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会图》稽考散论
赵怀舟(山西省中医药研究院太原 030012)
摘要:本文对10回本药性剧《药会图》进行了初步的研究,简要分析了它的剧情梗概、主要角色,并对该剧的作者情况、创作背景进行了初步的考证。基本结论是:10回本《药会图》是山西壶关人郭秀升氏,在嘉庆9-13年间,受32回本章回小说《草木春秋演义》的启发,以8回本《药性巧合记》为底本编创而成。
关键词:药性剧;药会图;药性巧合记;草木春秋演义;稽古摘要;郭秀升;吴邦庆;李秉衡
10回本《药会图》是我国现存较早的一部中医药科普文学作品,它的10回回目分别是:栀子斗嘴、陀僧戏姑、妖蛇出现、石斛降妖、灵仙平寇、甘府投亲、红娘卖药、金钗遗祸、番鳖造反和甘草和国等。如果从文学体裁上分类,它是一部典型的花部传奇剧本。剧中各种角色,生、旦、净、末、丑俱全,剧情安排中也体现了传统剧目唱、念、做、打的各项基本工夫。从理论上讲,这部戏是可以搬上艺术舞台的。若是从内容形式上分析,它有着与众不同的两个特点:第一、所有的人物名称皆以药名为准;第二、剧情铺叙过程中普及药学知识。
10回本《药会图》不但设计了诸般生动巧合的故事情节,而且一以贯之地使用了拟人化的创作手法,使之不但具备了戏曲所特有的趣味性、通俗性,而且其药物理论、药性配伍,甚至方剂知识的介绍都言出有据、严谨认真,体现出了较高的学术素养,所以这部药性剧的剧本很好地具备了普及中药学基本知识的功能。
然而直到《山西中医学院学报》2001年第3期~2003年第2期,分8期连载了杨燕飞、贾治中教授“《药会图》(抄本)校勘(据道光十九年抄本整理点校)”之后,这部药性剧才进入一般中医业者的学术视野,并渐次得到普遍的重视。此前关心《药会图》一书者,首先是以文学(特别是俗文学)为研究方向的学者,直到上个世纪80年代才有中医学者关注这部中医药科普作品。
下面笔者拟从前人研究、剧情简介、角色分析、著者情况、创作背景等5个方面,展开对于此书的初步研究。由于所涉问题较为分散,并且还有一些关键的问题未能得以澄清,所以本文仅是抛砖引玉之作,暂命之曰“稽考散论”。
本文涉及的《群英会》、《药会图》等的基本文本和若干照片除特别说明外,均取自山西中医学院贾治中教授的个人收藏,特此致谢!
1.《药会图》的前人研究:
1.1 1960年代路大荒氏的研究
应当说,较早注意并努力研究《药会图》的学者是山东的路大荒氏。路大荒(1895-1972) ,原名路鸿藻,曾用名路爱范,字笠生,号大荒,别号大荒山人、大荒堂主人。山东淄川县菜园村(现淄博市淄川区淄城镇菜园村)人。路大荒编订的《蒲松龄集》,于1962年8月由上海中华书局出版。1986年4月上海古籍出版社“特据原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一九六二年纸型,改正若干错讹,重印出版”[[1]]。《蒲松龄集》包括文集、诗集、词集、杂著、戏三齣、聊斋俚曲集和附录等共计123万8千字,为研究蒲松龄及其著作提供了珍贵的资料。此书“附录”中依次收载“草木传”、“逃学传”、“学究自嘲”、“除日祭穷神文”和“穷神答文”5个文件。路大荒先生在其书“编订后记”中对“附录”中的《草木传》作了特别的说明,他指出:“蒲氏墓表碑阴著作上, 列有杂著、戏、通俗俚曲三类, 共二十二种,我们肯定是可靠的。还有一些流传的抄本,据说也是蒲氏的著作,但也还很难断定,例如《草木传》剧本,就和据说是乾隆时期的抄本《本草记》剧本以及道光年间的抄本《药会图》剧本的形式完全相同。这种以民间喜闻乐见的形式普及药物知识的作品, 大概也是当时的一种风气, 很有通俗实用的效果。但这篇作品是否蒲氏本人所作, 尚待考证, 所以收为附录。”[[2]]
路大荒氏《蒲松龄集·编订后记》中提到了《药会图》,虽然路氏并未具体描述其所谓“道光年间的抄本《药会图》”之详情,但是结合目前所见《药会图》诸本考量,笔者倾向于认为路氏提到《药会图》抄本,有可能与杨燕飞、贾治中教授据以整理点校的“道光十九年《药会图》(抄本)”相差不远。如果上述推测不假,那么有可能路氏看到的“道光年间的《药会图》”与其文中提到的《草木传》不仅仅是“形式完全相同”,就连内容也当相差无几。或许唯一的区别是《草木传》是有“柳泉居士”的署名的,因为此本“据说也是蒲氏的著作”。
路氏提到的《草木传》,一名《药性梆子啌》,其内容与今天所见的《药会图》基本相同,但多出书前的“开演”一段,约266字。其文曰:
生上引天有不时寒暑,人有旦夕灾殃。坐诗药味君臣数丹经,逢场亦可作听戏;莫谓气血无少补,端资调和益性灵。白在下神虚子,因吾善晓人意,能达众性,遂将《本草》一书,不免乘间融通一回。西江月医道宣妙莫测,精义入神莫加;《黄帝内经》奥无涯,《玉版》《灵兰》可嘉。伊尹配作汤液,补泻俱有所差;雷公炮制更堪夸,尤要细心滕拏。白我今胡诌直演一番便了。唱想古人尝百草,世人能救;甘国老和诸药,无病不康。扁鹊儿遣兵将,时常佐理;华佗子歼厥魁,妖孽尽藏。纵有些小贼寇,纷纷乱起;亦无妨横扫去,悉绝猖狂。节饮食调脏腑,经络有准;破积聚赞化工,神妙无妨。也有时膺高爵,王命并受;也自能回家乡,荣耀一堂。白吾喜知其所谓,不妨借此登场,博一笑噱。道言未了,甘草来也。下
