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就这样次第将欣托惬意、良辰好景、遇友乐事写足味后,复落到“时还读我书”即题面的“读山海经”上来,可谓曲终奏雅。“泛览周王传,流览山海图”,虽点到为止,却大有可以发挥之奥义。盖读书,有两种完全不同的方式。一是出于现实功利目的,拼命地读,由于压力很大,有时得“头悬梁,锥刺股”,可名之为“苏秦式苦读”。虽然不乏要言妙道,此诗在写法上却纯以自然为宗。它属语安雅,间用比兴,厚积薄发,深衷浅貌,在节奏上舒缓适度,文情融合臻于绝妙。故温汝能《陶集汇评》有云:“此篇是渊明偶有所得,自然流出,所谓不见斧凿痕也。大约诗之妙以自然为造极。陶诗率近自然,而此首更令人不可思议,神妙极矣。”
孟夏_读山海经・孟夏草木长 -作品信息
【名称】《读山海经・孟夏草木长》【年代】晋末宋初
【作者】陶渊明
【体裁】五言诗
孟夏_读山海经・孟夏草木长 -作品原文
读山海经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
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
既耕亦已种,时还读我书。
穷巷隔深辙,颇回故人车。
欢然酌春酒,摘我园中蔬。
微雨从东来,好风与之俱。
泛览周王传,流观山海图。
俯仰终宇宙,不乐复何如![1]
孟夏_读山海经・孟夏草木长 -作品鉴赏
《山海经》十八卷,多述古代海内外山川异物和神话传说。王充《论衡》和《吴越春秋》都说这书是大禹治水时命伯益记录而成,不可信,鲁迅认为是古代的巫书(见《中国小说史略》),晋郭璞曾为该书作注并题图赞,陶潜读的“山海图”,就是这种有图赞的《山海经》。《读山海经》“凡十三首,皆记二书(《山海经》及《穆天子传》)所载事物之异。而此发端一篇,特以写幽居自得之趣耳。”(元刘履《选诗补注》)其实,这首诗不但可见陶潜的生活乐趣,还反映了其读书态度及其诗歌创作之艺术极诣。陈仲醇就说:“予谓陶渊明诗此篇最佳。咏歌再三,可想陶然之趣。‘欲辨忘言’(指《饮酒》)之句,稍涉巧,不必愈此。”(《陶诗汇评》引)。诗共十六句一韵到底,然大体四句可为一解。一起先从良辰好景叙开,结穴到“得其所哉”的快乐。“孟夏”四月,是紧接暮春的时序。“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丘迟《与陈伯之书》),到四月,树上的杂花虽然没有了,但草木却更加茂密,蔚为绿阴。“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扶疏”便是树木枝叶纷披的样子,陶氏山居笼在一片树阴之中,这是何等幽绝的环境。鸟群自然乐于到这林子中来营窠。“众鸟欣有托”一句,是赋象。然而联下“吾亦爱吾庐”之句,又是兴象――俨有兴发引起的妙用。“欣托”二字,正是“吾亦爱吾庐”的深刻原因。不是欣“吾庐”之堂华而宅高,而是如同张季鹰所谓:“人生贵得适意尔”。渊明此时已弃“名爵”而归来,于此“衡宇”(陋室)中,自可“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归去来兮辞》)他已感到今是昨非,得其所哉。“吾亦爱吾庐”,平平常常五个字,饱含有欣喜之情和无穷妙理。诗人推己及物,才觉得“众鸟”“有托”之“欣”。故“众鸟”一句,又可视为喻象。比较诗人自己的“万族各有托,孤云独无依”(《咏贫士》)二句,“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更能反映陶渊明得到心理平衡的精神状态,“观物观我,纯乎元气”(沈德潜《古诗源》),颇有泛神论的哲学趣味,大是名言。
