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与杜甫
【李白的祖籍陇西成纪(今甘肃秦安、庄浪、通渭一带),其先人被流放于西域碎叶,李白在碎叶长到五岁,家庭由西域迁至绵州(今四川江油)。】
李白的故乡究竟在哪里?
洪烛
从来没有过的,我离李白这么近。我站在新疆的吐尔尕特口岸,向太阳落下的西方眺望。远处就是吉尔吉斯斯坦,那里有一座碎叶城(又叫托克马克),是李白的故乡。最早听说这个地名,好像是在郭沫若的《李白与杜甫》一书中,当时我也就十几岁,刚刚学会崇拜诗人。玄奘去印度取经,也路过碎叶,他在《大唐西域记》里称之为“素叶”,说城外有诸多胡商杂处。哈萨克大草原上的碎叶,是草原丝绸之路的重心,唐朝的安西都护府设立的“安西四镇”,除了龟兹、于阗、疏勒,还包括碎叶。
李白的祖籍陇西成纪(今甘肃秦安、庄浪、通渭一带),其先人被流放于西域碎叶,李白在碎叶长到五岁,家庭由西域迁至绵州(今四川江油)。我相信李白身上一定有胡人的血统。至少,他是喝马奶、吃羊肉长大的。又是“劳改犯”的后裔。所以他写出了真正的“自由诗”,表现出无限的人身自由与心灵自由,飘飘欲仙——至今无人超越。诗人原本就是人类中的少数民族,李白,你属于少数民族里的少数民族。我站在山头,踮起脚,望呀望,望你出生的地方——你能为我再诞生一次吗?就像每天都会升起的太阳一样……
李白是一位出生在西域的诗人。来到西域之后,才更加理解李白的人与诗:辽阔、澄澈或豪放。从来没有过的,我渴望成为李白的替身,借明月的酒杯,浇心中的块垒——恐怕我内心也有一座天山吧。中原的泰山是入世的,西域的天山则是出世的,头顶笼罩着千年积雪。重天山而轻秦山,近神仙而远帝王,我在一瞬间改变了世界观。向李白学习:有最大的想象力,才有最长的地平线;有最长的地平线——作为弓弦,才能把诗的箭簇射得最远!
我经常想起李白。西域是李白的故乡。李白是唐朝诗人中惟一出生在中亚的一个。他的性格、诗风,跟西域的粗犷豪放不能说没有一点关系。唐诗的造山运动中,顶峰属于一个有胡人血统的诗人。岑参、高适之类旅居西域的所谓边塞诗人,又怎能跟李白比呢?李白很少写大唐王朝的边塞诗,他的精神指向一个更为博大的自由王国的边塞、超现实的边塞:“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难怪有谪仙之称。他被发配到仙境的塞外。仙境才是他真正的祖国。写诗、饮酒之际,李白飘飘欲仙,仿佛走上了自己的还乡之旅。
也许很多时代都有一个李白,只不过生于唐朝的那一个,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时代。所以他活了下来!其余的时代没准也有类似的人物,因为身不逢时,而夭折了,或被埋没了。说到底,中国诗歌,有一个李白就足够了。他并不需要更多的替身。即使你可以模仿他,你所置身的时代,却无法模仿唐朝。用诗歌表现西域,并不见得就能续接上唐朝的文化传统,却使我多多少少跟李白攀上点远亲;毕竟,我是在歌颂他的故乡嘛。