可以顺便指出的是,路文中提到的“乾隆时期的抄本《本草记》剧本”,当指八回本的《药性巧合记》一书。绿依(杜颖陶)先生在1948年1月9日星期五第28期北平《华北日报》的《俗文学》周刊中发表《别具风格的<</SPAN>药性巧合记>戏文》一文,已对此书进行了颇为细致讨论。其文指出:“《药性巧合记》,个人曾见过好几种本子,其中钞本居多,刻本则仅见乾隆三十五年桃月四友堂刊本一种,也是比较最古的一个本子。封面题云:‘新刻药性巧合记甘国老请医’,全书共分八卷,每卷皆有子目。……根据此序文,可知作者是在为宣传一种学术而编制,虽然其内容相当粗浅,但处处一本正经,不违医药原理。也许其所以能够流传,正是在被人当作一部浅近的医药书这一点上。这种作品在南北曲里仅见有《归元镜》等为宣传宗教而著的作品,至于宣传实用技术的,则还未见,不料花部戏文中却有此一种,那么,这本《药性巧合》,在俗文学史上,是应该占有一个特殊地位的。”[[3]]从杜颖陶先生的论述中我们不但了解到八回本的《药性巧合记》同样是一部中医药科普文学作品,并且其撰写形式也与《草木传》雷同,最为重要的一点该书见有“乾隆三十五年桃月四友堂刊本一种”,则必然也有“乾隆时期的抄本”。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路文中提到的《本草记》即《药性巧合记》。
1.2 1970年代的相关学术文论
笔者近日得见民国五十九年(1970年)十二月再版之刘阶平氏《蒲留仙传》一书。书中“留仙生平所撰谈谐调笑,游戏劝世之戏曲词文颇多。余积年所蒐集者,除前就碑阴刻目各稿本外,亦有多种,至闻见所及者,为数尤夥。惟大都出于伪讬之作,披沙拣金,或于其间获见短篇散稿,殆亦属断缣零墨者焉。”的注释中提到《草木传》,其文曰:“《草木传》或题作《药会图》,长篇传奇,全曲十回,虽以通俗俚曲阐明药性,而词意鄙俗,亦不似留仙文笔。”[[4]]刘阶平先生从文笔、文风角度怀疑其非蒲氏之作。
同书所列经过刘氏“去其重复副抄本,及与留仙著作史迹无关之书籍,得有三百八十目”之“日本庆应大学藏平井雅尾集留仙书目”所载,亦有数条与《药会图》略相关涉,现节引如下,以供参考。
六 歌曲、鼓词、韵文
陀僧戏姑油印本 一册(P264)
七 俚曲
草木春秋旧抄本 一册(P272)
药性梆子腔蒲氏旧藏抄本 一册(P272)
药会图蒲文及旧藏抄本 一册(P272)
至于蒲氏文献归藏日本庆应大学之始末,其书亦略有记录,今不妨约略摘记如下:
“日人平井雅尾素喜收藏蒲留仙先生遗著。民国二十八年己卯间(一九三九前后)来淄川任黌山、淄川矿业所医士。乘居留仙故乡淄川之便,一意购求蒲氏遗书稿本。积年蒐集,网罗至夥,悉捆载以去。复择其蒐集所得,辑为提要,题作《聊斋研究》于民国二十九年庚辰(一九四○)刊于韩国全釜山。
迨至民国四十二年癸巳冬(一九五三冬)美国华盛顿图书馆与之洽商录其所藏全部留仙书稿副本。未果。旋由日人藤川一秋为之全部收购,以赠庆应义塾大学。留仙遗稿在东京之发现,时颇引起中外关心人士注意,日人柴田天马亦有所论列。”[[5]]其相应注释中引民国四十三年(1954)一月十三日《中央日报》文称“柴田干脆地说:庆应大学现所收藏的遗稿,多数是靠不住的。平井所搜集遗稿,多至四五百件,但大部份属于所谓杂文一类。此次美国华盛顿图书馆,是向平井要一份遗稿副本。藤川一秋出资收购,本爱护东洋文化一念,慷慨解囊,总是可钦佩的。”[[6]]
虽然至迟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就有大陆、台湾学者讨论到《草木传》或《药会图》了,但直到1984年5月至7月新加坡国立大学中文系讲师辜美高先生到日本东京庆应义塾大学阅读蒲松龄的相关资料,人们才从他的记载中得知其基本情况。
1.3 1980年代的相关学术文论
1988年12月辜美高著,天津古籍出版社出版的《聊斋志异与蒲松龄》一书中对《草木传》和《药会图》均有所描述。辜美高先生在书中说:“其他的俚曲尚有《草木传》《除日祭穷神文》《逃学传》《穷神答文》《学究自嘲》等。”[[7]]“《药会图》(庆大编号:10/44/1)用拟人化的手法,介绍药物的性质、功效,词语诙谐,间或流露出作者的世界观。该书前有一序文说:‘医之为道甚难也,医者意也。必得心领神会,方能应手,而药性之补泻、寒热、攻表、滑濇,种种不一,更得深识其性,然后可以随我调度。故用药譬诸行兵,奇正变化,神明莫测。晋之郭子秀叔先生,儒医也。穷极《素问》,阐扶灵枢,而居心慈祥,其暇谱有传奇,则乃群药。’其目录如下:栀子斗嘴、陀僧戏姑、妖蛇出现、石斛降妖、威灵平寇、甘府投亲、红娘卖药、金钗遗祸、番鳖造反、甘草和国。该抄本在文前注明是蒲家之老抄本。平井雅尾谓未发现其稿,亦无记录可考,故不敢断为聊斋遗稿(见平井雅尾《聊斋研究》页68)”[[8]]通过网络我们可以看到《聊斋研究》的书影,其书刊成于昭和十五年,即1940年。如果辜氏引文可靠,那么至迟在上世纪四十年代初就有日本学者开始考究《药会图》作者的问题了。
《聊斋研究》书影1
《聊斋研究》书影2
1987年第5期《甘肃社会科学》杂志中刊载了山东省淄博市蒲松龄纪念馆杨海儒先生“《草木传》的作者是蒲松龄吗?”[[9]]一文。我们已知《草木传》就是十回本《药会图》的别称,我们不妨把关于《草木传》的讨论文章归入《药会图》题下讨论。据杨文介绍:
