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到北京了,要下飞机了。爸爸会来接我和妈妈,阿姨有人来接吗?”小男孩歪着头看着佳期。
佳期努力微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阿姨,再见了,不要再哭了哦。”
“嗯,再见,谢谢你。”
佳期还坐在位置上,机舱里的乘客已经走完了。
“小姐,需要帮忙吗?”一个很年轻的空姐,脸上有着淡淡的笑容,很温暖,不是惯常的职业的笑容。
“谢谢,我这就下。”佳期轻轻起身,接过空姐递给她的那件小小的行李。
通道里只她一个人在走,脚步的回声很响,空落落的,仿佛有东西砸在头上,佳期觉得浑身都使不上劲,通道里的灯光很刺眼,眼睛酸得睁不开。
今天的通道好似很长,怎么也挪不到头,拐了个弯,终于快到出口了。
“佳期!”
佳期抬起头,模糊地看到孟和平的影子。
“佳期!”他向她跑来了。
她晃了晃,他已跑到跟前,伸手扶住她,另一只手接过她的箱子。
“走吧。”他轻轻地说,轻轻地拥住她向前走。
“先去吃点东西吧。”上了车,孟和平对她说。
“我不想吃。”
她只觉得累,很累,累得不想看,不想说话,不想去想任何事情。她坐在后座,头轻抵着车窗,闭上眼睛。孟和平的车开得很稳,他也没有再说话。外面有些轻微的沙尘,略微遮了午后的阳光。但春日的阳光终究有些暖意了,透过车窗,也能感觉到。
“送我回我的公寓吧。”佳期忽然说。
她的公寓并没有退掉。
当日她也就是只带了那一件小小的行李去的上海。
“好。”孟和平沉默了一下。
“我送你上去。”孟和平将车熄了火。
佳期张了张嘴巴,想说什么,却又没说。
打开门,佳期觉得有些恍惚,她慢慢走到沙发旁,就在防灰的布罩上坐下,眼睛盯着地面。
“佳期。”他放下箱子,走到她身边。
她没有应声。
“佳期。”他慢慢蹲下来,在她的面前,看着她。
过了多久,不知道,她慢慢抬起头看他,他就在她的面前,近在咫尺。他就那么看着她,他的眼睛深深深如秋日的夜空,清远静谧。
“我没事。”她的眼神越过他,轻轻吐出几个字。
“你回去吧。”她的眼睛红红的,说完长长的睫毛又垂下去。
他站起身来,她没有抬头,以为他要开门走了。却没想他大步走到窗前,拉开落地窗的窗帘,推开一条窗缝,然后回过来拉开旁边沙发的布罩,再去卫生间。
“你,你干嘛?”佳期有些不知所措。
“帮你整理房间。”他脱下外套,卷起袖子,今天他没穿西装,一身休闲装,他没看她,只忙他的。
就这样,佳期一直坐着,他忙进忙出,终于把房间收拾好。最后叫了外卖,看着佳期多少吃了点。
“佳期,好好休息。”
“嗯,今天,谢谢你。”她站在玄关,头顶的一盏灯将黄晕的光洒在她的头发上,她终于与他对视。
“佳期,手机开着,好吗?这两天照顾好自己,我明天要出去两天。你——”他没有再说下去。
她知道他要去哪里,她的心一阵抽痛,不能再言语,她只觉得连手指尖都开始颤抖了。
“好。”慢慢吐出一个字。
他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黑色静谧的眼睛直视她,就在她转开眼时,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手。他感觉到她在颤抖,她的手冰凉,他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说,只用手紧紧握了握她的手,打开门走了。
躺下,无声地流泪。
“一百年,不许变。”
她想起他和她的约定,她想起那夜的烟花。
“不然放你一个人,孤孤单单在这世上,我一想起来,就觉得难过。”
一想起这句话,她痛彻心扉。
当她爱上他的时候,他却再也不在她的身边了。
“正东,我爱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我?”
“正东,我爱上你了,你真残忍,就这么抛下我了。”
她抓紧被角,呜咽着。在这最深的夜里,她知道她再也不能见到他了,她知道他已经永远的离开了,她再也不能回头找到他了,是,她是让他安心地走了,可是在这深夜里,她却仿如跌进了无尽的黑暗,那强撑的最后一丝坚强,也在此刻给剥离了。
似梦似醒,佳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有明亮的光线从遮光窗帘的缝隙里漏进来,应该不早了吧,可是她却不想起来,也不知道起来要做什么。她不敢想昨天,不敢想今天,不敢想明天,如果真的可以,她宁可就这样躺下去,躺下去。
手机响了起来,她不想接。唱了很久,很顽固。
手机又响了起来,不想接。
过了好一会,手机再一次响起。
一个很陌生的号码。
“喂。”
“你好,是尤小姐吗?”一个很温柔的声音,仿佛春天里刚发芽的杨柳枝,轻轻地拂过你的手背。
“是,”佳期的嗓子有点哑,“请问您是哪位?”
