欹疏曲·说天罗说太岁×天罗子|原著向HE 天罗子x说太岁同人
闻说,人死不立碑,生死册上亦无名,忘川不溶无名之生平,纵使三途有路亦不通。
“游历四方,羁旅之客,做人也未免忒失败,死后竟无人为尔立碑,恕冥司暂不受理,且等候吧。”只听判官口中平铺直述、念念有词,玉笔在手中册上龙飞凤舞挥就一番,押后一段生死公案。
末了,那判官苍白的脸无意间对上殿前不为所动的无名游魂,微有讶异,“嗯?冥界中分辨面相最为真切,凤目精神秀气长,眉高轻细入天仓,瞻视平远,精神异常,忠义有智,性高傲——分明是忠义正直之相,来日若有造化,再看你此世作为,或可转送轮回司。”
说太岁听罢自己的判词,仍旧一脸漠然。
冥王殿上一片静默,万般皆是静默……
判官无力地长出一口气,一般鬼知道自己不能投胎总会哭天抢地、怨天尤人,这鬼竟然毫无反应,暗叹一声难怪没朋友,无奈,只得掌中聚灵造出一块木制腰牌,硬是塞到太岁手上,后道:“好生保管,便着至三途川畔照看花树,以待。”
“……”
但事实上,判官却不知,当太岁听闻自己暂可不必再入轮回时,心中是欣喜的。
如果轮回的代价是遗忘,那他宁愿做这地下无名孤魂,永世徘徊不去。
每回都让天罗子久候,这次,就让自己为他多等一会儿吧。
而有一事,太岁却也不知,这世间究竟有多少守着一份念想,不愿离去的魂灵,又有几个能够得偿所愿?
断章一·哒哒铁蹄马鸣响
那一年,天罗子九岁,哒哒铁蹄马鸣响将他的太岁师父送到了他面前。
那一刻,他依依不舍的目光只停留在母亲满含悲伤决绝的眼中,试图能从里面找出一丝悔悟与释然,但他始终未曾找到。说太岁动作利索地将他抱上马、固定怀中,他从始至终都忘了反抗。然后远远地,眼睁睁看着母亲被囚入永寒树中,逐渐被无情的雪掩埋。
伴随哒哒马蹄声,天罗子静静问道:“为什么是你带我离开?”
太岁说:“吾能护你周全。”
“为什么你要带我离开?”
“吾是你的守护者。”
“会一直守护我吗?”
“必不让你比我先死。”
天罗子想,若是自己能有眼泪,一定要为眼前之人留下,就为这至死守护的誓言。
如是,森狱灾星天罗子与其守护者说太岁牵缠一生的宿命就此展开。
无垠的黑,常年笼罩整个森狱,黑月照耀下,这片疆土时刻泛着森冷光华,无由总让人心生寒意。如同此刻,天罗子的心已被一波又一波只为伏诛自己而来的森狱皇族势力寒透了,主使者是他的十八位兄长,无情最是帝王家的话他不懂,只道亲缘何其浅薄,人心何其冷漠。
天罗子瘦小的身躯紧紧匍匐在太岁背上,双手环住太岁后腰,仿佛这是他唯一的依靠、是他可以汲取的最后一丝温暖。
太岁感知到身后孩童的瑟缩,只道是被来人吓怕了,不由眉头一皱,手中扬起阎王鞭,冷冷指向环绕四周那一队黑漆漆的人马,此时,不知是那阎王鞭上熠熠银辉,还是太岁一身冷凝煞气更吓人。
“阎王有令,护送十九皇子离开森狱,谁敢阻拦,三丈阎王鞭,千里收人命。”
说罢,一道鞭影闪掠而过,击起黄沙漫漫,鞭身霎时又回到太岁手中,尘沙飞扬间,阎王鞭震慑银光犹在。
“别理他,我们是奉命来暗杀又不是明杀,人既死,阎王命令算哪样?何况人多势众,太岁只身能保住这孩童几时,兄弟们冲啊!”
