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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总体慨念
看完了《食草家族》，感觉就一个字：乱！思绪混乱，结构混乱，用词混乱，感情混乱。
我很怀疑这是长篇小说，其实就是围绕一个主题写的六个中、短篇小说。它不是通常意义上从头至尾是一个连贯的完整故事那种长篇小说。
不过莫言特别有个说明：“这部作品有六个梦境组成，在形式上它们各自独立，但在思想上却是统一的，我个人认为它是一个完整的长篇。”
小说描写的食草家族中人都有一个特殊的爱好：咀嚼茅草根。这个被遗传下来的习惯，恐怕就来源于他们是马的传人。
有一个古老的传说：一群人在迁徙的途中，很多人与马都死了，最后只剩一匹红色母马驹和一个小男孩，他们在经过了生死的经历后相爱了。小马驹对小男孩说：“咱俩做一对夫妻吧”，“但是结成夫妻之后，你永远不能提一个马字……”小男孩同意了。马驹说：“你闭上眼吧！”只听得一声响，好像马鸣。男孩睁开眼，站在他面前的竟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姑娘，她说“我叫草香”。后来他们就来到了这个连一个人种也没有的地方，在这里开荒种地、生儿育女。
当小男孩成了身强力壮的男人时，一天他发现他们的一对儿女相互做起那夫妻之事，他非常忿怒，用猎枪把一男一女打死了，另一对孩子吓得躲在母亲身后，草香流着泪为孩子们开脱，他骂道：打死你们这两个母马养的畜生！一语未了，就听一声巨响，山崩地裂，地上升起红色的烟雾，一匹火红色的马驹被那浪涛翻滚般的烟雾卷跑了……ma！ma！孩子们搂抱着，喊叫着。他立刻后悔啦，马驹在烟雾中升腾时，那两只流泪的大眼睛里射出的仇恨箭矢般扎在他的心上。只用了一天工夫，他就由一个膘肥体壮的大汉变成了一具又黑又瘦的活死尸。
这就是食草家族的来源。
虽然六个故事都很独立，但表述的核心内容，概括起来就是近亲婚姻造成了他们的孩子出生后，在手指和脚趾间生有一层象鹅鸭一样的蹼膜。于是围绕这个灾难的祸根，讲述了他们苦难的经历。
族里先是对有蹼膜的男女恋人判处火刑，就算是已怀孕的也一律活活烧死。后来感到还是断不了有蹼膜的孩子出生，于是就对有蹼膜的男孩一律施行阉割。一百多个小男孩被按在门板上，用牛耳尖刀剜掉下身，他们的母亲被拦在外围大声嚎哭，这些可怜的母亲，只有在孩子被强迫手术后，扔到地上，她们才能扑上去抢起自己的孩子抱回家！
由于这个残酷的族规，也就又引起了这些被岐视的女孩和被阉割的男孩们长大后的报复行为，于是另一种残酷的杀戮悲剧开始了。第五个梦，就是讲述了有蹼膜的女孩的儿子长大后回来为母亲报仇，孙辈们杀死了几乎所有的祖辈，用最残忍的手段弄残了大多数表兄弟姐妹。
全书揭示的是落后、愚昧、淫乱和血腥的杀戮，写下了妇女悲惨的命运，也尽情地揭露了那些身居高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们暗地里尽做那偷鸡摸狗采摘野花的丑恶嘴脸。
二、写作特点
1、小说好象一幅抽象画
不容置疑，小说在写作手法上很特别的，看《食草家族》就象是在看一幅抽象的现代画，粗粗看来，不知画的什么，但细细看来，很多地方又画得象这又象那，而且非常细腻；也象是听龚林娜在唱“忐忑”歌，全曲听下来不知在唱什么，但某一段音律却又象在述说着什么，忽而高亢忽而婉转。看完《食草家族》就是这个感觉，不知道写的什么，不知作者要表达什么主题，但从字里文间，又不时闪现出非常智慧的语言，会出现非常美丽的场景描写，会表达出非常犀利的评论，甚至切中时弊。
作者很聪明，他用写梦的手法来表达。梦么，当然是乱七八糟的，说胡话和说梦话有什么区别呢？所以整篇小说看后给人就是一个乱字，就可以理解了。莫言还真是一个写梦的高手，一般人是写不好梦的，有些人写梦的故事，写得有条有理，一看就知道那不是梦，那是在编故事。
