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花很特别,不是开在树上,而是开在火中;不是为了结果,却是燃烧的结果。记得宋代江南四灵之一的赵师秀,有一首《约客》诗,诗中曾经写到过这种花。“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灯本身就像一朵花,可以想见,灯花是一个多么美丽而又温馨的名字。说它美丽,因为它绽放在灯火之上;说它温馨,因为它营造了宁静清幽的意境。
现在早已进入了电的时代,这得感谢大科学家爱迪生,电灯的发明让这个世界大放异彩。如今黄昏一到,大街小巷,灯火通明,霓虹闪烁。高架桥、高速路、地标建筑,多姿多彩。伫立街头,万家灯火,不要说是孩子,即便是大人,有时也很难找到回家的路径。想起宋代诗人周密的《夜归》,“夜深归客倚筇行,冷磷依萤聚土塍。村店月昏泥径滑,竹窗斜漏补衣灯”,顿觉当年的灯头萤火也别有一番滋味,似乎有一股浓浓的亲情萦绕在脑际胸间。
至今记得,当年的乡村,每到夜晚,家家户户都点起一盏小煤油灯,昏黄的灯光从门窗里透出来,一条条光线,照射到鸡宿猪舍和长长的篱笆墙上,黑黑的影子拖得老长老长,整个院落寂静无声。只有街面上有行人来往,门口的看家狗才旺旺地叫上几声,引起一连串的犬吠,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孩子们渐渐地睡了,女人们开始在豆大的油灯下补衣服或者纳鞋底,男人们也睡不着,或在一边吸烟,或忙着收拾农具,相互也不说多少话。
记得一次半夜醒来撒尿,发现父母都还没睡,母亲正在纳鞋底,忽然一抖,手指似乎扎伤了,父亲急忙取下挂在墙上的小煤油灯,用母亲手中的针,在灯头上一挑,一个暗红的东西滚落下去,灯火明显大了,屋里亮了许多。母亲捏吧捏吧手指,接过父亲递来的针线,又继续纳了起来。我问父亲:“你刚才挑落的是什么?”父亲说:“灯花。”“灯花?灯怎么还会开花?”父亲笑笑说:“灯亮的时间长了,也想睡会儿。”我一下子摸不着头脑,听说“想睡”,便头一歪又睡了。
第二天早起,忽然想起此事,我便爬上床头,取下油灯,仔细观看。灯身油腻腻的,是用一个废弃的墨水瓶做的;灯芯是裁断的三五根纳鞋的线绳拧在一起,穿在一节薄铁皮卷成的细笔杆似的圆形小筒里;瓶口加上一块小小的圆圆的薄薄的铁片,以防灯火燃进油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当时反复查看,也没找到所谓的“灯花”。还是后来上学了,才慢慢的知道了“灯花”其实就是燃过的线头。由于油渍的时间太长,灯花一般不会自动脱落,如果任其下去,又会影响光亮效果,常常过一段都要人为地挑一下,当时我们乡下通常叫做“拨灯”,拨下的便是“灯花”。
农忙时节,小小的煤油灯就高高地挂在树上,跳动的灯火发出清白的光亮,大人小孩手里各自忙着自己的伙计,或掰玉米,或择花生,或剥花桃,但更多的时间是在切红薯片。一家一户的小院中,热热闹闹,一阵阵欢声笑语随着灯火的亮光弥漫在庭院的上空。乡村的夜真是太长太长,原本扑闪扑闪的灯火也变得暗淡了许多,大人们说着笑着,手里的活儿一点也没有停;孩子们累了,话语少多了,一双小手慢了起来,明亮的眼睛也有些迷蒙。每当这个时候,一家之主总是站起来,走到油灯前,用插在树上的针具剥掉暗红的灯花,灯火随即亮了起来。“孩子们可以睡了,大人再干会儿”,家长的这句话不只是照顾还是激励,通常随着灯火的跳动,小朋友又来了精神,一般还能再熬会儿。(文章阅读网 www.aIhUau.com )
上了小学高年级,知道读书了,不等大人安排,每人都自制了一盏小煤油灯,早晚提着,既能照路,又能看书。记得我制作的那盏小煤油灯整整陪了我三年,直到上了初中,去了镇上,我才把它埋在老宅那棵大槐树下,算是依依不舍地作了告别。三年中,我记不清那盏油灯究竟开过多少次花,有多少次被我轻轻的拨掉,又有多少次在我眼前重新发出亮光。
几十年过去了,每当讲到唐代诗人刘禹锡的《夜雨寄北》,现在很多孩子都不甚明白“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中的“剪”字。其实这里的“剪”,也就是剔除“灯花”,只不过这里不是油灯,而是蜡烛罢了。灯花,我心中的花,是你伴我成长;是你不断的绽放,又不断的败落,让我一步步走向成熟;是你让我懂得了火中也能开花,勇敢的面对生活。花的世界,在我心中,最美的是灯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