对于《草木传》的作者问题,前些年未见有人论及。但近年来,许多医学报刊都把《草木传》当作蒲松龄的著作广为介绍。甚至有人以此将蒲氏推崇为“中医药科普文艺的先驱”,并提出了“该书(指《草木传》)确系蒲氏所著”之说。……提出《草木传》“确系蒲氏所著”之说的《中医药科普文艺的先驱——蒲松龄:评介蒲氏三种中医药书》一文(见《淄博医药》一九八二年第四期29-30页),在评介《药祟书》与《伤寒药性赋》的同时“着重评介了《草木传》。并在文末注云:“据路大荒先生说这个剧本是根据传说定为蒲氏作品的。今乘专修《中医药考》(笔者案,“考”或是“志”之讹)之际,对《草木传》进行了一番考证,在调查过程中,新发现《草木传》序言一篇,序前说明该书是‘柳泉先生手著南轩于次客碧’。这使路大荒先生的质疑得到了答案。”其后,《淄博市志通讯》一九八三年第二期封里又刊登了“新发现的《草木传》序言”的照片。其说明文中有“……新发行的这篇序言,证明该书确系蒲氏所著,这使路大荒先生的质疑得到了答案”之说。
从上述引文可知,大陆至少从上个世纪80年代初就有文章开始研讨此书的作者、意义和流传诸事了。上世纪90年代之后,相关学术性略浓的讨论和介绍性文章渐渐多了起来,笔者在下文中或许有所引用,就不在此处一一罗列了。可以顺便提及的是,1995年杨子忱撰著的通俗小说《王尔烈全传》中对《药会图》相关情节进行了演绎和加工。其书第一篇“东门试骏”中有下面的情节:“正这时,有两位中年夫人打窗外过。纳兰掌柜一看,见是中医赵四季老先生的夫人朱杰以及中医李三月老先生的夫人阿菊。纳兰掌柜好取笑,便用手指了指,对王尔烈说道:‘小侄,你能否用中草药名将这二位夫人描写一番,并开副止咳药方。’王尔烈兴致正浓,也顾不得谦虚了,张口说道:‘可以。’接着,便叙述开来,道:‘这一日,在芙蓉帐后,摇了摇兜铃,摇出两位夫人,一位名叫知母,头戴一朵旋复花,搽一脸天花粉;一位名叫贝母,头簪一枝款冬花,搽两腮元明粉。甩动金莲,来求止咳药方;黄芩抬头一看,即知所有枳实俱是止咳良药。于是放下兜铃,汇成一方,便把热痰喘嗽一并化去。’”[[10]]从“金莲”、“黄芩”等细节的引入,可以初步判断,杨子忱先生所用的底本当是十回本的《药会图》(或《草木传》),而不是八回本的《药性巧合记》。当然,杨子忱先生在关于王尔烈(1727-1801)的小说中重新演绎这一段情节或许是受到某些短文的启示。就笔者所见,1983年第8期《剧本》[转引自同年6月5日的《中药消息》报](P55)、1988年第1期《当代戏剧》(P59)杂志上对《草木传》的介绍文字中均展现了这一情节。
2.《药会图》的剧情简介:
甘草家住山西汾州府汾阳县,有女甘菊花年方十六初长成,曾许金石斛为婚,尚未出阁。有逐水寨四大王(海藻、大戟、甘遂、芫花)遣贼使持聘礼要娶菊花作压寨夫人。惊骇气急,菊花染病,汗出不止,心中烦燥。甘草思忖反药横行令人可畏,即着家仆栀子去请黄芪医生为其女治病。通过栀子与甘草一来一往斗嘴,居然铺叙出七、八十种药物功效来。密陀僧动风淫到苦蒂庵去会山慈菇,被栀子撞着,遂诘问一番,惹恼了二人,二人用蒙药麻翻栀子后负罪还俗远遁。栀子苏醒后继续上路,又遇出来寻药的白蛇[妹妹误食蟹爪伤胎]、乌蛇[姐姐中了赤箭伤疮]二妖,二蛇妖谎称黄医生在此,要诳栀子入洞加害。此时,昨日放箭伤了乌蛇的金石斛出现,一番恶斗救下栀子,赋诗二首以戒世人。到此时,栀子方与甘家姑爷金石斛相认。石斛听说逐水寨抢亲之事,便与栀子同往灵仙府去请神通广大的威灵仙先去平寇。威灵仙蕊石山学艺已成,又有紫石英、刘寄奴二夫人佐助,听闻厚友金石斛讲述,便率领众人来攻水寨,激战一番,烟火并起,剿灭了四寇。战后威灵仙告辞回府,栀子去请医生,金石斛甘府探亲。
甘家礼遇金石斛,金石斛道说搬来威灵仙四寇已平诸事,甘小姐知闻喜迅,病即痊愈。金石斛、甘菊花拜堂成亲。中间穿插木贼越墙窥探、石斛险成贼首的一个小情节,以这种戏剧性的误会把剧情压缩得更加紧凑。再说那栀子别过金石斛,继续去寻黄医生,巧遇卖药的红娘子,双方拌嘴,白冬瓜拆解,并告知黄医生外出诊治疮,还吟诵黄芪所作《外科赋》一篇。栀子请不到黄芪,只好打道回府。
金石斛婚后,有意博取功名,请决明先生占得一卦。虽然卦相不祥,甘家父女还是鼓励金石斛进京赶考,临行甘夫人特赠金钗一枝。栀子、金石斛上路,一日寄宿于密陀僧、山慈姑改名换姓开的黑店中。密陀僧觊觎金石斛随身所带的金钗行囊,好在栀子机警过人、金石斛身手不凡,结果了两个恶贼的性命。主仆二人躲开一难,速速上京,期冀早到京中,干取功名,以消罪案。所幸金石斛虽然当年武秀才进得艰难,却顺利拿下武进士的第一名,分发在四川大将军帐下听用。
西番附马番鳖子(又名马钱子)领兵造反,犯进中原。四川大将军命金石斛为帐前先锋前去迎敌。番鳖子使出石燕飞打,大将军请来天雄焚之。番鳖子又使出硇砂角,官军两千余人俱皆目盲。先锋献计、栀子奔波,请得甘草助阵。甘草先取出空青数枝,点治目盲,又拿出青风藤、元胡索治理反贼。反贼不敌,递了降书顺表。众将回朝,启奏圣主。皇帝封甘草为国老,带职还家;封大黄为世袭第一大将军,仍守四川;免石斛杀死黑店店主之罪,封为金石斛副将,派往六安名山去了。
3.谁是《药会图》的主角?
