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长的故事
2010年4月中旬,我们几个北京战友去河南宜阳县看望当年连里的几个老班长们,在洛阳站下车时,雨下得很大,前来接站的赵大会笑着对我们说:“这里已经有几个月没有见雨水了,你们来了,大雨也来了,尽管行路很不方便,但我心里可高兴。”我们几个人也跟他调侃:春雨贵如油,老天爷知道我们来,特意下场雨来欢迎我们呀。
当晚在宜阳县招待所聚会,连里转业留在城里的几个老兵都来了。曾在新兵连任四班长的赵朝子头发虽然都已花白了,却还仍然留有当年的模样,一双小眼睛依然炯炯有神;段建国的台长程现伟也来了,他的变化不算太大,但头发跟当年比稀疏了很多;还有三区队的台长孟凡军和电源站的两位老同志,几十年过去,再次见面,若不是有介绍,我真不记得他们的模样了,欢笑声中我们聊了那时连里的许多事情。
当程现伟问我们:你们知不知道咱们老连长王秋恒死了?我们一怔,场面顿时就寂静下来,沉默片刻后,大家不约而同的回忆起发生王连长身上的许多事......尤其当我们得知连长转业回到地方后,生活一直很困难,死前竟连个手机都没有。我相信在那一刻,大家的心情是很沉痛的.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夜色已经很晚了,带着复杂的心情结束了晚宴。
第二天清晨我醒的很早,窗外很安静,大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我翻来覆去的再也睡不着,见到了老班长们的心情是快乐的,但对于王连长的去世,心里竟然是那么的遗憾,昨晚的聚会场景又浮现出来,思绪万千,一首小诗在脑海中油然而成:
思念当年老班长,
四月寻亲到宜阳,
相见指认人亦老,
豪饮杜康叙衷肠,
笑谈二连当年事,
追思秋恒伴雨声。
两年的时间过去了,我在写“战士如歌”的故事时,王秋恒连长的形象常常浮现在我的脑海里,而且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竟也越来越清晰起来。现在我就把记忆中连长的那些事写出来吧。
入伍到达宣化的第二天,新兵连全体战士集合,听王秋恒连长讲话,新兵连的负责人是常占芬,但实际上负责全连工作的是王连长。他给我的最初印象是个子不高,相貌平平,讲话山东口音比较重。他有个习惯性动作,左手总爱捻腮帮上的小痦子。说起话来很有特点,总爱把事分成一二三四五几个方面讲,开始我们并没有注意,后来发现,他往往一和二的问题讲了,三和四就没了,再讲下去就变成了第五个问题了,以致后来在北京兵中间悄悄传开王连长讲话“一二五”。
新兵训练时在冬季,天很冷,有一天晚上在食堂里看电影,没开演之前一群新兵围着连长问东问西,我坐在后面听见了他们的对话,知道连长是1959年第一批义务兵,山东定陶县人,刚入伍是在通讯兵第五十一团,1963年提干,1970年当上了二连的连长。有一个胆大的北京新兵拿老电影里的台词跟他开玩笑说:“连长、连长,半个皇上,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听见这话,我们谁都没敢笑,王连长很幽默的回了一句:“什么半个皇上,连长、连长,半个萝卜。”言外之意,自己很廉价,听明白了这句话意思的战士们都笑了起来。
时间久了,我们知道连长还有一句著名的话就是“中间找齐”,开始我们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老兵后来告诉我们,连长的媳妇个子比他高一头,有人就拿连长开玩笑:你这么矮,夫人这么高,不合适啊。连长顺口就来了这么一句:“中间找齐嘛。”想想很经典。
我们报务员训练期间,连里买了一头小毛驴,就拴在课堂外的一颗树干上。课间休息时,不少战士都争着骑驴玩,尤其是几个块头比较大的战士,一骑上去,小毛驴力不从心支撑不住,几乎要跪倒地上,这个场景让王连长看见了,晚上全连集合点名时,连长针对骑驴这件事语重心长地说:“咱们连的毛驴还很年轻!希望大家都不要骑它。”浓重的山东口音引得大家一阵哄笑,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人去折腾这头小毛驴了。
但“咱们连的毛驴还很年轻!”却成了战士们相互调侃时引用最多的连长语录。
去江家屯种稻子,各区队都散住在老乡家,王连长不放心,集合大家讲注意事项,罗圈话讲多了,连长口误的毛病就又来了,他强调作息时间时非常严肃的说:“同志们一定要记住,早上六点半起床,五点半开饭...”听到这里,战士们再也忍不住了,哄堂大笑,我当时乐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其实连长的口才是很不错的,用现在的话来说是能矫情,连里的汽车在宣化出了车祸,把赶大车的老乡和骡子压死了。商讨解决问题时,去了几拨干部都没有谈成,王连长亲自出马,终于带回了解决问题的“圆满喜讯”:老乡赔偿200元,骡子赔偿600元。这件事在北京兵中当成一个笑谈,现在想起来,当年实际上牲口就是比人贵呀!多年后,周晓文在拍那个著名的电影《二嫫》时,中间就引用了这段故事。
我们在河北师范大学偷书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营里的领导很生气,要求连里严肃处理。连长对领导说,这不能叫“偷”,战士们只能算是去拿了几本书,本来也是准备早晚要还给他们的。尽管连长在营里领导面前抹稀泥,但是在连里还是很认真的批评了我们。现在想起来连长还是很“护犊子”的。
