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红颜”之四:息妫

息妫

她是息侯夫人,息国弱小,不能抗拒楚王掳其夫人、毁其宗国,便成了楚文王夫人。因其面如桃花,故有桃花夫人之称。她在楚国孕育了新一代楚王,成为后世楚王之祖。

她被列入了“春秋四大美人”。她们是:文姜、息妫、夏姬、西施。这些轰轰烈烈的女子,命运与国家相连,名字融入历史的烟云,成为叱咤风云的男人们脚下的尘泥。绝色姿容带给她们的,往往是悲剧的命运。息妫也不例外。

因为美貌,也因为不可知的命运,一个弱女子,被绑架到历史的战车上。息妫是其中之一。红颜薄命。绝色红颜更是如此。这是宿命?

目睹一枝花的枯萎与凋谢是残酷的,但我们无法回避。

大约公元前701年,息妫生于陈国都城宛丘。

传说她出生时虽然是秋天,满园桃花却盛开了,百鸟朝凤,堪为奇观。她的额上还有桃花的胎记,人们都说她是桃花女神转世。她长大后,果然面如桃花,有绝世之姿。后人有诗称赞她:

桃花夫人好颜色,月中飞出云中得。

新感恩仍旧感恩,一倾城矣再倾国。

倾城倾国,向来用于赞美绝色女子。其实也暗含此意:“倾”者覆也,可毁城与国也。古人在赞美绝色女子的绝色时,也在警告后人:绝色女子可亡国。古人对绝色女子向来警惕性很高。

息妫一出世,陈国的卜师就预言她会带来灾难。卜师的地位很高,是智者的化身,无所不知。凡大事,国君总要让其一显身手。卜师一发话,息妫虽贵为公主,待遇也要大打折扣了。据说她被打发到乡下了,从小远离了王宫,远离了家人。这可怕的预言!

看来,灾难的毒眼一开始就瞄准了绝色的息妫。绝色是罪?可怜的襁褓中的婴孩,你怎知道这就是命运?

命运正在展开。息妫在襁褓中,稚嫩的双眼望着未知的世界,怎知世界正发生天翻地覆之变?

就在她出生的第二年,陈厉公被杀。

陈厉公何许人?我疑心就是息妫的父亲。息妫是谁的女儿?现在是一个谜。有人认为是陈宣公的女儿,不是不可能,但更可能是陈厉公的女儿。如果是陈厉公的女儿,她的公主身份未必能给她带来多少幸福感,相反,她很可能成为一个郁郁寡欢的女孩,她的少女时代会有很大一片阴影。

陈厉公是陈桓公的弟弟。此人权力欲极强。陈桓公病重,当弟弟的不是为哥哥的病情而奔走,而是为争夺君位而奔忙。他有一个宠姬是蔡国的,于是跑到蔡国寻求援助。蔡国人帮助他杀掉了太子免和大权在手的陈五父。陈桓公又病又气,死了。陈厉公如愿登上国君宝座。

但是,太子免还有三个弟弟,他们无时无刻不想报仇。三兄弟分别叫妫跃、妫林、妫杵臼。“妫”是陈国国君的姓。他们织就一张网,随时都想将厉公罩住,置于死地。厉公竟未察觉。

陈厉公为什么看不见眼前的危险?只因他太目中无人了。他只顾干自己想干的事。一个人太痴迷于自己想干的事,就会看不到危险。他痴迷什么?他迷于色。

蔡姬好淫。本来不该经常回娘家,只因她在娘家遇上了相好的,于是根本不管陈国人如何议论,回蔡国就跟到邻居家蹿门似的。厉公跟踪而去,当然发现了,却无可奈何。这时,他的面前出现了绝色美人,他丢了魂,也隔三差五的往蔡国跑。他哪里知道,自己已经掉进人家的圈套里了!

三兄弟在蔡国收买了一批人,施用美人计将陈厉公诱入蔡国边境杀了。他本是要去会美人的,谁知只能到地下相会了!

陈厉公在位仅七年,妫跃继位,为利公。没几个月,病死。弟妫林继位,为庄公。庄公在位七年,卒,弟杵臼继位,是为陈宣公。陈宣公在位45年,是春秋时期陈国在位时间最长的国君。

宫廷中有巨变,远离宫廷的息妫已悄然成长。

即便她不是陈厉公的女儿,背负着祸害国家的预言,必定会在心中留下阴影。孩提时候的她自然也会天真无邪,也会有快乐的奔跑,也会有玩不够的游戏。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脸上晴朗的笑容一天一天少了。到她出嫁之前,她已经变得相当沉默了。她长成了一个举世无双的美少女,但也是一个寡言少语,沉稳好静的大姑娘。

大约公元前685年,息妫出嫁了。

穿上新娘装的她真美!陈国宫中的一颗珠宝,光芒四射。文姜之后,息妫的美冠绝天下。但再美的女人也要嫁人,她总要属于某一个人。这个人也会是天下男人中的佼佼者吗?少女时代的她,她们,总会怀揣着梦想,羞羞地想着那个他。息妫做着梦,也十分清醒着:女人一生还不是听天由命?嫁给谁,不是自己可以作主的事情。女人的一生,就是等着将自己交给某一个男人,至于这个男人是谁,他怎么样,都不是自己可以操心的。女孩要做梦,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她在梦中沉醉着,又极力驱赶着梦。她知道那一天终会来临。出嫁之时,梦逼近现实。

她嫁的是息侯。

息国国君为侯爵,地位与陈国相当。周文王第37子封于息,故而息与周王室同为姬姓。以此而论,息妫嫁息侯是门当户对。但是陈国在诸侯国中要算大国,以宛丘为都,占据今天河南东部与安徽西北大片领土。息国只是小国,在今天河南南部息县,西有桐柏山,南有大别山,已在中原边境。息侯虽为周王室,陈侯则为虞舜后裔。十二诸侯中,陈国最先。周武王时,封妫满于陈,是为陈胡公。武王还将长女嫁给陈胡公。陈国与王室联姻不断。就在息妫之后,陈宣公还有一个女儿嫁给周天子,成为王后。以此而论,息妫嫁息侯比较冤。

息妫知道,她的一个姐姐嫁到了蔡国。蔡是姬姓国,周武王的弟弟蔡叔度封于蔡,这就比息侯跟天子的关系近了。蔡在陈国西南,要算大国。息国还在蔡国以南。她明白,虽然她有绝世容貌,她的命并不比姐妹们好。谁叫她是桃花女神转世呢?她额上的桃花胎记是洗不掉的。它不是荣耀的象征,而是厄运的标记。远离宫中的日子,她长大了,学会了沉默,认命。心想,嫁给息侯有什么不好?听说他年轻,英俊,对一个女孩来说,这就够了。

息国封国很早,虽小却不能说就是弱国。《左传·隐公十一年》记载:“郑、息有违言,息侯伐郑。郑伯与战于竟,息师大败而还。君子是以知息之将亡也。”可以看出,息国在春秋初期还有点牛。郑庄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春秋初霸,息侯敢和他叫板,虽然不自量力,精神还是很可嘉。息侯有脾气,这是一;其二,息国肯定也有一定实力,而且在此以前肯定不弱。但是,经此一败,有眼光的人都看得出息国将亡了。这一战,息国显然大伤了元气。这个有脾气的息侯显然也是比较昏庸的国君,我想息妫要嫁的应是这个人的儿子,小息侯。

息国正在衰落。息侯啊我的夫君,你将带给我怎样的命运?

