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从昌斌同窗的微信中,惊悉莫天伟先生仙去之讯,恍惚了大半日,至夜不免辗转,愈发头重脚轻。我想,为了今天能够入睡,也许该写点什么了。
我从来记性不好,每有人与我忆及校园旧事,我往往处于断片状态,收获一大堆别人口中的我的“过去”,回家当做新鲜事来咀嚼。莫先生不是我的导师,本科期间亦未给我们上过课,我是如何与莫先生相熟起来的,如今我已一点也记不起来。只记得00年我心血来潮做学生摄影作品展,为了资金,布展等等事情忙得焦头烂额,学院无人反对,亦无人表示支持,是时莫先生任建筑系主任,不仅多次公开力挺,还与别的老师打趣:“你看她展览名字叫‘万水千山走过’,我觉得‘万水千山’就行了嘛,加一个‘走过’,就把我们的时代划开了。”展后莫先生嘱我印了几百套展览作品的明信片,用做校际交流时系里的纪念品,四处发散。在事成乏人喝彩,事中无人问津的同济,莫先生这样的关怀和肯定,几乎是我坚持下去的支点了。
莫先生身形消瘦,西装总是不系扣,显得晃晃荡荡,眉毛粗长,尾端斜斜耷拉下来,使得他的每一个面部他表情都显得十分生动。他爱笑,也爱开玩笑,有上海男人的儒雅和美式幽默的天分,却从不张扬。同济有几个长年广受学生欢迎的明星教授,莫老师应该是很多人心目中的TOP1,他讲课很有风格,品位很好,设计实践丰富,讲起理论时一点也不做作,加上为人宽厚,在他的研究生和博士生中口碑极好,这一点,在教授被称作“老板”的同济,极是难得。
莫先生很新潮,思维开放,几无成见,很多没听过他讲课的学生也把他当做偶像。他十几年前做公开讲座他的设计——同济经管学院大楼时,谈到他对建筑中社交空间的重视——“多创造男生女生邂逅和情感交流的可能”,引得大家鼓掌。04年我博士论文开题答辩,他是评委,座间有人质疑我的论文题目“媒体建筑学”是否小题大做,何以立论时,他抢先作答:“你看我们坐在一块儿,可是有人刚刚接到一个电话,立即,他就脱开了我们的交流,到另外一个虚拟空间去了。这说明我们的生活和空间认识的确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且,还在不停的变化,既然可以称作媒体时代,媒体社会,为什么不能立论媒体建筑学。”
莫先生曾建议我留校,我知道他希望我延续读书期间制造的各种“event”,但我自知学不到他从容磊落的风骨,也不愿成为那眼见的紧张兮兮的大多数,终没有选择这条道路,也没有机会向他表示我多年的欣赏和感激。
毕业后,在淮海路某建筑立面改造项目的评审会上见到他,我汇报完就溜走了,有丑媳妇不肯见公婆的惭愧。后来听在场的同事说,他是第一个发言,肯定我们的方案具有研究基础和实施价值,又听说他对淮海路文脉的解说,引得在场所有人的鼓掌。
这五六年前的匆匆,竟成了记忆中的最后一面。我知道无常随时降临,却总以为有大把的时间在虚浮的目标和闲常琐事中游逛。马可﹒奥勒留在【沉思录】里写道“感谢神明让我能迅速地给予那些指导过我的人以他们希望拥有的荣誉,因为他们那时还年轻,我完全可以日后再实现他们的愿望”,我自然不及这感恩的皇帝,却连起码的一句“谢谢”都不曾对莫先生说起。亲爱的莫先生,你知不知道,你的笑容,你的话语,你的教识,曾经给一个年轻人怎样的力量,怎样的宽阔,怎样的暖和。
生命是一个能量循环的过程,您心的能量启发了许多人的人生。几多荣幸,我也是他们中的一个。我只愿能够传播你的善意,对每个莽撞的年轻人;传播你的宽容和激励,对每个懵懂而心怀期冀的年轻人,当我不再年轻,还能有年轻人那样的笑容,像你那样的笑容。
(高蓓 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