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这野兽的巨喉,深不可测,阗然无声。我突然惊醒,分明有鬼魅黏稠的呼吸,掐住我冰冷的脖子,我纤细的气管里呼哧着绝望的空气。可是,我没有尖叫,而全身收缩,像八爪章鱼的痉挛。抱住我身边同样一个颤颤危危的肉体:环,我的伴侣,她醒了。我们相视无言,惟有相拥,直到我们初醒的淋漓大汗冷却,化作天明透窗侵入的霜降。冬天的空气竟潮湿得发霉。
黑夜,这无穷之静默,在梦醒时分竟如此狰狞。
我想去看看35。我披上黑色风衣,打开房门,寒风裹紧我的身子。
我也去。环取出两顶宽沿防护帽,我们一前一后,步履和谐。
在城市的边缘,有一块狭窄的土堆,刚刚被开发商的规划地图覆盖。它微微的隆起,就像挺起他发育不良的胸肌。
一个卑微的灵魂在此处安息。他树起一块粗陋的碑石,标志着他的领地,他的国度。可是,国王的尊严无时无刻不在被人们的脚步践踏,铁血的推土机终有一天会将他的骸骨碾得粉碎。
我们曾经缅怀过恐龙,历史的尘埃里记载着它们巨大的脚印。至今,瞻仰博物馆里它们高耸的化石标本已足以让我们想象它昂首阔步的地动山摇。总有一天我们也会缅怀地球上另一个风光一时的种群:男人。从生物形态上看,男人的身躯远非伟岸雄峻,福尔马林液里浸泡的男人标本根本不具备恐龙化石那样强大的慑服力。也许,我们的历史课堂更乐意在显微镜的载波片上教育下一代理解这悲哀的一章。
是的,那就是畸形的Y染色体。和X染色体相比它更像一个侏儒。3.5亿年前,Y染色体产生之初,它曾含有1438个基因,但到20世纪经多次配对失败后只剩下区区45个。由于其个头严重萎缩,很多基因片段都已经丧失,这使得许多隐性遗传病恶魔在这里决堤分洪,在可怜的男人身上泛滥成灾。
在约3.5亿年前,哺乳动物的爬虫类祖先的前Y染色体上出现了性别决定基因SRY,然而由于精原细胞DNA的复制周期要远远长于卵原细胞,SRY区从诞生的第一天起就处在突变自毁的阴影之下。在大约3亿年的漫长岁月中,Y染色体大约经历了五次配对缺失,人类及其近亲上Y染色体最终成为目前这样的不起眼的模样。这是因为在每一次交换失败的过程中都伴随着Y染色体的缩减。SRY端粒虽然依旧挺立,却已是苛延残喘。
果然200年前,最后一次失败的交换配对彻底毁灭了男人。即便是Y染色体上大量的回文结构也不能挽救这次失败的交换,负责睾丸发育和男性荷尔蒙分泌的SRY基因在这次突变中遭受重创,以至于那个延续数千年曾经不可一世的雄性文明灰飞烟灭了。
在光学显微镜下孩子们可以更深刻的理解男人这个奇怪的物种。蝌蚪状的可怜小东西,那就是精力。和卵子相比,它渺小得可以忽略不计。曾经它们四处游弋,说是要在卵子的城墙上插上它征服的旗帜。精子的攻击性曾被认为是雄性气质的微观表现。而现在你们看到了,它们死气沉沉,毫无生机。别说它们脆弱的矛头已根本无法洞穿卵细胞厚厚的壁垒,甚至在输卵管一段微不足道的路径中,它们就已经夭亡。
事实上早在2297年,就没有一个男人能够通过自然生育的方式诞生。这意味着Y染色体已彻底丧失了活性。不再对新母性社会构成基因污染威胁。地球濒危基因工程委员会决定把地球上为数不多的男性圈养在少数几个实验室里以供科学研究,就像人类曾经对天花病毒做的那样。
集合亚太实验室、加勒比实验室、北洋实验室等六个实验室所有男人。他们的编号不超过3位数。35便是其中的一个。初认识他,我是作为他的医生。我的药品箱里放满了可的松、盐片、阿嘛西林。然而更确切的说,他是我的实验对象。他的体表缀满了各种测量仪,记录着他的一切生理数据。
他的性情很怪异,不合群。对我们的各项工作很不配合,有时你不得不使用麻醉剂镇静剂。我的前任告诉我说。她正是由于工作不力而被实验室解聘的。
注意了,他很富有攻击性,32、34都很怕他。前任看出我下意识的一噤,笑笑说,不过,他从不攻击我们,按照历史的观点,他是个绅士。
呵——周围的空气缓释下来,大家相视一笑。
呶,他就在那里。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很失望,他并非我想象力的那般雄健强劲,相反他很瘦削。他坐在地上,双手搭在膝上,头耷拉着。我注意到他斥张的头发,整体很整齐,倒是前额处的一丛似乎被刻意弄乱了。
35,过来,这是你的新医生。前任向他呼道。
他岿然不动,他光洁的背像一堵拒人以千里的墙,把我们关切的目光反射得干干净净。
前任显然对在当众面前蔑视她的权威怒不可遏,她手里的长鞭在我们的咋舌声中飞奔而去,准确的落在那光光的墙上。鲜红的印记和原来尚存的暗红色条痕构成一把大大的红叉。
我连忙按住她的手说,不如我们先参观一下实验室的别处吧。
好的好的。她显然也急于摆脱窘迫的局面,说,其它的孩子们相对来说可爱多了。她所指的孩子们就是那些白白胖胖无忧无虞的男人们。