新娘装让她更加光彩照人。她就是一棵艳丽的桃花。人们向她祝福。她羞涩地低头含笑不语。她跌进了幸福的憧憬中。

女孩乘着婚车,渐行渐远,远离了祖国。羞答答的模样不见了,眼泪吧嗒吧嗒落。

她特别难舍哥哥敬仲。哥哥比她大四五岁。从记事起,哥哥就常来逗她玩,和她形影不离,千方百计哄她开心。只有这个哥哥最疼爱她。哥哥虽然成了家,还是疼爱她。现在要远离他,委实难以割舍。

息妫的这个哥哥叫公子完,字敬仲。十三年之后,因与太子御寇友好,太子被杀,他便逃到了齐国,成为田氏之祖。他的子孙后来夺取了姜氏的天下,齐国成了“田氏齐国”。陈国在公元前479年被楚国灭了,但陈的子孙却在公元前386年取代了齐国。历史是如此的不可思议。

婚车南行。过了颍河,洪河,汝河,到了淮河。平原像绸缎一样铺展开。而远处,群山已隐约可见。

息国都城就在淮河边。这一片陌生的土地啊,就将是我终身的家园!她心里喊道。泪如泉涌。

她见到了她的夫君,真是一个好看的少年夫君!她只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脸羞红,心甜蜜。她知道,很多公主嫁的都是老头和半老头。公主又怎么样?公主也没有选择夫君的权利。公主也只能任人摆布。撞上一个如意郎君,真要靠运气。哦,这就是命......

最让她欣喜的,是夫君含情脉脉地注视她。自从她出现在他的眼中,她就拉直了他的目光。他的眼中只有她。天地之大,只有她。而她呢,仿佛也来到一片旷野,她已融入他温暖而又宽广的怀抱中。她的脸没有朝向他,心和身却整个儿融入了他。这种从未有过的体验让她晕乎乎的,幸福无边。

息侯坠入了爱河。息妫也坠入了爱河。息妫,息夫人,娘家是妫姓,夫君是息侯,史称息妫,息夫人。尽管后来成了楚王夫人,人们还是称她息妫,息夫人。息妫,息夫人名扬青史。何以如此?盖因息侯息妫之爱情为世间之绝唱,世人心向往之。

新婚如蜜。这一对痴恋人儿昼也是蜜,夜也是蜜,在浓得化不开的蜜中畅饮着,畅想着,畅叙着。

难道君王的婚姻也有爱情可言?我们很多人向来不相信君王也有爱情,认为君王的权力笼罩之下,爱情一定会无影无踪。当白居易为唐明皇和杨贵妃的爱情大唱赞歌时,很多人以为是一种文学虚构。我倒是相信,即便是半老头的唐朝皇帝,即便是曾为儿媳的美妇人,他们之间也会有堪称绝唱的爱情。爱情总是降临在这样一些情感泛滥的男女当中。

息侯整天搂着娇人儿,无心理朝政。遭遇爱情,休假一年!息侯很想这么对全国人民宣布一下。这是不可能的。他不宣布,也不上朝,就这么不知白昼黑夜的过日子。君王遭遇爱情就不像君王了。爱情要把人的智力降低一大半,这是人性使然。

息侯糊涂了,息夫人却清醒了。小小新娘子,并未被爱情冲昏头脑,虽然昏糊了一下,到底比那新郎倌醒悟得快。妈呀,如此这般,息国人还不骂死我啊?妹喜,妲己,褒姒,哪一个是你能学的?做他的人,就要好好的做他的贤内助,哪里能够置他于昏君之地?这样想着,小娘子将自己从夫君的怀抱挣脱出来,将夫君一推再推:醒醒啊,醒醒啊!该上朝了,该上朝了!

息侯迷恋夫人,夫人的话不听还成?于是抖擞精神去上朝。可是上朝的时候会走神,眼前老是晃荡着娇妻的娇模样。

因为有了娇妻,息侯一天就围着娇妻转。他开始沉湎于享乐。在家中设宴,在宫中设宴,经常举家举国欢庆,天天如过节一般。

这种状况持续了小半年,群臣反应很大,都说君侯迎娶息夫人之后变了,一心要大干一番重振息国雄风的息侯,成了不思进取,只知享乐的息侯。臣民的嘴你堵不住。没有不透风的墙,息妫也听到了这些议论。这还了得,我不是成了罪人了吗?那可不成!

今天的河南息县是曾经的息国所在地。这一带,还流传着“挂灯劝息侯”的故事。

某一个夜晚,息侯照例歌舞欢乐。息侯正在兴致勃勃的时候,宫灯全部熄灭了,突然一片漆黑。谁这么大胆子,敢扫寡人的兴?息侯正待发作,眼前突然又亮堂起来:一盏灯悬在了大厅中央。那是一盏特别的灯,灯罩里,一群萤火虫欢快地飞舞。这倒是新鲜!他转怒为笑,狂热地鼓掌。就在这时,灯罩被打开了,萤火虫四处奔逃,歌舞大厅又陷入黑暗之中,一片死寂。

谁这么大胆,竟敢戏弄寡人!

是我。

一个细弱的声音。可是息侯听得分明。这可是他最最亲爱的人哪!她要干吗?

他乖乖地跟她回家,回到他们小小的家。她和他推心置腹地长谈了一夜。她让他明白,一个国家的复兴,单靠一个人的努力是不行的,要让人民的心都连在一起。就像萤火虫,一只萤火虫是不能带来光明的。谁能让人心凝聚在一起?国君。国君,一国之君啊,人民不依靠你依靠谁?......

夫人出马,息侯猛醒。息侯握着夫人的手表决心:我一定要如何如何......息侯表达决心跟表达爱情一样认真,夫人成了娇娘子,畅笑,笑得前仰后合。息侯也笑起来。一把抱起夫人转圈圈。夫妻乐陶陶。

为了激励夫君勤政,息妫晚上一直陪着夫君读书,写字,披阅奏章,处理政事。夫君有时会问她一些问题,她有问必答,知必言,言必尽。夜深人静,房间的灯还亮着,亮着。这一盏灯直到如今还亮在百姓心里。好个息夫人!

