汨罗江上上 汨罗江上 古筝几级

汨罗江上

这或许是一篇科幻小说,或许不是。

但在一切开始之前,我只有一个请求:慢慢看。

很慢,很有耐心地看。如果你在网上看,试着把其他网页暂时关掉;如果你拿着书,坐下来,坐在一个比较安静的地方;如果你并不赶时间,或许可以把表藏起来。这故事并不长,我保证,慢慢地看,你不会损失什么。

就假设这是一次突如其来的旅行,你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不知道路上到底有什么,不知道是否会有奇遇,但请试着放慢脚步。

现在,你可以开始看了。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夜,刚下过一场透雨,窗外飘荡着微凉的泥土气息。我坐在狭小凌乱的卧室里,黑暗里只有电脑屏幕散发出幽光,大片白亮中陈列着稀疏零落的几行字。

尊敬的小丁先生,您好:

一直以来都想给您写封信,拖到今天才终于动笔,却又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不知道您是否还有印象,今年七月份,在成都的科幻笔会上,我有幸作为一个新人作者坐在您旁边,当时我说,我非常喜欢您写的那些精彩活泼的科幻故事,您只是谦逊地对我笑笑。其实在这之外我还有很多话想跟您说,那时候却一句都想不起来了。

大会结束前,我终于鼓足勇气要了您的E-mail地址,然而自那之后又过去了一个月,无数次想要逼迫自己坐下来好好写这封信,却又无数次纵容自己向后拖。

到这里就结束了,半封没有写完的陈年旧信。往日的记忆翻涌而来,我轻叹一口气,戴上眼镜,开始摸索着一字一字敲打键盘:

是的,我想人们总是这样,把一件简单的事情拖得很久,直到最终变成遗憾。

说回那次笔会吧,我依然记得您在会上说过,想要写一篇好看的小说,无论是科幻或者别的什么题材,最重要的一件事在于,要使小说的创意,结构,情节,语言,人物塑造等等各个方面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对我却如此重要,当我在之后的岁月里慢慢摸索写作之路时,时常会想象您就站在我身后,指点我该怎样谋篇布局,恰如其分地推动情节向前发展。

现在我遇到了问题,一个故事,一个构思了很久却又不知道该如何下笔的故事,问题在于,一旦我想到这个故事的开头,就有无数种可能性从内心深处涌现出来,彼此碰撞反应,像一缸成分复杂的化学试剂,制造出一千一万种不同的效果,我却对它们束手无策。

这种茫然的状态令人痛苦又兴奋,这也是我写信给您的原因之一,或许您的宝贵意见可以让这一切变得明朗起来,像是最有效的催化剂。

故事的名字叫做《汨罗江上》,我把它的开头放在附件里,希望您能看一看。坦白地说,我觉得这个开头很糟糕,虽然用了很长时间才勉强拼凑出来,却依旧很糟糕,所有的人物都不在我的控制下,他们好像一些有生命的人,不愿意被我捕捉到他们的谈话和行动,甚至每重写一遍情况都会完全不同。我迷失了方向,仿佛陷入一团迷雾,故事就这样搁浅在一切还未发生的这一刻,完全写不下去了。

可能性是一种多么迷人而又可怕的东西,我们每个人都在可能性中挣扎,四处乱撞,小说中的人也是这样。怎样才能让故事顺其自然地发展下去呢,迄今为止,我竟连一个完整的结局都没有想出来。

给我一点帮助吧,对你来说也许微不足道,对我却意义非凡。也许整个故事,包括故事以外的许多东西,都将因为你的一句话而改变。

期待您的回信。

一个科幻爱好者 X敬上

2006。8。23

我在收件人地址中键入:Xiaoding2006@Tmail.com,然后把这封信发了出去。

附件1

汨罗江上

风从江上吹过,流淌的雾气被兑浓然后冲淡,露出黛青色的水面,如水银般泛起细碎粘稠的波纹。

这是一个阴霾寂静的上午,水波携卷着苇草摇曳的声响在四周起伏荡漾,偶尔有一声凄厉的鸟鸣滑过水面。柏羊抱着肩头,独自立在潮湿的寒风中打着寒颤。

说是五月,却还是这么冷,他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委员会那群老头子。身上的衣服不知道用什么材料做的,粗糙得很,被风一吹就透骨冰凉。