他们在育婴管里长大,从小被圈养在这块不大的实验室,接触的工作人员都女性,久而久之已失去了雄性特征。前任介绍说,此时她的面部表情松驰多了。那群雀跃的男人们一口一声姊姊让她应接不暇,她摸摸这个头,拍拍那个肩膀。
这是32,我最喜欢的一个。他很聪明,也很乖巧。她搂住旁边一个大约18岁的孩子。他的肌肤粉嫩柔软,胸部的赘肉下垂形成假乳。庞大的身子佝偻着,紧贴他“姊姊”的腰部,此时竟害羞得藏不住一双眯眯的眼睛。
33,过来。她刚招呼完一个稍大的男孩便纵身跳了过来,吊住她的脖子,咪嘛耳语些什么。前任纤细的脖子被那沉重的肉体吊得不行,忙不迭说,好好,乖乖先放手,姊姊答应你就是。这位是新来的管理员,快叫姊姊。
姊姊——
我被那拉长的蜿蜒的尾调惹了一身不自在。前任介绍说,33的嘴巴是最甜的,你若是送他礼物他会叫得更欢。
我、我这……我连忙去搜索随身带的小包,没发现可送的小物品。
他最喜欢我送他脱毛液了,你看他身子光光的,手感真的很好。送唇红眉笔他也喜欢。前任不关心我的窘迫,自顾自滔滔不绝。幸好33机灵的目光从我的包里搜括一遍后没甚兴趣,自己跳到一边玩去了。
老虎像猫。记得第一次带四岁的女儿参观动物园归来女儿如是对我说。我没纠正孩子什么,也再没带她到动物园去。女儿天蓝色的双眸里藏着她对这个大自然的理解,圈养的老虎看起来和生物课堂上的全息投影没什么区别。慵懒的阳光下它们悠闲的踱步,打着呵欠,俯身,趴下,起身,踱步,让游客们记住了它们一身比猫更斑斓的花纹。偶尔,原始的冲动驱使这们把脑袋从前爪上抬起,警觉的树起双耳,可是我很怀疑它们是否听到了远古的呼唤,是否听懂了那来自旷野的风所携的讯息。
我要去看男人。当女儿得知我被调往亚太实验室工作后便缠住我要去。在她眼里,男人不过是比老虎更稀有的动物。我没有阅读过女儿的历史课本,我不知道她是否读到了退化衰落灭亡的一章。我拒绝了女儿的要求,就像我拒绝承认历史书上关于男人这一概念条目的权威诠释。诗人再没有从老虎的额纹联想到王字的象形,就像史学家再没有精力去论述男人在人类进化中的具有的历史意义,甚至于男人已经从人类概念中剔除了。只有女人照样可以延续生命和文明,在基因工程的帮助下,女人和女人结成配偶,繁衍纯X生命,新母性社会秩序井然,文明之花依旧芬芳。
你叫什么?我始终认为,沟通首先建立在平等的交流之上,所以35必须有一个名字,而不是一个数字。
然而我的问题让他局促,因为从来没有人给他取过名字。他想了一下,嗫嚅说,父亲没有给我取过。
父亲?听到这个词我哑然失笑。但我很快止住了冒犯的笑颜——这一代男人完全是试管技术的产物,要么是克隆体要么是细胞融合体。所以他不可能有一个严格意义的父亲。但我没有纠正他的错误,平静的说,父亲?你还记得他的样子吗?
当然,他高大威武,身上每一块肌肉都膨胀得像要爆炸。他夸张的在空中比划着手势,然后不好意思的看看自己的身体,在我丈量的目光里挺了挺他纤弱的腰杆。显然作为17岁的男孩他的体型瘦削了点。
他和其他的男人有什么不同吗?
其他的?你是指哪些?
比如你身边的这些。我迟疑着说,一边注意他的表情。
你认为他们是男人吗?他鄙夷的扭转身子,再也没与我说话。我伸伸舌头。
不过,我的目的总算达到了。我给他进行健康检查时他还算配合。检查的结果让我惊愕——他的身体状况远远低于他的同伴:他的胃有溃疡的迹象,支气管表现为炎症,还患有由遗传性肝炎引起的静脉曲张,最为严重的是肾功能衰竭和血友症。
他即使在午后也不戴防护帽。
他坚持食用肉类食物,尽管医生早就告诫他他脆弱的牙床不适合撕咬,他糟糕的胃根本无法消化肌纤维。助手晶向我解释说。
凭他的身体状况,他怎么能攻击其他人呢?我说。
你不懂男人,晶冲我调皮的挤挤脸,补充说,男人都是外强中干的东西,虚着呢。周围的人会意的笑起来。
是的,我并不能真正理解35,不能理解他的孤独,他的脆弱,他的凶猛,如果一开始我就作为高明的医生去揣摩病人的心态。也许,只有在雷声大作的深夜,我们从浑噩中惊醒。本能驱使我们全身抱紧,喉间跃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在那空空荡荡的怀抱,在那尖叫声凋落的野外,我们会找到一个温暖的字眼,一份充实的慰藉,一个久违的依托。
女儿最终还是如愿以偿。
她刁蛮的缠我,没办法,我带她来了。环谦意的对我说。我没说什么,倒是突然觉得从女儿纯真的双眸去观察我的实验对象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女儿很快掩饰不住她的失望,她说,原来男人就是大一号的女人而已。
女儿把她带来的糖果分发殆尽。她胖胖的小手去抚摸一丛丛柔顺的头发,长头发下藏藏掖掖的眼珠里溢满了讨好的目光。
女儿满意的在这群奇怪的动物里跑来跑去,像骄傲的小公主。可是当她试图去触摸一蓬艾草时,她的小手被箭一样尖硬的发梢刺疼了。
给你。女儿赐她万能的糖果。
可是35挥手一挡把女儿碰了个踉跄女儿哇哇大哭起来
环生气了喝道,35,捡起来!你个混蛋!