“你好,我叫苏畅。”她停了停,“我是孟总的秘书。”
“孟总的秘书?”
“啊,孟和平是我们老总。尤小姐,你现在方便吗,我买了些东西给你送过来。”
佳期这才反应过来,赶忙坐起身,“不用了,真的不用,谢谢你了。”
“尤小姐,请你不要见外,这没什么的。”她顿了顿,“其实,我已经在你门外了。”
“啊!”佳期一下有点懵,“那,那请你等一下,我马上来。”
她手忙脚乱地起床,赶紧冲进卫生间,刷牙,抹脸,用一个发圈把头发胡乱绕了几下。
打开门,“对不起,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是她!苏畅愣了一下,想起在那个午后,在临街的咖啡厅里,见到的那个有着亮亮黑眼睛的女孩。佳期。苏畅的心里一下涌上这个词。只是,今天的她很苍白,眼睛有些肿。
“啊,没关系的。”苏畅把手里的袋子递过去,“奶茶还是热的,这是西点,水果,一些小零食。”苏畅一样样交代。
“谢谢你,进来坐会儿吧,哦,我拿钱给你。”
“不用,真的不用了,你休息吧,我走了,再见。”苏畅对她浅浅一笑,佳期注意到,这是一个很清秀,很舒服的女孩。
“那,谢谢你。”
乘着电梯向下,苏畅想起昨晚接到的电话。
“苏畅,你好。我有急事去上海,今晚最后一班航班。麻烦你明天帮我处理一件事情。”孟和平的语气有点急。
“孟总,您说。”
“请你明天上午卖点吃的东西,帮我送给一位尤小姐,地址你记一下。”
“好的。”
“到时买杯原味的热奶茶。谢谢你了。”
“不客气,孟总,您放心,我一定送到。”
苏畅知道,孟和平从来没叫她处理过私人事务,孟和平的身边,除了阮小姐,再没有其他人,所以,苏畅真的很好奇,是哪一位“尤小姐”能让孟和平在上飞机前急急地打个电话过来让她这个秘书去“买点吃的”。现在,苏畅知道了,这不仅仅是“尤小姐”,这是“尤佳期”,是那个寂寞的在窗前抽烟的男人心中的“佳期”。
苏畅拿出手机,拨出号码,
“孟总,您好,尤小姐接了我的电话,东西送到了,您放心。”
佳期接到徐时峰的电话时已经回来一个多月了。
佳期到他事务所附近的咖啡馆等他,徐时峰忙完手上的事情就过来了。
佳期用勺子搅着咖啡,不说话。
“佳期,我要是不打电话给你,你也不会联系我吧。”
佳期放下勺子,“是,我想静一静。”
“静一静?”
他忽然狠狠地批评她:“你真是自作自受,又把自己给折腾了一回,当时我怎么说来着的,我叫你别往里头跳,你偏不听,这下好了,伤得不轻吧。你叫我说什么好!不过——”
他忽然缓下声音来,叹了口气,“我真没想到你竟然——爱上了他。”
佳期的手抖了一下,内心深处仿佛有块地方生生地被揪了起来。
沉默。
佳期拿手扶住额头,她觉得头微微地疼,午后的日光有些晃眼,路旁的香樟树开始掉叶,黄的红的树叶落下来,风一吹,铺展一地。行人不多,她看着这些不相识的人匆匆地走过,忽然觉得落寞。是啊,在这匆匆的过往中,多少人在擦肩而过呀。
“接下来怎么打算?”徐时峰终于还是问她。
“我差不多好了,”她轻轻地说,“他说过,希望我幸福地生活,所以,我不能,不能这样下去,我会好好地过下去。”
“还回原来的公司吗?”
