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獭祭鱼”与“掉书袋”
诗写“白色的花”联想到“白衣”也许很俗。直写,不够雅。白衣,便会想到医务人员,以至有“白衣高血压”这种假症。这是题外。
“诗话”还没成堆出现时,唐人们用“诗格”当写诗的入门,“唐人诗格,既有为初学为诗而作者,亦有为科场应举而作者。故“诗格”亦为考试标准.即所谓“依《诗格》《赋枢》考试进士”(《册府元龟》卷六百四十二)。网上有流传疑是白居易的《金针诗格》当中的“诗有义例七:“一曰说见不得言见;二曰说闻不得言闻;三曰说远不得言远;四曰说静不得言静;五曰说苦不得言苦;六曰说乐不得言乐;七曰说恨不得言恨”。
“不直说”,贵含蓄,似乎是文人的一种风尚,历来的名赋都引经据典。诗词也不例外。“诗有义例七”于初学者有指迷之用,但,多读多炼,充实自省,也有必要。
丰富的知识是文学的必要基础,杜甫“读书破万卷”备受后人推崇。
口语说“白”,常“雪白雪白的”连缀,雪是够白的。诗人风花雪月的题材也特别多,而且都与“白”色结缘,诗句要生动而准确,单用“白”字就显得不够用。诗人们只得在词采方面下功夫。
唐人李商隐工诗,为文瑰迈奇古,辞难事隐,他既博学而又认真,而且好积故实。留下不少精美的诗篇。
商隐《喜雪》诗:“班扇佣裁素,曹衣讵比麻?鹅归逸少宅,鹤满令威家。”又“洛水妃虚妒,姑山客谩夸。联辞虽许谢,和曲本惭巴。”一篇中用事者十七八,以是知凡作者须饱材料。(摘自《诗人玉屑》)。
《喜雪》二十句子,用典十七八次,不断铺陈,反复形容。沙、面粉、盐;白扇、白鹅、白鹤这些人们熟悉的白色物品都派上用场。雪的典故:“袁安卧雪”、“东郭履迹”,在诗中这样表现:“寂寞门扉掩,依稀履迹斜”。如果没看笺注,像我这样的文学根基,只在字面上读,理解其深刻的含义甚为困难,后来,我从清人的笺注初步理解了每句诗的意思。
———“作诗须饱材料”,厚积薄发,贴切的用事(用典)往往加深了诗的含义。但对于不熟悉经典的人却是苦事。鲁迅曾说:“玉溪生清词丽句,何敢比肩,而用典太多,则为我所不满。(1934年12月致杨霁云的信)。”
“诗家都爱西昆好,只恨无人作郑笺”,表现了大多数“李迷”的感受。
宋代的笔记《杨文公谈苑》中,就提到唐朝诗人李商隐写作诗文时,为了使用典故,常常要查阅许多书本。这些书摊在屋子里,就象獭摆放鱼的样子,因此被人取了一个“獭祭鱼”的外号(每属缀,多检阅书册,左右鳞次,号“獭鱼”)。
和“獭祭鱼”意思相近的还有另一个词:“掉书袋”。
张岱《陶庵梦忆》中记载:有一次他到一个读书人家去做客,天黑时,他要告辞回家,主人挽留他道:“请宽心再坐会儿,等看了‘少焉’再走吧!”张岱不明白‘少焉’是什么意思,便请主人解释。主人说:“我们这儿有位官宦先生喜欢掉书袋,因为苏东坡的《前赤壁赋》里面有‘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的句子,于是就把月亮叫做‘少焉’。刚才我讲的‘少焉’,就是指月亮。”从此,“掉书袋”的称号就流传下来。用来讥讽人爱引用古书词句,卖弄才学。现在,常常称那些说话好引经据典、卖弄学问的人为“掉书袋”。(以上资料摘自网上)
“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少焉”,一般用“不久”来解释,把“少焉”和月亮连在一起并取代之,显然对该文的意思没弄清楚,生吞活剥,以致取诮。
博学的人,掉一掉书袋却是好事。不少名家都能深入浅出,用渊博的才识启发后学的思维,利人利世。也有的人,肚子里很多东西,却倒不出来,被讥为“活动的书架”,也颇令人感慨。名家们“掉掉书袋”时,听的人或许不甚了了;例如,我读钱钟书《谈艺录》,书中真材实料加真知灼见,妙笔生春,增人见识。但不少东西要真正理解它的意思并不容易。惭于根基不济,只能多加努力,所谓:学海无涯,唯勤是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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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抄录喜雪全诗,网上版,凡常用典都用蓝色字标明:
喜雪(唐·李商隐)
五言排律 押麻韵
引用典故:下里 鹅归逸少 令威 班扇 洛水妃 吟絮 困盐车
朔雪自龙沙,呈祥势可嘉。
有田皆种玉,无树不开花。
班扇慵裁素,曹衣讵比麻。
鹅归逸少宅,鹤满令威家。
寂寞门扉掩,依稀履迹斜。
人疑游面市,马似困盐车。
洛水妃虚妒,姑山客漫夸。
联辞虽许谢,和曲本惭巴。
粉署闱全隔,霜台路正赊。
此时倾贺酒,相望在京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