李白的伟大在于他超越了万有引力。杜甫的伟大在于他体现了万有引力。前者的飘逸,后者的稳重,盖源于此。我所谓的万有引力并非仅指地心引力,还包括道德、传统、体制等社会性的价值观。李白跟嫦娥一样,偷吃了灵药,灵魂无法自控地向着月亮私奔——这两性的奔月者,后人难以仿效。看见月亮我就想起李白。月亮是李白的遗孀。李白生前还说过:天山是月亮的故乡(大意如此)。这么看来李白和月亮又是同乡了。
我一直觉得,西部是中国诗歌的故乡。我也问过自己:为什么这么想呢?估计还是因为唐朝,唐朝是中国诗歌的黄金时代,唐诗是中国文学史上难以超越的巅峰,而唐朝的首都是长安,留下过无数诗人的足迹。我至今仍下意识地把遥远的长安视为中国诗歌的首都。即使几次去现实中的西安参加文学活动,无一例外都怀着朝圣的心情,抑或还乡的心情。后来去新疆采风,我又改变了看法。仅仅因为一个人。他就是李白。
有一天夜晚,我们的旅游车与逶迤的天山并肩而行,恰巧看见皓月当空,我脑海时顿时浮现出五个字:“明月出天山……”这是李白的月亮。而李白本人,就是中国诗歌惟一的月亮,他是从天山冉冉升起的。李白虽曾客居长安,并走遍全国,但他出生在西域,新疆该算作他的故乡,天山则是他故乡的标志性建筑。李白的故乡,就是我的故乡,就是诗人的故乡。唐诗是唐朝的骨头,而李白是唐诗的骨头。如果少一个李白,唐诗的份量将大打折扣,而唐朝亦将在后人眼中失去诸多浪漫与狂放。李白的性格与风格,与他的故乡,与西域的雄浑豪迈,不能说没有一点关系。
李白正是西部诗歌的形象代言人。当然,凭藉着西域血统里遗传的狂傲不羁,他也成为整个中国诗歌的形象代言人:浪漫的象征,自由的象征,重精神轻物质的象征。唐诗的首都,不在长安,在西域,因为那里是唐朝第一诗人的故乡。长安对于李白,一直是异乡。他在那里得宠、失宠。在那里借酒浇愁,耍酒疯。在那里受挫、受伤。在那里流浪,又不得不离开……他的天性不适合长安的。长安的性格与李白的性格相冲突。长安不可能成为李白的故乡,也就不可能成为诗歌的故乡。诗歌的故乡在新疆。正如月亮的故乡在天山。我指的是中国的月亮,诗歌的月亮。
古边塞诗里的山有哪些?天山,昆仑山,喀喇昆仑山,金山(阿尔泰山),南山,祁连山、阴山,焉支山(也叫胭脂山),贺兰山,陇山,杭爱山,六盘山……每一座山上不仅有千年的积雪,更积淀着无数的诗篇。其中天山几乎已成为西域的象征。我到新疆,看见天山,比第一次看见泰山时还要感到震撼。因为它的寂寞,它的难以攀登,它的荒凉(寸草不生),它头顶白发一样的冰雪。只有西藏、青海、新疆的山才配得上称为“白发三千丈”。泰山是圣,天山是神。朝觐泰山,只会追怀孔子、杜甫以及秦始皇之流的帝王将相。膜拜天山,我热血沸腾,首先梦见超凡脱俗的谪仙李白,还有一系列汉唐以来的边塞诗人,甚至还会想到武侠(譬如一部叫《七剑下天山》的武侠小说),猜测金庸、梁羽生、古龙他们是否踏访过天山?
武侠本身就是平民的神话,太适合演绎在天山这样神秘、遥远的地点。诗与侠在精神上不无相通之处,大侠客都有诗人气质,大诗人(譬如李白)身上也不乏侠骨、侠气、侠客情怀。如果说泰山属于儒家、武当山属于道家、五台山属于佛家,天山则是属于诗家的,当然,也属于侠客。我要为天山多写几首好诗。我不是剑侠,我是诗侠——以诗来搏击,以文字的闪电来点击读者的穴位,“杀人”不眨眼,“杀人”不见血,“稳、准、狠”,百步穿杨……在诗的国度开疆拓土,难道不是一个诗人应该怀有的理想?没有理想,又怎么算得上诗人?