“劝”有勉励之意,也有劝谏之意。夫人为国为民劝夫君,息妫是一个典范。

新郎成了勤政国君,新娘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她感到自己对这个人的爱,已经进入血液和骨髓了。

喜滋滋,俏新娘。

他们如胶似膝地过了一年左右,好日子到头了。悲剧从回娘家开始。

春秋时期,父母在,一年要回娘家省亲一次。息妫的父亲如果是陈厉公,父亲是不在了,但母亲应该还在。《史记》明确公子敬仲是陈厉公的儿子,敬仲未受父亲牵连被杀,他们的母亲也应该相同。其母在,自然还应省亲。如果她是陈宣公的女儿,归宁就更是正常的事了。

《左传·庄公十年》记下了息妫回娘家的事:“蔡哀侯娶于陈,息侯亦娶焉。息妫将归,过蔡。蔡侯曰:‘吾姨也。’止而见之,弗宾。”

“归”通常解释为女子出嫁。有人据此说,息妫出嫁到息国,经过蔡国时被蔡侯非礼。这样讲很难说服人。如果出嫁时就被蔡侯非礼,息侯的愤怒不可能隐忍一年,他对蔡国的报复应该是随即就开始了。这样一来,二人恩爱的故事就无从谈起,后来她与息侯双双殉情更没有依据。在悲剧发生之前,二人应该是有一段生死彻骨的爱情的。这需要时间。出嫁即引来后面诸多大事件,这个时间就被取消了。我宁肯相信这不是真的。这个“归”应该是“归宁”之误。

现在,息妫正在回陈国的路上。正在经过蔡国。做梦也想不到会有强人拦截。

一行人还没弄清是何事,已被带到了蔡都。

突然降临的灾祸让她大脑一片空白。但是,当她得知是蔡侯要强留她时,她便冷静下来了。

蔡哀侯伸出双手,一口一个小姨子,向息妫直扑过来。息妫本能一闪,哀侯扑了个空。也不恼,谄笑着,艳笑着,目光直逼小姨子。

蔡哀侯的夫人就是息妫的姐姐,他居然敢在半路上拦下小姨子,真是色胆包天了。你要请小姨子做客也不是不可以,得有夫人出面呀,而且也得事前打个招呼呀,你这么偷偷摸摸的,算怎么回事?息侯夫人,你也敢染指?“止而见之”。安知这一止一见就闯下了大祸?冲动就要为冲动埋单。

蔡哀侯的名字很有趣,叫献舞。看来他随时准备着向美色献技献舞。他显然是背着夫人干的。色迷迷的男人总是想偷食。姬献舞又偷食又献舞献媚,可惜小姨子根本不买帐,不要说给青眼了,正眼都不瞧他一下。艳若桃花的女神啊,居然对他横眉冷对。想不通,硬是想不通!

哀侯千方百计要多留息妫几日,还是留不住。他为她设宴,一个人陪她,她不举杯。他长叹一声,只有把自己灌醉了。醉了色胆更大,装疯装糊涂,动脚又动爪。横眉冷对的小女孩也许不得不不顾一切,给眼前的色狂一个响亮的耳光。色狂老羞成怒之时,智勇女孩身形一闪,已逃出魔掌。这件事情可能很快惊动了哀侯夫人,夫人一露面,色狂还原成了君侯,只好眼睁睁望着远去的小姨子的背影发呆。

小蹄子,居然不给面子!

哀侯有小怒,却有大悲伤。以前在陈国看到过这小丫头,可真叫美呀,美得一看一想心就哆嗦。狗日的息侯福气太好了,叫人怎能不气愤?这次计划如此周密,以为可以心想事成,谁知到手的馍馍还是飞了!叫人如何不伤悲?

息妫的心情完全给弄坏了。回娘家本是一路的欢快,现在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车儿继续向北。息妫忧伤不止。还好,没有丢了名节,自己还是堂堂正正的息侯夫人。可是,这件事要是传到夫君耳朵里,他会怎么想?他那么爱我,眼睛里可容不下一颗沙子。夫君的性情她是知道的,急躁,烈性,有时简直像一匹野驹子。这事看来是不能告诉他了。这次遭受的羞辱,只能咽进肚里。

息妫想要息事宁人,息侯却已经为此事怒不可遏了。

姬献舞,你欺人太甚!你欺负到我的头上来了!我与你势不两立!

这就是息侯,愤怒时像一头野兽。他想把这个坏蛋撕得粉碎,坏蛋却不在眼前,这是怎样的羞辱啊。他不停地挥拳头,不停地咆哮,不停地走来走去。

息妫刚从陈国回来,息侯就扑到跟前,搂着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姬献舞这个狗杂种有没有把你怎么样?息妫羞红着脸,承受着他寸寸检视的目光。息侯看了半天,疑惑道:他真的没怎么样你?息妫赶紧点头。

不管怎么说,他欺负了我的人,这口气我得出!

他又咆哮了一句。

息妫挽住他的手,央求道:都过去了,您还是消消气吧,别伤了身子。

不能这么便宜了他!

息侯又高声吼了一句。息妫又婉言相劝一阵,他才把注意力转移到娇妻身上,好像才发现娇妻回到了身边,搂着娇妻爱抚不止。久别胜新婚。

息妫以为一切都平静了,仿佛一切并没有发生过。与其说过着荣华富贵的君后的日子,不如说过着耳鬓厮磨的小女人的日子。这样的日子多么好!可是这种平静还是被打破了──

息侯用借刀杀人之计复仇了。他借的“刀”是楚国。

楚国在息国西南。楚国是正在蓬勃发展的南方大国。春秋初年,郑庄公在中原率先称霸,郑国如日中天。这让万山丛中的荆楚之国很不服气,于是楚武王横空出世。楚武王挥师北上东进,摆平了汉东诸国,楚军成了一支铁军。楚武王要周王承认自己王的地位,周王不允,武王说:不承认拉倒,我说了算!他成了东周诸侯第一王,周天子拿他没办法。楚武王说了:我要“观中国之政”。就是说,他要加入到中原的争夺中来。这就是楚王的雄心抱负。眼下在位的楚文王,别看他谥号“文”,其武功要胜过乃父,他最重要的功绩就是拓边。他正沿着父亲确定的问鼎中原路线步步向前。他刚刚灭掉了中原战略地位相当重要的申国,改申为县。之后又攻打邓国。他已经打通了一条进出中原的要道。息国正当另一个进出中原的要冲。如果能得到息国,楚国到中原可以畅通无阻了!

楚文王正盯着息国这块肥肉流口水,苦于无计可施,这块肥肉却自己送到嘴里来了。好个息侯,比亲儿子还亲!

息侯哪里知道自己是引狼入室?“引狼入室”这个成语说的就是息侯。

他向楚王求援:“伐我,吾求救于蔡而伐之。”(《左传·庄公十年》)这就是息侯的如意算盘:让楚国进攻息国,息国假意向蔡国求援,楚国趁机攻打蔡国,帮助息国复仇。息侯的智力水平有多高,看他这个“如意算盘”就知道了。什么叫聪明反被聪明误?这是一个例子。

正中楚王下怀。息国的求援使者一走,楚文王捧腹大笑。

得知此事,息妫涕泪涟涟,郁郁寡欢。息侯理直气壮:你的面子就是我的面子,我的面子就是国家的面子。这个面子不能让他姬献舞给毁了!我得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息妫心想:我担心的正是你吃不了兜着走!你这样做,我们的好日子恐怕就到头了!这样做,明摆着是引狼入室......

息妫直觉前途不妙,不敢想将来。没有将来了。她的泪水也无法挽回息侯的决定。息侯是一个一意孤行的人,听说反对他这个计划的大臣很多,他根本就不听。而她,也一直蒙在鼓里。还有什么可说?只能听任命运摆布!

息侯欢天喜地,又唱又跳。他不理解娇妻为何有那么多眼泪,明明是好事,却要瞎操心。他相信自己的计划是可行的。只要教训了这个姬献舞,出了这口恶气,我息侯就是高兴,高兴!

他对娇妻百般温存,娇妻柔情依旧,却愁肠百结。他吻着娇妻的泪,逗她开心逗她笑,她还是眉头紧锁。姬献舞,这都因为你,我得好好教训教训你!他在心里发着毒誓,定要让这小子认得我!