一叶窄窄的乌篷小船从雾中滑来,无声无息地停靠在岸边。

“考生HP2047-9?”清甜的声音从竹帘后飘出来。

柏羊抵住牙关间的颤栗,哆哆嗦嗦答道:“是我。”

竹帘缓缓升起一角,他低头跳进船,温暖的茶香扑面而来,拳头大小的茶壶正在炉上腾起袅袅的白气,旁边低头沏茶的女子白衣长发,动作优美娴熟得仿佛古卷上的仕女。

对柏羊来说,眼前的景象却多少有些像某个过时多年的虚拟游戏场景,他尴尬地笑笑,找个角落坐下,说声:“来挺早啊。”

女子抬头看他一眼,她有一张娃娃脸,嘴角往上翘,像是似笑非笑的样子,露在袖子外雪白的指尖一摆,将茶杯推到他面前。

“这是……”柏羊盯着粗瓷杯中几片可疑的褐色草叶,小心翼翼地问。

“茶是玉笥山上的新茶,水是汨罗江水,时间紧任务急,将就用吧。”

柏羊犹豫半晌,接过来捧到嘴边抿了一口,一股涩味直冲上来爬满了舌头。

“怪是怪了点……”他偷看了对方一眼,“还能喝。”

白衣女子只是专心吹着杯中茶沫,过一会儿才抬眼看着他,“还没到时间呢,随便聊聊,你别紧张。”

柏羊一愣,心想不紧张才见鬼呢,嘴里说:“ 那是那是。”

“我是你的监考官,编号G-56。”女子手腕一翻,把电子识别码亮给他看,“先问一句,你对这次的任务了解多少?”

“还行吧。”柏羊挠挠头,“来之前,看了点书……”

“听说你是心灵历史系高材生。”G-56定定地看着他,“年纪轻轻的,不简单啊。”

“哪有您年轻哪。”柏羊连忙跟上,“您一出场我还真有点蒙了,心想这哪像考试啊,分明是金庸群侠传么……”

“这也正是我要提醒你的。”G-56轻轻一摆手,打断了他意图过于明显的表白,“这不是虚拟情景中的模拟练习,尽管考试说明里已经说得很清楚,很多考生还是会产生这种错觉。看看你周围,一切都是曾经真实存在过的历史情境,天气冷热,江上的气候,茶叶的味道,绝不存在任何编程中可能存在的错误,因为我们身处的是一段真实的时空。”

柏羊愣了一下。

“包括你所见到的角色,也是真实存在的人,这一点很重要。”G-56伸出指尖在自己小巧圆润的鼻子上点了一点,“一个真正的人,内心中总有一部分是难以用书本上的方法来衡量和计算的,我们需要的,也正是那种能够在真实情境下,成功解决问题的人才。自从心灵历史学的执照考试创建以来,委员会便决定将这门历史实践放在全部测验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位置,它的通过率从来都是最低的。”

“这一场挂掉,前面几个月就白忙活了,这我明白。”柏羊叹口气,“您都这么说了我能不紧张么。”

“就是随口一说,职业病。”G-56笑得很灿烂,“你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我就是有点没想通,既然真的穿越了时空,难道我们所做的一切,就不会对历史进程产生干预么?”

“当然不会改变。”G-56摇摇头,“整个过程是被精确控制的,相当于从过去借来一整段封闭的时空,你可以无限次任意使用它,像使用一段磁带的拷贝,而不会对原先的版本产生任何影响。”

“所以我们找上这些人?”柏羊望着窗外雾气缭绕的水面,“我听说过那些稀奇古怪的考题,希特勒,穆罕穆德,埃及艳后,五月花号,哥本哈根……你不觉得做得出这种事的老头子们都很变态么。”

“至于你所抽中的这一情境,迄今为止的通过纪录是零。”G-56笑眯眯地托着腮,“运气不错啊。”

柏羊从喉咙间挤出一道痛苦的呻吟,两手抱住头不说话。

茶壶继续在炉上咕嘟咕嘟煮着,腾起温暖的气息。窗外,却依稀有渺渺的歌声从远处飘来。

“是他么?”柏羊抬头向外望去,江上雾气越发浓重,几乎看不到岸边。

G-56点点头,说:“怎么样,准备好了么?”