徐志摩诗歌奖获奖诗集洪烛《我的西域》(中国青年出版社,2008年12月第一版)
李白与新疆
洪烛
1
唐朝诗人中惟一出生在中亚的一个
李白喝马奶、吃羊肉长大的?
唐诗的造山运动
顶峰属于一个有胡人血统的诗人
岑参、高适,你们这些假冒的
边塞诗人,怎能跟李白比呢?
李白很少写边塞诗
他本身就是诗的边塞了
2
杜甫是泰山,陈子昂是燕山
王维是终南山,王昌龄是阴山
高适、岑参合起来成为昆仑山
韩愈是华山,柳宗元是衡山
白居易是黄山
李贺是巫山,杜牧是庐山
李商隐是夜雨巴山……
降生在西域的李白不喜欢扎堆
遗世独立,如同明月出天山
唐诗的造山运动
又是一场造神运动:李白一跃而起
摆脱所有同类,占据半神的位置
他还在使劲啊,若不是生命戛然而止
还将超越自身,成为顶峰中的顶峰
3
西域,只属于我五岁以前的记忆
五岁以前有记忆吗?如果有
也将被丢失。我忘掉骑骆驼的父亲
挤羊奶的母亲,只记住自己
从胡杨林里一闪即逝的眼睛
“看见了什么?为什么充满恐惧?
这个悬念,埋下我成为诗人的伏笔——
令自己惊恐的是无法扼制的好奇心……”
那才是属于我的马匹!胸膛里
总有异物冲撞:哦,轻一点……
别以为我喜欢流浪,其实更需要安静
需要,却做不到。只好用无休止的诗句
搓一根企图拴牢虚无的缰绳
“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雪是假的
天山纯粹靠追忆出来的,只有马蹄
踏过冰河时彻骨的寒冷,是真的
知道我为啥总想喝一口?暖暖身子
把骨头缝隙残存的记忆赶得远远的
五岁那一年,提前举行内心的成人礼——
读懂了比文字更古老的诗。五岁以后
我才回到人群里
4
从来没有过的,我离李白这么近
站在新疆吐尔尕特口岸
向太阳落下的西方眺望
远处是吉尔吉斯斯坦,有一座碎叶城
又叫托克马克,是李白的故乡
我来自安徽马鞍山,从你的墓地出发
一直走到你的摇篮,比风更大的
来自时间的阻力,快压垮一个旅人
“马鞍山,你劳累后卸下的马鞍?”
从来没有过的,李白离我这么远
站在马鞍山像站在天山
站在天山像站在马鞍山,踮起脚
望呀望,望你出生的地方:“你能
为我再诞生一次吗?就像每天
都会升起的太阳一样……”
5
唐朝诗人里,李白是一匹汗血马
汗毛孔乃至泪腺都连接血管
他的诗有体温,甚至不乏血腥味狐臭味
杜甫之流全是汉文化的纯种马
李白最另类:这个来自西域的杂种!
6
想起李白的诗:“明月出天山……”
透过车窗,我看见唐朝的月亮再一次
从积雪的天山升起,跟刚刚出嫁似的
写诗的人在哪?又多喝了几杯?
只留下一轮冰镇的月亮
泡在酒里,泡在夜色里,反射出清凉的光
还是那张脸,怎么一点不显老呢?
即使杨贵妃,也不可能比它更美呀
我将其视为李白的遗孀……
哦,诗人,你其实比皇帝更有艳福
他有三千粉黛,可你——娶的是月亮!