一个不怕死的领头人呼喝着,第一个冲了上去,随即众人不由分说也一拥而上。
“找死!”太岁一手勒缰回马,一手对准挑衅者,再次荡出阎王鞭,漱漱两声已令当头者永远闭嘴。
众人见状急急闪避,回过神来,已是一具肉与白骨分离的尸体躺在原地。终于有人意识到,想要以多取胜是多么愚蠢之事,于是有投机者便暗运手劲欲要耍阴,哪知手未出,鞭已至,太岁鞭势皎若银蛇,一右一左自如游走,霎时间又葬送两条性命,当真收命如切菜。
眼见十来名杀手所排成人阵如今已失三角,太岁收鞭再无动作,转而沉声道:“吾不欲多造杀孽,要命的退下!”
余下些人早已惊得无法言语,身边躺尸的人更是吓得双腿如筛糠。
——原来,阎王鞭之威能竟比传闻中可怖千百倍,雇凶那帮混蛋是拉他们来探路的吧!
——围攻不行,暗算不行,还打什么?!
——撤!
众人嘴上不敢造次,心中有志一同,顿时作鸟兽散。
天罗子听得悉悉索索离去之声便开始不安分地探头探脑起来,“师父,为何不将这些坏人全部打杀,不怕他们聚集更多党羽折返回来?”
“每个追杀你的人,都要将之一一除掉方可安心吗?”太岁虽面无起伏,但心中已然对于天罗子今后的教育问题感到十分担忧。
“难道,别人打我左脸,就要伸出自己的右脸吗?相信这句话的人恐怕早死了,还是蠢死的。”天罗子委屈得蹭了蹭太岁后背,因为他发现师父竟在为别人质问自己,“师父啊,天罗子什么也没做,那些人却从未停止过杀伐,我们连反击都有错吗?”
天罗子的委屈让太岁心中没由来升起一股莫名柔弱的情绪,一种从未品尝过的奇妙感受,他稍缓了语气,“你怎知他们必定折返,亦或是杀伐并非出于本意只是听命于人,如此滥杀只会污了手中武器。记仇,不好。”
“武器因战争而生,用来杀人天经地义,否则要它何用?”
太岁握紧缰绳,调转马头,重新踏上前往苦境之路,“手中武器,是要用来守护心中所爱,而非杀人。若然武器只能沦为杀人工具,那便如同失去灵魂之人,与行尸走肉何异?你且不愿为行尸走肉,武器又如何?”
说罢,太岁约觉身后天罗子忽然没了声响,正自纳闷,随即天罗子又似想到什么一般紧拽起太岁衣袍,太岁忽而有种不祥预感。
“请问师父,天罗子是你心中所爱吗?”天罗子眨巴着满含希冀的大眼睛,尽是惹人怜爱,可惜太岁看不到。
“……此鞭为阎王所赠,托吾护你周全,所代亦是你双亲对你的关爱,勿要多想。”话说得意正严词、事不关己,实则太岁心下全是冷汗,一时不察,竟对一个孩童失言了。却不料,日后自己还要为这失言失心、失神、失信于阎王和天罗子的母亲。
“哼!”他的师父怎地这般傲娇,烦恼呢!
“但此刻,陪伴身边唯有师父一人,他们都不要我,我只有师父,只要师父就够了!师父只做天罗子一个人的师父,只看着天罗子,好吗?”孩童渴求地凝视着不曾回头的男人,奢望得到一个承诺。
太岁心中默叹:童蒙戏言,罢了。
等不到承诺,却觉共乘铁骑在太岁驱策之下,顿然间跑得飞快,险些将他颠下马背,天罗子心神即乱,急忙收紧环住太岁的双臂,不由暗中叫苦:师父啊师父,难道你没发现,自己每回都用这招逃避问题吗!
天罗子方定神,犹未死心,“那么,师父用的,又是何武器,为何从不见拿出?”
天罗子话中意味不明,令太岁心中微觉不安,“问题太多了,很吵。”他决定,对意味不明的问话一律不搭理。
天罗子扁扁嘴,死盯住眼前男人的脊背,一片正直不阿、坦坦荡荡,难忍心中怨怼,随即用力往上咬了一口。太岁背影一僵,继续无视他。
天罗子气极,暗下誓言,总有一天,定要让师父为他拿出本命武器!对,就这么定了!