“不想回了,再说肯定早有人顶上了,我这两天把简历整理出来往其他地方投投看。”
徐时峰喝了一口咖啡,“要不我帮你推荐一下。”
她微笑:“不了,实在没地儿要我,我就来给你们扫大楼好了。”
徐时峰晚上有应酬,喝完茶佳期就回去了。
她坐了几站路,在家乐福站下来,进到超市里买了一些东西,特别记着买了些面粉,叮叮说想吃她做的虾仁烧卖。她回来后的第一个双休日,绢子就打电话给她,说是上回还欠着一顿饭呢,就带了叮叮来和她一起出去吃饭。之后每个星期的双休,她都和绢子叮叮过,一块儿做饭,一块儿搭积木,一块儿散步,一块儿出去购物。叮叮真是一个可爱的小孩子,佳期有时把她抱在怀里,松松软软,和着一股小孩子的香气,那一刻,觉得真的能放下好多沉重的东西。
绢子没问她任何“迈巴赫”的事。
佳期也没向她说任何事。
佳期提着大袋小袋,有点沉。
公寓楼前,停着一辆银灰色的车,夕阳的光射在车顶上,形成金黄的光晕。而他,斜倚在车上。
佳期停住脚步。
他上次回来后,给她打电话,她说,“谢谢你,我很好,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后来他再没打电话。
可今天,他还是来了。
孟和平觉得一整天都心不在焉。
下午忙完一份企划书的审批,他取出一支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吐出,在这样的吐纳里,却无法把心中的郁闷吐得干干净净。已经一个多月没有看见佳期了,虽然,他知道佳期过得很平静,但是,他却无法平静,他想见她,想看到她,真的很想。
匆匆抓起外套,拿起钥匙,开门对秘书交待了一句,“我要出去,今天不回公司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他把车开到她家楼下,熄了火。他没急着上去。午后的小区很安静,有居家的老人们带着两三岁的小孩儿出来玩耍,所以,这一刻的小区只偶尔听到老人絮絮叨叨的说话声和小孩子们顽皮的尖叫声。
孟和平忽然想起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午后,他和东子爬墙进到纪家的情景,他们把纪家厨房里所有的筷子都拿走,然后到大院的篮球场上用筷子拼出“纪南方,手下败将”几个字。孟和平到现在都记得,那天东子坏坏的得意的笑,而纪南方一脸的痛恨,恨不得扒了他们的皮,抽了他们的筋。
可是,可是,孟和平摇了摇头,心里有个轻轻的声音“东子,你还好吗?”
那天,他接到东子的电话。
“东子,新年好!”
电话那头不吱声。
“东子?”
“孟和平,你这个笨蛋,你这个大笨蛋!”
孟和平一下愣住了,从小到大,他从没连名带姓地叫过他。
“孟和平,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我还真没见过你这样儿的,你说,你为什么把她又送回来,为什么?我要是你,我死也不会放手,我死也不会把自己爱的人往别人那儿推。孟和平,我可看清你了,也活该你这么多年受活罪,心爱的人在眼前,你都不会争取,你他妈有意思吗?”他停了下来,不再说话,孟和平也没有声音,两人就这样沉默着。
过了好一会,阮正东长长地叹口气,声音低沉,
“可是,和平,要是可以,我真想和你干一架,咱俩从小到大,从没打过架,我真想,好好跟你打一回……”他忽然哽住声。
“东子……”孟和平的声音也哽住。
“我是不可以了,”阮正东语气怅惋,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孟和平,你记住,千万不要再错过了,有些东西错过了,可能永远都无法追回,我不希望你们再痛苦下去。”他顿了顿,“好好地爱佳期,我希望你们幸福!”
这一刻,孟和平觉得心都揪紧了,孟和平觉得呼吸都会痛,他似乎无法出声,可他还是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东子,我会的!”
阮正东忽然笑起来:“下辈子,我一定比你早。”
孟和平看向车窗外,他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
车道尽头拐角处出现了一个纤细的身影,手里提满了袋子。孟和平连忙打开车门,他想过去,却迟疑着停下来,靠在车身上。
佳期停住脚步,过了一会,她还是走过来。
孟和平站直身子,注视着朝他走来的佳期,这一刻,她身上也披着夕阳的金色的光,很温暖。
因为提着袋子走了很长一段路,佳期的脸上略微有些红晕,她抬头朝孟和平微笑,“你好。”这一刹那,注视着她的微笑,那熟悉的眉眼,那熟悉的笑容,在过了那么多年以后,在这样宁静的夕阳下,再次出现在眼前,真实地出现在眼前,真实得让他恍惚,可是他忽然觉得心底有处地方正在这微笑里静静地舒展,静静地舒展。
“孟和平?”佳期轻轻叫了他一声,他知道自己走神了,连忙说:“哦,我顺路来看看你。”他停了一下,“佳期,一起去吃晚饭,好吗?”
佳期迟疑了一下,“我刚从街上回来,有点累,不想再出去了,改天吧。”
他眼底明显有丝遗憾,但仍然微笑:“好的,那,你回去休息吧,我走了。”说完他慢慢转过身,慢慢打开车门。
佳期看着他转身,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拉开车门,心里忽然有些惭愧,她知道他在默默地关心她,为什么自己就不能正视这份关心,就把它看作纯粹的关心,会很难吗?