主角和配角是戏曲舞台上的称谓,主角是一出戏中的主要人物,居于核心地位;配角是一出戏中的次要人物,处于从属地位。一般而言,一出戏剧只有一个主角。个别情况下有两或多个主角,所谓第一主角、第二主角……云云。
多数学者认为十回本《药会图》的主角是甘草。比如,1991年张奇文主编的《山东中医药志》中说:“本剧的主人翁是甘草国老,皇帝是传说中的神农,故事情节以甘草为主线,围绕甘草根据各味中药的药性功能以及药名的意思,分别赋于不同的人物性格,塑造了许多个各具性格特点的典型形象。”[[11]]2007年郑金生先生所著的《药林外史》中更细致分析指出:“药物剧展示药物知识的方式是多种多样的。首先是根据药物特性设计角色。例如主角‘甘草’,他上场后的自我介绍是:‘老夫姓甘、名草,山西汾州府平和村人氏。’山西汾州是甘草的主产地,‘平和村’影射药性平和。”[[12]]
笔者认为,在10回本《药会图》中金石斛和甘草共同承担起了全剧主要故事情节发生、发展、演变的推动功能。金石斛一开篇便被定位于甘草之婿,为将来搬灵仙破四寇、花烛夜娶菊花,预设了由头、埋下了伏笔;中篇金石斛又继承、替代了其工作底本《药性巧合记》中克妖杀虫、救人危难的马齿苋的角色;末篇更是途中手刃密陀僧、入京高中武壮元、平番领得先锋印、引荐甘草制番兵的核心人物。所以笔者认为,10回本《药会图》中金石斛堪与甘草并称全剧之主角。作者郭秀升氏也在其书“自叙”中着重指出:“如甘草、金石斛之属,尽使着优孟衣冠,歌舞笑啼于纸上。”
虽然也有人说:“有的时候,配角才是真正的主角,只要有了配角,就能衬托出主角的好!”但从金石斛这一角色在《药会图》中的形成过程,及其担当的任务性质,乃至其在全剧中戏份多寡等特点来分析,笔者坚持认为金石斛也是全书的主角之一。但由于甘草同样贯穿剧本始终,承担了相当的剧情推衍任务,笔者并不坚持认为金石斛必须是10回本《药会图》的“第一主角”。
上述问题的提出和解答,有可能类似人们提问《西游记》的主角是谁一样,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答案。如果把选项主要集中在唐僧和孙悟空之间,那么相关的答案主要会有如下几种:①唐僧是主角:《西游记》确定的核心任务是唐僧取经,《西游记》确定的人物关系是唐僧为师、悟空为徒。基于此,虽然孙悟空的性格和经历更加使人喜欢,但《西游记》中的主角是唐僧,配角是悟空。②悟空是主角:唐僧取经只是《西游记》的线索,小说中具体的故事,都是以悟空历尽艰辛、斩妖除魔为主要情节。显然,吴承恩笔下美猴王的神通广大和反叛精神,成就了《西游记》的惟一主角孙悟空。③唐僧和悟空都是主角:《西游记》主要描写孙悟空保护唐僧西天取经,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的故事。唐僧、孙悟空都很重要,没有先后,也无法分开。这既是故事的需要,也是创作的需要,唐僧和悟空都是主角。
4.《药会图》的作者论争:
虽然有过一些争论,比如周保国(1988年)[[13]]、张奇文(1991年)、洪流(1992年)等人,认为其书的作者是蒲松龄(1640-1715)。其中洪流先生的考证比较细致,但其文提到的署名“蒲松龄著”的抄本、石印本笔者未见,无法做出深入评价,而其所谓“柳泉先生手著南轩于次客碧”的序后题句也颇为费解,尚待深入研究。[[14]]若从其掌握的版本证据到其结论之间的论述过程来看,其分析讨论得相当严谨周到,这是值得肯定的一面。但洪流先生掌握的抄本资料并不完善,所以其“现在见到有‘蒲松龄著’抄本、石印本的署名始终一致,未发现其他署名。”[[15]]一语并不完全正确,笔者未曾见过洪氏提到的署名“蒲松龄著”的钞本或石印本,倒是可以见到冠以“郭秀升”自序的抄本存在。
通过初步分析,笔者认为郭序所言诸事合情合理,基本可以肯定10回本《药会图》的作者就是古晋(今山西)郭廷选。郭廷选,字秀升,山西壶关人氏。此人大约生活于清之乾隆、嘉庆两朝,要晚于主要生活于清之顺治、康熙两朝的蒲松龄。
得出上述结论有赖于《药会图》邱世俊序和作者自序的发现,其中所谓“黔南邱世俊拜识”之序未落时款,而郭秀升的自序则有非常明确的时款“嘉庆十三年冬月古晋壶关郭廷选秀升氏序于直隶满城县官署编次”。该书二序详下图。
道光十九年抄本《药会图全本》中的邱序
序 黔南邱世俊拜识
医之一道,甚难言也。医者,意也,必得心领神会,方能应手。而药性之补泻寒热,功(攻)表滑涩,种种不一,更淂(得)深识其性,然后可以随我调度。故用药譬之行兵,奇正变化,神明莫测。晋之郭子秀升先生,儒医也。穷极《素问》,阐抉《灵枢》,而居心慈祥,人品端方,非市井者俦。余与订交,不殊金兰。其暇谱有传奇一则,乃群药所会。余阅之,不胜佩服。遂观其首,曰《药会图》。要知非游戏也,实在使诸药之寒热功(攻)补,简而甚明,则显而易学。业仁术者果会心于此,庶于医道不无小补云。
民国十八年抄本《梆子腔药会图全本》
郭廷选嘉庆十三年(1808)农历十一月自叙
自叙