把自己的国家搁到了悬崖上还一无所知,算不算昏君?

君王何能及妇人!

秋天,一场战事悄然拉开了序幕。

楚军像暗流涌向息国。息军退避一侧,让楚军继续向蔡国边境运动。与此同时,息国的使者惊惶失措来到蔡国求救。蔡哀侯一听,身子像弓一样拉满了,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兴奋聚合:啊呀呀啊呀呀,小姨子终于找上门来了!这回是她来求助,这可是桩美差!上回不让咱亲,这回她敢!一面想着,眼前已浮现出小姨子的绝世之容。如此美色,今生若是无缘,岂不白活?小姨子你等着啊,姐夫来疼你了!

蔡哀侯亲率大军南下救援。

楚军已在蔡军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息侯假意坚守着都城,却叫蔡军紧急救援。楚军让过蔡军,将其退路截断,从其背后突然进攻,蔡军立刻乱了阵脚,四处奔窜。

蔡哀侯带着一支人马向息都逃来,息侯在城楼上看得亲切,下令紧闭城门,严阵以待。

哀侯叫人向息侯喊话:蔡侯来了,快开城门!喊了一阵,没用。眼看楚军追上来了,只好带着人马逃窜。息侯在城门上大笑:姬献舞,你也有今天!

蔡哀侯没命地逃,一边逃一边大骂息侯:你小子敢耍我!我姬献舞不报此仇,绝不罢休!

蔡军逃到莘地,仍摆脱不了楚军围困,不多久,哀侯本人也成了俘虏。

哀侯堪哀。息侯当息。一意孤行的君王智力等于零。

楚国是真正的赢家:痛击了蔡国这个中原大国,必然威振诸侯,齐桓公正要称霸,也算做给他齐国看看!同时,救助了息国,息国自然要听命于楚了。真是一石数鸟的大好事!

楚文王班师回国,好不自得。

息侯欢天喜地,当着众多大臣哈哈大笑,回到家中,又搂抱着娇妻边狂笑边转圈圈。娇妻却笑不起来,反而泪流不止。

这是为何?息侯大惊:为夫与你报仇雪恨了,何故落泪?息妫只是流泪。夫君的不醒悟,让她有何话说?

息侯坚决要娇妻说出流泪的理由。息妫揩干了泪说:臣妾蒙君侯深恩,才有借楚复仇之事,君侯恩爱,妾生难报。只是这楚国正在强大,对中原虎视眈眈,不可不防。还有这蔡侯,这次受我蒙骗,对我必然恨之入骨,息蔡从此无宁日矣。我息国又正当蔡楚之间,此二国皆大,我深为君侯忧之!

如此有见识之言,息侯听之当羞惭,却没有。他开怀大笑:夫人原来为此!此番蔡侯被俘,生死未卜,其奈我何?至于楚国,已是我友邦,怎会害我?夫人多虑了!寡人在,息国何忧之有?

息妫整理服饰,端坐于息侯对面,正色道:夫君啊,此番复仇,本非我国之力,蔡侯已深恨我,而我又欠楚王一情,只怕楚王从此有恃无恐了呀!小国在大国之间,岂能无忧?何况是此二国?乞望夫君深思之!

息侯还是不以为然,感觉夫人小题大作了,顽皮地笑道:谨遵夫人之命,还望夫人一笑!

息妫笑不起来,失神,迷茫,忧伤。

君王何能及妇人!

息妫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楚文王再次来到息国。他是直奔息妫而来。

蔡哀侯献舞被掳回楚国,文王本想杀掉他来祭太庙,大臣鬻拳苦谏。鬻拳的意思是:楚国正想称霸中原,如果杀了蔡侯,势必让中原诸侯害怕,即便以武力服之,也是面服心不服。他希望楚王以仁义播天下。文王一心只想杀了蔡侯,听不进劝告。紧要关头,鬻拳不管不顾,拿起刀对着文王比划,说:大王您必须放了此人。放还是不放?他威胁文王。文王被他晃来晃去的刀吓坏了,只好答应放了此人。

既然要放他,就索性化敌为友。文王设宴为蔡哀侯压惊。歌舞美人,闪亮登场。文王故意安排了一个绝色美人弹琴,并为哀侯斟酒。他想,蔡侯既然为息国夫人心动,无疑是淫荡之徒。可以让我楚宫美人试试他,以便窥知息妫是否绝色。

蔡哀侯只是淡淡地看一眼,毫不动心。文王试探道:君侯可曾见过如此美色?

哀侯淡淡一笑:以大王之威,难道仅见于此?此又何足道哉!

哀侯已经看出楚王也是个好色之徒,想:既然息侯能让楚攻我,我又何不让楚攻他?定要让他灭国,才解我心头之恨!

文王果然又问:依君侯所见,天下何处更有绝色?

哀侯笑道:息妫之美,平生未见未闻。褒姒、妃己,何足挂齿也!

文王本对息妫也有些好奇,听了此话,心怦然一动,脱口道:若能得此美人,此生足矣!

哀侯高声说:大王威风凛凛,欲取天下美色,何愁不能?

文王听了,畅笑。当今天下,即便强如郑国齐国,咱也不放在眼里。中原啊,天下啊,都将成为我大楚的囊中之物!一个小小的息妫,咱还需要费力?

文王以方伯的名义到息国巡视。一个诸侯,如果他能臣服一些诸侯国,他就是这些诸侯国的方伯。实际上就是所谓的霸主。武王文王在江汉诸国已经取得这个地位。楚国刚刚援助息国打败蔡国,息国自然也在楚王的势力范围。

文王以方伯的名义去,免得别国以为他是直奔息妫而去。但是,以息妫之美,楚王这点心思,谁还不明白?

文王一来,息妫愁眉紧锁。息侯也有不祥的预感,感到来者不善,但没办法,还得热情接待。他设宴款待文王,文王欣然应邀。

宴会上,息侯自然也搞了些歌舞节目给文王看,文王看得懒心淡肠,心想:我堂堂楚国的歌舞不比你小小的息国好看?有什么可看的?还不如痛痛快快叫你夫人出来!

息侯热情劝酒,一再感谢楚王对息国的厚爱。文王大笑着喝酒,心中却有一道阴影。喝到后面,阴影占据整个心,脸上便显出一丝不快。他假笑两声,说:寡人为君夫人之事很是操心,可否请君夫人为寡人斟酒一杯呢?

两国君侯会见,夫人理当回避。但楚王确实为了夫人帮了大忙,他提出这个要求,岂能拒绝?息侯当即叫人请夫人出来斟酒。

息妫款款而来,头微低,面从容。她是庄重的君侯夫人打扮。她一出场,文王的目光就直了,心中惊叹:世间真有此等尤物!寡人枉志为王,枉志为王矣!

息妫向着文王施礼,并表示谢意。文王慌忙答礼,居然把筷子弄掉了。息妫斟酒,玉手,玉颜,玉体,让文王魂不附体。他急忙伸手去接酒杯,酒杯却到了女侍手里,女侍再递给他。这是她斟的酒啊!他激动万分,一饮而尽。杯子一放,目光又狼一样扑了过去。

息妫略一施礼,袅袅而去。文王望着去处,半天不动。

息侯看在眼里,心中有火,却不敢发,还得陪笑劝酒。文王人在心不在,勉强喝了一阵,回了馆舍。

夜里,文王无论如何睡不着,睁眼闭眼都是息妫:仙女!我的仙女啊……得不到她,活也是白活!