“走一步算一步……”柏羊苦笑一声。

“那么,开始计时。”G-56手法优美地一掀,便不知从哪里拎出一只巨大的沙漏,洁白的细沙如涓涓细流般开始流转,宁静得有些不真实。柏羊做个彻底拜服的姿势,急匆匆向舱门外移动两步,又不甘心地回头问道,“顺便,我能问下您的名字么?”

G-56甜甜一笑,说:“浔箐。”

“人如其名。”柏羊点点头,“死也瞑目了。”

他颤巍巍地掀开竹帘向外爬去,身后,G-56的声音如低沉的丝弦般传来:

“祝好运,哈里·谢顿与你同在。”

“同在就同在吧。”柏羊心里默默嘟囔着,运一口气跳出船舱。

古老而陌生的歌谣在雾中穿行,隐约间,那高瘦的身影已经越来越近了。

X你好:

你没有说你的名字,所以只能这样称呼你。

坦白地说,我不能说完全看懂了你的故事开头,一次心灵历史学考试,在战国时代进行的么?和屈原有关?这个想法很有意思,我猜你是个学生,或许正在为某次历史考试忙得焦头烂额,对么?

目前我还不是很清楚你想用这个故事表达什么主题,开头对话挺有意思,我喜欢那句“哈里·谢顿与你同在”。但之后会怎样发展,我也猜不到。

对你所说的迷茫感觉我也常有体会,其实,从没有任何一篇小说是“恰如其分”地自然呈现在你笔下的,总要经过一次又一次构思,推敲,试验,才能达到那种所谓微妙的平衡状态,你可以试试看多写几稿,拿给你周围的朋友看,甚至先放一段时间,看点别的书,出去走走,丰富的经历有时候会意外地带给你灵感。

你大概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对想不通的问题一想再想,其实有时候不妨试着放轻松一些。人生未必可以完美无瑕,又何况短短一个故事,重要的是把你的想法完整地写出来,拿给别人看,然后再确定自己应该努力的方向。你还年轻,不是么?

也期待看到后续,祝2047-9和G-56好运。

你的朋友 小丁

2006。9。2

尊敬的丁先生,您好:

收到您的回信非常激动,几乎整夜无法入睡,是的,这封信意义重大,我会好好保存它的。

说到我的故事,在过去的岁月里,我曾无数次打算放弃,但现在有了您的鼓励,我又想试着努力写下去,您说得对,重要的是把它写出来。过去我似乎太紧张了,闷在房间里没日没夜地想了又想,以至于每下一笔都如此艰难,生怕出什么差错。

今天傍晚出去转了一圈,只是一个人默默地走了很远,沿路看着四周的景色,天气闷热,像是要下雨的样子,街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回来后就看到您的信,一时间竟觉得空气都清透起来。

刚才又写了一小段,一起附在下面,希望能继续得到您的指点。此时已经是深夜了,外面电闪雷鸣,大雨敲打在窗户上,院子里的石榴树在风雨中摇摆个不停。

祝您有个好梦。

btw:关于2047-9和G-56,只是向您致敬的小小玩笑,希望不要介意。

您的读者X敬上

2006。9。5

附件2

寒风扑面而来,柏羊赤脚趟过冰冷的水边,看着屈原向他慢慢走近。

与想象中多少有些不同,眼前的男人气色虽然憔悴,神情却是温和安静的,两颊因为衰老和疲惫微微凹陷下去。他的眼睛里有一种迷茫却又极其深邃的光,默然地望着前方某个很遥远的地方。

“是三闾大夫么?”柏羊远远地招呼了一声,他的声音经过语音矫正和波形变换,被自动调整为当地绵软古朴的方言。

屈原站住了。

“是我,什么事?”