余尝留心于医道者非一日矣。甲子夏,在汴省公寓与原任宝丰县邱公忽谈及《草木春秋》,乃谓其无益于人也。余不禁有感于药性,择其紧要,[正其紧要],正其错误,不必整襟而谈,但从戏言而出,或寄情于草木,或托兴于昆山(虫),无口而使之言,无知识情欲而使之悲欢离合。名士见之固可喷饭,俗人见之所可消遣,乃吾之意不在此。合本草一大部,煅炼成书,到(欲)起死人而活之,先活草木金石之腐且朽者。如甘草金石斛之属,居(尽)使着优孟冠,歌舞笑啼于纸上,以活药药死人,未有不霍然起者。且其固活药而活,纵不曰(日)用乎活药,亦不肯忘情于活药,鼓舞歌诵。则用药者不至有冒昧之失,服药者不至有蒙蔽之冤,而吾之心愿足矣。然则好高之病(流)多,药活而人则未必居(尽)活也。故即有呼我为迂者,我即应之以为为迂;呼我为狂者,我即应之以为狂。但求不愧于吾心,庶于医道不无小补焉,是则吾之志也夫。
嘉庆十三年冬月古晋壶关郭廷选秀升昏(氏)序于直隶满城县官署编次
5.《药会图》的创作背景:
虽然对于郭秀升其人我们知之甚少,但是通过对上述两序的分析,我们可以大致描绘出《药会图》的创作背景来。
5.1《药会图》创作时间是1804至1808年:
郭秀升自序中明确提到“甲子夏,在汴省公寓……余不禁有感于药性,择其紧要,正其错误,不必整襟而谈,但从戏言而出……合本草一大部,煅炼成书。”其中甲子夏指嘉庆九年(1804)夏,而书成序之的时间已是嘉庆十三年(1808)年仲冬了,那么创作、润饰《药会图》剧本花去了作者4年的时间。
从此序中我们甚至可以了解到创作《药会图》的起因:嘉庆九年甲子(1804年)夏在汴省(河南)公寓,作者郭秀升与老友邱世俊二人偶然谈论起32回的《草木春秋演义》一书。由于《草木春秋演义》一书仅以药名为剧中人物名,而很少涉及药性知识,所以郭秀升氏以为其颇无益于医者、患者,从而有感于药性之必究,而决心择其紧要,正其错误,重编一部兼具科学普及作用的药性戏剧。
4年之后的嘉庆十三年(1808),10回本《药会图》一书成就,此时作者可能已是年过花甲的白发老人了,这个判断缘于以下两点:
5.1.1《药会图》附题赞诗中透露的直接信息:
10回本《药会图》之后附有若干赞和之诗,不同的抄本或刻本保留诗作的多寡有别,今取民国十八年抄本《梆子腔药会图全本》之后所附诗作作为讨论的基础。
民国十八年抄本《梆子腔药会图全本》题诗图1
民国十八年抄本《梆子腔药会图全本》题诗图2
需要指出的是,由于《药会图》抄本繁多,各本题诗的署名情况较为混乱。仅就贾治中先生收藏的这个《梆子腔药会图全本》而言,似乎遵循了诗名前置、署名后出的基本格局。比如第一首诗名“题药会图”在前,其诗“得病虽殊各有因,良医心苦费精神。漫将起死回生手,且作微(徵)歌逐舞身。木叶草根成幻相,秘方灵笈尽阳春。他年演出梨园队,举世应无不疗人。”之后,下一行居下落名款“浙绍周寓庄”。再隔一行居上,是下一首诗的诗名“前题”,翻页后是其诗“祖迷(述)岐黄意独新,聊将优孟话前因。绘成一幅有形像,画极千秋弱体人。格外文章能赞化,局中草木自生春。紫团深处琴音奏,谁作高歌步后尘。”然后另起一行居下落款“屯邑暴铭”。
十分遗憾的是,此后赞和之诗的诗名“前题”2字,未能保持与前诗署名隔开一行居上书写的惯例,而是与前一首诗的作者署名“屯邑暴铭”抄在一行中了,这极易造成赞诗冠名的误解。如果上述理解基本无误,那么有可能《梆子腔药会图全本》在“河南李秉衡”诗后可能还缺一首赞和之诗(因为在末首诗这个落款之上仍保留有“前题”2字)。有助于考证作者创作时年纪大小的是霸州吴邦庆和河南李秉衡的如下两诗:
前题(霸州吴邦庆)
药性精时意欲神,别开生面出奇新。
演来一派幻中相,绘得群方(芳)分外明。
喜怒曲得传甘苦,衣冠直肖木花春。
老年学问皆成趣,聊出戏言唤俗人。
前题(河南李秉衡)
藁本传佳制,才同史国公。
玄明徵佛手,神曲见天雄。
心细青丝发,文含紫石英。
凌霄存远志,推此白头翁。
所谓“老年学问皆成趣,聊出戏言唤俗人”和“凌霄存远志,推此白头翁”,都说明作者成书时已是垂垂老矣的白首之翁了。
吴邦庆(1765-1848),字霁峰,顺天霸州人,清朝官吏。以拔贡官昌黎训导。嘉庆元年(1797)成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迁御史。巡视东漕,奏请重浚运河,并复山东春兑春开旧制。数论河漕事,多被采用。十九年(1814),擢鸿胪寺少卿,命偕内阁学士督濬北运河。累迁内阁侍读学士。二十年(1815),出为山西布政使,调河南,护理巡抚。道光十年(1830),授贵州按察使,未之任,予三品卿衔,署漕运总督,寻实授。禁粮船装载芦盐,请缉拿沿河窝顿。十二年(1832),授河东河道总督,以不谙河务辞,不许。革除河工诸弊,寻坐事免职。著有《畿辅水利丛书》。见《清史稿》三百八十九,《续碑传集》三十三。
由上述史料可知,吴邦庆嘉庆年间虽已步入仕途,但此人年龄大约比郭秀升要小。至于河南李秉衡其人,尚待进一步考察。
5.1.2邱世俊生平和序言中推测的间接信息:
