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看过《海角七号》的人可能并不知道,那是魏德圣为了拍《赛德克·巴莱》走的“曲线救国”的一着。
这个拗口的名字我直到现在还没读顺。从字面上理解,据说赛德克是“人”,巴莱是“真正的”,赛德克巴莱就是“真正的人”。赛德克族是台湾原住民高山族中彪悍的一族,有出草的习俗,即杀人猎首。他们相信,只有猎过人头的男人死后灵魂才能到达祖灵的居所——彩虹桥。
“真正的人”,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来看,应该是真正的台湾人了。我承认自己一直狭隘地认为台湾是中华民国的延续,从白先勇、龙应台到朱天心,甚至王伟忠,外省人的身份更加符合我对台湾人的理解。但是早在四十年代那一拨汉人到来之前,日本人就已经因为《马关条约》统治了台湾五十年。那一代的台湾人,像《海角七号》里的茂伯,都能说一口流利的日语。而在日本人到来之前,是另外一拨清朝的汉人。所有这些人到来之前,赛德克族的祖灵已经在中央山脉的密林猎场里生活了近一个世纪。他们有自己的语言、文化和信仰。赛德克语甚至和闽南语完全没有相似之处。他们相信,很久很久以前的白石山上,有一棵叫波索康夫尼的大树,树身一半是木头,一半是岩石,有一天树身生下了一男一女,后来这男女又生下了许多孩子,就是真正的赛德克人。
真正的赛德克人,应该在山林里追猎,在部落里分享。他们虽被清朝的汉人视为野蛮的生番,但“擅入番界则死”的规矩还是有的,直到被日本人打破。来自文明世界的铁路、邮局、学校慢慢地侵占着赛德克人视为圣地的森林,被视为守护神的巨木被用来建造神社以供奉日本人的守护神。现实的一切都与赛德克人的信仰背道而驰,外在的武力镇压加上内在的侮辱蔑视。仇恨对于这个难以驯服的民族来说从来不是一个负面的情绪,现在只需找到一个小小的出口。
1930年10月7日,马关条约后的35年,汉人重新接管台湾的前15年,因为一碗喜酒,赛德克族人发起攻击,12个部落中6个部落约300人参战,“一反出草中不猎取女人小孩首级的习俗,对正在举行运动会的日本人发起不分年龄、不分性别的砍杀”。从清晨到傍晚,杀戮持续了一整天,134名日本人死亡。此为震惊岛内外的雾社事件。
砍杀中时不时响起的是那一句用赛德克语说的“血祭祖灵”。出草本来就是为了复仇和祭祀存在的,甚至无需任何理由只是为了猎人头而猎人头。如今面对血腥镇压父辈族人、侵占祖灵猎场的异族人,赛德克人以血祭祖灵为名杀红了眼。躲在雾社公学校宿舍里的36个日本小孩子,像极了《金陵十三钗》里躲在教堂里的十几个女学生。两者相隔7年,时间地点事件都截然不同,但生命是一样的。
完成这场杀戮的还有这些小孩子平日的同学,因为日本人的怀柔政策,赛德克的孩子和日本孩子一起上学。他们以这场出草作为成人的标志。但是正如歌里唱的,“你们染红的双手,还能捧住猎场的泥土吗?”祖灵的彩虹桥难道不会因为你们沾染了无辜异族人的血而被玷污吗?
无论是血祭祖灵还是抗日,我能理解赛德克人的动机,但无法接受他们的行为。让人困惑的是,这样的理解无力是因为我是一个异族人,还是因为不被普世价值所接受。这个世界上难道又存在适用于所有人的普世价值吗?我受到的教育告诉我不要尝试去理解不能理解的事物,事实、真相都敌不过一个观点。
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是力量悬殊的,无论是雾社公学校里一百多名日本人对三百多名赛德克人,还是后来日本的飞机炸弹对赛德克人的弓箭长矛猎枪。赛德克人并没有选择打败日本人,他们只是选择了如何死去,是被打死,还是自杀。与其说是自杀,不如说是殉道。
赛德克人在受到死亡煎熬时会选择于巨木下自缢,以期灵魂回归祖灵。这样的自杀贯穿了整个起事过程,最初是女人为了男人没有后顾之忧英勇作战而先自杀,最后是最后的战士悉数自尽。这与他们的敌人,日本人的武士道精神倒有几分相似。死去虽然也是痛苦的,但只是先到了彩虹桥而已,他们还可以在那里等待自己心爱的人。而且那个时候,他们已经成为了真正的赛德克人。
当异族人的战斗结束后,同族的仇恨又继续着。赛德克族其中一个部落在日本人的教唆下攻击了收容所里另一个部落的老弱遗族,此为第二次雾社事件。
雾社事件外,二二八事件同为台湾原住民对异族人的抗争,日本人换成了汉人,此为台独滥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