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垂垂老时,他可以回乡了,山河仍在,春天依旧,只是父母的坟,在太深的草里,老年僵硬的膝盖,无法跪拜。乡里,已无故人。
――龙应台
时间的路,两个人走,你从不回头。我踩着深深浅浅的足迹看着你的背影渐行渐远。我努力追赶,一天又一天,看沧海变了桑田,还摸不到你的脸。时间太久,早已记不起旧时的路。有一天,忽然抬头,前路依旧,山石依旧,却没了你的影子,足迹也不留。于是回头,转弯的路口,你跌坐在我的足迹里,满面风霜,嚎啕大哭,像个孩子。一句跟我走,你傻傻的笑,不发一语,跟在我后头。夕阳下,还是两个人,两个影子,一前一后。
有些路,注定不能一个人走。一个人走,太孤独。
小时候,你最高大,我在心里仰望着你的高度看着脚下的路。寒夜里,你背着高烧的我,三十里的夜路,一边泥泞,一边山崖。你深一脚浅一脚,一声呼唤,一声长叹。病魔退却,而背上的温暖,在被夜风吹干的汗水里经久不散。再后来,我们在时光的两端。我在时光的彼岸,看你走到我的身边。终于,星光消散,神话不在,你一步一颤,一双黑白的眼,比我还矮。才明白,佝偻的背,坍塌的腰,也不过是一场花事未了。
有些情,注定不能忘。因为爱,不会再来。(文章阅读网:www.www.AihuAu.com.net )
年轻时,多想陪你喝一杯辛辣的酒,你怒目圆睁,只一眼,我低头再无语言。你耳边黑发滚落一地的酒珠。一片肉里,你柔情绕指;再一口酒里,你铁骨铮铮。现在啊,我再敬你一杯酒,你酒杯半空,人已酣睡,满鬓的白发里满是风霜和疲惫。柔情依旧,铁骨依旧,只是半杯酒,已无法下肚。我端起酒杯,突然索然无味。我茫然回首,不长不短的岁月里,我们的杯中酒,竟从未一饮而尽,只有炉中的炭,烧了一年又一年。
有些陪伴,注定不能等待。也许等待,是无期。
你总说,要为我工作到六十岁。带着固执和倔强从年后上路,从竹山到矿洞,从千里到万里。年前回归,年复一年,像仪式一样,带着一道新伤,一叠钞票,还有一只破旧的包。而如今,你五十三,还没到你退休的年龄,却已满身伤病,力不从心。你终于回到家,等你的是突然瘫痪的老母。还有,几亩田,一群羊,一片果园。电话里,你总说,没有钱没有权,没能为我搏得一片天。突然发现,这就像一部电视剧,你在电视里笑着哭,却不知道电视外,我早已泪流满面。
有些话,注定不用说。即便不说,都已明白。
我终于明白,不是时光老了,而是我们老了。就像父亲背上的伤,即便去了疤,也还有痕迹,而岁月,却纹丝不动。经年后,只有我拖着僵硬的身体,流着干枯的泪,把手里的骨灰埋进时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