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就已看过许鞍华执导的电影---《半生缘》,主要演员都大名鼎鼎:黎明、吴倩莲、葛优、梅艳芳、黄磊等。近日完整地读完了张爱玲的这部同名小说,又重新看了这部电影,对比之下竟与第一次看这部电影时有许多不同的感受。
不得不佩服张爱玲的文笔,她的作品能经久不衰,并能搬上电影屏幕,自然是有它的道理。《半生缘》这部小说是长篇小说,人物的心理描写非常多,而电影是被浓缩改编过的,要在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将故事来龙去脉讲述清楚,还要将人物心理刻画出来,的确很不容易,所以电影中有些地方的情节上会觉得比小说逊色一些,但有些地方经过改编,也不乏精彩之处。
《半生缘》中的男女感情都是隐忍的、现实的、残酷的,这是那个思想陈旧、战争动乱年代的特征之一,然而,有些现象在思想开放、和平发达的今天又何尝不会出现呢?
一、男女主角的爱情
世钧与曼桢的第一次正式见面是在小饭店里,是由叔惠介绍认识了的,两人在初次见面时就对对方有好感,只是不曾察觉,自然也未有表示。小说和电影里都有一个有趣的场景---“洗筷子”,因为叔惠说桌面油腻,嫌脏,曼桢就拿起三个人的筷子在茶杯里涮了涮,递了一双筷子给世钧,世钧接过来后想都没想就直接放在了桌面上,之后他看见曼桢把洗过的筷子搁在了她的茶杯口上(避免放在桌面上弄脏),又立即将筷子从桌面上拿起,学曼桢的模样,也小心地搁在了茶杯口上。这个细节在电影中是给了个特写镜头的。不过另一个有趣的镜头小说中没有,电影里却增加了:世钧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拿起那个茶杯就喝了一口,曼桢笑了,告诉他这个茶杯是刚才涮过筷子的,舒慧也笑起来,世钧不好意思起来,腼腆地说:无所谓的。镜头里,曼桢的脸总是微笑如初,而世钧的脸则显得紧张不安,这显然与性格有关,曼桢亲和、外向些,而世钧则敦厚、内向些。
世钧和曼桢因为叔惠的关系,相处得越来越频繁,有一次一起出去拍照片。对于拍照片这件事,小说中没有太多的描述,只涉及到一个重点,就是在这次拍照过程中,曼桢的一只手套丢了,回来后发现了,世钧便悄悄回到那里帮她找了回来。因为这只手套的是两人第一次真情流露的引子,所以电影在小说基础上又加以渲染。电影中,世钧单独照相时,嘴边有脏东西,曼桢上前帮他擦,世钧可能是被曼桢的举动惊到了,所以显得有些傻呆呆的。三个人一起合照时,曼桢站中间,世钧站在她左边,叔惠站在她右边。之后,曼桢拉叔惠和他一起拍(曼桢的障眼法,织毛线背心也是先给叔惠打再给世钧织),拍完后,叔惠说:“拍完了,可以走了。”曼桢着急说她和世钧还没拍,叔惠这才想起来,便让两人靠近一点拍。世钧和曼桢相视一笑,摆了摆姿势,等着叔惠按快门,哪知叔惠咔嚓一声之后发现底片没了,两人只好遗憾收场。导演将拍照片这件事改编了一下,十分有趣,如果说从饭店的第一次见面里还看不出两人的感情,拍照片这件事里就完全能看出来了,至于导演特地将两人的合照以失败收场,或许也是想暗示两人最终不会走到一起吧?不过,那张三个人的合照之后又在电影里出现过两次:一次是曼桢姐姐问照片里的是谁,还说站在曼桢右边那个(即叔惠)家底看起来不错,可以考虑为结婚对象,曼桢对她的话嗤之以鼻;二是中年的世钧坐在车上看照片,并将其塞回皮夹子里,照片中的叔惠已经被去掉了,只剩下他和曼桢两个人,虽说是剪下来的照片,却又像是两人的合照,或许当时的他们是下意识里就已经靠近了。