说起护犊子,新兵训练刚结束,王平收到家里发来的电报:“家里有病人,速回。”王连长当时就批准了。我们几个人围着王平开玩笑说,肯定是假的,是不是想家了。正聊着,有人从营里带来消息,战备训练紧张,王平这个假没有批准。刚才还乐的满脸开花的王平听到这个消息,哇的一声就哭起来,这一下惊动了王连长,他推门看了一眼王平,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走了,过了一会儿,通讯员来通知;“王平,你的假,营里又批准了。”王平一听立刻破涕为笑,事后我们得知,是王连长亲自到营里软磨硬泡的把假请下来的。
连长脾气不错,但也有爆发的时候,记得还在新兵连时,一天吃完晚饭,我们刚回到宿舍,三三俩俩正在闲聊,忽然听到紧急集合的哨声,大家冲出营房站好队伍,只见王连长满脸怒气,一句话也没说,带着我们直奔食堂。往常每次连长带队去吃饭时,最爱说:“江海平,唱一个!”而江海平带我们唱的最多的那首歌就是:《大刀进行曲》,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战士们唱的激情昂然。而今天却一句话也没有,来到食堂的泔水缸前,连长指着浮在清汤寡水上面的半个馒头,生气的批评我们:“我不想追究是哪个人,但我一定要让同志们知道,浪费粮食是犯罪!你们知道吗,我们每一名战士是需要四个老百姓来养活的呀!”几十年过去,我仍然能清楚的记着王连长的这句话,当年四个老百姓养活一个解放军战士啊!我们怎能不爱护粮食,爱护养育自己的亲人呢!这也说明连长心里永远装着自己是农民兄弟养活的这种情结。
部队拉练炊事班最辛苦,他们先期到达目的地后,马上埋锅造饭,王连长每次都亲自去帮忙指挥,一面告诉炊事班不要着急,饭菜一定要做熟,否则对身体不好,一面又安慰战士们再坚持会儿,这个场景体现了连长的细心和爱心。
我和连长直接接触的有两件事,至今记忆犹新。我们那次偷拿手枪照相,连长和指导员开始对我们批评的很重,看我们的认罪态度很好,连长也就没了脾气,言语中表露出并不想处理我们,指导员看出了这一点,他一生气摔门就出去了,当屋里就剩下连长和我们几个人的时候,连长立即放下端着的架子,十分亲切的说,这事就过去啦,以后千万别再给我找麻烦。事后我们几个都觉的连长这人真不错。
我那年去煤窑临阵逃脱,指导员让我回连队交代问题时,我记得很清楚,连长几乎都没问怎么回事,叹了口气说:写个检查就算了吧。那一刻,我觉得连长对我还不错。现在想起来,也许连长当年也有和我同样的想法,放着好好的班不值,去挖哪门子煤呀。在连长心中也许我可能不算是一个好兵,但是在我心中,连长却是个好连长。
连长给我最后的记忆是,75年我们复员,二连的北京兵一共走了8个人。乘火车回北京时,在宣化车站因争抢座位和老百姓发生冲突,连长站在站台上搓着双手,隔着窗户默默的看着我们,竟什么话也没说,老百姓不归他管,自己的战士复员了,爆发一下情绪,他也不好管。我相信当时连长的心情一定很复杂,现在想起来,作为连长的兵,那一时刻我们给他丢脸啦。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连长。
1976年,二连从宣化调防到武汉通讯学院,1978年重新组建宣化通讯学校,王秋恒连长和区队长常占芬等人又调回了宣化,王连长任通校管理科科长,1986年转业回平原县任广播局局长。常区队长后任通校院务部部长,1988年授衔上校,后转业留在张家口教育局。
我永远也忘不了连队聚餐最为精彩的那一刻,王连长高举酒碗向着全连的弟兄们高喊:“干!”然后又大声的说:“什么叫干?干,就是把它喝完!”到了后来,每年的春节、八一,连里聚餐,一到这个时候,王连长只要举起酒碗高喊一声:“干!”全连干部战士都模仿连长那浓重的山东口音齐声喊道:“什么叫干!!干!就是把它喝完!!”随后一饮而尽。这个场面是相当震撼,我相信二连每个老兵若能看见我写的这段故事,肯定脑海中能再现当年这一场景。
我们复员几十年了,每次战友聚会,只要有一个人端起酒杯说出:“干!”时,几乎所用战友都学着连长的山东口音接上下一句:“干!就是把它喝完!”可见王连长那经典的语言深深印在我们每个人的脑海里。
连长离开我们已经三年了,在我们所有活着的二连老战士们的心中都将永远记住您----王秋恒连长。
2010年4月在宜阳县招待所合影,左起:许中宁、马如章、孟凡军、赵大会、刘和申(三连)、程现伟、
徐新民、赵朝子、安晓克。
2010年4月宜阳县韩城乡与二连69年老兵合影,左起第一排:张松山、赵平安、赵玉信、徐新民。
第二排左起:杜少卿、安晓克、张春改、赵现子。第三排左起:程现伟、许中宁、平安夫人、赵大会
袁永祥。
报务员训练时的课堂。房前的树曾经栓过二连那“年轻的毛驴”。
通讯营招待所,当年来队家属都在此居住,我妈妈也住过几天。
当年二连的菜地,现在的部队依然在耕种。
远处是战士们心中不忘的老汉山。
原通讯营被夷平的土地上建起了豪华的宾馆。
通校路边的宣传栏。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战士依旧热爱老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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