做下决定后,天罗子心中豁然开朗,不再纠缠上个问题,巴着太岁又道:“师父,离开森狱之前,去采些苦蛮果可好,去了苦境之后恐怕再难吃到。”
太岁依旧未答,只是拉动缰绳,让原本直奔黑海出口的羽驳偏移了方向。
循着记忆中的路,寻到记忆中的地,浑浑黄沙深处竟还藏有一片丛林幽涧,只叹不复旧时繁花似锦、艳红遍地。这原本是太岁好友若叶央措的家族故地一隅,繁盛之时曾栽满了苦蛮树,后于若叶家族的衰落而几近荒废,更始于森狱环境日益恶劣已濒临绝种。此隅所存苦蛮树,恐是森狱之内仅剩无几的数棵了。
太岁见此地域一目可及,想来无虞,便任由天罗子独自捡拾树下的苦蛮果去了,自己则牵引羽驳至涧边饮水,耳根也终得片时清静。
难得清静了,思绪却不由自主飘向那嘴巴没停过的小鬼身上。他们必须尽早离开森狱,就算天罗子本人未曾主动提及,他仍是注意到了:天罗子的肉身,果如阎王所言正在逐渐消失。那小鬼恐怕亦注意到了自身的异状,不停找他搭话大约是想以此证明自己仍旧存在的事实,故此,对于天罗子的聒噪他选择容忍。
事实上,真实情况与太岁猜测相去不远,但有一点却失察了,那便是,天罗子聒噪不纯因为内心惶恐,且还是天生的——
“哇……!!!师父师父,快救我……救命啊……哇!!!”不远处,传来天罗子响彻天际的呼喊,威力不啻于森狱王音,若在敏感区域少不得要引来一片暗杀部队。
太岁乍然回神,焦急的身影瞬间已至声响所在,只见散落一地的朱红果实及一只暴毙的鳞甲巨蝎,天罗子却不见了!
“师父~~呜呜~~我在这里~~”
太岁循声望去,看那高高挂在树杈上的,不是天罗子又会是谁?
天罗子满含哭腔向太岁招呼着,甚至试图挤出几滴眼泪未果,他自出生便没有眼泪,哭起来显得尤为不真诚。
危机感解除,太岁胸口大石逋落,双眼却有寒芒外露足以射穿天罗子,“下来。”
“嗯~~”天罗子摇头如拨浪鼓,“我不要~~这里好高,师父救我……”他根本不懂自己身手还能如此矫健,勇气和身手一样,只在狗急跳墙时方可乍现。
“跳下来。”太岁不理会,等着树上天罗子动作,两人便僵持住了。
“师父~~”
装可爱,不搭理。
“师父父~~求求你~~~”
再可爱,还是不搭理。
“师父~~你可是答允过父王和母亲会好好照顾我,他们才放心把我交给你的,现下却又欺负我,呜呜~~这难道就是传闻中的喜新厌旧、始乱终弃?”
太岁冷汗,再无视,他的清誉就要毁了。因为一张棺材脸的缘故,以往从没有人敢向他撒娇,今日才算领教何谓被人撒娇——凭良心说,不差。
也许,因为天罗子本就比同龄人长得瘦小;也许,因为天罗子天生一副骗财骗色的纯良外表;也许,还有自身一点出于本心那抹被人遗忘的温柔。这回,他认栽,“下来,我接住。”
天罗子将自己师父依旧冷峻的面孔下、那细微变化看在眼里,苦丧的小脸转瞬放晴,不由分说,立刻往太岁身上扑去。
太岁猝不及防,被扑个满怀,和天罗子一同栽倒在地,未及起身,只听吧唧一声,右脸被孩童亲个正着。
“抓到一个师父!”天罗子笑得像偷了腥的小猫,赖在太岁身上不动如山,这等可与师父平视的机会太难得,他要好生将这容颜记在心上——
眼前之人,双唇棱角分明,不厚不薄正合意,可惜它主人不懂善用迷人弧度;鼻挺如峰,罡气天成。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说的便是如此吗?