第二天一早,文王派人去给息侯发帖子,说要回请他。之后就跟身边的一帮得力干将嘀咕了一阵,只等息侯到来。

息侯不想来,但没有理由不来:人家是大国之君,岂能不去?何况还在自己的地盘上呀。他硬着头皮,带着一脸的笑来了。

两个人都无意喝酒。息侯巴不得早点结束,文王想的是再见到息妫。喝了不久,文王假装醉了,说:我楚国为君夫人出了大力,可否让君夫人犒劳我楚国君臣?

这是什么话?息侯怒气直窜,双拳紧握。他急红了脸,却不得不按下怒气,无语。

文王抬高声音说:君侯何为不言?当初我楚国出兵相救,岂有二话?

息侯迟疑道:还望大王宽容为怀,寡小君身体欠佳,不便出见。

“寡小君”,诸侯用于称自己的夫人。

文王将杯子往地上一砸,大喝:岂有此理,分明是敷衍本王!来人,将此小儿绑了!

文王虽是以巡视为名来的,但带了大队人马。他的两员大将薳章和斗丹出手很快,眨眼间就将息侯绑了,息侯带的几个人也被绑了。

文王急于见到息妫,亲自带人到宫中搜寻。我的仙女啊,我的仙女啊……人往宫里闯,心不停地喊。他相信自己此时真的成了一只急煞了眼的野兽。

息妫听说楚王杀气腾腾地闯进来了,流泪道:引虎入室,我的罪过啊!

她往后花园跑,那儿有一口井。她想:夫君肯定被杀了。息国完了。我岂能独自活着?

文王的大将斗丹正好赶来,拽住了息夫人的裙裾。她拼死要往井里跳,斗丹说:君夫人难道不为息侯着想吗?夫人若去,息侯岂能独存?

这句话镇住了息夫人。她痴了,呆了,一任泪涌。

就这样,息侯夫人成了楚王夫人。她桃花仙子的姿容让楚王怎么看怎么亲,当即又封她为桃花夫人。

楚军南归。文王壮实的臂弯里躺着昏昏沉沉的桃花夫人。弱女子在铁牢中,暗无天日。再没有呼喊的力量。失去了丈夫和国家的女人,无力。

文王一路搂抱着绝色美人。他无比疼爱她,也无比得意:没有哪一次有如此巨大的胜利。不光灭掉了一个国,还抱得一个绝世美人归。一个君王一生有这样一次胜利,他就无愧于君王的称号了。君王就是要向全世界宣告:我无所不能!我想要什么就是什么!郑庄公在中原咄咄逼人,可他比起咱来还是不算什么:他敢随意灭掉一个诸侯吗?不敢,我敢!申国,息国,就在中原的棋盘上,我照样据为己有。息妫天下最美者也,还不是成了我的人?郑庄公他能吗?他能吗?

息妫醒来,无声流泪。一切都太晚了,一切都不可能改变。她在心里咀嚼着命运二字,紧闭双眼,让自己死过去。

文王惊问夫人何故落泪,夫人不语。他爱怜地吻着这盈盈粉泪,想逗弄她开心一笑,没用,这泪人儿让他爱怜不止。他明白,要让这女人的心从息侯那儿收回来,难。这事不能急。她已经是我的人,这就够了。

看在夫人面上,他没有杀息侯,在淮河边给了他一个看守宗庙之职。本王没有毁了他的宗庙,也算待他不薄了。

楚文王这就样灭了息国。

息国成了息县。中国设立县制从楚国开始。只要灭掉一个国,楚国就设立一个县。管理一县的称县公,由楚王委任,相当于楚王分封的一个诸侯。楚王在这里找到了与周天子平起平坐的感觉,别提有多舒坦了。

一个弱小的诸侯被灭,在春秋时期已经见怪不怪。弱小就要挨打,弱肉强食,自古以来是铁律。孟子说,春秋无义战。春秋战国史,其实就是一部弱肉强食史。所谓胜者王、败者寇之论,实源于此。王者寇者,仁义何及!

国家灭亡,男人女人都在屈辱者之列。比如息国之亡,息侯固然痛不欲生,息妫又何尝不是生不如死?轻率无谋的男人,不光要葬送一个国,还要搭进去一个妻。男人无能,女人的耻辱啊!

昏昏沉沉,不愿醒来的息妫,心里无比牵挂的就是自己的夫君。这个夫君带给她耻辱,带给她灾难,还是放不下他。那些如胶似膝的日子,那些心心相印的日子,已经镌刻于灵魂。今生她只有他,她命定的男人!

身在楚王怀里,心在息侯身上。她知道夫君还活着,可她了解他,知道他活得屈辱,痛苦。他不是一个能够忍受屈辱的人。要不然,他就不会引狼入室了。一切都要归罪于那个姬献舞,真是一个可恶的人哪。明摆着是他挑逗楚王这么做的。他是在报复。唉!这也怪我!如果不是我,所有的事都不会发生了。都说红颜祸水,我还真成了祸水......

大车槛槛,毳衣如菼。岂不尔思,畏子不敢。

大车哼哼,毳衣如顢。岂不尔思,畏子不奔。

榖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

这是《诗经》中的一首诗,名《大车》,据说就是息妫此时所作。楚王的大车缓缓南行,息妫心里却跟息侯不停地诉说:君侯啊,我在想你想你想你,你也想我吗?她更多地在盘算下一步该如何办。怎么办?“畏子不奔”!她盘算着有朝一日要和息侯远奔,就怕息侯不敢!如果他不敢,如果不能再和他在一起,活着就没有意义了,那么,我们就一同死吧!生不能在一起,死也要相守!如果你不信,我可以指着这青天白日发誓!

现在她还不能死,心爱的男人还活着呀。她渴盼着那一天......

楚文王得了天下第一美人,自然懈怠了朝政,放松了军事。文王虽谥号为文,最好为武。得到息妫之后,不“武”了。从史书上可以看出,灭掉息国之后有三年多的时间,楚国无战事。这么长的时间他在做什么?

三年时间,息妫为他生下两个儿子:堵敖和成王。楚文王就干这件事:守着绝色美人,和她朝夕相守。他被这个又美又能生儿子的人迷得神魂颠倒。高兴了,就一弯腰将她举到头顶转圈儿,粗大的嗓门爆发出不可一世的笑声。一看到她,就忍不住要搂抱过来,他的胳膊不是一般的粗壮,还嫌不够有力,使劲地搂啊,抱啊,搂抱得紧紧的。她娇喘不止,桃花脸,惹人怜,让他爱不释手,欲罢不能。

息夫人成了文夫人,哪里还能自主?

她无时无刻不想念息侯,总在寻找机会脱身而出,去和他会合,和他藏身到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去。她相信息侯也是这样想的。可是她根本没有机会脱身。为她神魂颠倒的楚王成了一个实质性的看守。偌大的楚宫,究竟如何才能走出去?孤立无援,谁来拯救孤苦无依的女人?

