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叔夜在《水浒传》里,出场很迟。金圣叹版的七十回《水浒》(也有说是七十一回的)里,就没有他老人家的出现。
在燕青、李逵、卢俊义等人闹了泰安州后,朝廷再也无法漠视梁山好汉的存在了。于是徽宗听从御史大夫崔靖的建议,派出了太尉陈宗善为钦差,前往梁山泊招安。
陈宗善太尉去梁山,总是要先到济州府安歇的(日后童贯、高俅也是这样)。这时候,济州府的太守已经换成了张叔夜。自打晁盖智取生辰纲后,济州府就没有一天消停过,太守像走马灯似的换了好几位。张叔夜采取的,是一种保境安民的方针。由于他为人清廉,攻守有备,所以梁山倒也没有敢于进犯济州府“借粮”。
陈太尉一行人迤里来到济州。且看这段描写:太守张叔夜接着,请到府中设筵相待。动问招安一节,陈太尉都说了备细。张叔夜道:“论某愚意,招安一事最好。只是一件:太尉到那里须是陪些和气,用甜言美语抚恤他众人。好共歹,只要成全大事。太尉留个清名于万古。他数内有几个性如烈火的汉子。倘或一言半语,冲撞了他,便坏了大事。”张干办、李虞候道:“放着我两个跟着太尉,定不致差迟。太守,你只管教小心和气,须坏了朝廷纲纪。小辈人常压着不得一半,若放他头起,便做模样。!张叔夜道:“这两个是什么人?”陈太尉道:“这一个人是蔡太师府内干办,这一个是高太尉府虞候。”张叔夜道:“只好教这两位干办不去罢。”陈太尉道:“他是蔡府、高府心腹人,不带他去,必然疑心。”张叔夜道:“下官这话,只是要好。恐怕劳而无功。”张干办道:“放着我两个,万丈水无涓滴漏。”张叔夜再不敢言语。一面安排筵宴管待,送至馆驿内安歇。
张叔夜为什么能够预测到这次招安“恐怕劳而无功”呢?就是因为张干办、李虞侯这两条狗都不如的东西,在济州府竟然公开顶撞他。李虞侯的“小辈人常压着不得一半,若放他头起,便做模样”这句话,正是对他和张干办的自我鉴定。张叔夜出于为国家大计考虑,于公于私都希望招安成功。但是既然是招抚人家,怎么能让这种小人去狐假虎威、狗仗人势呢?实际上,就是高俅本人被捉上山后,也很识趣的尽说年初一的话,好话说尽,才被一心想招安的宋江释放的。
张干办和李虞侯都以为自己去一番恐吓就能顺说梁山好汉归降。结果可想而知,抱头鼠窜回济州府。张叔夜一见便知:“敢是你们多说甚言语来?”原因很简单,张、李二人连我这个国家正式的市长级官员都敢顶撞,见了梁山众人,肯定要当第二个“赫列斯塔科夫”,冒充老大了。陈太尉还觉得委屈:“我几曾敢发一言!”你是没发一言,但是张干办和李虞侯发了多少怪话?不是他俩,就算招安不成,至少不会惹得众头领发怒的。
张叔夜知道后,就告知陈太尉:“既是如此,枉费了心力,坏了事情。太尉急急回京,奏知圣上,事不宜迟。”这就引来了童贯的不自量力,前往征剿。
童枢密毕竟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在他面前,张叔夜更是小心谨慎,且看原文描写:太守张叔夜出城迎接。大军屯住城外。只见童贯引轻骑入城,至州衙前下马。张叔夜邀请至堂上,拜罢起居已了,侍立在面前。童枢密道:“水洼草贼,杀害良民,邀劫商旅,造恶非止一端。往往剿捕,盖为不得其人,致容滋蔓。吾今统率大军十万,战将百员,刻日要扫清山寨,擒拿众贼,以安兆民。”张叔夜答道:“枢相在上:此寇潜伏水泊,虽然是山林狂寇,中间多有智谋勇烈之士。枢相勿以怒气自激,引军长驱。必用良谋,可成功绩。”童贯听了大怒,骂道:“都似你这等畏惧懦弱匹夫,猥刀避剑,贪生怕死,误了国家大事,以致养成贼势!吾今到此,有何惧哉!”张叔夜那里敢再言语。且备酒食供送。童枢密随即出城。