在新疆旅行,李白的这句诗
是我最爱嚼的口香糖
洪烛《北京:皇城往事》(《北京:城南旧事》姊妹篇)2015年1月中国地图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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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节选:地图上的北京
洪烛
2003年,北京市规划建设委员会筹建北京市规划展览馆,我受聘为文案顾问,使自己多年来研究北京历史文化所做的知识积累得到发挥,同时又更全面地接触到有关北京的图文资料。位于北京前门东大街(老北京火车站东侧)的北京市规划展览馆,于2004年9月24日正式对外开放。展馆共分4层,分别以展板、灯箱、模型、图片、雕塑、立体电影等形式介绍、展示了北京悠久的历史和首都城市规划建设的伟大成就。
我荣幸地参予进这项工程,其原因又很偶然。北京市规划建设委员会的相关工作人员在新华书店见到我的《游牧北京》、《北京的梦影星尘》、《北京的前世今生》等专著,很喜欢我的研究角度和抒情风格,想方设法通过出版社联系上我。一拍即合。那一年里,我不得不暂时中断诗歌创作,参加了一系列专题会议和项目研讨,撰写并不断修改着策划方案和各种文稿,周末经常带着几位助手加班,一直忙碌到第二年春天。虽然辛苦,但也觉得自己在这方面的“武功”大增。我在此基础上酝酿升华,尝试用文化散文的笔法来重新审视、勾勒北京的轮廓及细节,便于当代读者了解北京的古迹与往事。
后来,我还连续几年为《北京规划建设》杂志担任专栏作家,开设个人专栏发表了一系列新作。每一期都有编辑的推荐语,譬如:“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千个作者的眼中也有一千个北京。不同的是角度各异,互有倚重,相同的是老北京的沧桑厚重辉煌。规划、建筑界人士从专业视角对北京的精读细研,我们早已不再陌生,但作家眼中的北京又是怎样一番景象,我们似乎并未熟稔。为此,我刊特刊登洪烛的系列篇章,以便让我们跟随作家洪烛一道走近北京的前世今生,寻找这座城市古老的灵魂。”
北京旅游一直是世界热点,为展示人文北京,我还与李阳泉合写了畅销书《北京AtoZ》,一部北京文化词典,在当代中国出版社2004年出版后,被新加坡出版公司购买英文版权,翻译成英文于2006年出版,全球发行。我的《北京的金粉遗事》由百花文艺出版社2004年推出后,台湾知本家出版公司购买了该书繁体竖排版权,2005年易名为《千年一梦紫禁城》在海外出版发行。
【内容提要】洪烛《名城记忆》由经济科学出版社出版。选取中国的十座名城和十座小城,层层铺开,娓娓道来。《名城记忆》旨在为中国的名城画像,为读者铭刻那些值得人回味与存留的诸多名城记忆,继承城市的内在精神,为城市的发展指引美好的方向。作品并不单纯地沉湎于怀念过去的辉煌,而是呈现出这些城市各种交错的画面,来体现在岁月的沉淀和历史的积累中所蕴藏的一种刻骨铭心的文化力量。在旧与新、过去与现在的对比碰撞中,引领读者穿梭于历史与现实之间,其深沉的笔调不仅浸染着这些古老名城历史的沧桑和沉重,而且渗透着作者对现实的思考和追求。