35鄙夷的撇撇嘴转身离去,环责备我说,你就这样纵容他?他只是一只实验的小白鼠而已。你应该惩罚他,让他懂规矩。
我叹了口气说,不喜欢吃糖的男人也不会对炮弹知趣的。我安抚了环颤抖的双肩说,我们应该感谢35给女儿上了生动一课,这些知识是从生物实验室的解剖台上学不来的。
我说对了,女儿记住了那蓬艾草,短暂的不快并不妨碍他们后来成为好朋友。
妈妈,父亲是什么?有一天女儿问我们。我并不奇怪她会有这样的问题,因为这些天她已和35熟识了。
谁跟你说的?环紧张起来,因为这是个危险的概念,保守的伦理学家亦不敢涉足的范畴。
哥哥跟我说的,他说他有一个父亲。
哥哥?这又是一个敏感的生僻词。我和环面面相嘘。
别听35胡说!你也别叫他哥哥。环说
为什么?女儿也许能明白我们不能为她生一个姐姐,但她肯定不会明白自己为什么不会有一个哥哥。
长大后你就知道了。我说。
为什么他有父亲,而我只有大妈妈和小妈妈。女儿毫无顾忌的说。
我们无言,没想到女儿自己解释道,我明白了我们和哥哥是不同的人,哥哥和那些男人也是不同的人。哥哥的怀抱和妈妈的也不同,他怀里有阳光的味道。
他抱你了?环的反应比我快。
嗯,我爬到树上不敢下来。哥哥说你跳我接住你。我说你能接住吗。他说当然。我就相信他了。跳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怕,他也抱得稳稳的。
以后别和他接近,听到没?他会咬人的。
他不会,妈你骗人。他的怀抱很安全,里面装满了阳光。
动物学家认为,野生动物对成年人类始终保持着本能的警觉,而对儿童毫无戒心,因为他们的血管里流淌着相通的动物性。作为医生,我不仅要对的身体健康还要对他的心理健康负责。然而,作为接受过传统教育的新母性社会的一员,我的脑袋里填满了许多先入为主的概念,这些概念构成了我的知识坐标。参考于这个坐标势必将我对35的理解引向歧路。所以在女儿与35接触的过程中,我保持宽容的态度。
他朝着太阳的方向走出五十步,停住放上一块青绿色的大石头。然后左转身,继续走出五十步放上一块大石头……
他干什么?助手晶问我。
一个庞大的身躯占据了他前行的方向,他漠然一推,就像推开一扇没有质量的门。34止住踉跄的步子,像躲瘟神一样飞开去了。
35安置好四块石头,爬到一个高处厉声道,现在我宣布,这四块石头中间的方形区域是我的领地。谁也不能侵入!
他疯了?太霸道了!晶说。我注意到他的领地面积足足占有整个园子的四分之一,一株半大的木棉树植立在他的地盘中心。
凭什么?你想得美。
他以为他是谁?
姊姊,你看他多霸道。有几双无助的目光投向了我。
35朝一处声响大的方向瞪了一眼,高扬起下巴说,你试试?那个方向立即安静了。一个无辜的男孩被推搡进来,35像捕食的老鹰一样吡牙扑去,在入侵者逃避不及的屁股上狠踹了几脚。那男孩马上啼哭了起来。女儿在这突发的画面前一眼不眨,我伸手不及去捂女儿眼睛的手蜷缩在半途。
该死!晶再也按捺不住,手中训练有素的皮鞭炸响在35的裸背上,周围一片喝彩的喧哗。
打死他!打死他!打死他这头野兽!
35黑色的背像是被闪电撕裂的夜幕,吐出血淋淋的长舌。突然,他转过身来,一伸手,长鞭的身躯立即僵硬在空中。他拽住鞭梢,两眼喷出火舌来。晶下意识的哎哟一声,鞭子从掌心跌落。她后来回忆道,那双眼睛唤醒了她身体深处深埋的对野兽的恐惧,把她现代文明装备的沉稳面具撕得粉碎。
那双眼睛就像蛇信子,晶心有余悸的说。
我需要一块属于自己的领地。在这块土地上,我是国王,统领一切。35后来平静的对我说。
我想起一句古老的名言:男人通过改变整个世界来征服女人,而女人通过改变男人征服整个世界。我无声笑笑,为一个被虚妄导演的闹剧——剧情是喜剧、剧尾是悲剧。
如果我不能从父亲那继承,我就必须用武力征服!
