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入了5月,可在南国,围住人团团转的已是那来自上苍漫山遍野的热情了,此外便是那伸出手来随便拧上一把,连那空气里都绞得出水份来的湿润了。这样,脚落在石板路上,踩到的每一步,都尽是那虽隔了岁月却不曾褪去的温润。伴着这份温润,在古镇巷子的尽头,只一侧身,便踏入那老屋了。
这老屋,方方正正一间门厅只由青砖砌成从不曾着色,墙面上斑斑点点不乏脱落的了,定是上了年头的缘故吧。梁底墙跟已经深深浅浅泛出些青苔绿藓,想必是原先的那些不过刚刚初长成时,后面的便急着要露出尖尖角,于是就这么一层层叠加上去,不曾中断过。只是这角角落落里些许细微的新绿,每每总让人忆起陈年的往事幽思,不油感念其间岁月的静好和清幽,心底里想着,这日子,便就这么过去了吧。这会儿能把人拉回来的,是些断断续续的吱吱扭扭声,听着也不过是有一搭无一搭罢了。喔,那是悬在天花板上退了色的木制吊扇了,不紧不慢走着他注定的轨迹,中间垂下来细细一根带子卷着个小木坠儿,随着微微的穿堂风漫不经心地伴其左右。
敞开式的门厅连着中庭,于是一抬眼便,便可见到庭院里郁郁葱葱一株芭蕉。虽不知芭蕉能否可称得上是树,却见他挺挺拔拔攀越过小楼顶层的屋脊竟自地生长开去,无论是身后庭院里留下的,还是上得顶楼推窗迎来的,尽是浓浓一片青荫。这浓荫经了初夏的艳阳,便化作一团团嫩绿,边边角角嵌着一缕缕金黄铺天盖地而来,只耀得人的眼不觉要眯缝起来细细品来。张爱玲只说红玫瑰“着一件曳地长袍,是最鲜辣的潮湿的绿色,沾着什么就染绿了。”这就难怪那木木的窗棱连同厚厚的玻璃,虽只识隔着露台静望着这身边的芭蕉,却也已染上浓浓淡淡的绿了嘛。
这片嫩绿看在眼里,在振宝,免不得心里怦的一跳,不由得有些恍恍惚惚.讲出“看见了你,不俏皮也俏皮了”的话来,可不知于那些曾在这闲庭老屋里长住着的闺阁里的去人,又曾引起怎样的幽思呢。据说,这小镇尽是些明清时期的老房子,看得出这栋兼具中庭前院的小楼,昔日说不定住着户知书达理的人家,说不定就有位正待出阁的碧玉小家女,说不定曾长久地于这芭蕉荫下对镜贴花红呢。只可惜“芭蕉展丁香结”,只能“同向春风各自愁”呢。
想必我是卿卿我我的爱情小说读多了。不过,正如我们有游园惊梦,西厢问答,西方不乏NorlanPark里隔了几个世纪传出来的悠扬琴声, Pemberley庄园画廊前淡淡的幽思,这可正是个a truth universallyacknowledged呢。这么想着,慢慢地竟不知什么时候歪在藤椅上睡了过去。直到觉得手臂上凉丝丝的,象是着了几滴水珠,可是落露水了?
原来竟是下雨了,或是下雾了?探出头望过去,似乎并不见什么雨丝,天地间只升起淡淡一幕轻烟,田间的小路上多了些细细的软泥,踏上去让人觉得不忍;脚下的石板路平添了几分青幽的光晕,倒映出两侧红红的灯影,屋檐上青青的瓦砾,让那原本蜿蜒的小巷又添了些悠远,直通向静静的远山。巷子里走得久了,会让人期望哪扇重重的木门会慢慢地打开,由里面走出个青衣黛裙的姑娘,她黑黑的短发,扁扁的布鞋,后面跟着个灰衣长衫的青年。他替她撑着油布雨伞默默地并着肩,也不见什么特别要讲的话,各自低着头看着眼前的路,只是眼梢心头却尽是对方缓缓的脚步和被晚风吹得鼓鼓的衣襟。你会希望这雨巷就这么蜿蜒开去吧,不要有个尽头,这样,世舫和长安就可以一直这么走下去了。
那青烟只有来到近前,聚集到屋顶的瓦砾上,汇隆起来,才成了淅淅沥沥垂落下来的雨滴。滴到蕉叶上的,叮叮咚咚,引人想起雨打芭蕉落闲庭的词句;那些落到村前屋后塘子里的,一瞬间化作一暈暈细小的圆弧,彼此交错着不见了;而落到人心里的呢,就像那沾了胭脂的丝绵,于无声无息间融融地化开了,只是在这两三点雨山前,七八颗星天外的时刻,难免不让人忆起那些民国的女子,于寂寥中徒生出些远意来。
终究是芭蕉不展丁香结,也只能是面向东风各自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