洪烛著《仓央嘉措心史》已由东方出版社出版。东方出版社推荐语:《仓央嘉措心史》作者从仓央嘉措角度出发,写仓央嘉措作为一个精神领袖和作为一个普通人对爱情的执着与向往之间的矛盾。文字优美,感情表达深入。此书深受藏区文化爱好者、旅游爱好者、对仓央嘉措感兴趣的读者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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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烛新书《仓央嘉措情史》(《仓央嘉措心史》第2部)2015年1月东方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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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3月7日《广州日报》:《仓央嘉措情史》挖掘“情圣”内心
广州日报讯(记者吴波)日前,《仓央嘉措情史》由人民东方出版社推出。仓央嘉措去世时只有23岁,可他遗留的诗歌有着非凡的生命力,至今还在传唱。这本书是著名作家洪烛继《仓央嘉措心史》畅销10万册后又一部力作,是国内第一本以诗性的方式写作仓央嘉措的作品。这是部关于爱的书,是洪烛从青藏高原采风带回来的作品,献给心中充满爱的人们。本书以作者与仓央嘉措的双重视角,用当代读者便于接受的语言方式进行演绎,深入挖掘“情圣”内心深处的点点滴滴,优美优雅、大气磅礴。
洪烛诗歌沉雄古朴的精神座标(原载子午《泛叙实派诗人论》,中国文联出版社)
子午
洪烛不但以高产著称,而且他的著述所跨领域也是较多的。至今,他已出版诗集、长篇小说、散文集、评论集、历史文化专著等30多部。他的长诗《西域》(由400多首诗联缀而成、长达8000行)是一部人文内涵非常厚重的诗歌力作。他在诗中表达了自己的诗观:“我爱这辽阔,同时接受它所带来的空虚/使个体的人显得渺小,仿佛要垮掉/又在一瞬间无限地扩张了他的胸襟/并且再也无法收回/我爱这辽阔,也爱被辽阔改变了的自己/欢呼吧,为内心震撼后建立的新政权!”这个“新政权”正是诗人通过独特的叙事方式所获得的新的诗歌话语权的幽默说法。洪烛的诗自然、厚朴而大气磅礴,充满写实的质感、动感和层次感,创造出了简单而又丰富的洪烛式“用历史点染现实”的艺术效果。
据不完全统计,洪烛从2007年至2014年的7年间,他几乎是以每年两部的速度写下了十三、四部汪洋恣肆、异彩纷呈的长诗。按时间排列有:《西域》(共400余首,长达8000多行,2007年5月写毕);《青海青,黄河黄》(860行,2007年10月写毕);《李白》(2600行,2007年12月写毕);《地震心灵史》(日记体长诗,1380行,2008年6月写毕);《成吉思汗》(400行,2008年9月);《清明节怀念母亲》(2800行,2009年4月写毕);《黄河——写在南水北调工程采风途中》(770行,2010年12月写毕);《黛玉葬花》(1000行,2011年6月写毕);《白蛇传》(诗剧,2800行,2012年5月写毕);《屈原》(又名《屈原的江河》,2500行,2012年月写毕);《陆游与唐婉》(330行,2013年3月);《杜甫》(330行,2013年8月);《仓央嘉措心史》(8300行,2014年9月写毕)。
1、西域:生命之所和心灵的“故乡”
在洪烛的诗歌版图中,祖国西域雄浑古朴、深沉厚重的人文背景正是诗人的生命之所及其心灵的“故乡”。李飞骏认为:有了《西域》的存在,作为诗人的洪烛才得以功德圆满(《诗人的英雄之旅——评洪烛大型长诗〈西域〉》)。洪烛在谈及他的这部长诗代表作时曾坦承:“新疆是我文学上的一次‘艳遇’。就像转瞬即逝的洛神会改变曹植,如果不曾遇见新疆,我可能只是个很平庸的诗人。”(《我心目中的西域》)如果说,北京是洪烛“散文化”的生活现实,那么新疆则是他魂牵灵随的诗意梦境。洪烛在祖国地理上的西部和诗歌版图上的西域找到了成吉思汗的精神血脉,找到了欧亚新文明“征服者”形象的诗与力;并“与之灵会,道其能道,爰为诗歌。”(鲁迅《摩罗诗力说》)