曾经有一群人类以为自己在支配一切,从大自然的平衡到地球的旋转。他们任意的改变什么、毁灭什么、创造什么、添加什么。现在你看到了,这群人消失了,他们征服了一切却沦丧了自己。我不知道这其中是否有你的父亲。
这是责任!他提高了声调,父亲曾说,上帝把男人造得更高大是要求男人在天蹋下来的时候首当其冲,把男人的肩膀造得更宽厚那么男人要承受更重的生命的质量。哪怕这责任的另一个代名词是牺牲,可是谁说进化史不是失败者的骸骨堆成的?
我无意嘲笑他纸裱的自尊,但是我宁可把这个好笑的词换作价值,赤裸裸的价值。男人的染色体的高变异性是对人类基因库新鲜血液的极大补充,几乎构成新母性社会进化的全部动力。我们的主要工作就是把染色体携带的极少数珍贵的优势基因通过转座子、基因枪工具转移到我们的基因库,这正是每年亚太实验室获得不菲投资的原因。
有一群白鹤,栖息在一片广阔的沼泽,蓝天是它们天马行空的天堂。他的长发在风中狂舞,像一面被风撕破的猎猎战旗。我像被什么东西触动,寻着他的目光向头顶望去,天空灰蒙蒙的空无一物。
可是有一天它们发现,自己振翅高展却再了不能飞离大地。
为什么?我的声音很轻很轻,就像启蒙的小学生一样安静。后来每次回忆到这里,我都要故作高明的嘲笑自己。
白鹤起飞时需要一段距离的助跑,当湿地的面积越来越小,限制了它们的助跑距离,脆弱的空气再也无力承载它们壮志凌云的翅膀。
我无言,静静的阅读他空白的表情。
我要飞翔,因为我憎恨这负荷沉重的大地。所以我需要一个领地,它赐我空间,赐我尊严。它属于我,神圣不可侵犯。
可是你同样不能触犯别人的空间和权利,你要求的远远超过你应得到的。
他们不配。他简捷的回答。
即使他们不配做你的朋友,可是你也应学会尊重他们。
朋友?这个词对封闭空间里苟活的人有意义吗?我宁愿他们是称职的情敌而不是狗屁朋友。
情敌?我迷惑不解。
他对自己笑笑,说,听说每年落到地球上的殒石数十万块,而这相对于在大气里焚烧掉的不过是九牛一毛。这群富有牺牲精神的勇士向洪荒地球传播了生命的种子,这多么像精子对卵细胞的激烈围攻。这残酷的竞争中,最终只有一名优秀者成功突破层层壁垒。情敌们凶猛的竞争正是生物重演律的宏观表现。当男人的竞争天性泯灭,他们衰亡的那一天也就来到。
我看见他微微凸起的喉结蠕动着,一声长长的叹息在喉间跌落,悄无声息。我突然理解了这个卑微灵魂的孤独。他消瘦的身子薄得像一张影子,在灿烂的阳光里行走,来去无痕。他渴望飞翔,因为他不属于这厚重的大地。就像孤胆英雄不属于沦陷的国土,就像飘泊的诗人不属于歌咏的舞台,就像英明的政客不属于盲目的舆论,就像羁旅的游子不属于温暖的床灯。
我的领地里有一株木棉,夏天时它应当红了。他憧憬的望着我。真的,我不能明白他的意思。
他不属于这里,可是,作为他的医生,我却未能意识到他生命的脆弱。而他自己,正如一个对自己生命有充分把握的成熟男人那样,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天的到来。所以他选择了自己的方式,平静而安祥,光荣而骄傲。
我无法欺骗女儿,哥哥去了他喜欢的地方。我无法安抚自己,这是命运的必然,不容篡改。
多年后,在一个冬日的上午,我和环路过一块寒伧的石碑,来不及缅怀就洒下伪善的泪水。相反,年幼的女儿面容平静,紧抿双唇。她的眸里盛满了灿烂的阳光,没有忧伤。我知道有一天她也会遗忘,遗忘那个装满阳光的怀抱,和它的味道。
35拒绝我的助手从他娇气的身子里提取宝贵的液体。
我们一直就是这样做的,晶高举着大头针,针头冒出酸酸的泪滴。
已经扎下一针了,可镇静效果不佳,你看两个机器助理都按不住他。
放开他。我淡淡的说。
什么?其他的人早已提取完,就差他一个了。晶不解——这样的事之于她早已是挤羊奶割鹿茸一样家常便饭的工作了。
让我来吧,你们先回去休息。
35从挣扎中解脱,尊严的羽毛尚未收集,呼哧呼哧的喘着气,他脆弱的支气管似要炸裂。
这是我们的工作,你要体谅我们。我柔声说。
你们侮辱了我!他浅浅的眼窝干涸得冒烟,我不敢正视。
他们也是这样做的,却毫无怨言。这也是奉献。我劝慰说。
他们?他牙齿战战的冷笑,沉默了半分钟后他说,你们要,我自己可以给你。
给我?我迷惑了。一抬头看到他挑衅的下巴,突然发现上面疏落的长了几丛青色的茸毛,生机乍现。恍惚间,他从我眼前消失了,回来他递给我一个瓶子,满满的蛋清色液体。
我惊呆了——这是个了不起的成就:已退化的雄性功能神奇的返祖复苏了。我完全沉入到发现的巨大喜悦里,连夜起草一份报告给濒危特种委员会发去。报告中我重点阐述了试管中35精子的活性远远超过他的同类及他主动分泌这一事实,末了我对这一发现的前景及意义作了恢弘的展望,我像一个刚从学院毕业的研究生一样无所不能却又一无所知。
一天后委员会才传下动静,在信息高速公路时代她们的动作稍显迟钝,后来才知道她们将我的报告上传到了更高的决策层。我知道这一事件意义的重大,所以当我看见浩浩荡荡的专车队伍的驾临不以为怪。
