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那一代精英:陈独秀、鲁迅、周氏兄弟都是山村地主的孩子,十九世纪的八零后。————虽然未必是山村,但那时读书留学接触发达文化的人,的确大多是地主子弟,其他人是没资格的。20世纪的80后完全不必面对这种完全无视大多数人的社会结构。
今天弄不起来“五·四”那样的运动了————弄死过一次的传统文化糟粕,没必要再弄死一次,就算习也没办法真的尊出一个值得杀的儒家。
今天的精英,全国各地的大学生,都转移到城市来,根本上是因为一个两三千年以来遍布全国草根文化的文脉全部被切断,一个两三千年文化摇篮就完全不存在了。————没错,中国农村即将消亡。作为农村寄生虫的旧城市也基本死干净了。新一代中国人将生活在工业城市创造灿烂的文化,一种大多数人能理解能参与能享受的文化。
最后,推荐一下我最近写中国65年扩招史的文章
引用其中一段
关于这个问题,我个人的解释是中国教育体系的超前扩张,让中国梦比其他任何大国的梦想都更有力量。
什么叫超前扩张呢?就是说不惜代价地发展教育,哪怕工业经济不需要那么多受教育人口,也要不停地搞教育。我举个例子,我们现在中国,大多数工作的教育要求就是中学教育水平。不需要你读大学,念好中学,甚至初中,完成九年义务教育就能干。换句话说,我们现在中国的工业硬件,所需的基本教育软件应该是一个普遍的中学教育体系。现在我们13.7亿人口,每年初中毕业生是1600万,正好覆盖我们的大多数人口。
不过,这个基本教育体系不是这几天才搭建起来的,不是等全部年轻人都进城才发展出来的。我现在请大家猜一个数字。我们中国的初中毕业生数量第一次达到1500万级别,第一次超过1600万是哪年?
我来之前查了国家统计局的数字。1977年,1978年,我们的初中毕业生已经达到了这个数量。之前的1972年,中国不到9亿人口,初中毕业生第一次超过1000万。
这意味着什么呢?现在我们中国六七亿劳动力,几乎90%在工业社会工作。那个时候中国也有四五亿劳动力,只有一亿左右在工业社会工作。就算把公社自己办的工商业和民办教师也算上,最多也就是1.7亿劳动力搞工商业,搞管理,搞教育。这说明,那个时候培养的中学生相对整个工业经济的需求是远远过剩的。再往前说,现在每年小学毕业生数量也是1600万,中国1970年就达到了这个数字。1970年的时候,建国刚刚21年。1949年中国只有60万小学毕业生,到战乱完全结束的1952年也只有100万出头。20多年间,中国的经济增长肯定没有10倍,但是小学毕业生数量扩大到原来的10倍,中学毕业生增长到原来的六七十倍。
这叫什么呢?用我们现在习惯的一个词说,这就叫扩招。大家可能觉得扩招这个词用在中学,用在小学身上有点滑稽。但在当时的人看来,这是非常严肃的事情。1949年的时候,每年毕业几十万小学生,20万初中生,五六万高中生。所以,中学生就能当知识分子,在共产党的训练团里短训几个月,就派到全国各地当接管干部。小学毕业生,如果写字漂亮,文章通顺,到县政府谋个职位轻而易举,招工到最先进的国有企业里也是重点培养对象。这个待遇比90年代扩招前的大学生牛的多。从50年代到70年代,这一轮大扩招造成了严重的学历贬值,对我们父辈的冲击,比大学扩招对我们的冲击要厉害十倍。从那时起,读书在中国再也不是值得炫耀的奢侈品了,而是人人都能得到的基本待遇。对于原来垄断知识的少数人,少数家庭来说,那20年是非常难过的20年。
这个过程导致了什么效果呢?从工业经济的角度说,中国拥有了全世界最庞大的一批潜在劳动力,有知识、有纪律、有基本的现代社会交往能力。比中国劳动力素质高的国家,劳动力规模比中国小得多;劳动力也丰富的国家,劳动力素质比中国差得多。如果用各国劳动力数量做横轴,劳动力质量做纵轴,画一条曲线,中国在这个曲线上明显处于凸起来的地方。
不过,我认为中国的大扩招对于社会心理的冲击更重要。虽然中国的工业增长并不慢,但扩招的速度还是远远超过工业经济的增长,这说明许多工业品在普及到全国之前,全国人民已经从课本、从教科书上知道了。
还是举我身边例子,我父亲70年代到矿山工作之后才见过电视机,到毛主席逝世的时候才第一次看到有彩色电视机。但是他自己回忆,早在文化大革命之前,他还在读初中,他就从我叔祖父留下的课本上知道了彩色电视机,甚至还知道这东西的原理是什么。那一代所有中学生,可能在成年之前连县城都没去过,但他们都知道中国有繁华的大城市,城市里有工程师有艺术家,有南京长江大桥和飞机制造厂。1970年,中国第一次航天发射,有几十万乡村教师带着学生,半夜坐在空地上等着看卫星。对于他们这一代人来说,经历了这样的教育,虽然许多人还留在偏僻的山村,但世界再也不只是一个村一个乡,一个县那么大了。陕西作家路遥,80年代有一本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我推荐大家读一下,这本书非常准确地描述了各位父辈被现代教育改变的精神生活。
这种效果到我这一代人依然有效。1992年,我在农村读书,教室里没有电,天黑就放学,上课下课靠老师敲一块破铁来提醒。但是老师要在这里讲自然课,讲电路原理,让所有学生都知道外面有个繁荣的大世界。到了1998年,我到上海读书,学交通土建,就是专门负责修路架桥的专业。我同宿舍有个四川的同学,在大山里长大,连自行车都不会骑,来上海的经历是他平生第一次看到火车。换句话说,他在第一次看到铁路,看到高速公路之后4年,就要出去当工程师,指挥别人给这个国家修高速公路了。这说明他在看到铁路之前很久,山区学校就给他教了现代工业社会的基本知识,他不是靠这四年才了解现代社会的。
再往后,就是在座各位上学读书的时候了。你们读小学的时候,中国就有了互联网,读大学的时候,已经是大学扩招,文凭贬值的年代。你们可能觉得这个时代很特别,但回顾一下父辈的生活,你们会发现,这个时代一点都不特别。过去65年,中国一次次地搞扩招,先是初小,然后是小学,接下来是初中高中,最后才是大学和博士硕士。每个人都是从扩招年代过来的,每个人都被灌输了超出当前工业水平的中国梦,所以这个国家不管怎么折腾,都最终的发展方向都是努力建设工业,一切阻碍工业发展的因素都最终被踩到脚底下,同时被踩到脚底下的还有什么?就是我们一代又一代的中国梦。
从原因到细节,陈丹青说的都对。他活在他的中国梦里哀叹,但在他这批遗老遗少哀叹的时间里,我们中国人已经踩着三四代中国梦往前走了。他们只是拒绝接受自己和自己的梦想都已经死透的现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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