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人和其他的西方人实在太不同了。我在美国住了二十年,西方人见多了,法国人那种气质、那种趾高气扬的态度是非常容易感觉到的。他们的国家象征物是高卢公鸡,戴顶三色帽子,不可一世的高傲,怒气冲天,艳丽夺目,大吵大闹,赶走所有的对手,但是却永远生不出个蛋来。因此高卢鸡代表法国人真是太传神了!
你注意到吗?在世界杯足球大赛时,法国队的队服上,绣了只雄纠纠气昂昂的大公鸡;你是否知道,“公鸡”居然也是罗浮宫和凡尔赛宫的象征之一。在法国人一年一度的圣诞大餐里,桌子上摆着不是火鸡大餐,竟然是只肚子里镶有珍贵黑菌(latruffe)及上等猪绞肉,美味可口的烤阉公鸡(le chapon)。真是难以想象——那一向以唯美浪漫出名的高卢人(LesGaulois)的后代---法国人,居然是以“公鸡”自诩,其实法国人接受这只公鸡也是经历过一番周折的:从中世纪开始,公鸡在宗教上,就经常被法国人的老祖先:高卢人,用来作为“希望”与“诚实”的象征。公鸡的图像亦曾出现在高卢钱币上。但是最初他们并未使用公鸡做为高卢民族的表征,因为他们认为,公鸡没法子表现出高卢人的智能与勇敢。后来他们的宿敌日耳曼人,也就是德国人,找到的一个嘲弄高卢人的文字游戏:在拉丁文里的“gallus”,同时表示着高卢人(gaulois)和公鸡(coq)的意思,把法国人和公鸡划上了等号。自视颇高的法国人,开始认为这简直是一种难忍的羞辱,绝对不能接受。不过,到了十六世纪情况有了改变。十六世纪时法罗(LesValois)和波旁(LesBourbons)王朝的国王们的人物版画与钱币里,常伴随着一只被认为是代表着法国的公鸡。至此,公鸡才开始“咸鱼翻身”,渐渐地被法国人视为“法国”的标志。
然而当法国英雄拿破仑在位之际,国会建议他,将公鸡正式作为法国的象征时,拿破仑却以一句:“公鸡完全没有力量,何以能成为法兰西帝国的象征。”而用老鹰取代了公鸡的地位,使得公鸡就此又被法国人打入了冷宫。一直到了1830年,奥尔良公爵(Leducd’Orl ans)下令,在皇家侍卫的旗帜与服饰的钮扣上要有公鸡的图案,公鸡才重获法国人的青睐。于是这只昂首阔步的高卢公鸡,开始与法国间建立起良好的关系。它除了出现在外,在1899年时所发行的20法郎钱币上,更有着耀眼的公鸡装饰。如今,当你参观法国的总统府爱丽舍宫(Palaisde l’Elys e)的花园时,亦会在栏杆上瞥见高卢公鸡的踪影。从此,法国人与公鸡之间的等号,可说是越来越明显了呢!
高卢公鸡是非常出名的法国象征物,这只曾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与普鲁士老鹰相抗衡,象征着农民出身,自豪,顽强不屈,勇气与繁殖力强盛的高卢公鸡,虽然到现在,都还未正式成为法国政府明令的法国象征,却早已深植法国人心,被视为是最高荣誉的表征。此外,当法国男人企图以他自傲的外表,来吸引女人时,还会被笑称为“是只如假包换的公鸡”。看来,公鸡和法国可真有着令人难解的情愫呢!
法国人的确有许多值得他们骄傲的东西:他们悠久的历史,他们杰出的城市,他们那个美轮美奂的巴黎,他们的文学、绘画、雕塑、音乐、舞蹈、哲学,他们先进的高速火车,他们众多的名牌产品,他们那些漂亮得有些令人目眩的美女俊男,他们优雅的生活方式。
有些人问我:你喜欢美国什么?我说最喜欢美国的是美国人把我当自己人看,在美国住久了,你的左邻右舍、同事朋友,基本没有人把你当个外国人,因为他们国家就是一个移民国家,人人都是国家的人。在加拿大也有这种感觉,大家心态平和。而去韩国和日本,你最不舒服的是人们永远把你视为外国人,日本人比较收敛,比较客气,在公众场合尽量不太会让你绝对有这种你是“外国人”的歧视感,韩国人则比较嚣张,在很多场合里,如果你不会讲他们的话,除了你跟他们买东西,基本都会让你感觉不舒服。这些国家的种族极为单一,没有一个容纳外来人作为自己同胞的心态。其实,韩国大约有一半以上的姓是来自中国的,除了姓金、白、朴、崔等等这些姓是本地的之外,其他好多姓都是从中国过去的,好像李、张、王、孙等等。他们本身的姓氏来源也比较狭窄,东部的安尚道、西部的忠清道,南部的庆尚道和全罗道,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所谓的故土,清清楚楚,你想融入他们的社会,基本是做梦。那些中国来的姓氏,最早大概是隋唐时期去的吧?之后从山东也过去不少,不过这些人在韩国已经有好几百年了,也就算是“自己人”了。至于日本,更是纯粹得不得了。那里有400万韩国人,在日本都有50年的历史了,日本人压根没有把他们当自己人看,总是外国人,其实一多半都入了日本籍了,他们的孩子都是在日本生的,但是还是融不进去日本社会的主流。
表面上看,法国人其实也有一种骨子里的傲慢,因为他们据说都是高卢人的后代,因此比较纯粹,不像美国佬,什么人都有。在法国,我去过南部的几个小城市,和咖啡店的老板、餐馆的老板聊聊,他们自豪的告诉我:他们在这个地方已经住了十几代了。
作为一个在美国住的中国人,我倒没有任何惊异,因为我有中国人的超级悠久的历史和家谱,也有美国的人种混杂的经验,什么都无所谓了。如果说他们几十代人的传袭让美国佬惊奇得不得了,那我这个中国人对十几代就没有什么特别感觉,我告诉法国佬:我这个王姓如果从王氏因为逃避内乱外祸,从粤北的南雄珠玑巷进入广东,作为客家的一支,也就是在北宋后期了,算起来接近1000年了,你说多少代人?如果从进入南粤以前算起,说不定可以追溯到山西的王氏大院,那怕就有2000年了,讲老实话,我在甲骨文上就见到本人的姓了,那可是接近3000年,多少代啊?