邱世俊叙中言及“晋之郭子秀升先生,儒医也。穷极《素问》,阐抉《灵枢》,……余与订交,不殊金兰。”且恭敬落款“黔南邱世俊拜识”,是则二人不但订交金兰,以兄弟相称,有可能郭秀升还稍稍年长于邱世俊。
邱世俊曾在河南省宝丰县供职,清·道光十七年丁酉(1837)编修的《宝丰县志·职官志》对此有明确的记载:“知县……邱世俊,贵州大定府庚寅恩科举人。嘉庆四年任。”邱世俊高榜得中的庚寅年,指乾隆三十五年庚寅(1770)。
我们有理由相信,邱世俊欣然提笔为老友新作作序,依例当离开嘉庆十三年(1808)《药会图》基本定稿、作者自叙完成相隔不久的时间。那么这个时间离开邱世俊得中恩科举人,至少38年时间过去了。照常理忖度,假定邱世俊得中恩科举人时为二、三十岁上下,则到此时当是年过花甲了。
清·道光二十八年戊申(1848)编修的《大定府志·俊名志》又载:“邱世俊,大定增生,官宝丰知县。”张亚杰先生指出:“黔南邱世俊”当作“黔西邱世俊”,理由是“大定府治所在今大方县县城,其位置在贵州省西北部,习惯上称该区域为黔西或黔西北。”张氏还指出:“根据《宝丰县志》还可推算邱世俊的任期为二年,即嘉庆四至五年,公元1799-1800年。”[[16]]这样的考证非常有意义。
基于几乎相同的史料,贾治中先生得出的结论略有差别。贾文曰:“据道光十七年《宝丰县志·职官卷》载,邱世俊,贵州大定府庚寅恩科举人,嘉庆四年任河南宝丰县知县。其任宝丰知县至嘉庆六年,为时不过三年的样子。”[[17]]这种差异源于二人对于邱世俊下一条“马昆:甘肃宁朔县丁酉拔贡,嘉庆六年任。”具体任职时间理解的不同。然而不论邱世俊在宝丰知县任上工作到嘉庆五年还是六年,至嘉庆九年时均已不在该职位上,这与郭秀升自序中的记载相吻合。
5.2《药会图》创作地点是河北、中原之地:
郭秀升之序成于“直隶满城县官署”。明初,满城县属保定府;清属直隶省保定府。清朝的满城县,位于今天中国河北省中部的保定市。而作者在嘉庆九年甲子(1804年)在汴省(河南)公寓,与原任宝丰县(位于河南省中部,汝河中游,属于今之平顶山市)知县的发端讨论又在河南。并且有证据显示,郭秀升氏对于河南风物、典籍相当熟悉。在《药会图》中顺手拈来,并不显得生硬龃龋。所以笔者推测,作者创作《药会图》的相当一段时间是在河南。现举例二则加以说明:
5.2.1“怀庆刀”是河南特产
《药会图》第八回“金钗遗祸”中金石斛带着家仆栀子进京赶考,虽然是从山西汾州府汾阳县的岳丈家出发,寄宿黑店发现贼人时“栀子揪住山慈姑怒白:你若喊叫,吾有怀庆刀一把,定把将你一片一片切了。”这中间栀子随手携带的“怀庆刀”想必就是河南怀庆的特产了。
怀庆是一个历史概念,是古代的一个行政区域,它的地理范围大致相当于现在河南省焦作市的行政区域。
5.2.2“十精药”是河南之方
《药会图》第一回“栀子斗嘴”中出现的“枸杞天之精,地黄地之精,川椒日之精,白菊花月之精,柏子仁金之精,菟丝子木之精,肉桂水之精,苁蓉火之精,白茯苓是土之精,怀山药是万年精。木香,这是十精药,大有补益,亦能避邪,快忙拿去将你姑娘扶在床上。”这段戏词中提到“十精药”有着悠久的历史,并且诸书提法差别较大,能与《药会图》完全吻合者只有韩仁所撰的《烟霞圣效方》一书。
据安徽省庐江县乐桥医院杜勇考证,“韩仁(1199-1282),汲县人(今属河南省),字义和,道号逍遥子,金正大间举孝廉辟为州孔目,元太公十二年荐受尚书省都事,后受左右司员外郎,约于公元1244年弃官出家为道士,游历名山大川,道名甚籍。平素精通医学,晚年专以医术济人,医名极高,时与窦默齐名有窦韩之名。撰有《烟霞圣效方》及《医林方》。”[[18]]《烟霞圣效方》久佚,今人只能从《医方类聚》或《永乐大典》中略窥其书旧貌。但嘉庆年间身居河南的郭秀升氏,或有可能从其它途径得见其书梗概。
5.3《药会图》创作的底本《药性巧合记》:
虽然郭秀升氏的自序中没有十分明确说明,但有证据显示10回本的《药会图》还不是独出机杼之作,它有前人相关著作作为基础铺垫。这部著作就是8回本《药性巧合记》。它的8回回目分别是:甘国老请医叙寒、家人误犯密陀僧、山栀投热遇妖精、路旁幸遇马齿苋、威灵仙温村显武、街前戏耍红娘子、石决明平地战海桐、茯神和谐为媒证等。《药性巧合记》虽然有诸多刻本、抄本存世,但其书被今人重视,缘于其抄本之一(题名《群英会》者),由杨燕飞、贾治中二人在《山西中医学院学报》2000年第1期~2001年第2期,分6次,以“清代药性梆子戏《群英会》校注”的形式第一次全文刊发。比如《山西中医学院学报》2001年第4期刊发了刘星“清抄本药性梆子戏《群英会》考略”[[19]]一文,是目前所见唯一一篇专题讨论《群英会》的成书年代、流传地域、作者及叙药特点的文章。
当然,在《群英会》被全文刊载之前的1996年,贾治中、杨燕飞二人已著文指出《群英会》(即《药性巧合记》的别本流传)与《草木传》(即《药会图》的别本流传)二者之间存在着一定的渊源关系。其论证过程相当复杂不烦详引,笔者仅将最终结论性言语照录如下:“笔者所藏之《群英会》共八场,其中六场内容与《草木传》基本相同。……这表明《草木传》、《本草记》、《药会图》、《群英会》等确有一个共同的源头。”[[20]]由于当时并不明确《药性巧合记》的最初版本可以早到乾隆三十五年,所以未能明确给出10回本《药会图》(别本又名《草木传》)的工作底本是8回本《药性巧合记》(别本又名《群英会》)的最终结论。但作者对于二者之间存在着比例重大,且非同寻常的雷同之处已是非常肯定的了。笔者相信,这就是2001年到2003年间《山西中医学院学报》顺次连载二书全文的最初动因了。
