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戡魂归处
五溪秋水
刘戡(1906—1947),字麟书,号三寿,桃源县桃花源镇膏田村人。幼时父母双亡,赖伯父姑母抚养成人。曾就读于桃源县立第一高等小学和湖南省立第二中学。民国12年(1923)考入长沙陆军讲武堂;次年人广州黄埔军官学校第一期学习,与徐向前同学。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期间,刘戡随国民革命军参加北伐战争,在战斗中身先士卒,屡立战功,由排长、连长、旋升团长和旅长。
民国22年,蒋介石纠集50万兵力,向中央革命根据地发动第四次“围剿”,命令刘戡任八十三师师长。刘戡在战斗中,右眼被流弹射中,遂摘除,配装假眼,致有“独眼龙将军”之称。同年,刘戡奉命率部驻防北平(今北京)密云县,抗击日本侵略军,忻口之役,毙敌4万余人,沉重打击了侵华日军嚣张气焰,被誉为“杰出的抗日将领”,晋升为第九十三军军长。
民国29年初,刘戡率第九十三军驻防阳城,封锁陕甘宁边区。是时军部参谋长魏巍,乃中共地下党员,经魏力劝,刘接待并支持其辖区的地下中共党员和进步人士,暗中以军用物资接济八路军。不久,魏被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即军统)特务告发,蒋介石、何应钦两次电令刘,调魏去中央训练团受训(实图谋杀),刘基于惜才和未泯之正义感,一面电复蒋、何:“前线工作繁忙,不能离开,请求缓调”,一面以蒋、何电示魏,并赠以马匹供魏潜赴延安。
刘因此受到蒋介石面斥,被撤销军长职务,派赴陆军大学受训,暗中受胡宗南监视。民国32年,日本侵略军攻陷洛阳,国民党军队受重创。在胡宗南的请求下,蒋介石遂派刘戡去河南灵宝收拾残局,组建第六十三集团军,并任刘为该集团军总司令。之后,刘在华北以其民族恨、爱国心跟日本军艰苦周旋,战绩较丰。
故此,在黄埔一期生中,刘戡的升迁是最慢的,这也许和他对政治的不敏感有关。
民国33年秋,刘戡奉命去重庆任陪都卫戍副司令。民国35年春,奉命赴陕西任第三十七集团军总司令。同年秋,第三十七集团军整编为第二十九军,刘戡任军长,驻防洛川、泾阳、潼关、耀县、天水等地,作为进攻中共中央驻地延安的第一线。
民国36年3月,胡宗南部进犯陕甘宁边区,翌年2月,刘戡率两个整编师驰援,由洛川、宜君驰援宜川。3月1日瓦子街一役,刘部被中国人民解放军西北野战军包围,刘部节节溃败,军心涣散,刘虽亲临督阵,也不能挽回败局。刘部师长严明、旅长何奇先后毙命,军指挥部近卫溃散殆尽,直到人民解放军逼近刘戡仅100米处,还在顽强抵抗,后竟以左轮手枪自杀身亡,终年42岁。其慷慨忠勇,不以成败论,也不失一个屈指可数的英雄豪杰!
刘戡手下的二十七师中将师长王应尊回忆道:胡宗南的命令“使全军官兵大失所望,忧心忡仲,但亦无可奈何。”“在行军中大家低头不语。”他们就这样明知走進“口袋”里而不得不走進去,“全军士气颓丧已达极点”,“刘戡十分冲动地对我说:“算了,打完了事!”。两天激战,数名将领被击毙后,刘戡在重围中自戕身死。
刘戡宁愿战死也不投降,显示了湘人的豪侠气,据说当时毛泽东与彭德怀,都希望逼降刘戡,要活刘戡,不要死刘戡。即使刘戡自裁后,还是以抗日将军的礼仪安葬了他。
想不到我近日到桃花源旅游,竟然惊讶的得知刘戡的故居就在几里之外。故居虽然毁了,但他创办的天禄中学遗址还在。于是我带着对刘戡复杂的情感。于大清早,匆忙赶去寻访这位人杰的遗踪。
想不到刘戡在地方的口碑非常好。知晓的人很多,在桃花源镇上,随便问问刘戡的故居,竟然当地人都能告知你,就在前边一点点,右边有水泥路,进去就是。刘戡将军于一九三五年创办的私立“天禄中学”,原址在桃花源高田村,五一年由政府接管,并更名为桃源第二中学。