张叔夜没说错呀,梁山有这么多勇将,又有吴用、朱武、公孙胜这样的高士,岂能光凭力量征服的?可是童贯却自以为是,结果两次折兵损将,十员大将,只有一个和自己逃回东京,其他九个,一个被捉,八个被杀。就这还是“宋江有仁有德,素怀归顺之心,不肯尽情追杀。惟恐众将不舍,要追童贯,火急差戴宗传下将令,布告众头领,收拾各路军马步卒,都回山寨请功。各处鸣金收军而回”才让童贯溜掉的。童贯还算要脸,不敢来济州了,直接回东京去。
张叔夜的建议两次被否决,两次都出了大纰漏。接下来高太尉亲自前来,就坐镇济州府,张叔夜又特地把身边的老吏王瑾拨给高俅。不过高俅的水平太低,除了害民外,打仗能力极差,三次败在梁山手下。等他逃回,张叔夜只能再次守城不提。
不想时来运转了,朝廷两场大败后,被梁山走了门路,由宿元景太尉为钦差,前来招安。原文描写如下:太守张叔夜出郭,迎接入城,馆驿中安下。太守起居宿太尉已毕,把过接风酒。张叔夜禀道:“朝廷颁诏敕来招安,已是二次。盖因不得其人,误了国家大事。今者太尉此行,必与国家立大功也。”宿太尉乃言:“天子近闻梁山泊一伙,以义为主,不侵州郡,不害良民,专一替天行道。今差下官赍到天子御笔亲书丹诏,敕赐金牌三十六面,银牌七十二面,红锦三十六匹,绿锦七十二匹,黄封御酒一百八瓶,表里二十四匹,来此招安。礼物轻否?”张叔夜道:“这一般人,非在礼物轻重,要图忠义报国,扬名后代。若得太尉早来如此,也不教国家损兵折将,虚耗了钱粮。此一伙义士归降之后,必与朝廷建功立业。”宿太尉道:“下官在此专待,有烦太守亲往山寨报知,着令准备迎接。”张叔夜答道:“小官愿住。”随即上马出城,带了十数个从人,迳投梁山泊来。到的山下,早有小头目接着,报上寨里来。宋江听罢,慌忙下山迎接。张太守上山,到忠义堂上。相见罢,张叔夜道:“义士恭喜!朝廷特遣殿前宿太尉,赍擎丹诏,御笔亲书,前来招安,敕赐金牌表里御酒段匹。见在济州城内。义士可以准备迎接诏旨。”宋江大喜,以手加额道:“实江等再生之幸!”当时留请张太守茶饭。张叔夜道:“非是下官拒意,惟恐太尉见怪回迟。”宋江道:“略奉一杯,非敢为礼。”托出一盘金银相送。张太守见了,便道:“叔夜更不敢受!”宋江道:“些少微物,何故推却?未足以为报谢,聊表寸心。若事毕之后,则当重酬。”张叔夜道:“深感义士厚意。明留于大寨,却来请领,未为晚矣。”太守可谓廉以律己者也。
是啊,这才是大宋的优秀官员。如果都像这样的官员当政,宋江他们有没有必要造反是一回事,造反后能不能长久是另外一回事了。可惜张叔夜这样的官员太少了。不过张叔夜在书里并没有结束,招安成功后,他款待了梁山众将,不久因为协助宿太尉招安有功,加上江南方腊反叛自立为帝,所以他就荣升了征剿方腊的招讨使,以宋江等人为先锋,南下平定方腊的叛乱。张叔夜也知道朝廷其他人马无用,所以特地奏请调宋江的人马相助,果然成功。
