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2012年9月,当代维摩诘南怀瑾先生高龄逝世。近期,追随南怀瑾先生数十年的刘雨虹老师在其博客上披露了南怀瑾先生逝世的详细经过,可供阅读。南怀瑾先生不仅自己终生勤修,其著述还影响了整整几代人,对国人继承和发展佛道儒之精华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南师功德无量!
老师为什么去医院
多日来,常常听到一些不实的传言,有关南老师走前的一些情况。老师生前曾多次说过,他是不会进医院的,去年八月身体欠安时,也说过不去医院。
八月下旬有一天,沙弥(郭姮妟)特别请了一个著名医院的医师,来给老师看诊。这医师建议老师去医院先作检查,老师也没有同意,因为老师始终是自疗,吃的是科学中药(成药)。
关于这方面,宏忍师最清楚了解,因为她毕业自厦门大学中医学院,在多年随侍南师的岁月中,也跟老师继续学习有关医理各方面。
南师去年八月中旬,闭门休养,八月廿七日起也不再到办公室了,有重要事务则上楼请示。不久南小舜(师之次子)及南国熙(四子)分别从温州、香港前来探视,老师仍表示不去医院就诊。
八月廿八日,陈照凤(老师在台湾学生)从台湾前来,帮忙照应老师。接着在上海帮老师的阿姨,也来协同永会师、宏忍师等照护老师的工作。
九月十四这天,宏忍师值班照料,到了中午时分,老师咳嗽不止,很久很久,情况未见缓解,宏忍师侍奉在旁,问道:“老师,要不要改变方式,到医院去?”
老师说:“好吧!你要通知大家”。宏忍师马上联络李素美、沙弥、马宏达,以及南家兄弟们等,立刻安排救护车前往上海的医院。老师对沙弥说:“你去拿那个箱子,里面有三十万元,你收着”。沙弥说不要,当时照凤和宏忍师都在场,老师说:“你拿去”,沙弥才去拿。动身前,老师说:“此时要借用一下西医了”。
在救护车中陪同的,是李素美、何碧默(国熙妻子)、沙弥和宏忍师四人。另车在前行的是许江和郭彧嘉(沙弥弟)坐的车子,牟炼驾车随救护车之后。马宏达于访客走后,即赶赴医院。
老师为什么答应到医院去呢?自从老师不适,多日来,病况反覆,服药并未见好转,按照老师平日不愿麻烦人的作风,眼见多日来同学们的辛劳和不安,只有前往医院,才能改变困境,解除同学们的重任。
这是大家心中的猜度,因为老师永远是先想到别人的处境。所以,老师最后终于选择了住进医院,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减少照应他的学生们身心的负担和劳累。
医院中的五天
送老师去医院的救护车,在十四日下午四点多钟出发,路上曾略有阻塞,到达医院时已经是六点多钟了。
医院先给老师做了初步的检查,心电图、血压……然后才进入病房。医生立即开的药是:消炎、化痰、利尿。
老师服药后不久,咳嗽减轻了,小便了几次,老师还开玩笑的说:到上海来,就撒了三泡尿!
当晚是宏忍师和小君守夜,照顾老师。
次日(十五日)上午九时,老师的儿子南国熙夫妇赶来了,南国熙还对老师说:鸠摩罗什也害病啊,而且病了很久,老师听了微笑,轻轻拍了拍国熙的头。
由于来照应的人太多,不能都在病房中,医院很周到,特别拨了一间办公室给大家作为轮值休息的地方。
老师的二儿子南小舜也赶来了,老师忽然对他们说:我对不起你们。两人听到就哭了,因为九月九日的时候,老师也对儿子们说过一次对不起他们。小舜和国熙说:爸,不要这样说,都过去了,旁边有几个同学也掉下了眼泪,深知老师多年来公而忘私,不能不疏离家属,甚至国熙每来大学堂看父亲时,照样也要缴住宿费的。
看到老师的病况好转,大家都安心了,以为没有问题了,李传洪就回台办事,南国熙感冒怕传染,夫妇二人回香港去了。
十六日上午,老师还与大家闲谈,并嘱咐沙弥快回去照看实验小学。到了傍晚,老师又开始不太舒服。
十七日上午,老师喉咙不畅,南家兄弟家人和许多同学又都回来了,马有慧、彭嘉恒夫妇也赶来了。马有慧给老师背部按摩后,老师觉得舒顺些,又请宏忍师拍打背部,促使积痰吐出。
医生来了说,传统吃药疗法,如未能治愈,必须做进一步检查,找出病源,才能判断正确,彻底治疗。老师于是同意,于下午三点半做了CT。当晚,医院又安排了肺科专家会诊,医生们都表示,要待次日看到CT报告,才能确定。
第二天(十八日)上午,CT检测报告出来了,显示老师肺部有真菌感染,另有一小处有些阴影,如要明确,必须再做进一步复杂的检查,那是很痛苦的。
下午两点多时,医生过来了,认为老师一来年事已高,二来太瘦,所以不建议再做这样复杂的检查,也担心检查过程中,万一有意外反而不好,故而对老师说:我们的能力到此为止了,马宏达接着说:老师,接下来要靠您自己了。
老师听到后,立即写下:明白好!!
