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等受邀来冯紫英府上饮酒,席间宝玉发一新令:要说悲、愁、喜、乐四字,要说出女儿并注明原故。宝玉的“女儿”令是这样的:
女儿悲,青春已大守空闺。
女儿愁,悔教夫婿觅封侯。
女儿喜,对镜晨妆颜色美,
女儿乐,秋千架上春衫薄。
这里只说“悔教夫婿觅封侯”。这句诗出自唐王昌龄的《闺怨》:
闺中少妇不知愁,
春日凝妆上翠楼。
忽见陌头杨柳色,
悔教夫婿觅封侯。
说的是少妇看到陌头杨柳返青,不禁勾起对丈夫的思念,后悔当初教他外出求取功名。功名难以慰籍独守空闺的寂寞,如同李白在《长干行》中写到的:
八月蝴蝶黄,
双飞西园草。
感此伤妾心,
坐愁红颜老。
见蝴蝶双飞,不禁默然神伤,顿感青春易逝,红颜将老。
“悔教夫婿觅封侯”,体现了作者对功名富贵的轻视,对美好时光以及青春年华的珍惜。宝玉引此句诗,当取王诗之意。
宝玉爱惜女儿,认为“女儿是水作的骨肉”,见了女儿便清爽,终日在女儿中厮混。只愿女儿“颜色美”,只愿女儿“春衫薄”,不愿女儿“守空闺”。更因为宝玉不愿走仕途经济之路,将“读书上进的人”取名“禄蠹”,甚至对“为官作宰”的人连见都不愿见,自然也就谈不上“觅封侯”了。
宝钗为人处世遵循儒家的“妇道”,常劝谏宝玉投身仕途经济,其判词就写道:“可叹停机德”。“停机德”用的是汉代乐羊子妻的典故,出自《后汉书列女传》:
羊子……而远行师学,一年来归,妻跪问其故,羊子曰:“久行怀思,无他异也。”妻乃引刀趋机而言曰:“此织生自蚕茧,成于机杼。一丝而累,以至于寸,累寸不已,遂成丈匹,今若断斯织也,则捐失成功,稽废时日。夫子积学,当‘日知其所亡’以就懿德;若中道而归,何异断斯织乎?”羊子感其言,复还终业,遂七年不返。
这是说乐羊子游学一年因思念家人而返家,其妻用织布机半途停织则织布不成的比喻劝勉丈夫不要贪恋家庭,要继续外出求上进,乐羊子接受意见,终成学业。这是一个典型的规劝丈夫“觅封侯”的故事,其代价当然是妻子“暮去朝来颜色故”。封建社会要求女性讲节孝,为节孝二字,可牺牲女性个人的一切,青春年华自不必说,生命也在所不惜。
乐羊子妻的结局是什么呢?“后盗者欲有犯妻者,乃先劫其姑。妻闻,操刀而出。盗人曰:‘释汝刀从我者全,不从我者则杀汝姑。’妻仰天而叹,举刀刎颈而死。盗亦不杀其姑。”乐羊子妻没有等到丈夫“封侯”,因保全自己的贞节而自杀了。规劝丈夫“觅封侯”,但并没有因此而夫荣妻贵,并没有成为诰命夫人而得到凤冠霞帔。
宝玉不愿“觅封侯”,结果当然不会被“封侯”;宝钗劝谏宝玉“觅封侯”,虽成了宝玉的妻子,只因为宝玉“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更因为贾府被抄,家道败落,而最终离家出走,只能与麝月相伴终生,寂寞孤独,十分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