眼前之人,扬眉深目如雕如刻,半张白羽面具令一边翡翠幽瞳看得不甚真切,内敛沉寂,温情深藏眼底。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唱的便是如此吗?
或许不是谪仙,却有竹之风骨,乃世间翩翩骑士、威仪君子。
被天罗子赤裸裸的打量扰得额角抽动,太岁一双碧瞳隐现寒光,“男孩子,不可这般粘人。”
“不是男孩子是小孩子,小孩子粘人是天性,师父要扼杀我的天性,有违自然之道,天理不容呢。”
“狡言善辩,胡闹。”说话间,太岁已将身上狡童拎至身侧,随即起身收拾散落一地的苦蛮果。
被弃之一旁的天罗子看出师父并未生气,不依不饶继续尾随上前,由于个子矮小抱不住腰,只能抢抱师父大腿,“如此说来,我便是一介狡童,师父乃淇奥君子,很般配是不?”
“你废话太多了。”太岁冷着脸,收好苦蛮果,一把捞起天罗子夹在腋下,朝羽驳汲水处走去。
“哎呀师父,这样很不舒服……”
太岁眸光一闪,似在考虑要不要将人丢下,天罗子见好就收,立即捂嘴噤声。
罢了罢了,勉强算是被“抱”在怀里嘛,谁让他师父是绝不妄动的君子呢?
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唉,谁叫自己就是喜欢!
断章二·吾家有徒初长成
不久,说太岁还是带着天罗子顺利逃出了森狱,不过,天罗子的肉身在到达苦境之后并未逃脱消失的命运。
当太岁亲眼目睹天罗子消失的瞬间,纵然明白消失只有肉身,但眼见那想要抓住自己却抓不住的残影,仍旧心如刀割。
师父,带我去看白梅花,看到白梅花就能得到幸福,不要红的,红的会死人……这样的谎言天罗子却一直相信着,而太岁也一直没有忘记。
森狱预言碑上不存在的阎王第十九子——若预言是真,为何本不该存在的人却会出现,既不该存在又为何让他真实存在过,出现之后却又要将他抹杀,命运到底是何等残酷之物,竟能将一个活生生的存在完全否定?
一人一鞭一马一灯一影,长长岁月无声相伴,在充满未知和希望的苦境不断寻找着复生的可能。
终于,在许多年后,一个胆大妄为的女人用三十万生祭重新将森狱之门打开时,苦境命运再度与森狱形成交错时,让天罗子与说太岁碰上了沐灵山——这个与天罗子不可同时存在的命运共同体;他们之间注定此消彼长,只有沐灵山的肉体消亡,天罗子才能重生;可说是一个转身送死的替命过程。
天罗子时常想,这种转命的过程算不算是因果,就像师父常挂嘴边那句“杀人者人恒杀之”,那么他的替命转生是否也意味着“替人者人恒替之”?
殊不知,须杀掉一人才能成就一人,本身即是逆天之举,杀人者、替命者终要付出惨痛代价。
总之,在天罗子仍旧无法参透这段机缘之时,便蒙蒙懂懂地重生了。他原以为,重塑肉身之后、不再是影身的自己便能真真正正陪伴师父左右,他们可以永远一起游历天下、携手江湖;可残酷的现实,却置换成了师父也要弃他而去的结果。
太岁要的是天罗子一生平安,而天罗子要的是师父一世相伴。
太岁不会知道,失去了太岁的天罗子纵使安好却永远得不到幸福;天罗子亦无从得知,他的幸福来得那么快破碎得更快。
熊熊篝火掩映着天罗子一袭白衣、一头乌发、一副清秀阴柔的面庞,如今的他,已然长成一位翩翩美公子,仔细端倪后又觉眉宇间尚有稚气未脱,愈显他美貌中的灵动慧黠,看来,常年只能与太岁独处的他并未因此变得沉稳安静多少。
“独立思考,独立决断,独立独立……师父就那般想要摆脱我吗?第一次放我独守夜洞碰上了暗杀者;还阴差阳错被佛乡的秃驴当成佛乡希望——沐灵山,为洗刷师父杀掉沐灵山的嫌疑,必须前往参加浴佛大典不可;这次又要我独自面对十八皇兄玄嚣……俱是甩不掉的逼杀、逃不掉的责任,分明就是要摆脱我,师父你好狠的心啊!”
