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这个题目,是因为此刻我的心就像一棵被狂风肆虐的树,欲静而不止。
从昨天开始,我在百度贴吧里看到关于大同古城改造的新闻报道之后,我就有些无法平静,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欲言又止。然而今天一早,当我发现各大主流媒体网站的首页都出现了关于“大同斥资百亿造古城”的新闻时,不由心底发凉:不久前开封事件引发的网络口水战,终于波及到先走一步的大同了。
关于古城改造的讨论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从2008年耿彦波拿出他“一轴双城”的构想之后,大同就开始被各种各样的讨论充斥。也许在耿彦波之前,大同人早已习惯了“垃圾靠风刮,污水靠蒸发”的生活,现在突然有一个人大言不惭地说自己要改变这种现状,必然会引来一片怀疑的目光。
那一年,我还在上高中,当我第一次在大同的街上看到城区改造计划图时,分明听到周围有人不屑地说:“又上来个瞎折腾的市长,不知道要从中弄走多少钱。”接着,一口浓痰吐在被黄土覆盖的绿化带上。
那一年,也许大多数的大同人都以这样一种眼光看待耿彦波,就像如今中国大多数的市民看待自己的市长一样,充满了怀疑与不屑。在中国百姓眼中,“当官必然贪污,否则你干嘛要当官?”已经成了一条铁律。所以从古至今,我们的文学、戏剧不停地演绎着包公的故事,最终把他神化成一个两袖清风、刚正无私的完美形象,成为中国官员的典范。而这种来自民间的演绎和神化,恰恰反映了百姓内心对这种人物的渴求。
只是时至今日,中国人已经对政府感到无望甚至绝望了,所以我从小就能听到这样的调侃:“不怕当官的贪污,只要能一边贪污还一边为人民做点好事,就算是好官了。”
也许若干年前,大部分大同人都还期盼着这样一位“好官”能早点降临,只是这种期盼多少有些无奈和心酸,让人不由联想起鲁迅那“暂时坐稳了奴隶的时代”。
所以,2009年,当耿彦波骑着自行车灰头土脸地穿梭在大同的大街小巷,大同人多少被这样一个“好官”给震惊了:“原来市长还可以这样当?”按照中国人的正常思维,这不是政治作秀就是拉拢民心,反正不会长久。
但大同人没有想到的是,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他们几乎一直生活在这样的震惊中。在耿彦波奔波的脚印下,一座崭新的城市出现在人们面前。大同人看到的不止是扩大了数倍的云冈石窟和雄伟壮阔的东城墙,更看到了一座座拔地而起的高楼和一条条宽阔干净的马路,因为这里才是属于他们的城市。
我从小生长在矿区,没有多少机会领略大同的过去。偶尔随父母进城,我都会紧紧抓着他们的手,睁着眼睛看着这座人来人往的城市。那个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人们都喜欢往这个垃圾和脏水肆意的地方,而不愿意住在干净整洁的矿上。
渐渐地,我长大了,开始明白这个世界分为许多地方,人最多的地方叫城市,人最少的地方叫农村,而矿山属于这两者的交界——一个盖了楼房的农村。小时候我住的地方离铁轨不远,我时常目睹一节节满载煤炭的火车鸣笛远去,一列列空车又从别的地方驶来。现在回想起来,忽然觉得那场面就像一个嫖客上了一个妓女,完事之后丢下几枚硬币,提着裤子走了,而另一个嫖客又迫不及待地爬上了床……
后来上学了,读的书也多了,渐渐知道大同从前当过都城,离我家不远的云冈石窟就是那个时候开凿的。然而这段历史并没能激起我对家乡的热爱,相反,外面越来越辽阔的世界一点点向我走来:小学的课本里提到了北京天安门、提到了南京长江大桥、提到了桂林山水、提到了苏州园林、提到了大兴安岭、提到了西沙群岛……他们恢弘的气势将我内心的自尊压缩到一个逼仄的空间,让我不禁想要抱怨:“为什么我会生在大同?”