张叔夜的见识,在书中主要表现在梁山好汉受招安一事上。而他的才干,则见于征剿方腊后的清理善后工作:却说张招讨会集都督刘光世,童枢密,从、耿二参谋,都在睦州聚齐。合兵一处,屯驻军马。见说宋江获了大功,拿住方腊,解来睦州。众官都来庆贺。宋江等诸将恭拜已了张招讨、童枢密等众官,张招讨道:“已知将军边塞劳苦,损折弟兄。今已全功,实为万幸。”宋江再拜泣涕道:“当初小将等一百八人破大辽,还京都不曾损了一个。谁想首先去了公孙胜。京师已留下数人。克复扬州,渡大江,怎知十停去七。今日宋江虽存,有何面止再见山东父老,故乡亲戚!”张招讨道:“先锋休如此说!自古道:‘贫富贵贱,宿生所载。寿夭命长,人生分定。’常言道:‘有福人送无福人。’何以损折将佐为羞为耻!今日功成名显,朝廷知道,必当重用,封官赐爵,光显门闾,衣锦还乡,谁不称羡!闲事不须挂意,只顾收拾回军朝觐。”宋江拜谢了总兵等官,自来号令诸将。张招讨已传下军令,教把生擒到贼徒伪官等众,除留方腊,另行解赴东京,其余从贼,都就睦州市曹,斩首施行。所有未收去处,衢、婺等县贼役赃官,得知方腊已被擒获,一半逃散,一半都来睦县自行投首,拜参张招讨并众官。尽皆准首,复为良民。就行出榜去各处招抚,以安百姓。其余随从贼徒,不伤人者,亦准其自首投降,复为乡民,拨还产业田园。克复州县已了,各调守御官军,护境安民,不在话下。
这就是真正的有才干和政治眼光的人才能做出来的:要是单纯是童贯、高俅他们在,那还不大搞冤假错案,以为功绩;或者是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在已经饱受战乱的江南再捞一笔。张叔夜什么都没有做。结果民心自安,回到东京,他也另外得到了赏赐和提升。
不得不提到的是:由于张叔夜没有搜刮江南,也没有大搞冤假错案逼供信,所以给大宋王朝留下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后来金兵打来,康王赵构能够躲到南方临安称帝,实出于张叔夜的功劳。当然,这是小说的描写,和正史不一样,这里不做讨论。
最后提一下张叔夜的缺点:担任济州太守时,安保工作太差,梁山的探马能够混入济州,就像在自家的后花园里一样。而且王瑾这样的小人也是他一手提拔的,总不能说这不是缺点。
后世关于张叔夜的作品也不少:梅寄鹤续金批本的《水浒传》里,张叔夜在最后出场,担任济州太守,梁山听说是这样的清官上任,大吃一惊:戴宗回来说道:“俺在东京数日,暗中探得一清二楚,那日官军覆败,警报到京,举朝震骇。目下当朝太师蔡京失宠,奸党势衰,有侍郎李若水御前陈奏,力举张叔夜来做济州太守。听说道君皇帝今已准奏,张叔夜不日到任,此人若来,定有举动。”吴用道:“张叔夜乃名臣之后,富有干略,声望极高,一向被奸臣所扼,不能得志,今若真个来知济州,俺山寨里须索提防,不可等闲视之。”足见后人对张叔夜的评价甚高。其他如《荡寇志》里,也是靠着张叔夜,才平定了梁山之乱,杀死了众好汉。否则只凭着云天彪、陈希真这两个奴才,能成什么事!不过《说岳全传》里为了抬高岳飞的形象,把个张叔夜写得太不堪了:献城诈降,结果自作聪明反被金兵渡过黄河,洗劫汴梁。被李若水给骂死了(受到李若水辱骂后自尽)。虽然事后一片苦心算是给人了解到,但是却于事无补,而且客观上也成了金兵入侵的帮凶。
这就是一代忠臣张叔夜在《水浒传》里的形象,虽然着墨不多,但是一个有才干又有眼光的清官形象已经跃然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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