“没事啊,这不是路上遇到了,上来打个招呼么。”柏羊殷勤地迎上去,现在他从姿态到声调,都完全像一个清早出来江边闲逛的渔民,“什么风把您给吹来啦?”

“什么风?是这世间的不正之风吧。”屈原说着,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偌大一片天地,除了这片水边,我又有哪里可以去呢?”

“您这么说我就不明白了。”柏羊煞有介事地扯住对方的袖子,“别人是别人,自己是自己,您要是看不惯,不跟他们一般见识不就完了么。我们这些劳动人民出身没读过什么书,都知道出门打鱼要看天,人再大能大过天么,顺应时代潮流才是真的。您是个圣人,不能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吧。”

“别人是别人,自己是自己,说的一点不错。”屈原看着他,五十多岁人的眼睛,还是清澈得少年人一样,“你在江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在深宫,日夜思虑,不得安眠,你的豁达不是我能轻易得到,我的痛苦也不是你能体会的。”

“其实我是想说……”

屈原摇头打断了他,声音越发低沉下去:“我生在这个尘世上,每长一岁,都要更爱它一分,更明白它一分,却也因此离它更远了一分。事到如今,已经没什么可留恋的,只是这一颗心,沉重得再也背负不动了。”

“您这话说的……”柏羊额角不由渗出一片热汗来,“大人您换个角度想想看,就说咱们人吧,人为什么要活着。”

“这问题就不是我能回答了,大约除了吃喝繁衍之外,就是思考天地造化的问题吧。”

“是啊,这问题别说一辈子想不明白,就算再过一千一万年怕是也不够,您在这世上不过上下求索了几十年,怎么就能说是毫无牵挂了呢。”

“既然如此,千万年和几十年之间,又有什么区别呢。”屈原微笑着,笑容牵动了嘴角两道深深的皱纹,在悲天悯人的智慧中透出几分凄凉。“你是个聪明人,能跟你说这一番话,我很高兴。你叫什么名字?”

“区区一个渔民而已,不值一提。”柏羊怏怏地摆摆手。

“很好,你走吧。”屈原的眼神重新变得空洞起来,望着茫茫江面发呆,“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沉默半晌,柏羊叹口气转身离去。

乌篷小船里,G-56仍在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柏羊一言不发地坐下,烘烤着被雾气濡湿的身体。

“怎么样?”

“你不都看见了么。”

“问你心情怎么样,不好办吧。”

柏羊闷闷地垂着头不说话,G-56重新斟了一杯茶推到面前,他犹豫了一下,端起来一饮而尽。

“你说有些人,怎么就这么轴呢,辩了一圈又一圈,还是给转回去了……”他郁闷地喃喃自语。

G-56若有所思地支着腮,“东方哲学的本质就是一个圈,相比之下,辩论和质询这些源自古希腊的技艺发展到尽头,早已沦为一种低效的语言范式,要真正对他人的言行发生影响,靠的是……”

“我懂我懂。”柏羊扔下空杯子,“人心嘛,课上都讲过。回溯,我们重新来一次。”

G-56微微一笑,伸出手轻拍了三下。

只是一瞬间,小船便无声无息地向前滑动,逆着水银般凝重的波纹回到时间轴的原点。汨罗江水汇聚又散开,向着已经确定的未来一轮一轮继续涌动。

X你好:

读你的信就像看小说连载,每次一小段。

很高兴看到你的故事有了进展,虽然篇幅不长,却时常出人意料。继续写吧,现在我对之后的情节发展很有兴趣,生或者死,这是一个问题,不过太早去猜结局就没意思了。

最近事物繁忙,或许不能及时回信,但你的故事我一定会看。

btw: 我当然不会介意了,但 G-56似乎太严肃了些,你不这样觉得么?

你的朋友 小丁

2006。9。28

九月之后,天气迅速凉爽下来,窗前那棵枝繁叶茂的石榴树不知觉间挂起硕大的果实,我却很久没有动笔。

日子一天天迅速流过,冬至那天, 一封来自远方的邮件意外地出现在邮箱里。

X你好:

很久没有你的消息,还好么,2047-9和G-56可好?