哀怨的控诉回荡在空旷夜洞中,这是天罗子不能说也不愿说的事实,暂栖处所中师父留下的气息已越来越稀薄,或许真是,并行之日越来越短了吗?
一人一马,独行荒野之上,说太岁此行目的唯有一个——好生教训上次趁他不在跑去欺负天罗子之人。
他不欲追究,自己硬将初成人形的天罗子独留夜洞是对是错,只认定一点,有他在的一日绝不容许任何人欺负天罗子!他所作所为,也许天罗子永远不能理解,但那又如何?所剩时日已不容许他永生永世的守护,那就只能让雏鸟学会独立生存,舍不得也要舍得。
紧握腰间阎王鞭,既然伤害是成长必经之路,他所能做就只有不让同样的伤害再次发生。
然而,他们师徒之间,似乎从天罗子重生那一刻起,注定一切错过的命运轮盘便已开始运转,愈是守护愈是受伤,愈是纠缠愈是惆怅。在太岁前去收拾偷袭者的同时,十八皇子玄嚣还是背信对天罗子出手了。
太岁只恨自己太过相信玄嚣为人兄长那一丝薄弱的亲情,以及十八皇子是最具明君资质的王储之说,以至于忽略掉为王者六亲不认、权力至上的定则。更恨自己莫名其妙的坚持,明明放不下,却要在那孩子面前强作洒脱,逃避的后果便是如此心急如焚、后悔莫及。
唉……谁言别后才懂牵肠?
罢罢,终究还是舍不得,舍不得就带在身边吧……
冷冷地,说太岁吐出一语,“玄嚣,你要为今日失信付出代价!”
似在对远方的玄嚣放话,又似在告知自己效忠的阎王:吾今日为一情字,必要于你忘恩断义,为天罗子一战玄嚣!
万万没想到,最后,天罗子还是如愿以偿让他的太岁师父为他祭出了本命武器——天锋刃。
——守护心中所爱吗?
——有何不可?
可惜造化弄人,说太岁找到玄嚣时,天罗子正在与玄嚣几名手下浴血奋战,一个正好没赶上救人,一个正好没赶上围观亲爱的师父为自己奋不顾身。
若非事后玄嚣气不过败战之辱、又难消太岁公然挑衅之恨,出口揶揄天罗子,天罗子恐怕要就此抱恨终身了。
“他为你大乱黑海,伤吾手下,更放话,你若有失,他将不惜代价,一取众人之命。为此,吾与太岁正式决裂。你说,他这样是在逼我杀你吗?”
天罗子不否定,听到此话时他之雀跃多于被玄嚣威胁之苦恼,花费不少定力才止住内心狂喜,若此番不能令自己平安回转,又如何对得起师父为他疏狂一场?
——师父,你可知道,有时候行动远比言语来得更触动人心,所以,什么都不需多言,我也能感受到你的真心。师父等我,再见时,一定要告诉你我的心意,再好好问问你的心意。
也是天时未至、命不该绝,届时玄嚣阴沟里翻船——被新婚妻子倒打一耙,更遭九皇子暗算以致元神兽离体,天罗子才有了脱身之机。借两位皇子之间明争暗斗,加上一个可置所有元神在体的皇子于死地的秘密,方才暂绝两人杀他之心,终得有惊无险逃出森狱。
“嗯……十九弟,勿忘了今天是我送你出森狱。我们的关系,密不可分。”当听到九皇子玄灭这意有所指的话时,天罗子如同听到了天神之音,随便道了声谢跑得比玄嚣的元神兽还快。
不必说,逃出生天后第一等大事自然是寻找太岁。
后来,为兑现承诺,天罗子与说太岁毅然带着玄嚣元神兽再次返回森狱,欲将其归还玄嚣。一路上匆匆忙忙还躲过了几拨闻风赶来的追杀者,天罗子武力不济,太岁阎王鞭用于捆缚元神兽,接连下来两人都觉有些吃不消。
直到靠近森狱入口的黑海外围,天罗子才猛然忆起在森狱被困时玄嚣所说之事,于是眨巴着一双灵动美眸直锁住太岁问道:“师父,这次我被抓走这么久,你有很担心我吗?”