几天来,老师躺下的时候少,多数时间是坐着的,但不一定盘腿。此时听了医生所说,也表达了自己的了解后,开始活动颈部、腰椎……,半小时后再一次活动,经过两三次之后,即稳坐不动,像他平日打坐那样。
直到傍晚,守护的宏忍师父等人在旁,看到老师仍然坐得很安详,一夜在气定神凝中度过。
十九日晨六点四十分,在旁的宏忍师等,忽然听到老师身体中有一个戛然而止的声音(像开关突然关了一样的声音),发现老师鼻息没有了,脉搏也极微弱,近乎没有了。于是立刻通知医生,心电图检查显示出来的是直线,间隔很久才突起一点点的状态。这时在旁边的,有宏忍师、小牟、小君和护工,以及当夜在休息室值班的小崔和小许。
不到十分钟,国熙夫妇来了,此后南宋钏、南小舜、李素美、沙弥、阿嘉、马宏达、谢福枝、马有慧夫妇、小乌等,得到消息陆续都来了(来的人还有不少,无法细说)。
医生和南小舜(中医)都看了老师的瞳孔,并未放大。
于是大家共同商议,决定下午两点送老师回大学堂,谢福枝立即回大学堂安排接应。
两小时后,南小舜再验老师的眼睛,瞳孔不但并未放大,而且脸颊华润。
回去所乘坐的不是救护车,是大学堂三排座椅的车子,由小许驾驶,沙弥坐在副驾驶位,第三排座位是马宏达和王洪欣(学校拳术老师)二人,在他们腿上铺放软垫,南老师躺着,周围用软枕垫着。
第二排座位向后转,与第三排相对,上面坐了四个人,阿嘉、小牟、小乌和马有慧,他们面对着老师随侍。
就这样,于十九日下午两点多动身,四点多钟就回到了太湖大学堂。
老师在医院五天期间,病房中24小时轮流守护的人有:宏忍师、照凤、小乌、小牟、小君、南荣荣和那位护工,还有马有慧、何碧默。
最后的时光
老师回到大学堂后,即放躺在他卧室的床上。卧室外一间是书房,书房外是医药室,室门通走廊楼梯,是老师出入之门。
十九日当晚开始,护持老师的有三人,各在一间屋中,每天两班轮值,共六人。参加护持的人共有二十余位,有人轮值多次,有人只有一次不等。
次日,南家兄弟家人前来,讲到老师有关的许多事项,这是重大的事,当即请来李素美、李传洪姐弟,还有马宏达、李慈雄、吕松涛、谢福枝等,大家共同商议,先组成七人护持小组(宏忍师、素美、南一鹏、宏达、慈雄、松涛,我为召集人)。
小组每日晚饭后在主楼会议室聚会,先由宏忍师报告老师情况。实际上聚会时大家都可参加,都可以发言,并不限这七个人。
当宏忍师报告老师的情况一切平静如常时,大家却有不同的意见;有些人认为,十九日上午,医生已宣告“不建议作进一步检验”,而且心跳、呼吸和脉搏也没有了,说明老师已经过世,现在应该处理后事。
另有一些人认为,在医生宣布放弃后两小时,老师的瞳孔也并未放大,况且,气住脉停本来是禅定的现象,老师七○年代,在台湾也曾由医生测试过;当老师进入禅定时,也是气住脉停,心电图上呈现一条直线时,当时把医生吓坏了,以为老师休克死去了,(《禅门内外》一书中曾记述此事)。所以,认为现在的老师,是入定状态,不是死。
大家争论了一阵,结论是发布消息,老师在禅定中。这是根据守护同学报告的,老师看起来仍像平常一样。
连续几天,情况困扰着每个人,老师仍然平静的躺在那里。直到廿八日的傍晚,从香港来了两位医师,林德深医师和他的太太李丹医师。
林医师是国际知名的遗传医学专家,李医师是神经科专家,他们二位医师在医院服务,都有很多临床经验。过去他们也常来拜望老师,探究生命的各种问题。
二十八日晚,二位医师在主楼会议室与大家见面,他们先说了基本的医学常识,并讲解西方医学对死亡的定义。
初期是当生命现象没有时(呼吸停、心跳停、瞳孔散大),就认定为死亡。后来因器官移植的需要,再加上一个脑波停,才算死亡。
不过亦有报导,有人在被裁定死亡之后,又恢复生命迹象。
所以,以往医院所认定的,没有生命现象就算死亡,绝对是有问题的。据医方研究发现,美国在一年内就这样被误判为死亡的,有七千人之多。
所以,在西方的医学界,对生命终结的判定,越来越复杂困难了。
二位医生说,目前针对南老师究竟是处于禅定还是死亡的情况判断,应该分成两步:第一步:检查是否有生命现象,如果没有生命现象时,必须再作第二步:检查是否有死亡现象,二者具备才算死亡。
所以根据二位医师的阐释:南老师没有生命的现象,不能就判定为死亡。由此来看,老师十九日离开医院时,绝对不是“已死”。
二十九日上午十点半左右,两位医师带着医院借来的仪器,去给老师作检测,陪同去的有南国熙、南小舜、宏忍师,一共五人。
详细检查之后,直到下午一点多钟才完毕。医生们根据各项检查资料,仔细研判,然后林医生在主楼小组会议上宣布:“南老师已经没有生命的迹象,部分身体已出现死亡迹象,身体不可再用了”。当林医师讲到这里时,忍不住忽然大哭,不少人也一同落泪……
下午四时左右,本地的法医确认了老师的死亡诊断。
于是晚饭后,小组代表在餐厅对大家正式宣布老师死亡的讯息。
忍住悲痛后商定,于三十日晚火化遗体,那是中秋月明之夜,就在太湖大学堂院中举行。
转自刘雨虹老师博客:http://blog.sina.com.cn/u/30026178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