉默、继续沉默……日影西沉,后山有花香传来,层层拂过,老和尚牵着X循香踱去。
行到花香浓郁处,却是断崖一面,无路可进,崖顶有樱花,花上已是一钩残月。老和尚与X携手依偎坐于崖下,山风渐起,夜露重重。樱花随着风自崖顶飘零而落,抬头望去,像是从月色里析出一般。月上中天的时候,X缓缓起身道:“我要走了。”
老和尚牵着X的手不忍放,半晌方道:“既然当年说了‘相忘于江湖’,今日为何要重逢。你讲了一通爱欲皆空的道理,可对我这生活在虚无时空中的人来说,本就是一切皆空,留下些爱欲的痕迹任它成空又何妨。”
X立了一会,轻轻掰开老和尚的手,低声道:“六道轮回,每一次相遇都是重逢。你说自己生活的是虚无时空,想是已经明白自己不过是那个作者创作的人物,明白自己不过是他人借来说话的一个躯壳。不过,那作者自己的生活究竟是虚无还是实在,他却还未必有你清楚。存在过,便是永恒。爱欲的痕迹,不是我说消就可以消得去,也不是你说留就能够留得住。”
伸手拭去老和尚脸上的泪水,X叹道:“众生若有你这般见识,又何必要我如此……我,要走了……”顿了一顿,狠心续道:“这一次,当是永别……”
月光里的漫天花雨中,X轻启朱唇,浅吟低唱:“巧笑嫣然兮君不顾,君不顾兮无所住……”,来回翻覆……
君为众生,菩萨欲度众生,可这众生只顾追名逐利颠倒痴狂面对良善何曾有过片刻驻足。歌中此意,老和尚心下明白,脸上老泪纵横,胸中郁郁,忍不住长啸而起,双手击节,高声和到:“吾所居兮青埂之峰;吾所游兮鸿蒙太空。谁与吾逝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
一歌一和里,X的身影在月光中逐风起舞,随风而起的还有漫天花瓣。一时间过去,X的身影卷入月色花雨之中,已然分辨不清……
X走了,一起带走的还有老和尚的年少轻狂、乱发飞扬……
第二天清晨,老和尚在崖下醒来,身畔落英缤纷,何曾有过人来人往的痕迹。月光下的唱和,断崖前的清影,老和尚与道有了一次交汇的重逢,仅此而已。
附:锁骨菩萨(唐?《续玄怪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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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昔延州有妇人,白皙,颇有姿貌,年可二十四、五。孤行城市,年少之子悉与之游,狎昵荐枕,一无所却。数年而殁,州人莫不悲惜,共醵丧具,为之葬焉。以其无家,瘗于道左。大历中,忽有胡僧自西来,见墓遂趺坐,具敬礼焚香,围绕赞叹数日。人见谓曰,此一纵女子,人尽夫也。以其无属,故瘗于此。和尚何敬邪?僧曰,非檀越所知,斯乃大圣,慈悲喜舍,世俗之欲,无不徇焉。此即锁骨菩萨,顺缘已尽,圣者云耳,不信,即启以验之。众人即开墓,视遍身之骨,钩结如锁状,果如僧言。州人异之,为设大斋,起塔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