“没有。”太岁头也不回,强作镇定否认道。
天罗子又怎肯就此罢休,跑到太岁身侧,说得更大声,“但我听玄嚣皇兄说,你为了我,大乱黑海,伤他手下,更撂下狠话,若吾有失,你将不惜代价,一取众人之命。”
“幻觉。”
天罗子一咬牙,就知道师父会嘴硬,“让吾知晓师父你其实很在乎我,并不会少一块肉好吗?相反的,会让天罗子感觉,人世充满光明与温暖。”
“噤声。”
“师父,不要不好意思嘛。”
“噤声!”
天罗子都快哭了,师父就属这点让人又爱又恨,他都没敢直接问他是不是喜欢自己呢,接下来该怎么办?是要他先告白吗?他说法还不够白吗?或许,该更强势一些?强势一些?
天罗子脑中瞬间闪过千百种念头,于是,机会随之而去,天罗子不禁在内心哀嚎——他们的仇家,果然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天罗子的仇家、太岁的仇家、甚至还有整个森狱的仇家一时齐聚一堂,敌我关系混乱,随之而来的一场黑海外围大混战更是让二人毫无喘息之机,幸而出手之时众人都习惯废话一番,你来我往间也没真闹出什么人命,末了在森狱大皇子出声调停之后得以暂熄战火。
若是以为,天罗子和太岁能就此脱离险境好好说话,那就大错特错了!
回忆起来,连天罗子本人都万般懊恼,为何总管不住自己这张嘴,又惹得师父生气,把他一个人丢下不管。
漫无目的的天罗子这时终于想到了他另一位名誉师父——森狱国相千玉屑,千玉屑说过,他可前去孤舟一字横寻找一名叫山龙隐秀的人,这人日前被森狱神思选为宿主,将是他未来助力。不去还好,一去又碰上一窝蜂围杀,好不容易挨到孤舟一字横,竟然又蹦出个道貌岸然的臭道士指认他非沐灵山、对他喊打喊杀。
他的命如何这般愁人,真不知是运气太背总遇上仇家,还是运气太好总逃出生天,难道他当真是神思预言中的祸害——祸害遗千年嘛……
师父啊师父,不断的逃亡,以沐灵山之死换来的重生,这样的生活,这样的责任,他已经快要承受不住了……
重新步出孤舟一字横,天罗子感到既沮丧又疲惫,虽捡回一条命,但山龙亦未答应助他一臂之力。
他这时候,最想见的还是师父。是以,当看到河边一人一马矗立不动的身影时,之前被摔下马的怒气全然已被喜悦取代,他几乎有一种热泪盈眶的错觉,当然,他没忘记自己没有眼泪。
“师父,虽然你总是斥责我,但你知道吗?你是这个世上,唯一能让我真心依赖的人,所以……有时候,你是不是能够放下一点身段,让我靠一下?一下就好……”
太岁心中一动,却未正面回应,“上马。我带你再去拜访山龙隐秀。”
“师父啊……”天罗子嘟囔着还想说些什么,但爬上马背动作不敢稍迟,之后,悄悄地紧靠住眼前那片宽阔平坦的脊背,他,真的要被师父的别扭打败了了!
万万没想到,山龙隐秀最终竟被天罗子的“真诚”所打动,决定出山。
只有天罗子自己知道,他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师父,为了合乎师父的期许,为了师父永远留在他身边。
断章三·碧海青天夜夜心(这章发糖(≧▽≦)~)
天罗子很郁闷,他们明明选择了一条荒山僻径,居然还能被人紧紧追上,追兵不多,一个装扮古怪手抄镰刀的异人——暴雨心奴,打架总带天气效果,上次他便是被此人擒住;一个据说是他皇兄,长相和名字一般——玄幻;最后一个面目可憎得实在不愿多看一眼。
自从他恢复肉身之后,逼杀是越来越紧,这次派出三人明显不是混的且有所针对。他们知道太岁阎王鞭不伤阎王子,故令玄幻领一人拖住太岁,暴雨心奴专狩天罗子。
只听对方一声咒起:“森罗玄息,风雨起阵!”浑然黑气四起,森罗狱阵立成。
天罗子直觉周身皮肤被无数道火焰撕裂,登时鲜红染尽一身白衣,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哈哈哈哈哈……”
不远处,太岁耳听暴雨一阵狞笑已知天罗子陷危,凝气一贯,快鞭一出解决掉敌方负责拖延他的喽啰,但玄幻心知太岁不杀阎王子,步步招招,以缠为上。
暴雨心奴旋舞着镰刀攻势愈加残暴,天罗子如同失去五感的木偶在阵中任人虐杀。
“受死吧!”
