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直逼灵性的雕刀
——刘小平的根雕艺术
飞 沙
一
根雕是什么？
是象形的过程，使它变得像一只孔雀，像一头牛，像一个起舞的少女？
不。
是雕刀对一块根的阅读，是雕刀对隐藏在木头里的精灵的唤醒，是雕刀对一个生命的复活。
很多根雕都是奇形怪状的垃圾，可是它们到处出没，污染人们审美的眼睛。
根雕是高级的艺术。
它可以是案头清供，可以是数丈巨作。好的根雕是妙不可言的创造，与古往今来的一切雕塑杰作相比应该毫不逊色。
而它亲切温暖，与老百姓的心理距离最近。
有一位年轻人，心中存了一个执着的念头：把根雕从民间工艺的偏见里解放出来，将这古老的艺术形式推向极致。
(刘小平根艺：一团和气)
二
这样，有刘小平者，手持一把巨大的雕刀——2000W电锯，站在一个山冈上，凝视一件夹杂了石块与泥土、高达二米的大树根，陷入深深的沉思。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必须如此，他才能让意识进入虚空，追赶到古今高贵的灵魂，与天地间从来未有过形体的精魄，和他们对话。
他见到了老子，见到了达摩，见到了怀素，见到了书罢寒食诗后独立苍茫四顾无人的苏轼(那颓然的感觉让人心碎)。
木头不是无情物。
三
从16岁开始，他照着墙上一张电影明星照片，开始凿一块木头。
谁是老师？
痛苦的经历和在漫漫黑暗中摸索的孤寂。
那些活人，那些随着岁月一同来到他身边的活人。
那些曾经在街上行走的人，那些用他们的灵魂照亮了当代和历史的人。听那些灵魂的长啸和太息!
十九岁来到杭州，一切的创业故事都是感人的。电视专题“艺术与人生”中老是见，让人泪嗒嗒的。
然而那不是艺术。
正如无数的木屑，簇拥的可能恰恰是一件平庸之作。
那些折磨过他的人，他们都在哪里？
不是与美院比。是与古人比，与麦积山石雕比，与米开朗琪罗比。
四
他说，美院的课程，在我这里只要半年就行；聪慧者可以更少。
比例，透视，明暗，高光与强调，不学就会。
只要看街上行人就够了，看，盯住看。
再不，就看镜中的自己。一面大镜子。
关键在哪里地？什么是主要矛盾？为什么大多数城雕都那么拙劣？
维纳斯吗？那已经远去了，从这位典范身上，看不到痛苦与欢悦——那是神？不对，神有感情，因为神是人的化身，包括恶魔。
即使雕一只熊，也要把它的精气神雕出来。要雕出它的呼吸。
自然是有喜怒的。你摸这段木头，它有心跳。
只有这块沉船木可以雕成“甜蜜家园”，因为这就是它的灵魂。
好像只用三号雕刀就行。
(刘小平根艺：醉里得真如)
五
那么什么是关键？刘小平丢下手中的雕刀。
人这个万物之灵，难道只是因为他比动物漂亮才叫人？在动物眼里，他是不是一样？屠杀生灵，毁坏生态，都是人干的，他美在哪里？
如果雕刀，不能把人与动物的区别从形象之外的什么地方雕出来，那要雕刀干什么？
艺术，艺术这个词是这么轻易的吗？
小便器是艺术吗？可以重复一万次的也叫艺术？固然，我们可以用看艺术的眼光看世间万物，而世间万物并不等同于艺术。小便器毕竟是大工业生产的实用品。
艺术是“这一个”，是这一个生命的复活。它本来就在那里，雕刀的任务就是把它唤醒。
只要“这一个”。是惟一，不是惟二或更多。
是不是越逼真越好？不。要的是本质，一个生命一生的本质。灵魂凝聚的那一刻。
这时候雕刀出现。
因为已经发现。
木头与我的灵魂都沉浸在欢欣之中。
这样，他站在先贤面前，先贤与他会心一笑。四顾无人。
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刘小平根艺：罗汉之一)
六
这里高一点是什么意思？是灵魂隆起的地方；这道木浪为什么这么纠缠？因为主人正经受煎熬，可是在另外的地方，却可以代表智慧。
为什么胡子这样长而不是那样长？必须这样长，没有更好的长法!
