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影子
我的童年生活在关中平原一个普通的村庄。乡村的宁静奠基了我性情中最初的基调,土地天空小河和平平常常安分种植的村民给予了我人生最初的营养,特别是乡村的月光是梦中的歌谣,常常呼唤着在黑夜中失迷的童年。那时,我和小伙伴们嬉戏玩耍在月光下,如一群小鸟栖息在那个与世无争的世外小村。月光下,我们偶尔在小河畔追赶草丛里的青蛙,在水渠边摸拿杨树上的夏蝉,在田野里观望五月的麦浪,沙滩上排演自编的舞蹈,快乐的笑语使我们常常忘记岁月的辛酸和生活的贫穷,月光犹如明亮的镜子在生命最初的日子里收藏了我们纯净的灵魂和记忆,放养着我们人生中的第一度感动。
在乡村月光中我也认识了最初的自己。记得一个有月光的夜晚,伙伴们在村口分手,走进各家的小巷。那夜,月光似河水在小巷里流淌,我们沐浴在月光之下,把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情绪、每一丝风飞叶动、鸟雀啼欢都看得非常清晰.当我转身与小伙伴再见时,猛然发现一个长长的影子和我相连,飘动的发辫和胸前的领巾清晰可现,我惊慌地拔腿就跑,我跑的多快那影子追的多快,直至我敲开院门,大声喊叫,身后有鬼!开门的母亲告诉我,那是我自己。
我静静站立在院中,望着月光下的自己,桐花影子一束束将自己包围着,一片叶子轻轻落下打在我的头上。那是一个安静至极的夜晚,刚刚受惊的我被月光浸泡着,在如水的月光里我与自己那么亲近的接触和重合,并相互安慰着,所有的话语亲切而踏实,月光成了我们心灵的港湾,成了我们密语的鸟巢,那一刻,我忘记了夜晚的黑暗,忘记了黑暗包裹的一切事物,我依附着自己,把一切就那么安静地晾晒在月光之下……我们谈了很多,共同构思着生命的前程,彼此被月光照亮,安静而透明。
这样的感觉后来很少很少,在我背离乡村之后就彻底地忘掉了,我和很多人一样拼命奔往城市,硬着头皮挤进人窝,几乎颠倒日月、枉费心机、背叛情怀讨好着村庄外的世界和世事。在月光下行走,经常如履薄冰,害怕月光,害怕月光如剑穿透自己,反而用黑暗包裹自己还有一丝安全.这期间,在失去自己的同时,也失去了生命赋予我的很多本能,无法辨别眼前翩翩舞蹈的是天使还是妖魔,面前跪着的是鞠躬还是送终,举杯相碰的是祝福还是诅咒,笑脸的背后是鲜花还是马刀----终日忙忙碌碌辛辛苦苦种植着谎言收获着虚伪,我真的不知自己是移植在这个世上的一个什么东西!
今冬无雪,长夜难眠,月光如纱,拂在窗前,一阵歌谣从童年的梦中飘来,我猛然非常想念故乡的明月,想念童年的自己,此时,我又非常想出去走走,虽然月光如旧,但我明白即使行程万里,也无法踏上回乡的路,无法走进故乡的月光,更无法走进当初的背景。
长长的水泥路上偶然有夜归的车灯从身旁滑过,刺耳的车笛如刀将周围的宁静划破,寒冷中我开始恐惧,开始心惊胆战,我只能伸出双手拥抱着自己.望着远去的灯影,我忽然感觉到了热泪的涌动,而真实的自己开始在月光下融化而消失!于是我拍打着肩膀,月光下,还会不会拥有当初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