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烧炭”这个词很妙,既可以解释为炭的生产过程,也可以解释为炭的消费过程。其实在城里消费享受的烧炭人,是很少知道那些在深山生产的烧炭人的状况的。在冬天,家里以前经常会用上炭。我曾经在《父亲》一文中写道他老人家每逢冬日总是支起炭盆,屋子里高朋满座。那时一个城市里的孩子只觉得融融炭火的温暖,根本就没想过炭来自何处。何谓炭,有一种比较形象的解释叫做“把木材和空气隔绝,加高热烧成的一种黑色固体燃料”。这个解释讲了一个简单的工艺过程,但没有人文元素。而小时候念过白居易的《卖炭翁》,就对烧炭人的生活作了很是深刻的描写:“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不过,如果一直生活在大城市,也只是在书上念念而已。以后下了乡,便是真正见到了烧炭翁。
这个“炭”字的结构,大概是可以这样解的:在山里有一个“厂”或是窑之类的物体,里面烧着火。当我在山里砍柴时,见到这样的在冒着白烟的如坟墩一般的烧炭土窑,就会想到这个“炭”字。身置深山见到此景,另外还会平添一种神秘和诡异的感觉。烧炭是个苦活儿,但也不是人人都能干的苦活儿。从砌窑、砍柴、装窑、点火、封窑、出炭,门门都是技术。那个环节出了问题,一窑的料就全废了。烧炭的当然很辛苦,特别是在点火烧窑期间,烧窑人不敢离开窑,怕中途熄火或烧过头,那就只能在山上过夜了,真是很不容易的。所以,由于既要技术又很辛苦,一个村子里烧炭的人是不多的。
烧炭人自己不用炭。山里人冬天取暖,在厅堂用的就是木头。一个老树根,点着了以后,没有火苗,只有暗火,取暖的效果非常好。在乡下用木炭烤火是一桩非常奢侈的事儿。出窑的炭,在烧炭人眼里就是糊口维生的铜板。白居易词中“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讲的就是烧炭人的一种很为凄惨的心态。一方面天冷无衣御寒,一方面还盼着再冷一点炭就能卖出个好价钱。山里小农户烧的一点炭,是小本买卖,也送不到太远,只能是在县城而已。县城里的机关单位有需求,我所在的公社一个办公室就配有一个炭盆。冬日早上进办公室后,如同泡茶一样,首先要点着炭火取暖。县城居民条件比较好的,也是买炭取暖的。我们在公社工作的几个知青还备了小炭炉,自己可以煲个汤炒个菜的。当然在室内用炭火是要非常小心的,一不小心就有可能二氧化碳中毒。近来国内国外不知怎么时兴“木炭自杀”,据说是听信误传说这样的死法比较舒服。
木炭由于其质地轻,经烧又无烟,曾经是世界各地都用得比较普遍的一种燃料。意大利有个很著名的资产阶级秘密革命团体,就叫烧炭党。据说是因成员最初逃避在烧炭山区而得名。但烧炭的代价是山林的毁坏和生态的破坏,现在许多地方都已经明令禁止烧炭。不过有些人还在铤而走险,前不久报道某山区非法毁林烧制运往国外的所谓“外贸炭”。那里一年就要烧掉20万斤林木。所有的教授在解释白居易讲的“一车炭,千余斤”时,几乎没有人讲过这意味着多少树林的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