紧接诗人就写“吾”在“吾庐”的耕读之乐及人事关系。“既耕亦已种,时还读我书”二句值得玩味的,首先是由“既已”、“时还”等钩勒字反映的陶潜如何摆放耕种与读书之关系。耕种在前,读书其次。这表现了诗人淳真朴质而富于人民性的人生观:“人生归有道,衣食固其端。孰是都不营,而以求自安,开春理常业,岁功聊可观。晨出肆微勤,日入负耒还。”“但愿长如此,躬耕非所叹。”(《庚戌岁九月中于西田获早稻》)热爱生产劳动,正是陶渊明最可贵的品质之一。到孟夏,耕种既毕,收获尚早,正值农闲,他可以愉快地读书了。当然他还不是把所有的时间用来读书,这从“时还”二字可以体味。然而正是这样的偷闲读书,最有读书的兴味。关于陶潜是否接待客人,回答应是肯定的。他生性是乐群的人,“昔欲居南村,非为卜其宅。闻多素心人,乐与数晨夕”,“邻曲时时来,抗言谈在昔”(《移居》)便是他的自白。《宋书・隐逸传》则云:“贵贱造之者,有酒辄设。”但如果对方有碍难而不来,他也不会感到遗憾。这种怡然自得之乐,比清人吴伟业《梅村》诗句“不好诣人贪客过”还要淡永。读者正该从这种意义上来理解“穷巷隔深辙,颇回故人车。”这里,诗人信笔拈来好句,无意留下难题,使后世注家有两种完全对立的解会。一种认为这两句都为一意:“居于僻巷,常使故人回车而去,意谓和世人很少往来”(《魏晋南北朝文学史参考资料》注);另一种认为两句各为一意:“车大辙深,此穷巷不来贵人。然颇回(召致)故人之驾,欢然酌酒而摘蔬以侑之。”(王士祯《古学千金谱》)无论哪一说,都无害渊明诗意。但比较而言,后说有颜延之“林间时宴开,颇回(召致)故人车”参证,也比较符合陶潜生活的实际情况。盖“独乐乐,不如与人乐”也,虽然“门虽设而常关”的情况也有。
如从“次写好友”(吴菘《论陶》)一说,则以下就是写田园以时鲜待客,共乐清景了。“欢言酌春酒,摘我园中蔬”二句极有田园情趣。农村仲冬时酿酒,经春始成,称为“春酒”(《诗经・豳风・七月》“为此春酒,以介眉寿”),初夏时节,正好开瓮取酌。举酒属客,不可无肴。诗人却只写“摘我园中蔬”,盖当时实情有此。四月正是蔬菜旺季,从地中旋摘菜蔬,是何等新鲜惬意的事。而主人的一片殷勤欣喜之情,亦洋溢笔端。“欢言”犹“欢然”。“微雨从东来,好风与之俱”乃即景佳句,“微雨”“好风”的“好”“微”二字互文,即所谓和风细雨。风好,雨也好,吹面不寒,润衣不湿,且俱能助友人对酌之兴致。在很容易作成偶句的地方,渊明偏以散行写之,雨“从东来’、风“与之俱”,适见神情萧散,兴会绝佳,“不但兴会绝佳,安顿尤好。如系之‘吾亦爱吾庐’之下,正作两分两搭,局量狭小,虽佳亦不足存”(王夫之《古诗评选》),盖中幅垫以写人事的六句,便见“尺幅平远,故托体大”。
诗人就这样次第将欣托惬意、良辰好景、遇友乐事写足味后,复落到“时还读我书”即题面的“读山海经”上来,可谓曲终奏雅。“泛览周王传,流览山海图”,虽点到为止,却大有可以发挥之奥义。盖读书,有两种完全不同的方式。一是出于现实功利目的,拼命地读,由于压力很大,有时得“头悬梁,锥刺股”,可名之为“苏秦式苦读”。一是出于求知怡情目的,轻松地读,愉悦感甚强,“乐琴书以销忧”(《归去来兮辞》)、“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辄欣然忘食”(《五柳先生传》),可名之为“陶潜式乐读”。陶渊明“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经”(《饮酒》),虽读经书,已有“乐读”倾向。而在归园田居后,又大有发展。这里读的就不是圣经贤传,而是《山海经》、《穆天子传》(“周王传”)。《山海经》固然是古代神话之渊薮,而《穆天子传》也属神话传说(《晋书・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