一出桃花源镇,就是一片平坦肥沃的田畴。满田满田的盛开油菜花,那金子般摇曳的油菜田,散发出油菜花特有的芳香,一种泥土的芬芳扑面而来。这就是刘戡的故里,这就是刘戡青少年生活过的土地。我迎着晨风,弥望是生机勃勃的乡村风光,村落散落在田畴里,紧靠在水泥公路旁。除了新建的砌砖楼房,这片土地,这些山峦,这土地山峦里的乡情乡愿,应该是轮回不变的吧。路边给孩子喂饭的妇女,朴实憨厚,田里耕种做柍的汉子,清瘦坚硬。这些泥土一样的村民,一百年前,这里竟然孕育过一个可以著之史册的人物,那就是刘戡。
我徐徐的驾车询问沿途的人们,刘戡故居在哪里。这些田夫野老,都不假思索的回答我,就在前边,刘戡故居可惜已经没有了。但是我还是朝前走,我要看看一个历史人物的出处与归宿。我从老人们指点我的口气眼神里,感知他们对这位先人的敬重与纠结。那满田畴的油菜花,似乎在招魂。在显示着什么。这片土地太深厚博大了,一边遥靠桃花源的山林,一边临近滔滔沅水清流。其实潇湘古八景的渔村夕照,就是这块山水磅礴的地方。也只有这样的深厚博大土地,才能卧虎藏龙,才能孕育史册留名的人杰。
田野里的直道,犹如飞机场的跑道,笔直延伸,在村落与油菜花海里挺进。这是沅水谷地,平衍的良田。其实天禄中学遗址,遥遥可见。村民告诉我,路旁有几颗古樟树,就是刘戡学校。我驾车到了遗址旁,却不知怎么开过去。路口的老农说:“就往右边拐进去。”可是我担心路面太窄了。且车已经开过路口,干脆回头时,再进去看看。我急于看到的还是刘戡将军的故居遗址,虽然我知道已经夷为平地了。但屋基应该还在吧!旁边一老人,听说我要去刘戡故居,就自告奋勇带我去。我请他上车。拐了几个弯,左拐就是一个小村落。走过一段泥土路,就到了几颗树丛。停车就看到一块荒凉的平地。老人引导我走去。指着说,那就是刘戡老屋。这是一块大概一亩半左右的平地。如果不是有人指点,那是几乎无法辨识了。好在老屋已经拆除,但遗址上竟然没有谁建房子。左右各有一幢平房,是刘戡邻居。起手那家有个中年妇女。她见我带着相机,就出来搭讪。而饱经风霜的老人,更是指指点点。说他见过刘戡老屋,这老屋解放后做过小学。大门朝向东,面对那片良田。
一个中年人也闻讯赶来。与我说起刘戡故居。他说:“这是刘戡公馆,以前很大,很气派。是青砖瓦屋,老式封火屋。大门进去,就是一个大天井,左右各一个小天井。大天井后是正屋两层木楼,四面是穿廊。很漂亮。因为刘戡是国民党人,死后公馆充公。子女也就流散了。他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小女儿嫁到那边很远的乡里了。现在可能还在,他的儿子脑子有点毛病。没有讨老婆,好像岁姐姐住到长沙了,那是改革开放以后,才稍微好一点,现在不知还在不在了。总之,刘戡其实是没有后人了。
他的老屋也是没有保护,年久失修,变成危房,后来自己倒塌了。我说:“很可惜啊。毕竟刘戡也是一个历史人物,离桃花源也近,别人来桃花源,可以随便看看刘戡故居,也算是不虚此行。加上天禄中学,都是文物啊。从桃花源过来,坐上观光车就行了。”
那中年人也遗憾不已。说:“是的,但现在要修复刘戡故居,没有一百万根本不可能啊!那天禄学校更是可惜。上头发来保护它的文件,下来吃了几天。学校那些老房子刚刚拆除。不然就是文物保护的东西了。因为学校搬迁后,老校就承包给人办养猪场。后来就卖给了别人。再后来被卖的人拆掉了。”
我们几个素不相识的人,为刘戡故居与他创办的天禄中学而惋惜。地方出人才,但不知爱惜也是枉然,地方有文物,但不知保护,也是徒劳。古人说,百年成之不足,一旦毁之有余。痛哉斯言!哀哉斯言!我在刘戡故居的泥土上徘徊,我踩在那坚硬的地基上,老人说老屋的每根柱子下的基石都是雕龙刻风的,方形的鼓形的,都有。但现在都不知毁坏到哪里了。
故居前也是一片油菜花,芳香馥郁,似乎在嗡嗡作响。年华如水光阴似箭,一切归于尘土,一切叫人感怀。刘戡虽然战死疆场,但必然会魂兮归来!即使落叶难以归根,也必然魂归故里!刘戡故居连一块砖石都没有留下,这是一场梦幻。唯有草木摇曳,唯有油菜花香。唯有古老乡人的回忆,唯有陌生人的偶尔寻访!
