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映霞有个绰号叫“荸荠白”,想起春天里的荸荠肉那又白又润泽的样子,真的是让人不得不流口水的先。诚然,王映霞的外公是杭州名士王二南,也算得家学渊源。但从她后来的文笔来看,才气也不是怎样的惊人,跟林徵因、陆小曼那是没法比的。况且郁达夫的原配孙荃也是熟读《女四书》、《烈女传》的女子,与郁通信时诗词唱和,郁也曾赞其一手毛笔字清闲俊秀,胜过多少晚清秀才。所以想来,生活浪荡、眠花宿柳的郁达夫当初大概还是爱上了她的青春无敌。从玉照上看,年青时候的王映霞,脸圆圆团团地像一只鸭蛋,生得白皙丰腴。王又是那么性情活泼,在陌生男子面前毫不拘谨,那样一种热闹鲜活的神气一下子就吸引了已近中年的苦闷才子郁达夫。
然后,是郁达夫对王映霞展开了疯狂的追求。文人的追求总以情书为主,反正于他们来说,笔总是便利的。那一支生花妙笔不写情书也是可惜了的。信头的称呼变了又变,从“王女士”到“霞君”到“亲爱的映霞”,那一份情愫千回百转,终于抱得美人归。
婚后也有过美满的生活。郁达夫靠写作挣生活费。每当他写出佳句时,还会叫王映霞先看一遍。想来也有过“红袖添香夜读书”的浪漫,有过“美人夜半夺灯去,问郎知是几更天”的情趣。王映霞也是满足的,是世俗女子那种安逸、小家子气的满足,隔了多年还在自传里洋洋得意地写:我家比鲁迅家吃得好。当真是吃得好!王映霞每天都做了鸡汤、甲鱼、黄芪炖老鸭,想把郁达夫的肺痨治好。
然而,好景不久长。郁达夫褪去了才子的光环,只是一个长相寒碜的酗酒男子。王映霞说他敏感多疑,寡情冷漠。而王映霞是喜欢热闹繁华的,郁达夫远去福州供职之后,她耐不住寂寞,把孩子交给母亲看管,在杭州的“风雨茅庐”里搞起了沙龙活动。寻常妇人结了婚只是贬值,而“名人之妻”却是美女的附加值。她又天性活泼,不避男女,荤素不忌,立刻在社交界大出风头。再后来,更有传言,王映霞做了戴笠的姘头。
原来,才子佳人的美谈是用来颠覆的。他们终于反目成仇。郁达夫在报上登了“警告逃妻”的启事,使得王映霞颜面尽失。再到《毁家诗记》,把王映霞写成红杏出墙的荡妇。王映霞大骂郁达夫是“欺骗世人的无赖文人”、“包了人皮欺骗女人的走兽”、“疯狂兼变态的小人”……王映霞哭诉当年是因为被郁达夫疯狂的追求所打动,还有同情嫁给了他;郁达夫却说王映霞是对他欲擒故纵,逼他抛妻弃子。从两人的言行看,我宁可相信郁。毕竟,郁达夫曾写“愁听灯前儿辈语,阿娘真个几时归”这样的苦情诗给王映霞,如果她真的如自己所言是同情心泛滥的女子,绝不会舍得扔下三个孩子不顾而去,也就不会有日后社交场合的左右逢源,梅开二度的风光大嫁。
王映霞跟郁达夫离婚后,嫁给了老实本份的男人钟贤道。老实人总是世俗的价值观,娶了名满天下的妻子,自然敬重有加,有种“卖油郎独占花魁”的珍惜。夫人是王映霞同学的汪静之说,戴笠给了王的丈夫钟贤道一份肥缺,让他运私货发了大财,又送了一幢洋房给他们。既然绿帽子戴得这样实惠,于老实的钟贤道来说,简直是熠熠生辉了。于是,日子也就和和美美地过将下去。戴笠一死,更是恩爱有加。
有面相师说,王映霞的面容丰满肥美,是福相。这样的女子,在怎样的乱世,都是会平安终老的。果然,她一直活到九十二岁,比她的男人们都活得长久。她八十多岁时,有人在西子湖畔见到她,仍然有人说她是漂亮的老太太。她就是那样一个俗气的女子,爱美、爱物质,老了老了,还靠着与郁达夫曾经的关系孜孜不倦地出了那么多本书,到了晚年仍在谩骂着当年爱过她的男人。其实,真的不必了。前一个丈夫给她名满天下,后一个丈夫给她现世安稳。她比乱世的那些美才女们幸运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