在领导热切的目光中35无动于衷,就像他第一次面对我一样。他在四块大青石的中间区域从容徜徉,就像国王巡视自己的疆土。在那株初长成的木棉树下,他停下来。他抚摸它嫩绿的掌状叶片自言自语,再过两三天,木棉花就要红了。
领导微微摇头,神情凝重。
在一个逼仄的角落,领导扭头对我说35必须被处死。马上!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愚笨的大脑被嗡嗡声填满。
你难道还没意识到对我们新母性社会的巨大威胁么?复苏的精子和被激活的天花病毒没什么两样!领导的声音陷入歇斯底里。
可是我们需要他,拥有他我们可以重建两性文明,人类进化的车轮就会加快。一个种族的衰亡首先从雄性的退化开始,像大熊猫。我们必须挽救雄性这脆弱的一极,才能延续我们先天跛脚的母性文明。我看见周围的目光刷刷向我射来,我无力的声音在他们张大的嘴巴前迅速消融。
领导望着我习惯性的摇头说,很难相信你是母性文明教育的产物。
那是一个暖融融的上午,鸟儿在枝头窜动,男孩们在欢快的嬉戏。我按捺着波动的情愫,像往常一样给35完成各项身体测试。我把目光专注于手上的仪器,因为我害怕触动他天蓝色的双眸,那里总有一只洁白的鸽子飞过。
木棉张开着娇嫩的叶片,就像伸出一双双婴儿的手掌。他站在木棉树下,木棉的呼吸润湿了他的双肩。他说再过三四天,木棉花就要绽放。到那时我应该有18岁了,可是我已经不想等到那一天。
他摘下一朵含苞的木棉,递到我唇前,说,它和你一样,也是香的。
我再也无力掩盖一个秘密,眼泪簌簌扑落。我一迟疑,花便在我眼前逝落。他是在向我阐述他晦涩的爱情吗?可是,这让我的伦理底线颤栗。
在我的领地怎么能没有一个公主?她应该配有四个勇士护驾。他笑笑,笑容惨白。
你哭了。他紧张起来,双颊通红。也许,即便是“父亲”也没教过他面对这种情形的经验。
你见过男人的眼泪吗?它和这花一样是红色的。他把花踩碎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做。
突然,他连根拔起还在萌蘖的木棉树。嘴角挤出一丝狰狞,我在他这两秒钟的凝滞里惊呆了——他是否知道在这个春光旖旎的上午,一平如镜的波面下蜇伏着巨大的不安。严阵以待的工作人员远远观望着我们。我看见时光之沙从我的指间从我的双腋从我鼻息前无声滑落。
咔嚓。木棉青灰色茎干在他胸前发出骨折的声音。他看看手上锯齿般参差的断口,就像角斗士欣赏自己的利器。
死神的怀抱像母亲的一般温暖,我看见她了。在她怀里,我忍不住想要恸哭。他说。他右手那柄断剑那么钝那么轻那么脆,只那么一下就扎进他柔软的左胸。男人的眼泪汩汩冒出永不干涸,就像春天的泉眼。他眼睛的色彩渐渐黯淡,我看见一只洁白灼眼的鸽子从他双眸一闪而逝,一头栽进他萎缩的瞳孔。
对整个世界充满占有欲的男人死后只能占用一块巴掌大的土地。我和环在这颇具讽刺韵味的幽默前神情肃穆。那矮矮的石碑上点缀着路人鞋底的蹭泥。
女儿早已能阅读墓碑上的文字,可是精确的语义分析常常让她感到困惑,就像现在她已造不出“哥哥的怀抱里充满了阳光”这样的病句。所以她不假思索的问,妈妈,哥哥的眼泪真的是红色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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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读者的评论:
光荣与骄傲的缺失——读《男人的墓志铭》
关于两性之间的幻想文章由来已久,由于种种原因,男权的文章在数量上远远多于女权的,而且思想也更深刻一些,可惜的是,这些文章总是感情过于强烈,有些还很明显地带有某些变态的情色电影的痕迹,虽然有些文章无论的创意和情节都不错,但因为文字过于偏激,读起来很难让读者接受。《男人的墓志铭》避开了过于敏感的情节和词汇,为我们展现了一个似乎很遥远,却又似乎近在咫尺的悲剧。
男性被视为强者,在世界上大多数文化中都曾经是这样,男人承担了人类的大部分历史和文化,男人总是要用“大丈夫”,“男子汉”这些词来形容,做男人要“顶天立地”,遇到挫折要坚强,痛苦要忍耐,眼泪不能轻易洒落,以及在某些特殊场合要掩饰内心的恐惧,用自己表面的镇定来稳定全场的局面。
而实际上,男人是脆弱的,由于那个畸形的y染色体的缘故,他们更容易产生基因变异,更容易受到各种疾病,尤其是遗传病——其中最典型的是红绿色盲和血友病——的困扰;他们承担了更多繁重危险的劳作,男人更容易受伤害,所以男人的寿命更短。而现在日益严重的化学污染更是男性(应该说是整个雄性)精子的大敌,男性不育越发严重;到每年10月28日,我们都被告知要关爱男性健康。
关于这个y染色体的退化乃至消亡的传说由来已久,其实,事情远没有文中描写的那么夸张,y染色体比以前想象的要稳定的多,而且,即使按此前设想的最快的退化速度,y染色体的消亡也将是500万年以后的事。因此男人的消亡——至少在可以预见的未来——是不可能出现的。