对于“丢手套”这件事,小说中把世钧去找手套的心情描述成:“也不知道是怎么样一种朦胧的心境,竟使他冒着雨重又向郊外走去。”电影中,世钧第二天去找曼桢,看办公室里只剩下曼桢,才拿出手套还给她,曼桢拿到手套时异常高兴,情不自禁叫了起来,不一会儿同事们都回来了,世钧立即装作没事儿人似的,曼桢也立即转过身去,手里紧握着手套,露出兴奋又激动的表情。小说中对曼桢此刻的心理做了这样的刻画:“曼桢先是怔了一怔,拿着那只手套看着,说:‘咦?。。。嗳呀,你昨天后来又去了?那么远的路---还下着雨---’正说到这里,叔惠进来了。她看见世钧的脸色仿佛不愿意提起这件事似的,她也就机械地把那红手套捏成一团,握在手心里,然后搭讪着据塞到搭衣袋里去了。她的动作虽然很从容,脸上却慢慢的红了起来。自己觉得不对,脸上热哄哄的,热气非常大,好容易等这一阵子热退了下去,腮颊上顿时凉飕飕的,仿佛接触到一阵凉风似的,可见刚才是热得多么厉害了。自己是看不见,人家一定都看见了。这么想着,心里一急,脸上倒又红了起来。”
恋爱中的男女总是会不好意思地脸红,尤其是当两人互生情愫却还未捅破那曾窗户纸的时候,而如若再遇到意想不到的惊喜的时候,则更会如此。“手套事件”让曼桢脸红了一把,而“来访事件”也让世钧魂不守舍了一次。一天晚上,因为世钧第二天要和叔惠去南京,曼桢便突然到世钧住处找他。在世钧的房间里,曼桢显得羞涩而勤快,一会儿帮忙调闹钟,一会儿帮着收拾行李,而世钧则显得紧张而局促。电影里有一个世钧倒水给曼桢喝的镜头,起初是倒了水后水瓶敞着口,后来又只将外瓶盖盖上而里面的木塞没塞,这一段用于表现世钧在心上人意外来临时的手忙脚乱,可惜电影里只给了一个远镜头,而且这只水瓶还被设置在房间的最角落,如果没看过小说,很难注意到这个细节。小说里对于世钧的心情,有这样的描述:“世钧把一支香烟抽完了,有点口干,去倒杯水喝。他的手接触到热水瓶的盖子,那金属的盖子却是滚烫的。他倒吓了一跳。开开来,原来里面的一只软木塞没有塞上,所以热气不停地冒出来,把那盖子熏得那么烫。里面的水可已经凉了。他今天也不知道怎么那样糊涂,这只热水瓶,先是忘了盖;盖上了,又忘了把里面的软木塞塞上。曼桢也许当时是注意到了,但还已经提醒过他一次,不好意思再说了。世钧想到这里,他尽管一方面喝着凉开水,脸上却热辣辣起来了。”
人说“小别似新婚”,恋爱中的男女最能体会到这一点。电影中,世钧从南京回来后就立即去曼桢家找她,此时出现他的一段旁白:“感情这东西很奇怪,我们只是三天没见面,就好像了跳了很多阶段,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其实我连她的手都没有碰过,她家也是第一次去。”曼桢回家后,世钧在曼桢家吃了晚饭,饭后在马路上散步。对于两人这次的饭后散步,小说里有一段这样的描写:“曼桢倒真有点着急起来,望着他笑道:‘你怎么了?’世钧道:‘没什么。----曼桢,我有话跟你说。’曼桢道:‘你说呀。’世钧道:‘我有好些话跟你说。’其实他等于已经说了。她也已经听见了。她脸上完全是静止的,但是他看得出来她是非常快乐。这世界突然照耀着一种光,一切都可以看得特别清晰,确切。他有生以来从来没有像这样觉得心地清楚。好像考试的时候,坐下来一看题目,答案全是他知道的,心里是那样地兴奋,而又感到一种异样的平静。”小说中的文字让人能想象出两人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场景,而电影中的体现则更生动了些:曼桢说冷,将手放在嘴前呼气,世钧便拉了她的手,曼桢有点意外,害羞地低下头,两人第一次牵手散步。走到目的地后,世钧觉得时间短,又拉曼桢回头走了一小段,曼桢看表说时间来不及了,便急着要回头,世钧未松手,又将曼桢反向拉回身边,两人依依不舍。曼桢终是走了,世钧独自倚靠在墙边仰头微笑,暗红色的灯光照出他满脸的幸福,此时,画面里响起巷子里嘈杂的人声、燃放的鞭炮声还有激情澎湃的小提琴声,用于烘托此刻的世钧心中满溢的欢喜。电影对于这段描写还是花了好几分钟时间的,虽没有鲜花,没有甜言蜜语,但已经足够浪漫,毕竟这是两人情感的初次表白。之后,镜头又立刻出现了中年的世钧搭电车经过这里的情景,只见他特地探起身看窗外这条“表白之路”,又低下头沉思,一脸落寞,只可惜:路在,情在,人已不在。此刻的世钧与当初的世钧不仅容貌有了改变,心境也千差万别,导演特意给出这两个镜头进行比较,意图就是让观众一声叹息的吧?