在学术界较早对于《药性巧合记》进行深入讨论的学者是笔名绿依的杜颖陶先生。杜颖陶(1908-1963),又名杜联齐、杜璟。戏曲研究家。天津人。曾任职于中国戏曲研究院,长期从事戏曲史料的研究。著有《记玉霜簃所藏钞本戏曲》、《二黄来源考》、《曲海总目提要补编》、《秦腔流源质疑》,编著《董永沉香合集》、《岳飞故事戏曲说唱集》,并与傅惜华编校《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全十册)等。
山东大学图书馆文理分馆关家铮先生“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北平《华北日报》的《俗文学》周刊”[[21]]一文中提示《华北日报》的《俗文学》周刊,第28期,1948年1月9日,星期五,发表有绿依(杜颖陶)氏“《别具风格的<</SPAN>药性巧合记>戏文》”一文。笔者有幸于2011年10月22日在关家铮先生的帮助下得见该文全貌。虽然该文发表于民国年间,但的确是笔者所见探讨《药性巧合记》,学术水平最高的一篇论文。
该文虽然没有指出8回本《药性巧合记》在嘉庆年间被改编为10回本《药会图》一事。但该文明确指出:“《药性巧合记》,个人曾见过好几种本子,其中钞本居多,刻本则仅见乾隆三十五年桃月四友堂刊本一种,也是比较最古的一个本子。……剧中唱词,并未注明用何腔调,但既全系三三四对偶句法,则花部诸腔,似乎都可上演,不过徵诸各种记载均不见有曾经上演此剧的记录,并且像如此的剧情,既无曲折,又乏趣味,即使搬上舞台,也大不易成功,因此,即便作一个武断,认为这本戏文,始终只是纸上之物,也许不为太过。”
该文同时指出:“至于称甘草为国老,由来已久,《本草》卷十二引陶宏景云:‘此草最为众药之主,经方少有不用者,犹如香中有沉香也。国老即帝师之称,虽非君而为君所宗,是以能安和草石而解诸毒也。’此但是以国老喻比甘草而已,至于把国老进一步而人化了的,则见元·王义山《稼村类稿》卷十三之‘甘国老传’,传云:‘甘国老,汾州人也,以草名见于神农氏《本草》,名松、名遂兄弟也,与松善,遂所行辄相反。族有二:有居山中者,白如傅粉,多贵重之;有依山而居者,颜如渥丹,人赤其族。性思温,喜负暄,有寒疾,不可以风,常择燠室居焉。初邓州人有姓鞠者,与江南陈吉善,国老介以进,得通神长年术。与黄连、芦荟友而不如其苦口。上党人胡麻,随人黄芩,石人秦艽,其徒百余辈皆趋赴国老以媒其身,吾侪有远志者辄恶之,抑之弗使进,能毒人如葛生,亦为之解。尤与蜀之黄耆,五人相得,空竭其心,论事出肝肺,号六一居士,人无贵贱,有疾以身和药。有阿魏者,最熏秽,国老与之交亦不却。一日,有贵公子欲招致之,欣然来,及至以利说公子,公子怒,束缚之不为礼,由此迹虽疎然心实爱之,延之高阁,其声价亦长。公子喜曰,吾笼中有人矣。国老素无直节,唯以甘言媚人,投世所好,仕至三公,号国老云。’”
5.4《药会图》创作时参考了《草木春秋》:
郭秀升自序中明确指出:“甲子夏,在汴省公寓与原任宝丰县悬邱公忽谈及《草木春秋》,乃谓其无益于人也。余不禁有感于药性,择其紧要,正其错误,不必整襟而谈,但从戏言而出,或寄情于草木,或托兴于昆虫,无口而使之言,无知识情欲而使之悲欢离合。”文中提到的《草木春秋》全称《草木春秋演义》。《草木春秋演义》全书32回,作者不详。“引首”处题曰“云间子集撰”、“乐山人纂修”,序后题款“驷溪云间子戏撰”。
《草木春秋演义》图影(此图源自孔夫子旧书网)
《草木春秋演义》杜撰汉代故事,以药拟人,设计了君臣狼主、强盗仙家、猛将佳人等,其中几乎不涉及药物知识的介绍。
非常明确的一点是,郭秀升在将8回本的《药性巧合记》扩充改编为10回本的《药会图》时在总体布局、角色选择和细节设置等三个层次,均参考、借鉴了《草木春秋演义》一书。
在总体布局方面,贾治中指出:“《药会图》的出现,无疑是受了《草木春秋演义》的启发,而《药会图》之所以能高于《草木春秋演义》,也恰恰由于前者为它作了铺垫。从现知的几个药性剧的回目,也可看出它们和《草木春秋演义》之间确实存在着某种联系。如《草木传》第四回、第五回的回目分别是‘石斛降妖’、‘灵仙平寇’,而在《草木春秋演义》中就有‘金石斛起兵征剿,黄总兵迁子探亲’和‘斗异兽黄芪遇仙,威灵仙传宝刀甲’;《药会图》第八回、第九回的回目为‘金钗遗祸’、‘甘草和国’,《草木春秋演义》就有‘蜀椒山强人独霸,金小姐被劫山木’和‘天竺黄献兵反叛,甘国老奉旨讲和’。”[[22]]