我倒觉得,男人这个物种(姑且这么说吧)消亡与否本身并没有什么,在生物历史上,生物的灭亡是极普通的一件事情,所有的生物最终都离不开毁灭的命运。而在生物中,雄性也不是必需的,至少远远不如雌性那样作为物种的基础而存在。在蚁群和蜂群中,雄蚁(雄蜂)的工作只是与蚁后(蜂王)交配,在饥荒来临时会被率先清除出蚁群(蜂群);雄性的安康鱼从很小就附着在雌鱼身上,过着寄生的生活;甚至于在蜂群中,未受精卵也可以发育成成虫。也许男人灭绝之后,只有女人的社会也许会没有战争,流血冲突和暴力会减少很多,生活会比现在更舒适更美好。(现在的社会名人,伟人兴许那时都投胎做了女人呢。哈哈,开玩笑而已)
但是在《男人的墓志铭》中,却并非如此。那个母权社会是个畸形的社会:
“黑夜……我突然惊醒,感觉分明有鬼魅粘稠的呼吸,掐住我冰冷的脖子,我纤细的气管里流动着绝望的空气。可我没有尖叫,而是全身收缩,像八爪鱼那样的痉挛。抱住我身边一个同样颤抖不已的肉体——环,我的伴侣。她醒了。我们相视无言,唯有相拥,直到我们初醒的淋漓大汗冷却,化作天明透窗侵入的霜降。冬天的空气竟潮湿的发霉。”
显然,那个缺少男人的母权社会是残缺的,她们胆怯,她们寂寞(寒)……在那空空荡荡的怀抱,在那尖叫声凋落的野外,她们期待那个温暖的字眼,那份充实的慰藉,那个久违的依托。甚至连社会进化都仅仅依靠那不足百个的男人那高变异性的染色体。
而男人都到哪里去了呢?他们并没有彻底绝迹,全球仅有的几十个男人——应该说是雄性的人——被圈养在科学试验室里,养得白白胖胖,无忧无虑,他们高大,聪明乖巧,“肌肤粉嫩柔软”,文静而害羞,他们喜欢用脱毛液,眉笔或唇红;看到新来的管理员就叫“姊姊”……,甜甜腻腻的,使我不禁想起那“四个像花一样的美少年”。
然而,在这些编号的人群里有一个例外,35号。
35是可笑的,他性情怪异,不合群,他总是夸口自己,“回忆”那个根本不存在的父亲,以及他所谓的“责任”,所有的这些,都来自于虚无飘渺的幻想,他要“尊严”,他要“领地”,这又与他所面临的现实形成极端可笑的对照,而表现为一系列虚妄的闹剧。
但是同时,35号又是可怕的,尽管他的身体很瘦削,他的健康状况远远低于其他伙伴,同时患有多种疾病,但他却有着强烈的攻击性和占有欲望,他时刻想征服别人,以至于周围那些远比他高大健壮的同伴却都害怕他。他还漠视母权社会的所有权威和领袖。
35给自己设定领地的行为激起了公愤,却无人敢反抗,“他们不配”,是啊,当一个男人受到了欺侮,要靠哀求别人来替他维护尊严的时候,那他还有什么尊严可谈?
象征着母权的皮鞭(寒,为什么总是这个东西……)抽到35背上,激起了他令人恐惧的愤怒。“那双眼睛唤醒了她身体深处对野兽的恐惧,把现代文明装备的沉稳面具撕得粉碎。”一个外强中干的未成年的男人,竟然让自认为不可一世的母权文明无比的恐惧。
35号男人被处死了,在他刚刚迈出向真正男人成长的第一步之时,母权社会害怕复苏的精子,正如害怕天花病的被激活一样。作为这种恐惧的结果,35号必须死。临死时,他折断了那株木棉,刺进了自己柔嫩的胸膛。木棉象征了男性的光荣,但未成年的那株木棉却又和未成年的35号一样稚嫩和脆弱。在那个母权社会,这也许是他唯一的归宿。
我觉得《男人的墓志铭》的象征意义要远远超越了它那优美的词句,在文中,男人——应该说雄性的人——并没有消失,他们毕竟还寄生在母权社会中,无忧无虑地屈辱地活着。真正消失的是男人,而一并消失的,是人类的光荣与骄傲。
我不由得想起我们现在。我们到底失去了什么呢?我们很小就生活在温室一样的大城市里,稳定安宁的生活抹平了勇气和意志,从小就受教育要听话顺从,衡量一个人价值的标准主要取决于他(她)死记硬背的能力和做题的数量,成为了失败的教育体系的牺牲品,在现代都市的环境里,男孩远不如听话,安静,擅长做题的女孩受欢迎和容易管理。而且整个教育体系和媒体的女性化也日益严重,在这种女权的教育体系以及传媒业十余年如一日耳濡目染的“悉心”培养之后,昔日世界的征服者变成了顺从,和气的所谓绅士,胆怯说明了细心和谨慎,软弱是人之常情,所谓男人的美德再也不是勇敢,坚毅和处乱不惊,至多是对女性的谦让和照顾,以及迁就;他们已经发胖,不适于剧烈运动,他们靠吃补药来维持脆弱的生理功能,他们害怕老鼠乃至昆虫,在困难和挫折面前,他们不再吝惜自己的眼泪,甚至试图以结束自己脆弱的生命来得到解脱。
作者还把男人的消失与阳痿紧紧联系,35号的“英雄”气概带来了男性活力的回归,这虽然不一定有足够的科学根据,却很形象,很有黑色幽默的味道。这多多少少使我想起了中国足球,“雄起”喊了这么多年,却自始至终一直萎靡。-_-