【质朴而透出金属锋芒的语感】洪烛命定要在这片蛮荒地带与西域先贤相遇,与一个游牧民族不羁的脚步接力,与雄浑古朴的诗魂相融。他用有如土地般质朴而不见墨痕的语言,来抒写自己在这块土地上的“神遇”之思、之情、之诗:“我来了,在滴血的残阳下/左手呼唤一匹马,右手呼唤一把刀/愿意做西夏的最后一名士兵/……我要在上面刻写自己的名字——/‘洪烛,最后一个西夏人。一个诗人……’”“还有谁像我这么有勇气:承认自己/有一个失败了的祖国,有一个战死的父亲!/我抚摸一束流泪的矢车菊/那是从版图的断裂处开出的野花/我跟它一样,都是在耻辱中长大的”(《在西夏的版图上》)。
表面上,这些诗句朴拙无华、平淡无奇,几乎接近了口语的水平状态,但它却处处透出了金属的锋芒。“不管别人是否承认,我知道自己/是灭绝了的西夏秘密的传人/我一眼就认出刻在出土文物上的古怪文字/……可我的祖先一定是骑马的/为了控制野心,他把黄河搓成一根缰绳……/我写诗,像他射箭那么准!”(《西夏》)洪烛的真诚和对长诗情有独钟、信心满满的“野心”让人感动,也让人宾服。
【“三毛式荒漠故土”的心理依归】洪烛是幸运的,西域既是他梦寐以求的生命居所,也是他多年来思想跋涉的心灵“故乡”——他自认为与其气质、性格最为吻合,并为他的诗歌创作提供了一片丰沃的“新大陆”。“早晨醒来,觉得自己越来越像另一个人/他的血缘是我继承的最大一笔遗产/……我不是孤儿,我的诗篇向全世界宣布/我有一位伟大的父亲/他没有领养我,而是我认领了他!/……我要用笔来完成他的刀剑无法做到的事情”(《阿勒泰的蒙古族诗人》)。洪烛就像台湾的女作家三毛,喜爱上了独行式的流浪,一路上踽踽独行,漠风吹过帕米尔高原西部的塔什库尔干,白云般的羊群沐浴着金色的阳光。他俨然是个古时的行吟者,把树木和影子在身后甩得很长很远……
又如《牧归》一诗中,“牧人骑马走在回家的路上/迎着落日,身后投下长长的倒影/路太远了,他看不见自己的家,只看见落日/……从我这个角度望过去:他的马不仅驮着他/还驮着大半个太阳。”此情此景,不免使人联想到王维《使至塞上》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那样一种雄浑壮阔的境界。
2、以幽默笔调传承古典诗歌的艺术精神
在人文层面,洪烛尊崇的是一种游牧民族勇往直前、不屈不挠的精神;在艺术层面,他则追求李白式的豪放和浪漫。李白是唐朝诗人中唯一出生在中亚的,所以西域(广义的)是李白的真正故乡。在唐诗时代声势浩大的“造山运动”中,顶峰属于一个有胡人血统的诗人。洪烛认为:“李白的伟大在于他超越了万有引力。杜甫的伟大在于他体现了万有引力。前者的飘逸,后者的稳重,盖源于此。我所谓的万有引力并非仅指地心引力,还包括道德、传统、体制等社会性的价值观。”
当代诗人在对待中国古典诗歌传统的问题上一直存在着三种不同的态度:1)认为古典诗与现代诗是一种断裂关系,现代诗的艺术经验是建立在对西方诗歌的横向移植上,其诗学立场及审美品格完全是西式的(如王家新、欧阳江河、于坚等);其实谢冕一直也是持这种观点的。他说,中国新诗潮的整个发展过程正是“不断摆脱古典诗歌的消极影响”,“向着建设独立的现代诗歌推进的过程”。2)中国现代新诗的语言文本虽然与古典格律诗相异,但在诗歌美学的内核及其理论基础仍属中国诗学体系,另一方面,方块字的象意系统和汉民族几千年的文化心理积淀决定了中国诗歌的意象传统及整体主义的审美旨趣⑥(如吉狄马加、叶延滨、子午等)。3)东西方两种诗学传统都对中国现代诗产生不同程度的影响,但在具体的诗体建设及艺术传承上——尤其是对中国古典诗歌传统的传承上暂时还没有找到最理想的方式及结合点(如牛汉、韩作荣等)。