小说运用电影中蒙太奇手法很频繁，这也是让人感到乱的原因之一。比如上句写一个事，下一句会写另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事，再下一句会突然冒出一个纯声音的拼音“ma、ma”或者哼一个小调“玫瑰玫瑰香气朴鼻”等等莫明其妙的句子。
这都是作者有意为之，为了表达文章一种内在的联系的一种独特手法。比如那个纯声音的拼音“ma、ma”，只有看完全书，你才能明白那是食草家族心中永远的痛，那是他们隐伏在心中的悔恨和呼喊，那是“妈”还是“马”？有时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在危难中他们会不自觉地喊出来，在情感迷茫时会不自觉地喊出来。作者在这六个各自独立的梦境中，每一篇都离不开“马”或“ma”，一个“马”字暗暗地把全书贯串起来了。
又比如那句象小调一样的“玫瑰玫瑰香气朴鼻”，也是会在上下句毫不相干时出现，有时那是表示小说中支队长愉快的心情：如“支队长进屋去了。支队长进屋之前，羞涩地瞥了黄胡子一眼，黄胡子牵着马往外走，根本不回头，屋里溢出玫瑰的香气。支队长的牛皮腰带上挂着一柄左轮手枪。支队长鼻梁上有时架着一副金边眼镜，手指上套着一只金镏子。拉京胡时他跷着二郎腿。玫瑰玫瑰香气扑鼻。”这种例子很多，看起来象很突然出现，其实是有其内在联系的。作家中使用这种手法不多见，只有法国大文豪拉伯雷的《巨人传》中有这种手法。
2、写景非常优美而细腻，善用长句。
六个梦中都有很多长短不一的场景描写，作者运用得非常娴熟，用词也很美，非常细腻，充分显示出作者对生活深刻的观察，否则是找不到如此贴切又特别的语言的。略举几例以为分享：如对干旱描写非常传神：“连续一年滴雨不落之后又是一月无雨，只是每天凌晨，草茎上可以寻到几滴晶莹的可怕的露珠——太阳毒辣，好似后娘的巴掌与独头的大蒜，露珠在几分钟内便幻成了毛虫般的细弱白气。”如描写夜空时用词十分特别：“夜安静馨香，干巴巴的寒冷里竟透出几分润泽的温暖来，田野里的麦苗在厚重的积雪下沉沉大睡，肥厚的、硫磺色的云团把星星与大地的联系切断了。他们同时陷入冥思苦想之中，脑的眼穿透云层，观看着万千星斗旋转翻腾，天空犹如沸水，煮着日月星辰。”
他在第二梦中曾这样写“连乌鸦都知道，长句，是文学的天敌；恋爱，是杀人的利器。”可是莫言自己却很爱用长句，有时长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这也是让人读起来感到迷糊的原因，但你细细品味后，又会感到很美。随便摘录二段看看：
（1）“我遥远地看到他们背着太阳向我走来，逐渐变小但依然比中天的太阳要大得多的初升的太阳从他们的腿缝里射过一束束耀眼的光线，他们穿着旅游鞋的脚踩着草地就象踩着我的胸脯一样。”
（2）“老大娘你扭动着紧紧裹在那条破旧的灯笼裤里的苍老的臀部，象一只北京鸭与苏州鹅交配而生的杂种扁毛家禽，大步向西走去。你回城去了。你亲切地盼着住在高楼上的一个旧俄国军官象狗一样伸出生满肉刺的舌头去舔舔你的钮扣，你穿着一件斑马皮缝成的上衣。”
3、用词很粗俗而且又香臭混合，完全生活写实，不加修饰，并使用乡土话。
文中用词非常粗俗，词语香臭可在一句中同时出现，看了让人很不舒畅。一些人们直接的生活用语和写照，作者不加修饰地直接运用，也造成读者感官上的反感。如：“站在家乡的荒地上，我感到象睡在母亲的子宫里一样安全，我们的家族有表达感情的独特方式，我们美丽的语言被人骂成：粗俗、污秽、不堪入目、不堪入耳，我们很委屈。我们歌颂大便、歌颂大便时的幸福时，肛门里积满锈垢的人骂我们肮脏、下流，我们更委屈。我们的大便象贴着商标的香蕉一样美丽为什么不能歌颂，我们大便时往往联想到爱情的最高形式、甚至升华成一种宗教仪式为什么不能歌颂？”