最要命的是她很快就怀了孕!该死的楚王。这就是女人的命。孩子是无辜的啊。孩子的双眼稚嫩无瑕,总是无声地注视她,她避不开。想到息侯她就无情地避开那目光,那目光却又将她捉了回来,于是母子无声地交流着,一种相守就这样注定。可怜的息侯,恐怕只有来生才相聚了!

一个女人刻骨铭心地爱过,一旦失去,就会痛苦一生。楚王,她的又一个男人,这已经是不可改变的事实。这个男人掳获了她的身,但还没有掳去她的心。她的心仍在息侯那儿。夹在两个男人当中,身心俱痛。楚王对她很好,有时虽然很粗暴,有时却也很温柔。她为这个人生下了孩子。她已经属于他了,心还守着那个人,这个事实让她万般无奈。她该忠于哪一个男人呢?女人不是标签,贴在谁身上就属于谁,女人的心岂能两属?两个男人将她挤压得苦!

贵为夫人,她笑不出。泪水流尽了,目光凝滞。楚王千方百计逗她一笑,她依旧沉静着,活得像木偶。

有一天,文王实在忍不住,定要她说话。楚王说:三年了,你总得说话呀!这样下去是会憋坏的!

息妫不得不正视眼前的夫君了。这么多日日夜夜,她从未正面看她一眼,她做不到。现在,她已经能够平静地面对他了。她正面看了他一眼,头微微低下,说出了一句千古名言:

我一个女人侍候了两个丈夫,不能去死也就罢了,还说什么!

夫人终于说话了,说出她的内心了,这让文王喜不自禁。但是他的惊喜很短暂,因为夫人又沉默了,她的眼中依然无光。要命!这都是姬献舞惹出的事,一定要让这小子埋单!

他认为一切皆因蔡侯而起,要想让夫人高兴起来,还得找蔡侯算账。

楚国又出师了。还是为了她。

楚军势如破竹,蔡国大败,蔡哀侯又成了阶下囚。司马迁认为蔡侯被抓到楚国就一直扣留下来了,直到死。于此可见春秋战争之一斑。

楚文王又开始用武力说话了。

就在他迷恋息妫的这几年,齐桓公开始称霸中原。郑国衰落,齐国崛起,楚国错失良机矣!父王的遗愿又回响在耳边:观中国之政!观中国之政!这声音让他猛醒。

他瞄准了邓国。十年前他和邓国有一场交战,邓大败,算是对邓一次试探。说起来,邓祈侯是他的舅舅,外甥打老舅,确实说不过去。可是没办法,谁叫邓国正当中原咽喉之地?不拿下邓国,如何观中国之政?母亲邓曼在世时,他一直克制着。那一次他是从邓国假道去伐申国。舅舅听说外甥来了,盛宴款待。几个大臣想趁机偷袭楚军,邓侯阻拦了。他根本没想到外甥不光要伐申,也在试探他的态度,也在窥探他的军情。这外甥灭申返回的途中,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老祈侯老泪纵横,伤心欲绝。这就等于撕破了面皮。文王要的是江山,是中原,是天下,哪在意你一个舅舅?十年后,楚军已成南方铁军,岂能容你邓国像颗钉子扎在中原路上?

如秋风扫落叶,楚军轻松灭掉了邓国。

申、息、邓诸国纳入楚国版图,意味着楚国已进入中原争霸的行列。

伐邓是针对齐国称霸的第一个动作。接着,他挥师向北,讨伐郑国。郑庄公在春秋时期率先称霸,郑国军队实力雄厚。但是郑庄公去世以后,郑国开始衰落。郑庄公的几个儿子斗来斗去,相继为君。最后,在外多年的郑厉公在齐国军队的配合下杀回了郑都,再次为君。楚文王认为郑厉公没有通知楚国自己就杀回去当国君,这是无礼,以此为借口,向郑进军。

浩浩荡荡的楚军还未到,郑厉公就赶快派人来求和了。郑国这块骨头不那么好啃,楚文王见好就收,立盟而归。

这时候,天下基本形成这样的格局:北方,齐国老大;南方,楚国老大。今后的发展形势明摆着:齐楚争雄。鹿死谁手,天下拭目以待。楚文王在位13年,齐桓公在位9年,都继位不久。两个人都有雄心抱负。但是相比之下,楚国处于劣势:齐国有周天子撑腰,有诸多诸侯携手,楚国则是单打独斗,无大国无天子援手;最关键的是,齐侯风华正茂,楚王已垂垂老矣。

文王处于事业的得意期,身体的衰落期。年近花甲,有点心有余而力不足了。还是多在家陪陪生了两个孩子、依然艳若桃花的夫人吧。夫人还是沉默寡言,这女人也许要恨他一辈子,但看得出,她已经归顺于他了,她的恨是要打折扣的。女人嘛,还不就这样?一日夫妻百日恩嘛。

他拥着娇妻,上朝的事又开始疏懒了。管他的,我都这把年纪了,我也该享受了,今朝不乐待何时?

你想享乐的时候,人家偏不要你享乐。这回不是他楚文王想打仗,战火燃到了家门,不打也不行了!

巴国人打来了。

巴国曾与楚联手伐申,有功于楚。但在分享胜利果实时双方发生了不愉快,巴军负气而走。巴军也是一支虎狼之师,能征善战。巴人桀骜不驯,并不服气楚国。最终,巴人向楚开战了。巴军突袭那处。那处的守将阎敖难以拒敌,仓皇逃奔郢都。巴军紧咬不放,直逼郢都南门。阎敖跳进涌河逃回。如此惨败,还有脸面来见我?文王一挥手:依法而行,斩!阎敖被斩,他的族人不服,聚众作乱。

巴人以阎敖族人为前锋伐楚。这是冬天的事。到了春天,巴人又逼近了郢都。文王哪里还坐得住?便亲率楚军到津地迎敌。

阎族人身着楚服,楚军前锋未能识破,很快被击溃。前线一溃,楚军整个儿乱了阵脚,大败。巴军势如破竹,楚军一片混乱。这时,一支箭直射文王面门,鲜血直流。文王忍着痛,带兵逃返郢都。此生何曾如此狼狈?

更狼狈的事在后面。

文王带着败兵逃回郢都,守将拒而不纳。何人如此大胆?忠勇之臣鬻拳是也。前面曾说到文王要杀蔡哀侯,鬻拳不让杀,说杀了蔡侯就会伤了天下诸侯之心,就会堵塞楚国进出中原之路,一句话,是为楚国的将来着想。文王还是不听,鬻拳就拿着刀对文王比划起来,文王只好作罢。之后,鬻拳自感冒犯君王,砍掉了自己一只脚。腿脚不方便,文王就让他做了城门守将。

鬻拳在城门内对文王说:君王啊,臣下如是让您进了,您的面子可就丢大了。为今之计,您得去打一场胜仗才行。

文王虽然脸上中箭,疼痛难忍,却也自惭形秽,问:大军已经败了,还有哪里能打胜仗?

鬻拳说:去打黄国吧。打败了黄国,也能扬我大楚之威了!