8岁那年我第一次离开大同,去首都北京。刚出北京站,我就被山呼海啸般的人流吓到了,我第一次知道楼房原来可以盖这么高,马路原来可以修这么宽,厕所原来可以像饭店,饭店原来可以像皇宫。当我在第一次看见课本里的天安门广场时,情不自禁地喊了声:“真不赖!”我不知道周围有没有人投来异样的眼光,但我记得父亲一脸严肃地对我说:“来了北京,就不能说大同话了,要说普通话。”
于是我第一次知道在北京不能说大同话。孩子的自尊心往往就这样在不经意间第一次萌芽。我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不能简单地分成城市、农村、矿山,因为城市也有许多等级。北京是最高等级的城市,而大同属于最末的那种等级。这种观点不用从什么书中考证,父母整日挂在嘴边的抱怨就足以说明问题。我猜那个时候所有的大同人都认为,全中国也找不出几个比大同更破烂的城市了吧?
后来的几年里,大同人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几乎没有变过,连柴氏兄弟的数来宝里都经常拿大同的市容开玩笑,这座边关古城似乎注定烂泥扶不上墙,我们且让它破罐子破摔吧。
我家搬到市区的时候,耿彦波刚刚上任。那个时候我在大同一中读书,每天骑自行车穿过半座坑坑巴巴的城市去学校上学。坐在四层的教室里,窗外一片低矮的民宅尽收眼底,清一色的灰墙黑瓦,让人感到压抑。袅袅的炊烟从屋顶的一排排烟囱里钻出来,在空中汇集,弥漫成一片棕黄的雾气,好看而不好闻。不远处就是正在修建的华严寺,一群工人每天都在里面忙碌,叮叮当当敲个不停。时至今日,我仍然不敢去评述这样的复建是否合适,但古建的保护总归是需要的,这也算是一种有利可图的保护方式吧。
其实古城改造中,最令我震撼的是鼓楼东街。09年的时候我去过那里一次,站在路口就有一种望而生畏的感觉,泥泞不堪的道路让我仿佛回到了解放前。我在路口一家小饭馆吃了一顿午饭,饭菜的味道怎样不记得了,唯一记得是饭馆里挥之不去的苍蝇和怎么擦都擦不干净的桌子。午饭之后,我偏偏又不争气地想上厕所,别看鼓楼东街一条小巷,但厕所着实不少,可惜我每次进去只想呕吐,最后只好作罢。
两年之后,当我再次来到鼓楼东街时,第一次由衷地佩服耿彦波,他不仅把这条古街变得干净利落,而起大致保留了原来的布局,甚至许多建材都直接取自原来的民居,有些保存完整的房屋只是作了修葺,并没有像人们担心的那样大拆大建。
大同正在发生着变化,但又不是像外界所传言的那样大兴土木、天翻地覆地改变。耿彦波的确是一个精明的人,作为一个有责任感的文化保护者,他让大同的文物不再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日益褪色;作为一个有远见的市长,他又把复建结合在文物的保护当中,尽最大可能吸引游客观光。
大同似乎正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复苏,虽然我们并不奢望它重回“三代京华”时的繁盛,但至少可以脱去“世界上最丑陋的城市”这样一顶瓜皮帽,步入世界文明的殿堂。
只是在中国,“树大招风”已经成为一种必然,而对政府的不信任又是一种普遍现象。所以当媒体以暧昧不清的口吻说出“大同斥资百亿打造古城”时,网民们又发挥了他们一贯的智慧来抨击政府。在这条新闻的评论区,我看到许多大同人在苦苦地争辩和解释,告诉别人大同人盼这一天已经盼了许多年,请他们不要妄加评论。只是这些微弱的声音很快便被汪洋大海一般的唾骂所淹没。
没有人想过在今天的中国一百亿可以做什么,我为此专门上网查了资料。在深圳,人们一年的酒水消费是一百亿;去年渤海漏油,中国要求康菲公司赔偿一百亿;2011年,杭州投入一百亿解决交通问题;在北京,各地驻京机构一年消耗一百亿;中国原油定价权缺失,一年损失上百亿;山西孝义假借地理灾害治理之名盗取国家煤炭资源金额达一百亿以上……
大同一年的财政收入是110多亿,用一年的收入作代价,改变几十年的旧面孔,这笔生意怎么算都应该是划算的。就像你现在住在一个破旧的茅房里,忽然有一天有人告诉你,用一年的工资就可以买一套高档的住宅,你会不愿意吗?