今天家里包饺子,闲聊时夫人突然提起你(她也看了你的小说),想起来写信问候一声。

天冷,祝身体健康。

你的朋友小丁

2006。12。22

一瞬间,几个月前那些潮湿的夏夜气息突然地从窗外涌入,弥漫在四周,包裹着我僵硬的手指和腿脚,像一层柔软而温暖的旧毛毯。

我坐在桌前愣了许久,然后重新把以前的邮件和小说片断找出来重温,一字一句地写下回信。

小丁先生,您好:

感谢您的关心,过去那么久,没想到还会再收到您的信。是的,我最近身体不太好,今年冬天真的太冷了,仿佛总是在生病,膝盖和双手从早到晚都是冰凉的。

坐在窗口向外望,阳光缓缓从远方的楼群间穿过,时而明媚时而阴晦,凛冽的寒风吹得一切能发出声音的物体哗啦啦地抖动。偶尔有珍珠色的鸽群,零乱地围绕着某个窗口盘旋,它们身体竖在空中拍打翅膀,归巢的姿态优美而悲怆。

我时常会想,这样寒冷的天气里,鸽子们聚成一堆挤在狭小的鸽笼里,相互摩擦羽毛,呼吸着温暖而浓郁的空气,一定很幸福吧。

小说越写越慢,但我还在试着继续,再附上一段吧。这次我安排了女媭这个人物出场,却仍旧难以描绘她的言谈举止,性格容貌。史书上关于她有太多猜测,太多不同见解,不同的身份,不同的人格,不同的处事态度,甚至有人认为她并不存在,只是《离骚》中一个代表世俗力量的文学形象。

不过我想,对于那个心怀绝望的人来说,总有那么一个温柔而坚定的声音,是他和这个冰冷的世界之间唯一的纽带吧。

期待继续得到您的指点。

X 敬上

2006。12。25

附件3

技术从来是万能的,柏羊转个圈子,甚至能听到裙裾摩擦发出粗糙却柔软的声响。

“很适合你。”G-56抿着嘴不出声地笑,“神情还差了那么点,别这么苦大仇深的,笑一笑,对,笑,温柔点儿行不行,露这么多牙干什么。”

柏羊被摆弄了半天,总算站定了,摆个拈花微笑的造型,说:“到底行不行啊,求你了别整我。”

“行不行还得看你演技,相由心生。”G-56歪着头退后三步,又凑上来把散开的衣带整理成一个别致的造型,说:“好了好了,就这么去吧。”

全息造影技术的神奇之处在于影音光色全全方位多角度的逼真模拟,成本高,运算量大,有延时,但就是精确可信,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像神话中的七十二变,或者虚拟RPG游戏一样方便快捷地改变自己的形象,几乎以假乱真。

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浓雾弥漫的天气里。

柏羊向岸上走去,嘴里轻声哼唱一首古老陌生的童谣,这声音同样不属于他自己,低沉柔和中蕴含某种宁静却坚定的力量。歌声随着细碎的脚步一丝丝散开在雾中,如河岸上随风起伏的苍白苇花,

他觉得自己像个全副武装的战士,正透过严丝合缝的甲胄向外窥视,一步一步接近目标。

那个瘦高的身影向他走来,眼中泛出不可置信的神色,然后在距离三步远的地方站住了。

“阿姊……”屈原轻轻唤了一声,就再没有第二句话,两人站在那里对视着。一瞬间,柏羊纷繁忐忑的心中突然沉静下来,他轻叹了一口气,低声说:“你要去哪里?”

像是一个出来玩得太久忘了回家的孩子一样,屈原竟避开了他的目光,许久才自嘲地笑一声,喃喃道:“去哪里?我也不知道。”

接下来应该说些什么,柏羊思忖着,国家?战争?家乡的天气?童年回忆?这些资料早就准备充分,一条条一列列烂熟于心,然而此情此景,作为他正在扮演的这个角色,脑中却只是一片空白。

他又向前走近一步,这样的距离已经足够被看出破绽。

“好久不见了。”他挤出一个温柔的,略带哀婉的笑容,“说说看,最近过得还好么?”