和法国大部分外省的城市不同,巴黎的外国人太多了,阿尔及利亚战争之后,涌来大批阿拉伯人,欧洲最大的清真寺就在巴黎的左岸,还有无数的土耳其人和东欧、南欧人,中国温州人也多,反正满大街,看见外国人的几率和看见法国人差不多,有些区,大部分人在讲阿拉伯语,有些区都在讲斯拉夫语系的话,现在的巴黎,已经很难说这里是纯粹高卢人的首都了,和美国佬的满不在乎不同,巴黎人对此是相当恼火的。
有些学者挺倔的,非要挖法国人不纯的痛处。纯粹的本地人,英语中叫aborigines,大约法文也是这个叫法,就有那么一些人,追根问底的查到底法国有多大比例的人属于aborigines,结果是不多,气死法国佬了。从历史上看,法国在19世纪以前,外国人的确少,那个时候很纯粹,大家在街头咖啡馆聊天,全部是aborigines。1914-1918年的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和以后,涌入了大批外国移民,并且慢慢都入了法国籍,这就乱套了。现在的比例大概三分之一的人口是外国移民或者外国移民的后代。
法国历史上著名得不得了的首相玛扎林(Mazarin)是意大利人,法国皇后玛丽.安塔内特(MarieAntoinette,1755-1793)是奥地利人,拿破仑是科西嘉人,大仲马(AlexandreDumas)据说甚至有黑人血统,法国人叫这类人为“mulatto”。你在巴黎大街小巷走走,注意看看他们门口的邮箱,大约不到三分之一的姓是真正法国人的,其他的姓氏都是绝对外国的,随便记录几个给各位看看:BenJelils、BenHammoudas、Johnson、Lopezes,如果到温州人集中的区看看邮箱,那就基本是我们的百家姓了。其实可贵也在这里,法国能够在19到20世纪文化上突飞猛进,在现代艺术、音乐、舞蹈、文学上有那么大的成就,外国移民的贡献简直是不得了的。一个民族的生命力,其实是种族融合的伟大,美国之所以这样牛,不就是融合了全世界最优秀、最有野心的移民吗?这些外国人丰富了法国的文化、烹饪、语言,也丰富和改造了法国的精神,传统加外部的精华,自然就与众不同了。
不过,法国还是法国,就是那么多外国移民,来了之后,还是要经历法国文化精神的改造,他们对法国文化和精神的添加作用是一个缓慢的过程,而不是那种好像美国人一样,来了20万越南难民,立马就形成洛杉矶的“小西贡”,法国精神不容许这样的突变。而法国的精神和美国的自由精神相距甚远,所以就有一种困难适应在内。
作为一个美国人,在法国旅行,会感到很不自在,我问过好多美国人,他们说这种不自在超过在中国、日本,甚至非洲的不自在。我有点奇怪,问为什么。他们说在中国、日本、非洲,你虽然是个外国人,但是别人也把你作为一个外国人对待,凡是你做的事情不符合当地习俗,大家会说句“外国人吗!他们不懂。”就算了。在法国,如果你是个白种人,但是不是高卢的,而是来自外国的,特别是所谓的安格鲁-萨克逊人,特别是来自美国的安格鲁-萨克逊人,就糟糕了。他们原来以为你是他们一族,突然发现你不是,小鞋有得你穿的。法国人最令西方其他国家人诟病的就是这种所谓的法兰西民族沙文主义的傲慢。法国人对美国人接近仇恨,对英语接近变态的恶感,他们大概都忘记了:不是美国军队1917年来帮他们打败德国佬,哪里有凡尔赛和约!不是美国佬和英国佬在1944年诺曼第登陆,哪里还有法兰西共和国?那不就是德国的一个省吗?他们从拿破仑时代就觉得法兰西是世界第一的,但是从1815年后他们这个梦就没有完成的机会,坐看没有文化、不懂时尚、不懂烹饪、行为粗野、吊儿郎当的美国佬越来越强大,心里不平衡啊!那口鸟气,不出在你们这些人头上,往哪儿搁?
摘选自《巴黎手记》
2009年10月15日,于洛杉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