应该说,中华文化是女性化的文化。从很早的时期我们就相信“以柔克刚”,在我们耳熟能详的的民间故事中,决定战争胜负的从来不是战士和将领的浴血奋战,而主要取决于“状若妇人女子(这是形容张良的词汇)”的军师所用的计策乃至奇门遁甲之术,甚至取决于君主的仁爱和对神明的虔诚;而勇者却通常隐含着愚蠢和鲁莽的性格。这种崇敬的结果是,我们的历史一次又一次地写满血泪和屈辱:五胡乱华,门外楼头,靖康之变,崖山之役,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多于敌人几倍乃至几十倍的军队在战场上失败,更多的手无寸铁的百姓被屠杀被蹂躏,繁荣的城市变成废墟,文化遭受践踏。在历史上,每一次关乎国家危亡的危机面前,我们“总像个女人一般软弱无力”(这是引用一本书上的话)。
这几年看了些二战的的文章,想象着在纷飞的大雪中,几十万钢铁洪流在英雄的斯大林格勒城下止步,想象着那万千民众参与的令人窒息的巷战,敌人占领每一条街道都要经过反反复复的拉锯;想象着“我们已无路可退,后面就是莫斯科”的悲壮与豪迈;想象着《喀秋莎》和《小路》那哀婉的旋律;甚至想象着纳粹军队溃退时的惨烈和坚韧……读着读着,我总是禁不住热血沸腾,转而又热泪盈眶。那是由鲜血浇筑的自由和荣耀!
而后又看到了我们自己。1939年12月13日,应该也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当时中国的国都南京城在日军的炮火下沦陷,30万同胞的鲜血染红了滚滚江水,其中相当部分是被缴械的军人;而南京守军的司令早就甩下十余万将士和几十万市民溜之大吉,“委座”更是早已逃往大后方的重庆;1944年“大陆交通线”战役中,数百万“国军”在自己的土地上被追得屁滚尿流满山遍野乱跑;直到1993年,3个歹徒登上了新安江水库的一艘游船,在北方人看来柔弱的浙江人用斧头,砍刀和火枪对169名台胞大肆抢掠之后,又逼迫他们走进船的底舱,然后残忍地放火烧死人质,自始至终无一人反抗。我们总是热衷于“和平”,却不惜这和平是靠自己的屈辱和顺从,靠出卖尊严和荣耀才得以获得。(上面几段文字在高中的周记上提到过,被老师以“选材不当”为由批评)
也许,现在的社会,再也不需要热血,献身这类词汇了,勇敢也许就意味着鲁莽,坚毅也许就是白浪费时间和感情。但是,光荣与梦想也同时失落了吗?那种男人与生俱来的征服世界的激情,捍卫自己荣誉和尊严的骄傲再也找不回来了?
在几年前,出于对某些男人的讽刺,我曾经有过一个非常变态的构思,在若干年以后,在宇宙的深处某个地方建立了一个由女人构成的尚武的军事帝国,她们崇尚热血,崇尚勇敢,以战死沙场为荣,然而那光荣与骄傲只属于女人。在那个国度,为数很少的男人被养起来,过着像雄蜂或者雄蚁一样的寄生生活,仅仅作为配种机器而存在着,没有任何地位和尊严可言(当然,有些哥们可能认为那是天堂-_-)。我不希望这成为现实,无论是现在,还是一万年,以至一万个一万年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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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评论:
作者:长铗
看了楼主的评论感觉就是写的比我本文要好多了。
关于我那个小说我曾经与人说过是写于亚洲杯决赛之夜,那个晚上我已经没有眼泪,和许多可爱而可怜的球迷一样,曾经许多次发誓:再不看中国队踢球。然而到头来一次次凌辱自己的决心,一次次为中国队作无谓的呐喊:雄起!必胜。一次次撕破喉咙,一次次撕毁被蹂躏的心脏。最后说声:我发誓我TM再不发誓了。
国奥也输了,还是那个恐怖的对手,那是那块伤疤。球迷打出了字幅:除了沈导和杜巍,谁也不能原谅!赛后有记者写道,我们问某国奥队员,这次服了吗?那位年轻老成的队员无力的垂下头说,服了。记者问杜威,你服了吗?杜威眼睛都红了:不服!我为什么服?虽然现在说这个也没用了,但是我还是要说,一个球员,不管在何种情况下,都不要认输,这不仅是与体育精神相悖的,也是一个男人所不齿的事情。
我想起那句海氏名言:人不是生来要被打败的!为什么基辅迪那摩那样的陪练球队,年年在欧洲战场铩羽而归却能赢得所有对手的尊重和国人的骄傲?为什么我们中国这世界一流的球迷每每在赛后倒戈作出亲痛仇快的事情?为什么男人要生而不同?为什么男人的泪腺生而健全却被剥夺了分泌的权力?那群体格健壮踢球的“伟”人要是能明白这个道理,他也就能明白为什么韩国和日本踢一场比赛总要横着抬下去好几个人了。我始终记得杜威高高跃起时那骄傲的头颅,那狮子摆头的威猛气慨,那后卫线上形影只单却威风凛凛的铜墙铁壁。
我们可以输,巴西可以输,齐达内可以输,这个世界没有不能输的球,只有不能输的人!男人也不是不可能被社会与自然环境打败,只有不可能被打败的阳刚精神。正如楼主所说,从生物学角度来看,雄性并不是一个种族不可或缺的一极,他也许会崩溃,也许会萎缩,像一段需要被母性社会截肢的盲肠,尽管那一天还很遥远,但是,作为男人我们所要明白的是,如果上帝真的要赋予男人以牺牲的使命,我们应当骄傲的死去!