作者也常常使用当地方言，有的字连康熙字典里都没有。比如蝗虫，他就写成“ 蜡”（màzhà），很多人会误读作“八腊”。有些方言还是可以理解的，如睡觉——困觉，爆料——抖擞，大便——拉屎，竹刷——笤帚疙瘩，屁股——腚。除个别山东话不好懂，大多还是可以理解的，但给人的印象却是非常贴近民间的，尤其是山东人读起来会感到更亲切。
三、对作品思想性的看法
莫言在《食草家族》后记中说：“这期间我写了一些十分清醒的小说，也写了像《食草家族》这样的痴人说梦般的作品。”可见作者自己也承认这是一部混乱的小说，不仅是结构上混乱，用词上混乱，我认为他想表露的思想与观点也是混乱的，他在后记中坦白地说：“因为六梦是我整个创作中的一种特殊现象，是我自己也难以说清的现象。这实际上是一大堆纠缠着我的问题，是很多无法解决的矛盾。我承认本书中很多思想是混乱不清的，我可能永远解不开这些混乱。”
1、他是在讽刺“抗日战争”吗？
在《红蝗》中，本就是一个描写人们与蝗灾斗争的故事，写了五十年前那场与蝗虫斗争中四老爷是用绥靖之策建蜡庙，结果是失败了，九老爷接着用“人海战术”剿杀之策，并建了“刘将军庙”也没胜利，最多是占了个人们斗志昂仰的惨胜罢。这时作者突然借治蝗女专家之口说了句：“你们村的抗蝗斗争简直就是抗日战争的缩影，可怜！”！作者也敏感地觉得会授人以柄，于是马上自我园场：“我怀疑这个女人是个反社会的异端分子，但可怜她乳房坚挺、修臂丰臀，不愿告发她。”
作者明白这句话一定会引起人们的反响，为什么他还要插入这一句与故事完全不搭介的话呢？难道作者确实想借此来说明中国的抗日更本谈不上胜利，最多也就是个惨胜，而且不是靠中国的能力战胜日本的观点吗？就象这曾经的从求蝗神慈悲到大战蜡一样？
人们是有理由这样怀疑的，因为从这本书其他梦的故事中，作者往往都是在最后，用一句话点明主题，他善于让读者先是一头雾水，一直到最后才让你恍然觉悟。
2、他这样表达“从众行为”的丑恶。
从众心理引出的从众行为，在社会生活中到处可见。如果让这种从众心理极大地发挥的话，那无疑会造成极大的破坏作用。比如现在被调侃得很厉害的“中国式过马路”就是一例，这还罢了，那官场上的送礼与买官，那贪污受贿与潜规则，当今也受到从众心理的驱使，好象你不贪就不能在这个位子上当下去，你没有个小三，说明你没本事，对这种因“从众心理“造成的后果，人们往往恨不起来，或者恨得不厉害，不会感到这种”从众心理“很恶心。莫言用这样的描写来让你对“从众心理”产生恶心的。摘录一段：
『“三个女考察队员只穿着三条小裤衩，一条红裤衩，一条绿裤衩，一条黑裤衩。裤衩都紧紧地箍在她们的大腿根上，愈显得六条腿修长油滑，好像六条大鳗鱼。……后来她们就脱掉了裤衩，我穿着衣服反倒局促不安起来；我不脱掉衣服就是对她们的侮辱，于是便赶紧脱掉衣服，大家都赤身裸体，无牵无挂，犹如初生的婴儿”
后来她们又邀请我到她们帐篷里去，我问儿子：青狗儿，你去还是不去？
“去干什么？去看你们剥成光腚猴子耍流氓？呸！”青狗儿鄙视地说。
我分明记得，我与她们赤身裸体讨论历史时，青狗儿还是个吃奶的孩子，他何以得知？
青狗儿冷笑一声说：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我的脸涨红了。我无法否认，生养出这样一个儿子是天大的不幸。』
如此赤裸的描写比比皆是，让人看了是有点黄的感受。可是你想想，作者不用这么辛辣的词汇能剌痛一些人吗？想想最近的重庆雷政富们的艳照门，他们在生活中就是这么无耻地做着，就不能让作者这样写吗？
也怪不得近年来抓贪腐，一抓就是一窝贪，因为一个班子里都在贪，你一个人想干净也不允许你存身的。这就出现了大家都光着身子，就你一个还好意思穿着衣服？这多不协调呀！在这里不难看出作者的描写真是切中时弊。
3、对于出轨行为的憎恶、辩解和赞美？