如今,大同虽然还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坚持着,但外界的舆论压力一刻也没有停过。正如树欲静而风不止。五年前,耿彦波对大同人说:“五年后见分晓。”于是,他用五年的时间让我们见识到了一座全新的城市。
也许现在,该是大同人对全世界说“五年后见分晓”的时候了。
http://tieba.baidu.com/p/1821862279
关于大同古城改造的冷思考(《树欲静而风不止》续)
关于大同古城改造的冷思考
文白墨
前些日子,承蒙几大网络媒体同时发力,相互抄袭一篇名为《山西大同百亿再造古城现代建筑都将迁出去》的新闻报道并刊于网站首页,大同这个一向以煤和煤老板闻名的北方小城,才得以在现代传媒上彻彻底底地火了一把。
由于从小在大同生活了十几年,我自认为对这座城市的了解不逊于那些只看标题的网站编辑,所以义愤填膺之下写下了一篇名为《树欲静而风不止》的文章,一是为了表达我个人对大同古城改造这一事件的看法,二是为了回击一些来自于网络的质疑。虽然一个人的声音微不足道,但幸得几位家乡父老的支持,将这篇文章转发数次,这也许可以让更多的人对此事有了更全面的了解。
怎料文章发出后不久,我就发现后面有人评论,说此文为枪手所做。我受宠若惊之程度,绝不亚于当年第一次拿到稿费。写文章这么多年,头一次听到有人称赞我的文章为“枪手”所为。于是乎欣喜之余,我决定再接再厉,借此事风波未平之机,以“枪手”之名再发些妄言。
不过随着网络上关于此事的讨论风波渐息,我心中最初的一腔热血也慢慢凉了下来。上次写下那一篇文章纯粹是有感而发,不免带着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血气。但此时回头想一想,为什么大同的古城改造会惹来如此多的非议?为什么我们的城市摘下了“世界上最丑陋的城市”的帽子,还会有市民感到不满?而大同的古城改造,又将何去何从?想要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恐怕需要的不是热血,而是一些更多的“冷思考”。
中国人办事喜欢讲究一个“名”,孔夫子说:“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春秋战国诸子百家中专门有一家叫“名家”;古时候两国交战也要“师出有名”。可见“名”在中国人的观念中所占的地位非常重要。
而我认为这次大同古城改造之所以能在网络上引起如此大的争议,源头就在于“名不正”。前面已经说过,各大网站的首页基本上援引了同一篇文章,只是在标题上稍作改动,然而无论怎么改,大同的古城修复工程都被盖上了“再造古城”、“重建古城”的帽子。而这一点正是引发网络口水战的导火索。
众所周知,近年来中国的旅游产业数量日益增加,而质量却越来越难以保证。中国的城市大多数都有着悠久的历史,但因为种种原因,并非所有城市都能保留住自己的历史遗迹,所以复古也就成为了快速拉动旅游业发展的方法之一。而大量钢筋水泥建造的“古建筑”让游客产生了审美疲劳,这也难怪人们一听到“再造”“重建”之类的词之后会产生本能的反感。
但问题的关键是,大同究竟有没有“再造古城”?
我发现大同人自己讨论这件事时,会用“城建”“改造”“修复”之类的词描述耿彦波正在全力推进的工程。而为什么外面的媒体报道时,古城修复就变成了“再造古城”?而我们究竟又造出了哪些东西?是像媒体所说的“消失已久的华严寺”?还是所谓的“屹立了650年的土城墙”?