妙趣横生的幽默风格泛叙实派的诗人中,洪烛和陆健尤为喜欢以一种幽默的方式楔入传统。他的这种幽默无疑是他对语言和人生现实大彻大悟式的灵光闪现以及诗美立场的升华。透过《屈原》、《李白》和《杜甫》等三部长诗,洪烛的幽默风格几已发挥到了极致。如在长诗《李白》中,洪烛通过对李白的尽情调侃而获得了全身心的快感:“李白在长安城下岗了/才去走江湖,成为一个体制外的诗人”。“他没见过比杨贵妃更美的女人/他还是比白居易强:白居易见到琵琶女/就惊艳了/白居易没亲眼见到杨贵妃/却写出《长恨歌》,真有两下子……/李白走出大明宫,丢了魂似的/写不出更多的赞美诗:美,离得越近/越使人哑口无言”。
洪烛甚至从李白身上瞥见了中国文人中几千年历史悠久的“受虐狂”(masochism)式影子。他这样写道:“李白如果不曾被国家元首接见/不曾与杨贵妃闹过绯闻/不曾跟高力士争风吃醋,仗着醉意/逼其给自己脱靴子……/能成为名人吗?纯属炒作!”洪烛坚信,“李白跟陶渊明两码事/他投奔长安,原本想走上层路线/去给唐玄宗系鞋带的(最好弄个文化部长干干)/不料,仕途比蜀道还难!”最后,他在诗中不以为然地说:“天子呼来不上船,做秀吧?/明摆着是被赶下船的”(《李白》)。也许正因为是“被赶下船的”,这才成就了李白在文学史上的“诗仙”和“酒仙”之誉。
轻松氛围中的严肃同样是唐代的大诗人,洪烛却对杜甫敬畏有加。虽然他的幽默风格是一致的,但在对待李杜二人的态度却不可同日而语。“他们说你是圣人/我说:你是唐朝的钉子户”。“李白永远长不大,只能给我兄长般的感觉/我更愿意把杜甫认作父亲”。是的,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洪烛审视历史的锐利目光:“从你开始,从安史之乱开始,诗国的国旗/缓缓地降半旗:哀悼着夭折的青春期/一夜之间你就老了/不,我似乎从未见你年轻过/唐朝也老了,由李白的男高音/变成杜甫的男中音。如果不是你顶住/它将提前下滑到低音区/李商隐与杜牧能接得住吗?/别人总奇怪你为何活得那么累?/只有我知道:老人家,你用血肉之躯/阻止了唐诗的崩溃”(《杜甫》)。读到这里,我相信,你就是想轻松也轻松不起来了。
3、对亲情和大爱的不倦追求
洪烛在诗歌创作中对口语的贴近,与其对亲情(其中包括母爱)的向往和热忱歌吟是相辅相成的。因为亲情不需要任何外在的虚饰。“为母亲而哭,是所有的哭里面/最真实、最痛彻肺腑的一种。/我还记得母亲为她的母亲而哭的情景,/那种悲伤又在我身上重演。/清明节快到了,郊外的油菜花全开了,/我在等待一场唐朝的雨——清明时节雨纷纷啊。/这是不一样的清明节:母亲的新坟/也在等待着……我必将被淋湿。/而在以前,母亲一直是我避雨的屋檐呀。”(《清明节怀念母亲》)洪烛认为:现代诗的突破要甩掉诗所固有的框架。没有诗的框架,加上完全口语化的叙述,长诗仍然能在整体节奏上与作者内心的情绪圆融一致,这是一个真正的现代诗人和现代作家的文学造诣和魅力所在,也是诗人独具匠心的地方。
同样是抒写人的情感(爱情)的长诗《仓央嘉措心史》(共8300行),体现了洪烛对口语的不懈追求。诗中对300多年前第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的“男人的忧伤”进行了淋漓尽致的表现。在中国文学史长廊里,一直忽略了关于“男人的忧伤”的形象及其题旨,更没有形成庞大的系统形象。而这位历史上著名的诗僧就像一尊活着的古希腊“拉奥孔”雕塑,他把克制不住的呻吟升华为心灵的歌唱(洪烛语)。