《食草家族》一书从另一个角度看，也似乎在写一个出轨、通奸、乱伦大集合。几乎每个梦境里都有赤裸裸的淫邪的描写，作者在书的一开始就对一个满头白发的教授搂着一个女学生在公园里幽会十分不满，恨不得向他扔石头。
可是接下来对四老妈与锔锅匠的偷情又表现出同情，甚至在她被休时的描写近乎赞美了。是因为四老爷自己也是在同别的女人偷情而为四老妈打抱不平？还是因为四老妈不是食草家族而嫁到食草家族后遭到的不平等报以不平？
在最后一篇中，对同胞兄妹的乱伦的辩解，有点道理，因为故事的一开头就说明了，他们生活的地方原本是连一个人种也没有的。男女长大了，产生情爱，那是自然的规律造成的。后来在食草家族的生存延续中产生的近亲婚姻，则是表明了人类在发展繁育过程中也必然要经过这种痛苦而不能避免的事实，这也是人类发展所必须付出的代价，甚至也可说，这正是人类通过这种代价才取得了“优生”的宝贵经验。
同时，作者似乎也在强调中国是多么落后，文明程度是多么地低劣，而且持续时间之久是很可怜的。愚昧充斥了这个国家的大多数地方和长久的历史。
4、暴露与赞美怎样来平衡？
《食草家族》一书给我一个总体印象，这是一本“暴露文学”。全书告诉人们，这是一个充斥着愚昧、落后、色情、血腥的地方。
从食草家族的起源来看，是一个小男孩和红色的小母马童话般的结合产生的后代的故事，如果换作赞美的心态去写，那完全可写成一个非常美丽动听的故事，让人读起来会感到赏心悦目的，可是在莫言的笔下，读来只感到恶心和痛苦！
莫言的文章中很爱写“红色”，他的作品中出现最多的颜色就是“红”。红色在我们大多数人的心目中是向上、奋发、革命、生命、热情、强悍、光明、鲜艳和壮烈的血，尤其是在中国，红色大多象征着神圣。可是莫言却把它与“红色的淤泥”、“暗红色的小蝗虫”、“老家伙手背上的红瘢”，小寡妇勾人的小红祆，血腥的屠杀、被嫉恨烧红了的眼睛、充满着诡秘的喑红色的红树林之类言词相伴，总之，大多用在了形容肮脏、淫秽、阴暗、病态和血腥上了。
我想，文学作品都是明白无误地表现感情的好恶的，莫言也不会例外。
我一直在想，暴露与赞美在文学作品上，怎能样才算平衡？我也反问自己，难道这个社会不该暴露吗？也许是我们过去赞美得太多了，暴露被压抑得太久了？不论是暴露还是赞美，最终还得看给世人的效果如何。莫言作品产生的社会效果与给世界的效果如何呢？摘录几段莫言得诺奖的颁奖词可能会有点帮助：
A、“他用嘲笑和讽刺的笔触，攻击历史和谬误以及贫乏和政治虚伪。他有技巧的揭露了人类最阴暗的一面。”
B、“高密东北乡体现了中国的民间故事和历史。在这些民间故事中，驴与猪的吵闹淹没了人的声音，爱与邪恶被赋予了超自然的能量。”
C、“他向我们展示了一个没有真理、常识或者同情的世界，这个世界中的人鲁莽、无助且可笑。”
D、“他对于中国过去一百年的描述中，没有跳舞的独角兽和少女。但是他描述的猪圈生活让我们觉得非常熟悉。意识形态和改革开放有来有去，但是人类的自我和贪婪却一直存在。所以莫言为所有的小人物打抱不平——从日本占领到毛泽东的错误到今天的疯狂生产。”
还要解释吗？太直白了，作品给世界传递的信息就是：中国一无是处，从过去到今天！
我真的要怀疑，诺奖给中国，就是必须把中国讲得一塌糊涂吗？
文学不是政治？还是文学必定反映政治？
我不否认，社会当然需要暴露文学的，但也需要赞美文学，要把中国写得一无是处，我是不赞成的。
全书宣扬的是正能量还是负能量？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尽管会有很多人在诺奖的光环下，喜欢莫言，我不喜欢读莫言的书，就好象很多人爱听龚林娜的“忐忑”、周杰伦的“三节棍”，我不爱听；就好象很多人爱看跳街舞，我不爱看，尽管这些作品在别人眼里也很优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