文王一想,是这个道理,二话没说,带兵东进。

黄国在今河南潢川县,与息国相邻,在其东南,距郢都则很远。这一战不可思议。楚之败兵,千里迢迢奔东北之黄国,竟打败了黄国军队。楚军取胜的原因可能是出其不意。黄国根本没有料到楚军会千里偷袭。楚军要的只是一个胜利,并不打算久战,所以败之即还。

楚军回师。走到湫地,文王的箭伤引发了感染,只能躺着回郢都了。一路的疼痛,一路的昏沉,一路的噩梦。

六月,回到郢都不久,文王病死。正在强大的楚国和依然绝色的夫人,都被他扔下了。什么都带不走。

鬻拳主持安葬了文王。鬻拳说:如果不是我为难君王,何至于此?于是自杀,陪葬文王。真是一个有个性的人哪。

文王走了,息妫独守长夜。

王宫里依然回荡着文王的声音。他雄壮的身躯依然在眼前,在身边。虽然已近花甲,生命的活力总是很旺盛,怎么就会突然离她而去了呢?她难以相信。她痴了,傻了,本已开始活泛的身姿又成木偶。

当一个男人已悄然进入内心,却突然不在了,这是怎样一种惩罚啊!

她心中本有息侯,旧伤未愈,又添新痛。两个男人是她的宿命。

有一种说法,认为息妫成了文夫人,生下两个孩子后仍去找息侯,她真的会那么做吗?这种说法本于《列女传》。说某一天,文王外出打猎了,息妫趁机跑到淮河边见守着宗庙的息侯,要和他同死,他不赞同。息侯说:我们迟早会相守在一起的,只要你我有心。息妫说:与其这样屈辱地活着,不如我俩死在一起!说着,率先碰死在石头上。看见自己心爱的人鲜血四溅,息侯也自杀在她身边。二人生不能同衾,死却能同穴,终于如她所愿了。她成了历代文人眼中的“烈女”。烈女者,贞女也。以死保全名节,故而歌颂者甚多。

她当然有不可遏止的冲动,要和息侯相会。那是她刚刚被文王掳去的时候。甚至直到孩子出生之前,她也还会幻想着与息侯相约同死。她是烈女,但“烈”在执著与坚毅,不在名节与贞操。她在心里守望着那个永远的爱人。她只能这样。她会认命。

命运就是这样:两个男人都离他而去。文王去世之后,息侯有可能还活着,但她的心已经封闭了,她的身心都深陷在重重楚宫。那个男人是她的前世,这个男人是她的今生,她靠着回忆在前世今生晃荡,如此打发着孤清之日。

两个儿子,熊囏和熊浑,曾经是多么淘气,多么顽皮,多么可爱的孩子啊。他们曾经是她的开心果,为她带来生趣。他们是她和文王的纽带,他们稚气的存在,意味着她和文王的不可分割,于是她认命。但是,文王去了,哥儿俩就变了,变得很不可爱。囏儿当了国君,浑儿却不服气,暗地里跟哥哥较劲。囏儿头脑简单,性情却暴躁,心胸也狭窄。这孩子确实很不适合当国君。可他是老大呀,老大继位,天经地义。浑儿虽然聪明敏锐,毕竟还要小一些,又是老二。谁当谁不当,这也都是命。是命,就得认。浑儿这孩子邪啊,争强好胜,偏不认命。他暗地里做了什么,她能不知道?她为此揪心哪!

一个命运坎坷的妇人,像一片落叶一样听天由命的妇人,哪里还有力气阻止王宫的明争暗斗?于是,她眼睁睁看见两个儿子自相残杀:囏儿(即堵敖)突然死了,浑儿坐上了王位。明摆着,十岁的浑儿让人杀了自己十一岁的哥哥。她虽在王宫的重重阴影中,心里跟明镜似的,没有她不清楚的。还不如不清楚!不清楚心就不痛,清楚就活受罪。天哪,这就是上天赐给一个女人的命!

熊浑杀兄为王,史称楚成王,春秋诸侯中名气极大。

十岁的君王居然深得臣民拥戴。这个浑儿确实厉害。可不管怎么厉害,总不该杀掉自己的亲哥哥啊。她不会问他,问他他也不会承认。她还能说什么呢?尽管这个儿子礼数周到,对她敬爱有加,时不时还要背着人在她面前撒撒娇,淘淘气,她还是什么都不想说。她宁肯装糊涂,朝夕闭门不出,对影度日。

文王死时,她大约27岁。青春饱满的绝色姿容啊,就这样隐没在阴影中。绽放的桃花兀自凋零。

令尹子元是楚文王的弟弟,向来垂涎嫂嫂的美色,哥哥一死,他看嫂嫂的眼神就非常暧昧了。息妫视而不见,他很泄气,又不甘心,做梦都在想如何获取嫂嫂的欢心。

息妫的两个儿子还小,子元当然不放在眼里。满朝文武,他单怕一个斗伯比,此人正直无畏,又智慧过人,又是三朝元老,似乎总以咄咄逼人的目光罩住他,让他不敢轻举妄动。他只有等。他终于等来了机会:斗伯比去世了。

子元的第一个大动作是在王宫旁边修筑自己的馆舍,富丽堂皇可比王宫。修好了馆舍,他又大兴歌舞,日夜乐声大作。这样做,是有意要让息妫听见,让这个寡居的女人心乱。息妫果然听见了,心未乱,反而伤心痛心。她说:这个舞曲先君当年用于操练军队。先君当年威震江汉与中原,如今楚军十年不涉中原,令尹不知继先君之志,杀敌于前方,反而日夜欢闹于未亡人旁,是何道理?

这话传到子元耳里,子元不免羞愧,说:一个妇道人家尚且能不忘杀敌于中原,我堂堂令尹,岂能无动于衷?

他想:这女人是否在暗示我,要想得到她,必得干出一番大事?这么说,她对我也是有意了?

这么一想,子元狂欢起来,心里说:我的嫂嫂啊,我的大美人啊,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你就等好消息吧!

他马上行动,出兵六百乘,亲率楚军向郑国挺进。斗御疆、斗梧二大将为前锋。二人到了新郑城外,见城门大开,城内居民往来如常,疑有埋伏,不敢贸然进攻。子元带中军赶到,登上高处观察郑都,见甲士林立,军队整肃,也不敢进。这时又有消息说齐桓公正带着齐、鲁、宋等国军队来援郑国,子元很为难:进还是退?不战而回,如何向文夫人交待?战如败回,文夫人更要看低我了。如何是好?

子元的脸上突然红光焕发,他大笑:我楚军已深入郑都逵市,齐鲁宋来迟也,我正好全胜而返。便下令班师。

他派人速速回楚向文夫人报凯旋喜讯。息妫说:楚军得胜乃大事,理当告于太庙,让祖宗知晓,告诉一个未亡人有何用?

息妫知道这是令尹子元讨好之意,不免忿忿。

子元不战而回,反而说自己是全胜而返,年少的楚成王大不以为然。楚成王虽然年少,但英气勃勃。她一向看子元不顺眼,知道他打母后的主意,更是对此人不满。但此人握有重兵,党羽甚多,又拿他没办法。

小儿子不经意叹息了一声,息妫听得心痛。如今的楚国,令尹子元不把她母子放在眼里,不把众大臣放在眼里,子元随时有可能谋乱,如何是好?息妫心忧,不久病了。

不病则已,一病难愈。息妫的病从此时好时坏,像影子一样伴随她。

子元听说息妫病了,庆幸有了理由见嫂嫂,当即进宫来探病问安。息妫不想见他,却又拦不住他,勉强出来一见。子元见嫂嫂病容,心里惊叹:这女人真是妲己、褒姒在世啊,病中绝色不减!子元心猿意马,看嫂嫂的目光无比亲切,也无比暧昧,嫂嫂却视而不见,言语表情都显得冷淡,让他好生失落!