诚然,耿彦波在古城改造过程中,出于开发旅游业的目的,除了修缮现有的古建筑,又围绕这些古建筑拓展复建了一批配套建筑。但这些复建的建筑中没有一个是凭空建造的,从青砖包裹的城墙到屹立千年的古刹,耿彦波所做的,只是让人们重新发现它们的魅力。而这也正是让大同人感到骄傲的一点,因为我们过去从不知道自己每天经过的一座破庙是当今中国最古老的建筑之一,我们过去从不知道自己爬上爬下的古城墙曾经抵挡过鞑靼的千军万马,我们从不知道那些门口堆满垃圾的院落曾经是怎样的气派辉煌。现在,我们只是把历史的遗珠从一片落寞的废墟中捡拾起来,再给它配以精美的盒子,然后呈现给世人。至于那片废墟,则要用文明的扫帚彻底清扫,因为没有人愿意永远生活在废墟中。
新闻中说“耿彦波仅仅花了十天时间调研,就拿出一套再造古城的方案”。但他们并没有告诉人们,耿彦波这套方案的原形,正是60年前梁思成与陈占祥为北京规划的“梁陈方案”。庙堂之上的那些人狭隘的视野让60年前的北京错过了挽救历史的机遇,而60年后的大同却阴差阳错地迈出了实践这一方案的第一步。而且,所谓耿彦波经过十天调研做出的决断,是一种抢救性的保护措施。如果你知道在耿彦波做大同市长之前,华严寺内国宝屡屡被盗、附近的孩子甚至可以随意钻入大雄宝殿内玩耍,你就不难理解耿彦波为什么要急于采取措施了。
另外,这些新闻中还有一句话掀起了巨大的波澜,那就是“古城内所有现代建筑将迁出去”。我不知道这些媒体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一消息,是政府确有此规划?还是捕风捉影得到的推测。至少我在其他地方从来没有看到过政府正式宣布过这一决定,而且就目前来看,将大同3.28平方公里的古城全部改成古建筑也是不可能完成的,古城改造针对的主要还是那些垃圾环绕的破旧院落。
大同究竟有多落后,看一看卫星地图就知道了,古城区内一半以上的面积都是密密麻麻的平房,这些平房中有些属于古代民居,是需要保护的一类。而更多的则是后来新建的违章建筑,将这些建筑请出古城理所应当。最重要的是,因为古城改造,居住在那里的居民有了一个改变自己生存环境的机会。大同未来的医院、学校、商圈都将在古城外,恐怕没有人愿意舍近求远、抱残守缺,一辈子生活在那些破烂不堪的房子里。
大同如今正处在一种改革的阵痛中,而承受这种阵痛最多的,莫过于在古城改造中利益受损的拆迁户。之前我一直不理解为什么网络上仍有一些大同人对耿彦波的举措不满,但在看过一篇拆迁户抱怨政府的文章之后,我理解了他们身上的这种阵痛。但我想说的是,造成这种阵痛的根本原因不是政府的拆迁政策,而是在大同人身上沿袭了几十年的贫穷。政府的改造和拆迁,只是把这种隐藏的痛苦揭露了出来。
从前有一个病人,他身体里长了一个毒瘤。这个人想要切除这个毒瘤,但又交不起手术费,只能默默地忍受,任由它肆虐自己的身体。现在突然有一个医生,说要免费为他切除这个毒瘤,于是他欣然接受。但是很快,他又发现自己承受不了手术的剧痛和后续的医药费,于是便把所有的怨气发泄在这个医生身上。
现在,这个人就是大同的拆迁户,那个毒瘤就是他们摆脱不掉的贫穷,而那个医生,就是耿彦波。
许多拆迁户都有着和那个病人一样矛盾的心态,一方面,他们希望摆脱毒瘤一般恶劣的生活条件,而另一方面,他们又支付不起那几万元的装修费。他们抱怨的并不是医生替他们切除了毒瘤,而是医生不能好人做到底把后续的医药费也付了。也许政府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做到尽善尽美,但我相信一个愿意为病人做手术的医生,也势必愿意为病人支付医药费,只是他能力有限,能做的只有那么多了。
而那些抱怨政府的人们,是不是也可以换个角度去想想,如果没有医生来免费为病人做手术,那这个病人是不是要一直被毒瘤折磨下去,直到死?
我身边也有一些人,整天盼着政府来拆迁,因为对于他们来说,换一套新房子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而假如只需要支付一笔装修费就能住上一套新房子,他们何乐而不为?说到底,一直折磨那些拆迁户的不是政府,而是贫穷。如果不是贫穷,他们不会几十年来住在破旧的房屋里而不肯搬迁;如果不是贫穷,他们也不会因为一笔不大不小的装修费而大动肝火。而古城改造,也许正是一次摆脱贫穷、改变命运的机会。不止是拆迁户们的命运,更是所有大同人的命运。因为只有城市向前发展,我们的生活才有可能提高。在一个封闭落后的环境里,富人只会越来越富,穷人只会越来越穷。
写到这里,我发现自己今天的文章才像一篇彻头彻尾的“枪手”之作。只可惜,我的雇主就是我自己,我的酬金就是我对故乡的爱。
这一次大同风波也许就这样过去了,媒体的头条很快又会被新的噱头所占据。站在门外的人朝里看,永远只能骂骂大街,然后大摇大摆地离去。而门里面的主人,在和外面争得面红耳赤之后,还得让自己降降温,冷静地思考一番,毕竟是自家的宅院,怎么建还是自己说了算。
2012/8/30我的凤凰博客地址:http://baimo.blog.ifeng.com/article/19675356.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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