“要不,”佳期突然开口,“你在我这里吃晚饭吧,不过,没什么菜啊。”
孟和平猛然回头,他的眼神里有着惊喜,他展开笑容,很干脆地说了一个字:“好。”
孟和平帮她提袋子,佳期把手伸进包里找钥匙,包有点大,虽然有专门搁钥匙的小隔层,可是佳期从来都不记得要把钥匙放进去,每次出门锁好门就往包里一扔,拉上拉链就好了,所以到开门的时候总要在包里和那些纸巾粉盒钱包口红U盘手机狠狠地斗争一下。
“不好意思,这钥匙总是很麻烦。”她微侧过头,对他浅浅地抱歉地笑。
“没事,你别急,慢慢找。”
他站在她身边,看着她着急翻包的样子,觉得这一切就好像当初她在他身边一样,那样熟悉的感觉,刹那间全部涌上来,他凝视着她的侧脸,她还是那样,那样的纤细,那样的柔和……
“啊,终于出来了!”佳期朝他扬扬手里的钥匙,露出胜利的笑容,她的小虎牙露出来,眉眼在这胜利的喜悦中全部展开,孟和平也笑了,他为这一刻的活泼泼的佳期而笑。
那一天,他送受伤的她回家,她晕倒时,他及时抱住她,然后一手抱着她,另一只手也是这样,在她的包里手忙脚乱地找钥匙。可是,他找到的不仅仅是这里的钥匙,他还找到了那个小小的绒线袋,他的手在包里碰触到它,那遥远却熟悉的触感一下震住了他,他把它掏出来,当那红色的小绒线袋安静地躺在他手心里时,他完全惊呆了,他不知道,他从来就不知道,在他以为佳期已经永远地割舍掉他们之间的一切后,在他以为那曾经的一切已永远地一去不复返后,他还能在佳期的包里找着他给她的那个小绒线袋,那个装着他和她的家的钥匙的小绒线袋。那一刻,佳期靠在他怀里,他一手搂着她,一手握着那红色的小绒线袋,震惊、心痛、懊悔排山倒海般涌来,他知道自己错了,错在当时就那么轻易地放手,错在当时就那么懦弱地转身。那天下楼后,他坐在车里坐了整整一夜,心里像堵着一块大石头,久久不能畅快地呼吸。他为受伤的佳期心疼,他为逝去的曾经的美好心痛,他为无法再追寻的一切深深地悲伤……
晚饭是包水饺吃的。
孟和平把白菜洗干净,看佳期把白菜放开水锅里焯过,再放凉水里晾一晾,他知道接下来要把菜叶拧干,以前包饺子要绞菜叶的水,都是由他来做的,佳期手劲小,总是绞不干水,每到这时,孟和平总是说:“白菜啊白菜,小手没力气,大手来对付你。”佳期每次听到都会笑。
孟和平自然地伸过手去,几下把水绞干,放在菜板上。
佳期切好菜,拌馅儿,和面,擀皮,包饺子,他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看着这熟悉的场景,从前也是这样,她只要他帮着洗菜、绞干水,其他活儿就不要他做了。餐桌上的吊灯将光线洒下来,她低着头将馅儿放进面皮,细细的光线落在她的前额上,那里的皮肤还是那样的光洁细致,时光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迹,她的手指也仍然纤长白皙,孟和平注意到她的左手中指上那枚戒指,他心里紧了一下,是的,时光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迹,可是,就这样物非人亦非了吗?他心底有个声音在说,不,我要重新来过。
孟和平吃过晚饭后走了。
佳期泡了杯茶,关掉大灯,打开落地灯,然后整个人蜷在沙发里。此刻,夜很静,她也需要这静谧的时间,一个人静静地沉思。一个多月过去了,她知道自己已慢慢地平静,但是,每天,在这样的夜晚,她都会静静地想他,想他与她在一起的样子,那所有的记忆是那样的清晰,仿佛深深地烙印进她的脑海,深入进她的灵魂。她拿起抱枕,把头深深地埋进去,那温柔的触感,就好像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脸颊,拂去几缕发丝。“正东。”佳期在心底轻轻地喊了一声,闭上眼,一滴泪珠从眼角溢出,无声地滴落在抱枕的绒面上。
不,不能落泪,她答应过他,要让自己幸福,所以,不要再哭了,再哭,他会心疼,因为,她的每一次落泪,他都会知道,他都会心疼。
佳期赶紧坐直身子,用手指抹去眼泪,唇角展开笑容,她在心底默默地说,“正东,我很好,我会微笑,我会快乐地生活。”是的,她会从容地面对,就像今天,在面对孟和平时,她觉得她已经完全放松,完全平静,没有紧张,没有窘迫,如同多年的朋友,不需要伪装,不需要矫饰,一切都安详宁静。
佳期将履历投出去有两个礼拜了,没有任何回音。这个时间段全国有多少博士、硕士、本科生在找工作啊,真的是多如过江之鲫,而且很多都是年轻力壮才高八斗的过江之鲫,她这样的年纪与学历,大概没什么人会瞧上一眼。
绢子有些替她着急,那天还问她,“要不要找人推荐一下?”