在角色选择方面,《草木春秋演义》一书中有一个特别的角色——金石斛,它成为贯穿全书的主线。当然《草木春秋演义》中金石斛的个人经历与《药会图》中的金石斛有着非常大的区别。可以说10回本《药会图》只是继承了32回本《草木春秋演义》中这个主要人物的名称而已,故事情节完全不同了。唯一可以类比之处是,《草木春秋演义》中的金石斛经历了长安总兵(总督)、天下都招讨元戎(大元帅)、忠国大将军耀武王的蜕变;《药会图》中的金石斛也经历了县学劣生(武秀才)、武进士、先锋帅、副将军的成长过程。笔者个人认为金石斛是《草木春秋演义》的主线和主角之一;《药会图》同样设计了一个金石斛的全新形象,承担起全篇主线和主角的作用。
在细节设置方面,《药会图》对《草木春秋演义》也多所裁化、灵活取用。约略言之:《草木春秋演义》第一回“汉天下君臣仁政,众仙人山洞修真”中有“你相送姐姐到宣州地面滑石街,海金沙寺内去还愿”一语;《药会图》第八回“金钗遗祸”中有“来到了,滑石街,行行小便。再到那,闹阳市,去会决明。”有同一个街名“滑石街”。《草木春秋演义》第六回“胡椒国兴兵犯界,天竺黄设计投军”中有“传说起课先生决明子,他推算如神,阳阴有准,吉凶无谬,祸福无差”;《药会图》第八回“金钗遗祸”中有“闻听人说闹阳市有一决明先生,甚是灵验,吾有心卜得一课。”有同一个算命先生决明子。《草木春秋演义》第十七回“云母斗法败汉兵,女萎瓶收飞石燕”中有“那贝母取出一个硇砂筒来,口念真言,一陈大风,那硇砂忽然大起,一霎时布得如大雪一般,纷纷降满征场,汉兵开不得眼,吹在眼内皆作瞽目。”“但军士受了那硇砂在眼内的二千余人,俱是瞎眼了,无以为治,军中但听得痛苦之声。”“他有仙宝一枚,名曰空青,凭你积年瞽目,若点了他便能开眼。”“云母取了石燕一只,口念有词,变为上万,望汉阵上打来”;类似情节在《药会图》第九回“番鳖造反”中可以找到。《草木春秋演义》第二十七回“五黄将败巴旦杏,银花遁斩土殷蘖”有“根深不怕风摇动,树正何愁月影斜”、“画水无风空作浪,绣花有色不闻香”两句诗句;《药会图》第六回“甘府投亲”中引用了同样的诗句。《草木春秋演义》第二十九回“伏鸡子黑夜偷营,决明师智降柴胡”有“伏鸡子取出个夜明沙来,那夜明沙放出,照耀如同白昼”;《药会图》第六回“甘府投亲”中有“呀!天色昏暗……待吾用夜明砂将眼一耀,便知分晓。”
上述三点,充分说明10回本《药会图》在创作、改编过程中参考过32回本《草木春秋演义》。即使如此,笔者认为《药会图》的创作蓝本是《药性巧合记》而不是《草木春秋演义》。
结语
有学者继续考察了10回本《药会图》(又名《草木春秋药会图》)之后无名氏的18回本《药会图》(又名《稽古摘要》)的相关情况,认为“十八回本,是模仿《草木春秋药会图》而作,除模仿其形式外,还抄袭了部分内容并做了较大的扩充和改写”[[23]]。笔者虽然未能见到18回本《稽古摘要》的全文,但仅就已知内容分析。此书与10回本的《草木春秋药会图》(即《药会图》)除了名称相同以外,似乎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因为此书之序“尝闻伏羲画八卦而阴阳以分,神农尝百草而本草以著……”云云,几乎是原封不动地袭取了8回本《药性巧合记》的原序,甚至应当顺手替换的“兹编《药性记》”或“兹编《药性歌》”等话语都照录不误。
所以,笔者认为18回本《药会图》(又名《稽古摘要》)是模仿8回本《药性巧合记》的写作方式,还抄袭其书全序和正文部分内容,并做了较大的扩充和改写的新编之作。笔者倾向于认为18回本《药会图》中所体现的这种略嫌粗率的作风,更像是书贾雇佣写手以迎合市场所需的草草之作。至于其书名与10回本的雷同,究竟是事出偶然,还是心存竞争则不得而知了。事实上,18回本《药会图》(又名《稽古摘要》)的行文、格调离开以严谨、通俗谐调并重而著称的8回本《药性巧合记》和10回本《药会图》已经比较远了。
或许由于创作之初就少了一些责任,多了一些娱乐,所以18回本《药会图》(又名《稽古摘要》)反而放开了手脚,不但情节设置更加曲折和离奇,而且说解药味也更加铺排和炫耀。1957年4月龙伯坚所著的《现存本草书录》对它的评价是中肯的,其文曰:“二六六、《稽古摘要》不分卷。计四册(不著撰人)1*、清活字本。此书是以小说体裁说明药性。有唱有白,共十八回。书中生旦丑末都是用药名。前有无名氏序,又称此书为《药性记》。这是一种别开生面的药书,也是一部想入非非的小说。”[[24]]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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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贾治中. 古典科普文学创作的巅峰——清代药性剧三论[J].中华戏曲,1998,(21):299-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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