他不甘心!嫂嫂的脸总在眼前晃荡,他走不出宫了!他心一横,就在宫里住了下来。他下榻的地方,差不多就在嫂嫂的隔壁。他感到已经和世间最美最美的女人在一起了,夜里翻来覆去,越发睡不着,但越发的美妙啊!

一位大臣按捺不住,冲进宫里骂子元:这是王宫,哪里是臣子住的地方?

子元暴怒:楚国是我家,我住自己家,关你什么事?我是令尹,你也敢管?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管你是什么人,在此居住就是大逆不道。何况文夫人在此,男女有别,岂能随意居留?

这人越说越激动,惹怒了子元,被子元囚禁了起来。

这人叫斗廉,三朝元老。子元与此人争吵,息妫听见了。听说斗廉被囚禁,她感到事态危急,便叫人赶忙去找斗谷菸菟,心想:楚国的危难,只能靠此人了。

斗谷菸菟立即朝见楚成王,二人合计一番,便由斗谷菸菟带着几个人行动了。哪几个?也是斗家的:斗梧、斗御疆、斗御疆的儿子斗班。

半夜里,子元正搂着宫女睡觉。他的反应比较快,听到响动,起身应战。他看清对方是斗班,骂道:老子还以为是哪个在造反,原来是你这个黄毛小子!斗班边挥剑边说:我不是来造反的,正是来抓你这个造反的!

斗班血气方刚,越战越勇,但一时拿他不下。子元瞅机会开溜,不料斗梧、斗御疆赶来了,他一分心,被斗班一刀砍下了脑袋。

斗谷菸菟将斗廉放出,来向文夫人问安。文夫人则向斗谷菸菟表示谢意,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下了。

斗谷菸菟何许人?三朝元老、青史留名的斗伯比之子,字子文,春秋名相。楚成王年少有为,雄心勃勃,正缺一个得力之相。历史选择了他。令尹子文横空出世。这一君一相,将楚国推向一个全盛时期:与北方相继称霸的齐桓公和晋文公抗衡,绝不服软。

楚国强大起来,息妫的身影却消失于史籍中。

《左传·庄公三十年》记载斗班杀子元、斗谷菸菟为令尹之后,不再有关于息妫的文字。在古代的典籍中,一个女子的名字要留下来,少见;要详细记录下来,罕见。有关息妫的记述还算比较多的了。

息妫留名史籍,与五个男人有关:蔡哀侯,息侯,楚文王,楚成王,子元。息侯、文王成为她生命中的两个男人,蔡侯和子元则是对她垂涎三尺的两个男人,楚成王则是她名声响亮的儿子。蔡国、息国、楚国,三国的命运与息妫联系在一起。有人说息妫亡二国而兴一国,家国兴亡的账都记在一个女人头上,实在不切实际。绝色女人成为强权的奴隶和牺牲品,则是历代屡见不鲜的。历史关于息妫们的记述,正好将强权者钉在耻辱柱上。

历史似乎都是男人们的事,似乎更是帝王将相们的事,如果没有桃色新闻,女人就不会露面。子元一死,息妫退隐于历史深处。正好,没有这些男人们的打扰,意味着一种安宁,一种平静。这也许才是活着的真谛。

楚成王8年,即公元前664年,息妫大约38岁。正当盛年的息妫从此无声。

她活到什么时候是一个谜。小儿子楚成王的事业正在兴旺,楚国正走向强盛。国家没有让她担忧的事。再大的事似乎也用不着她担忧了。她没有再现身于历史,说明她幽居深宫,宁心静守。没有谁来打扰她,正是她所求。如果她活得足够长,会有一群小孩子叫她祖母,她也会像所有祖母一样无比慈祥,脸上绽放爱的花朵。老祖母一定还风韵犹存,一定是世间最绝色的老太婆,可她的心早就老得和老祖母一样老了。她在孙儿们面前绽放自己,在世人面前依然静穆,庄严,无声。这就是她。

历史上称颂息妫的文人比较多,王维、刘长卿、宋之问、杜牧等。不过,大多是根据《列女传》,看在“烈女”的份上。比如王维的《息夫人》:

莫以今时宠,能忘旧日恩。   

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

桃花夫人望桃花,望得满眼泪,只因不忘旧日恩。这个“旧日恩”就是息侯的恩爱。虽然楚王宠爱她,她还是“不共楚王言”。这是称颂她与息侯之爱,好女不嫁二夫,故为烈女。

再看宋之问的《息夫人》:

可怜楚破息,肠断息夫人。  

乃为泉下骨,不作楚王嫔。  

楚王宠莫盛,息君情更亲。  

情亲怨生别,一朝俱杀身。

“楚王宠莫盛,息君情更亲。”显然,息侯夫妇的遭遇让宋之问同情。“可怜”、“肠断”二词,即可见诗人之心痛。诗人为息侯夫妇“俱杀身”而伤悲,赞颂的也正是二人生死与共。

明末清初诗人邓汉仪《题息夫人庙》更有名句:

楚宫慵扫眉黛新,只自无言对暮春。  

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

“无言对暮春”是诗人对息夫人的哀怜。末二句则显然是针对她不愿苟活,选择与息侯同死。

在诗人的笔下,息妫成为忠贞与节操的典范。夫妇二人爱情的坚贞值得赞美,但这种赞美如果是建立在不顾历史真相的基础上,则不可取。

《列女传》关于息妫的叙述显然无历史依据。历史的真相是:息妫并没有趁楚王外出逃出与息侯私会,进而同死。《左传·庄公十四年》:楚子如息,以食入享,遂灭息。以息妫归,生堵敖及成王焉,未言。楚子问之,对曰:“吾一妇人而事二夫,纵弗能死,其又奚言?”息妫为楚文王生下堵敖与成王,这个事实岂能不顾?而《左传》记载鲁庄公28年和30年令尹子元对嫂嫂息妫的骚扰,又足可证明息妫至少活到了38岁。如果那时她还会跑到息国故地去见息侯,则经不起推敲。一个堂堂的楚王夫人及楚国太后,焉能为此不理智之事?

不过,作为女人的息妫,委实堪怜。她幸与不幸,全部源于她绝世的美。世人将一腔爱怜倾诉于她,再正常不过。

据说,汉阳城外有桃花洞,上面建有一庙,曰:桃花夫人庙。历史上不知有多少人过之而拜,香火不绝。题诗的文人也不少。今天的息县,建有桃花夫人汉白玉雕像。笔者无缘得见,只在画图上瞻仰:美貌,端庄,温婉,贞静。跟我心中珍藏的好女子相似。世人善待这个命运多舛的女子,足可慰矣。

“春秋红颜”之四:息妫

息妫,让我再次凝视着你。

2012.5.9-19于心远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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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有顺小说课堂之四小说叙事的伦理问题谢有顺一  论到现代小说,必然关涉到叙事的伦理问题。  叙事不仅是一种讲故事的方法,也是一个人的在世方式;叙事不仅是一种美学,也是一种伦理学。为什么叙事会是一种伦理?因为叙事所关注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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