(注意，用小的钻头，要轻，但要有力——如同神奇的书法，悬着手，却是压下去的)
这火烧余烬的凹凸，代表一种曲折而漫长的过程。生与死反复斗争的惨烈，不是这两个词本身所能概括。禅宗所为“此是生死大事”，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出入生死而又超载生死。
那么是谁，在什么情况下？
什么是十八罗汉吧？有无数的嘴脸，藏在不同的木纹里。而每一件都是唯一。
那么一百零八将呢，林冲那幽怨的眼神，藏在哪一段树根里？
而五百罗汉，我又如何去创造，那些期待雕刀的根哪里？
你看那笑佛，在这根块荔枝根中笑得最开怀!
只有唯一，只要唯一，如果不是，那就是失败之作。
七
他一直在想最简单的问题，他不知道他回到了原始的地点，那是许多被称为艺术家的一生也没有抵达到的小角落，寒冷而火热。
没有人教他，那就读书。书不一定很多，要顶用的。
“道可道，非常道。”道在何处？
道在牛粪中，在朽木中，在泥土与沙砾留出来的空白处。
可是道无形，必须以有形来说话。
如何让自己看见？
前人的东西，有的是真好!但他是怎么得到的？如何抓到那生机盎然的一瞬？没有人讲得清楚。
“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孟子说的。
充实已难，言之有物，“有东西”——俗话这么说的。
再是要有“光辉”。闪亮的灵性。灵性在哪里？
入圣入神，不可求，只可等。不知什么时候遇得上，那是命。
八
雕刀必须锋利，而下刀必须准确。
伙计，要雕得少，明白吗？天然的诡形怪状已经很美，要让它活起来，给它一个理由。
雕得多的，说明没有动脑子，说明你认错了树根中的灵魂，你做的是大路货，可以很精，可是一放到真正的艺术品面前，马上黯然失色
真正的他会被一丝树影的怠慢惊走。
只有当呼唤的真正到来，我才认识。这时候，我和他脸上会同时出现相悦的感觉。
你们看不到的。
那种相认的表情，在好的电影里常常出现，在我，则要经过漫长的等待。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样子，我可能知道他的轮廓，但只有在真正的他翩然到来时，我才会知道。不知是他还是我，喊了一声：是你!
而那些女性们，是我所陌生的。我的雕刀不敢轻易结识她们。
会有时间的。那柔软与流动的感觉，常常从白日滑进我的梦里。
(刘小平根艺：悲悯)
九
少不了大路货，因为有大路人需要它们。
并且正好可以维持生活。人不能不先活着，然后可以言创造。
可是不能满足于低空飞行。
要守得住穷，要有那么一点追求。走得远的，往往很惨，可是告诉你，幸运儿也在他们之中。
要有留得下去的东西。一个简单的标准：收藏者舍不舍得把这样藏品卖掉？
独创的艺术，价格更高。
或者送到博物馆去，会有知音的。
这样，生命没有虚度。
十
今天他站在这里，当年茅以升造大桥的办公室，一座小山的山顶，看到西湖和杭州。
他感觉得到，他站得比很多人都高——
把根雕做到极致，让它从民间工艺的偏见里解放出来，大雅大美，与古往今来伟大的雕塑艺术平起平坐。
我是我的梦想。
我做到了令人刮目相看，可是这还不够。真正满意的，只有几件。
首创的一些佛像和先贤造型，已被很多人克隆，很高兴它们为更多人创造了财富。
可是，接下来我怎么办？
创意就是一切，人的大脑是十万个宇宙。
下一个精灵在哪里呼唤我？
我要站得更高，我必须走在前面。
他拿起了雕刀。
2009.02.23 22∶16改成
刘小平，生于1970年2月，首届中国十佳民间艺人，浙江省根艺美术学会副会长，首届杭州市工艺美术大师，海南省根雕文化艺术协会顾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