老人散了,不回去了,他到前边村落有事,我看看时间,还要赶回去。就折转回头,到原来天路中学遗址附近时,碰到一位矍铄的老人,名田晓初,有些书香气。像个读书识字的教书先生。我停车询问他,刘戡办学的时间。老人竟然记忆很清晰。他说:“我今年七十三,小时候我在天禄学堂读书,与刘戡的儿子同学,他儿子叫刘忠勇。算算时间,学校应该有七十多年历史了。可惜了。原来老校里的樟树很多,都是几十年的大树,后来大都被挖走了。还剩下两棵小的了。原来校舍是湖南一师那样的砖木房子,好漂亮的。可惜也拆掉了。现在那里没有什么看的了,已经是养猪场了。臭气熏天。我记得学校名字有块匾额,就写着天禄中学四个字。那字是吴敬恒题写的。尊敬的敬,永恒的恒。据说是国民党中央的一个官员。字写得很好。也毁掉了。”
我对历史很浅陋。只是听老人言,记住了吴敬恒这个名字,估计可以查询出来。后来到网上一查,固然是国民党元老,就是大名鼎鼎的吴稚晖。老人不知吴稚晖,历史上一般称吴敬恒为吴稚晖。吴敬恒(1865年-1953年),字稚晖,出生在中国江苏武进和中国江苏无锡交界处的雪堰桥。政治家、教育家、书法家,中央研究院院士,一生追随国民党革命却一生不入官门。1950年代他位于台北市敦化北路跟南京东路交叉口的铜像,为台北市的地标之一。
如果那匾额能留存的话应该是价值连城的吴敬恒的墨宝了。推算起来,当年吴老为刘戡创办的学校题写校名,是他七十高龄之时。刘戡在偏僻湘西一隅,办所学校,能得吴老的亲笔题名,也可见刘戡为人与交游。可惜很多历史遗迹都付之荒草萋萋了。
我听完老人的话,也没有了去凭吊天禄的意趣了。只是瞭望那个樟树下孤零零的猪场,遥拍了几张远景,就与老人道别,且为老人留下了一张笑容满面,慈祥善良的相片,毕竟他是我看到的离刘戡最近的见证人,他见到过高高大大威武魁梧的刘戡将军,那是四十年代,估计是上延安战场前夕,他把妻子儿女送回故里。其实也是抱定不成功便成仁的决绝。可惜他是壮士一去不复返!但愿魂兮归来,但愿魂兮归来!这里青山绿水共为邻,这里桃花源里可耕田!
当我与妻女登上桃花山,沅水险峻的岸石上的水府阁时,眺望渔村夕照在白日下的壮观,遥望渔村那片苍茫的开满油菜花的田园,我不由激动起来,这在黄昏三日同辉的奇山异水中,其实刘戡故里就在那片油菜花深处。
[2010年4月10日23,16分于五溪陋室]
这片柑橘地,这荒芜散乱的草坪,就是当年刘戡公馆所在。
这个角度看,可以想见当年刘戡故居的规模。前边的田畴,是故居大门朝向之处。
陪伴的老人,指点我刘戡将军老屋当年的规模与建筑样式。感慨不已,历历在目。
站着的这妇女,就是刘戡邻居的后人。所站之处是当年正屋所在,前面的水泥坪,应该是天井处。树林那带是后花园。我尽力想象刘戡当年故居的模样。这块土地就是生养刘戡的热土故园啊!
两个平房之间的空地,就是刘戡故居的遗址,已经彻底荒凉了。想到古人所说的身前身后事,不禁感慨!
刘戡故居前的开满油菜花的故土,故居就在左侧的树丛中。确实是风水宝地。
田畴那边高楼所在,就是刘戡天禄中学遗址。那道红墙背后,有多少人生沧桑啊!我只能瞭望而已。
高田村高晓初老人,文质彬彬。七十三岁,毕业于天禄中学。与刘戡儿子同学。他知道刘戡历史。见过将军本人。见过吴敬恒的题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