虽然世钧一心想和曼桢早点结婚,但曼桢还是不想因为自己的家庭状况拖累了他,便想过几年再说。作为感情的信物,世钧买了一个红宝石的戒指给曼桢。关于这枚戒指,电影里一共出现了五次:第一次是曼桢跟随世钧到他南京的家里见其父母,又无意中听说世钧爸爸见过姐姐曼璐,而她长得又很像姐姐,因此被怀疑其身份与清白,心里无限悲凉。当世钧取出戒指送给她,曼桢隐藏着内心的悲伤激动地拥抱他;第二次是两人发生了“嫖客和妓女,是谁更不道德”的争吵与不快,曼桢一气之下除下戒指还给了世钧;第三次是曼桢被姐姐、姐夫关在家里,她用戒指作为报答,央求女佣阿宝给她纸笔,好让她给世钧写信,可惜被背信弃义的阿宝交给了姐姐;第四次是世钧从南京回上海,到处找不到曼桢便去找曼璐,却被送回了这枚戒指,并告知曼桢已经与他人结婚;第五次是伤心的世钧在回南京的船上,将戒指扔进了河里。在第二次的戒指事件中,小说与电影里描述的情形稍微有些不同,小说里是将曼桢把戒指还给世钧,世钧一生气将戒指扔进了垃圾筒,之后这戒指被曼桢祖母看到在垃圾筒里,曼桢谎称是扔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溜进去的;而电影中,曼桢和世钧坐在床边,曼桢将这枚戒指从手上除下来递给世钧,世钧默不作声,将戒指放在两人中间的床沿上,便起身走了。另外,电影里,那枚戒指是被扔进了河里,而小说里这样描述世钧从曼璐处取回戒指之后的惆怅:“世钧一路走着,老觉得那戒指在他裤袋里,那颗红宝石就像一个燃烧着的香烟头一样,痛烫他的腿。他伸进手去,把那戒指掏出来,一看也没看,就向道旁的野地里一扔。”小说里还提到那颗戒指上裹的绒线上面有血迹,如果世钧仔细看看那枚戒指,就会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可惜他的心情坏到足够让他把所有的气愤全部发泄在这枚戒指上。
在那次近乎分手的不欢而散之后,世钧和曼桢再见面已经是十四年之后的事情了,导致如此结局的不仅有罪魁祸首---曼桢的姐姐曼璐和姐夫祝鸿才,也有毫无同情心的女佣阿宝,更有烧了曼桢来信的世钧的母亲和嫂嫂。世钧以为曼桢嫁给了豫瑾,就娶了自己不爱、又不爱自己的翠芝,曼桢听说了世钧和翠芝结婚的消息,便无奈嫁给了糟蹋了自己、却是孩子父亲的姐夫祝鸿才,所有的一切都向着扭曲的方向发展着。世钧和曼桢的十四年后的重逢是在叔惠家,仿佛是命中注定似的,两人的认识是因为叔惠,两人的重逢也是因为叔惠。电影里,两人的重逢是在叔惠家的楼梯,世钧从门口走进来,有一束光从他的头顶上照射下来,像是有所感应似的,世钧抬起头看向楼梯,此刻的曼桢正从楼梯上缓慢地走下来,光线同样照射到她的脸上,她也看见了他,两人在静止了片刻后,还是曼桢先打破了沉寂,微笑着对世钧说:“好久不见。”小说中,对于世钧再次看见曼桢时的情形,有一段十分精彩的描述:“一眼看见里面还有个女客,这种厢房特别狭长,光线奇暗,又还没到上灯时分,先没看出来是曼桢,就已经听见轰的一声,是几丈外另一个躯壳里的血潮澎湃,仿佛有一种音波扑到人身上来,也不知道还是他本能的激动。”