“不好。”屈原竟也笑了,虽然同样是凄苦的。

“比之前还不好?”

“都已经不好了,还比较什么?”屈原还是笑,“以前我年轻气盛,心中总有一股不平之气,阿姊你教我那些为人处事的道理,总是听不进去。现如今,那些曾让我憎恨和愤怒的人和事,都成了过去,心中那份不平也就那么慢慢散了,再回想阿姊你说过的话,或许还是有道理,可惜啊,明白的晚了。”

“你还是想那么多。”柏羊点头又摇头,“晚什么,明白就好,明白就不晚。”

屈原叹了口气,缓慢而坚定地摇摇头,说:“晚了。”

“你这样说,让我这个做姐姐的怎么办。”柏羊声音颤抖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装出来的,只是觉得心慌意乱,像要张开手努力攥取什么,却又捉摸不住。

“你不是常对我说么,各人有各人的命。”屈原说,“这是我的命。”

“这时候你倒信起命来。”柏羊抬起眼,用力盯住他,“不要再说了,跟我回去,算我最后一次求你。”

屈原脸上浮现出踌躇的神色,两人站在那里僵持着,许久之后他柔和地笑了。

“好,我听你的。”他轻声说,“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我这块帕子脏了,这还是你当年给我缝了带在身边的,麻烦你拿到上游干净的水边帮我洗了吧。”他从衣袖里抽出一块方巾,陈旧得几乎看不出原本花色,“也是最后一次了。”

柏羊接过方巾,一时间竟也说不出话来,这是一个托词么,又或者真的被他说动了,若是托词,他又该如何?天气虽然冷,他却感到额角渗出了一层热汗,密密麻麻地爬满皮肤表面。周围静得可怕,只有一层又一层单调的水声,流淌得如此迅速又如此漫长。

突然间,G-56的声音在耳畔低低响起。

“时间。”

“什么?”他按住微型通讯器,用最轻的声音回应。

“注意你的时间。”G-56说,“封闭时空是有限制的,你打算一直在这里守着他么。”

“你说什么?”屈原疑惑地看他。

柏羊咬咬牙,脸上变回温柔而凄婉的微笑,说:“没什么,那你在这里等我。”

他攥住那块被汗浸透的方巾,转身沿着江畔大步离去,身后有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穿透浓雾飘来,紧接着,是一阵沉闷的水声。

于是他知道自己又失败了。

G-56仍然坐在那里不紧不慢地烧茶,相同的场景看过太多次,竟也令人审美疲劳起来。

“再过一会儿,真正的女媭就要来了,这也是我提醒你离开的原因之一。”

汨罗江上(上) 汨罗江上 古筝几级

“总之还是不行。”柏羊郁郁地说。

“别泄气,你的演技已经很好了。”G-56托着腮,“我确信从你们眼中都看到了泪光。”

“好什么,我还是没能进入她的内心。”柏羊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他也一样。”

“我大概能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演戏毕竟是演戏。放松点,好不好,考试过不了是小事,我倒怕考完后你也要去接受心理治疗了,每年都这样。”

柏羊抬起头,“谁说不过了,我就不信这个邪。再来一次,我们还有的是时间!”

“有志气。”G-56点点头。三声轻响后,小船又一次消失在雾气缭绕的江面上。

X你好:

寒冷的天气里看到这样的文字,略有一点伤感,这个冬天确实发生很多事。

不知你是否遇到了什么不顺利(这只是我的猜测),故事的情绪变得愈加哀婉了,悲易伤身,这种沉浸在哀婉中的文字,对于作者本人来说,多少是有些害处的。

我现在很少看电脑了,或许不能及时关注你的小说,但仍希望你快乐,健康。毕竟,一个死去一千多年的人有什么值得伤感的呢?只有仍活着的人才是真正重要的。

祝你新年快乐,2007年,会有更多意想不到的美好等待着我们。

你的朋友 小丁

2006。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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