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夜我又醉了,醉卧津门。
谢绝了客户去自唱厅的邀请,谢绝了他们的热情相送,我独自走在回宾馆的路上。只知道宾馆的大约方向,却不知道具体该怎么走,幸好也不急着回去,我想一个人走走。
走在天津陌生的大街上。午夜街头一个人也没有,风干冷而凛冽,吹动我的衣角和头发,仿佛刻意要让我清醒。气温大约零下十几度,喝过酒的缘故,我并不觉得冷。路灯把我的影子拉长又缩短,远处的霓虹灯和歌厅里传出的歌声,映衬着我的孤独和寂寞。不时有出租车停下来招揽生意,我笑着挥手,说马上就到了。
醉了我就会想起你们,那些时常与我喝酒的朋友。想你们喝酒的样子,想我们畅快淋漓的干杯,豪气干云的笑,还有那首叫做《逍遥叹》的歌。
此刻我在天津醉了,你们还好吗?可曾如我般醉倒?
忽然很想吟首诗,可在醉眼迷离的我,脑海里可以浮现的,只有几句:“千金骏马换小妾,醉坐雕鞍歌落梅。车旁侧挂一壶酒,凤笙龙管行相催。”
就这样,在天津无人的大街上,我纵声高吟,然后仰天长啸,只是没有听众,连过客也没有一个。
二
很怀念与你们喝酒的日子。
或饕餮盛宴,或水饺凉菜,或山肴野蔌,菜不是主题。
三五知己促膝而坐,没有劝酒,没有客套与做作,简单而随意。举杯,邀明月也好,伴梅花也好,有酒的日子,就是天堂。
“倚天把剑观沧海,斜插芙蓉醉瑶台”,“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是我喝酒时常吟咏的句子,可你们不会听,因为你们都已经听腻了。你们有自己的诗歌,有自己的故事,有自己的诉说。酒量有大有小,不过到最后我们都是醉的,或许醉,才是我们想要的状态。
或颓然欲睡,或慷慨陈词,或喋喋不休,或悲鸣吟咏,醉后就会解脱,是另一份人生,是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没有烦恼,没有悲欢离合,只有斗酒诗百篇的飞扬和纵横四海的豪迈。
三
公元一零七四年的九月,苏轼由杭州通判调为密州知府,杨绘设宴西湖上为其饯行。文人喝了酒,自然会有佳作,更何况是旷世奇才苏东坡呢。于是就有了这篇千古名作《南乡子》:
东武望余杭,云海天涯两渺茫。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醉笑陪公三万场。
不用诉离觞,痛饮从来别有肠。今夜送归灯火冷,河塘,堕泪羊公却姓杨。
李白的歌,羊公的碑,在这首词中已是点缀,因为一句“醉笑陪公三万场”,就把他们的光芒全都湮灭了。
是啊,醉笑陪公三万场,不诉离殇。不诉离伤。或许只有心灵有伤口的人,才可以读懂这句话。人的一生,也不过三万天而已,醉笑陪公三万场,这需要何等的勇气。在我想起这首词的时候,曾经的年少轻狂,曾经的鲜衣怒马,曾经的离别伤逝,还有那些陪我喝酒的朋友们,都会在脑海悄然隐现。
幸福如我,今生竟然喜欢喝酒;幸运如我,竟然有这么好的朋友陪我醉,这是何等的荣幸。当我春风得意,当我颠沛淋漓,当我跌宕起伏,当我欲哭无泪的时候,是你们,静静地,默默地,陪我喝酒。
谢谢,谢谢了,我的朋友们。
四
醉笑陪公三万场,不诉离殇。当三十七年的岁月呼啸而过,当曾经的幸福与繁华羽片一般零落散尽,当宿醉过后醒来的清晨。我忽然懂了,原来我的人生刚刚开始。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当毕生的付出和努力转头成空,当镜花水月不能满足我的饥肠辘辘,当颠沛淋漓成为此刻的状态,这般况味,那些陌上的桃花,迁徙的燕子绝不会懂得。幸好,还有红炉绿蚁,还有陪我喝酒的朋友,这是或许是我此刻唯一的寄托,唯一的安慰。
醉笑陪公三万场,不诉离殇。漂泊在外的我,在寂寞的酒后,时常想起一段句子:“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道理我懂却做不到。只是,做不到又能怎样,做到了,又能怎样。
还是喝酒吧,来,朋友们,在匆匆的时光里,醉笑陪公三万场,不诉离殇。
是的,不诉离殇。
2012.02.04草于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