两人从叔惠家出来后去饭店坐坐聊聊天,电影中的两人面对面站着,,猛然间紧紧抱住彼此,仿佛隔了一世未见,又担心是场梦似的。关于曼桢的不幸遭遇,世钧在曼桢的口中才知道,可是,一切都晚了,按照电影中曼桢的话说:“世钧,我们回不去了。”小说里描述了世钧对此次相聚后终将离别的心情是这样描述的:“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今天老是那样迷惘,他是跟时间在挣扎。从前最后一次见面,至少是突如其来的,没有诀别。今天从这里走出去,却是永别了,清清楚楚,就跟死了的一样。”
二、其他人物的爱情
《半生缘》中除了世钧和翠芝的感情称得上爱情,叔惠和翠芝也可以称得上,都是两情相悦的,只可惜话未说清、情未言明。电影中,他们俩的感情戏很少,只是几个镜头闪现,让观众明了他们的感情罢了,毕竟他们不是主角,而小说里,却有不少细腻的人物心理描写。
当叔惠听说翠芝将与一鹏结婚、心里苦闷、在家中喝酒,书中这样描写他此刻的心情:“但是‘酒在肚里,事在心里,’中间总好像隔了一层,无论喝多少酒,都淹不到心上去。心里那块东西要想用烧酒把它泡化了,烫化了,只是不能够。”
在十多年后,叔惠回国到世钧家做客,此时的世钧正与曼桢在小饭店里生死离别,而无意中被剩在家里的他们,也一样难舍难分。书中有一段这样的描写:“他结婚很晚,以前当然也有过艳遇,不过生平也还是对翠芝最有知己之感,也憧憬得最久。这时候灯下相对,晚风吹着米黄色厚呢窗帘,像个女人的裙子在风中鼓荡着。亭亭地,姗姗地,像要进来又没进来。窗外的夜色漆黑。那幅长裙老在半空中徘徊者,仿佛随时就要走了,而过门不入,两人看着都若有所失,有此生虚度之感。”
其实,翠芝在与叔惠的感情问题上,可以称得上是勇敢的,因为叔惠,她可以与即将与之结婚的一鹏毁了婚约,相比之下,叔惠就显得懦弱了些,想着翠芝是有钱人家的姑娘,觉得高攀不上,便将一段感情不了了之。最为讽刺的是,叔惠到了国外,仍旧是娶了比翠芝家还要有钱的女人,终究因为不能相知相惜的缘故,离了婚。
三、美丽的爱情,悲剧的结局
张爱玲的小说中,男女主人公鲜少有完满结局的,用《半生缘》电影里女主人公曼桢的一段旁白来说明原因就再合适不过了:“我想每一个人到老,都有两三件事情可以拿出来讲的,如果我跟世钧真的结了婚,生几个孩子,那一定不会是一个故事了。”
或许,不完满的结局才能成为让人刻骨铭心的故事吧!又或许,娶与不娶,嫁或不嫁,无非是选择当
“朱砂痣”还是“墙上的一抹蚊子血”,亦或是选择当“窗前明月光”还是“饭米粒”罢了。婚姻的道路上,可以选择爱的人娶或嫁,也可以选择不爱的,但是不管是哪种选择,也终究是回不去的,因为谁也没有多啦爱梦的时光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