许多朋友反映,这篇文章让他们作为雄性感到耻辱,说是把男人彻底打跨再踩上一脚。是的,我就是这样做的,可是,我们为什么要畏忌耻辱?我们中国最不缺的就是人,然而堂堂中国最缺的就是大写的人!我们所继承的耻辱还不厚重吗?男人的眼泪曾几何时在满目仓夷的神州大地横流,流得远远比血液更多。一头雄虎为了保护母虎雏子,可以血肉相溅。一只丑陋不堪的流浪狗也可以为自己的另一半寻找食物而被汽车压死。我不是要讴歌伟大的动物,我理解为那是他们的本性,是原始的蕴藏在血液里的天性,与呼吸共存,与心跳同博。然而中国的男人呢?千百年来让多少自己的女人、姐妹、甚至女儿受辱?他们骨子的那股天性已经被楚楚教育抹杀了,成了谦谦君子,手不能缚鸡弱不禁风的文化人,上了战场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上了球场就是“萎人”。天生不能爆发,天生不能激射,当射不射之即还在***的四平八稳的调整体位,满腔热情到头来空化为绵软的流淌。这说的是他们无力的射门,然而这一痼疾不仅仅表现在一场球赛,在人类生活的每一个细节,整体上表现为国民的劣根性。
中国人并不是先天缺钙的,这一点我深信不疑。当我的老师给我们说起我们家乡的志愿军战士在朝鲜战场全部战死的往事我流下了眼泪。我的同乡可能已经遗忘了这些陈旧的事情,他们依然继承了祖先的暴烈,却把这一个性表现在了与人斗欧上,以至我们那成了全国有名的野蛮之乡,墙上那句熟视无睹的标语居然在全国都有名了:严厉打击挑脚筋。这样的“阳刚”我连苦笑都没了勇气,我所写的35的攻击性和占有欲的目的绝不在于此。我是湖南人,楼主好像也是。不知楼主是否还记得杨度写的《少年湖南歌》,我每看一遍都热泪盈眶。现在全国对湖南的印象大概只有一个琼瑶阿姨和一个湖南卫视了,需要提醒一句的是;湖南人(至少我)是不看湖南卫视的!所以在百度搜索“少年湖南歌”时我居然搜到了数百条“湖南卫视歌友会”时我只有冷笑。踢开这些阴阳怪气的快乐大本营泡沫,下面就是那首我百读不厌的《少年湖南歌》节选。里面的内容不仅仅是写给霸蛮的湘人,也是写给每一个骨子里有股男人气的中国男人的。
诸君诸君慎如此,莫言事急空流涕。若道中华国果亡,除非湖南人尽死。
尽掷头颅不足痛,丝毫权利人休取。莫问家邦运短长,但观意气能终始。
埃及波兰岂足论,慈悲印度非吾比。我家数世皆武夫,只知霸道不知儒。
家人仗剑东西去,或死或生无一居。我年十八游京甸,上书请与倭奴战。
归来师事王先生,学剑学书相杂半。十载优游湘水滨,射堂西畔事躬耕。
陇头日午停锄叹,大泽中宵带剑行。窃从三五少年说,今日中国无主人。
每思天下战争事,当风一啸心纵横。地球道里凭空缩,铁道轮船竞相逐。
五洲四入白人囊,复执长鞭趋亚陆。探马惟摇教士钟,先锋只看商人服。
邮航电线工兵队,工厂矿山辎重续。执此东方一病夫,任教数十军人辱。
人心已死国魂亡,士气先摧军势蹙。救世谁为华盛翁,每忧同种一书空。
群雄此日争追鹿,大地何年起卧龙。天风海潮昏白日,楚歌犹与笳声疾。
惟恃同胞赤血鲜,染将十丈龙旗色。凭兹百战英雄气,先救湖南后中国。
破釜沉舟期一战,求生死地成孤掷。诸君尽作国民兵,小子当为旗下卒。
我很遗憾没有把这个题材写得更好,那个晚上我难以抑止胸中的悲怆和怒火,一任它作沧海横流。写得很仓促,也没再修改。谢谢楼主的文字让我重温了那天情愫,终于有机会把胸中未尽的洪流全部宣泄,说一些很久就想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