孟和平好像也知道她要找工作的事,前天打电话来,最后也提了一句“佳期,你是不是在找工作?”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是的。”
“有没什么需要我……”他说得很慢,很小心。
“不用,谢谢。”佳期很快地回过话去,她不想麻烦他。
又过了两天,有两家公司打电话找她面试,一家是市场部需要进人,面试时问了一大堆市场营销商业策略的问题,佳期竭尽所能地回答,不过走出人家的大楼时,她知道肯定没戏。另一家公司就在离徐时峰事务所不远的地方,大概隔两条街,那家公司是企划部要招人,一同面试的有好几个人,看起来都带着一股跃跃欲试的新生牛犊的劲儿。佳期暗自感叹,自己真的是老了。面试除了口试外,还让做了个企划案。
孟和平坐在办公室里,把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休息一会儿,这阵子一直很忙,忙得都没时间去看她。他拉开左手抽屉,在一个文件夹下面,有一个银色的镜框,那么多年,他一直带在身边,里面嵌着一张照片,在落英缤纷、飞红成阵的花雨里,他拥着她含笑。那样年轻的笑容,那样幸福的笑容,仿佛自相片中都能把那样的幸福传递给每一个观看的人。孟和平情不自禁地用手指轻抚上她的脸。
滴零零,内线电话响了起来,
“你好,”他一手拿起话筒,一手把照片收进去。
“孟总,您好,人力资源部的王部长来跟您汇报人事招聘情况。”苏畅向他请示。
“好,请他进来吧。”
孟和平听完王部长的汇报,拿起其中的一份简历,翻开,看到中规中矩的文字介绍,就学工作的经历,都按时间一一展开,一个人的经历在简历上可以被浓缩成时间的进程,可是,在这简单的文字背后,却又是有着怎样的繁复啊。
“孟总,您手里的就是那位尤佳期的简历,她的专业不太对口,不过她之前做过广告,一些广告案做得也相当不错,面试时的企划案也是几个人里面做得最好的。”
“你的意见是?”
“可以先试用。”
“那就先试用吧。”
孟和平想来想去,最终还是没给佳期打电话。
佳期接到电话,有些惊讶,她没想到反馈信息这么快,而且也无需复试,直接让她下周一就上班,先试用三个月。
周一,加入久违的拥挤的上班大潮,熙熙攘攘的人流,快速杂沓的脚步,站在地铁站台等地铁的时候,佳期感觉自己好像沉睡了一段时间,又回到了原来的跑道。
企划部加上佳期一共四个人,早上上班之后,人力资源部部长领着他们几个新进的员工各个部门熟悉了一下,公司在这个大楼里包了一层,董事长的办公室在最东面,绕了一圈下来,人力资源部部长最后带他们见董事长。
佳期随着他们走进去,外间是秘书处,她看到一个清秀的女孩拿起电话,轻声请示:“孟总,王部长带新员工过来了。”听到回话后,她放下电话,站起身向他们微笑:“王部长,孟总请你们进去。”
这样的微笑,这样轻柔的声音,有些片段的记忆忽然出现在佳期的脑袋里,她只觉“嗡”了一下脑袋里霎时一片空白。佳期也不知道是怎么走进办公室的,她只知道她经过苏畅身边时,苏畅朝她微微地笑并且点了点头。
办公室很大,朝南的落地窗采光极好,米色的窗帘,一组很大的奶白色的沙发,而他,站在黑色的办公桌前,欢迎他们。
这一刻,佳期真想逃走,她没想到,误打误撞,竟然以这样一种方式和他站在一起。她不知道现在自己是一副什么表情,而他,微笑着镇定自若。
孟和平在王部长的介绍下一一和他们握手。
“这位是尤佳期。”
他伸出手去,“欢迎你,尤小姐。”
他的眼睛注视着她,
她慢慢伸出手去,“你好,孟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