“别人有一片草原/容不下一个我/你只用一根草/就拴住了我。这根草叫永远//别人有一座宫殿/留不住一个你/我只看了你一眼/就拴住了你。这一眼叫永远”。在《这一眼叫永远》的诗中,我们触摸到了仓央嘉措热烈而真挚的情感脉搏。接着,洪烛在《致命运女神》一诗中这样写道:“这是我的锁链,你妙手解开/我就有力气煅造一柄宝剑//这是我的部队,你擂鼓助阵/我就有本事打出一片江山//这是我的宫殿,你端坐其中/我就会添砖加瓦,把它托举为人间天堂”。很显然,佛教所指的“天堂”与仓央嘉措心中的“天堂”、乃至洪烛长诗中所追求的“天堂”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仓央嘉措心史》所描写的是一种超凡脱俗的大爱。反映了仓央嘉措“以世间法让俗人看到了出世法中广大的精神世界”。“如果能够放下行囊/我就能忘掉远方/如果能够放下经卷/我就能适应黑暗/如果能够放下心里的石头/我就能移开面前的一座山/如果能够放下自己戴上的镣铐/我就能飞啊,跟那只鸟一样”(《仓央嘉措心史·放不下你的影子》)。至此我们不难发现,洪烛的身上无疑同时流动着成吉思汗和仓央嘉措一刚一柔、一烈一温互融共生的两种文化血液。
洪烛将长诗称为诗歌的“航母”。他认为诗歌成了人的精神自由的一种象征。他宏伟壮丽的长诗《西域》和拙中藏巧、天机自然的长诗《仓央嘉措心史》,体现了洪烛诗歌沉雄古朴的总的精神坐标。实际上,西域的涵义甚为广博,它包括人文、地理、历史、文学、艺术、民族、风俗……等范畴,方方面面,林林总总。诗人笔下异彩纷呈的“西域”,是构成多元化世界格局的一个缩影。在这个地球上,你恐怕难以找出第二个像西域这样多元文明共存的区域。这里曾使用过的语言文字多达数十种。由于丝绸之路这一伟大的纽带,它成为中国、印度、波斯和希腊四大文明独一无二的融合区……
洪烛《中国美食:舌尖上的地图》中国地图出版社2014年9月。洪烛美食书由日本青土社翻译成日文全球发行。@京东:京东价22.60 http://item.jd.com/11564012.html
《中国美食:舌尖上的地图》自序(节选)
洪烛
我写过美食书《中国美味礼赞》,2003年被日本青土社购买去海外版权,翻译成日文全球发行。《朝日新闻》刊登日本汉学家铃木博的评论:“洪烛从诗人的角度介绍中国饮食,用优美的描述、充沛的情感使中国料理成为‘无国籍料理’。他对传统的食物正如对传统的文化一样,有超越时空的激情与想象力……”2006年,百花文艺出版社又推出我的《舌尖上的狂欢》。那时候,出版者还预料不到几年后会有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红遍天下,“舌尖”会像灯塔一样吸引眼球。2012年,新华出版社推出我《舌尖上的狂欢》续集《舌尖上的记忆-中国美食》。
还记得2005年,中央电视台的《中华医药》节目,连续做几期春节食谱,邀我去主讲。我有言在先:我可不擅长从营养学的角度去剖析,要谈也谈的是这些食物跟传统文化的关系,甚至用文化来“解构”这些食物,说到底就是侃,侃晕了算!不管是把观念侃晕了,还是把自己侃晕了。主持人洪涛很惊喜,说正需要这种新风格。2006年春节,还是中央电视台《中华医药》,做两期跟韩国电视剧《大长今》相关的美食节目,又是邀我主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