就在危急一刻,空间飘霜凝冻,一股渺渺雾芒,透逼而来,森罗大阵,被水元所破!来人与暴雨缠斗一番,暴雨见功法受制,立时抽身而退。
天罗子隐约知道来人与师父是旧识,助他们击退敌人后与师父说了几句便离去。
感觉生人气息均离去后,天罗子紧绷的神经方才松懈,身影摇摇欲坠,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呼唤欲要追赶的太岁,“啊……师父……”
随即,感到自己倒入一个熟悉的怀抱,天罗子终于安心睡去。
太岁忧心天罗子伤势,一个打横抱起,飞身上马。寻至一处隐蔽山洞,像是猎户上山狩猎暂息之所,二话不说,先行进入为天罗子疗伤。
昏迷中,一股纯然真气灌入天罗子背部心俞,绵绵暖意令天罗子意识逐渐回归,但因失血过多仍然浑身冰冷,消耗的真气仅能止血,伤口受暴雨炎系功法重创未能完全愈合。
天罗子下意识靠向离自己最近的热源——太岁。
就在他靠近的同时,太岁自然已经意会,毕竟是基本补救,效果有限。正欲起身搜寻此处是否有猎户留下的干草和柴火,却被天罗子死死抱住不肯松手,像是生怕一旦松手就要复坠冰窟。
“天罗子……天罗子!”
数声叫唤,只换来天罗子深深钻向他怀中,毫无意外,太岁袒露在外的胸膛贴上了天罗子冰冷的侧脸。
天罗子眷恋身前的体温,可是只有脸颊能触到实在远远不够,他下意识以相贴部分摩擦获取温暖,扭动中撕扯开阻碍的衣物,试图令自己与那片温暖结实的胸膛得以进一步贴合。
太岁喉间一紧,倒吸一口凉气,入鼻却是天罗子一身冷香,有白梅的味道,不待他细品,又惊觉天罗子双臂攀上他肩头,绕至他颈后执意扣住。太岁作势要推开,只一丝迟疑,却给了天罗子偎向他肩颈的机会。此时,天罗子正用那稍显稚嫩的脸蛋摩挲着他的劲窝,彼此胸膛坦诚相对,一片冰凉,一片火热。
颈项间不断传来清浅吐息,太岁垂眼,适应了黑暗的视线对上怀中人无意间曝露于外的肩头,锁骨若隐若现,对摧毁意志意外地有效。
太岁一直坚信自己是绝对的正人君子,从不违背承诺,从不背弃原则,从不纵情声色,从不恣意冲动,连与人行礼腰杆都挺得笔直,更不会为取暖这种小事而想歪,绝不会!
有些理不清为何自己会陷入如此暧昧光景,原本作势要推开的手此刻正悬在半空,是要将彼此分开,还是将他抱紧呢?
天罗子就好似能够听到太岁的挣扎一般,扑通一下将太岁扎扎实实推倒在身后的草垛上,动作自然得让人毫无违和感。
随即,一抹冰凉的触感袭上太岁的唇,一副冰凉又柔软的小舌自然滑入他口中,舔过他温润的唇、缠住他湿热的舌,仿如花露薄冰入口即化后仍在唇舌间回味。
太岁本能地被那美妙滋味所吸引,一时恍惚了,比他最爱的天鲱鱼儿更美味,竟然有些不舍得拒绝,更糟糕的是,手已先于意志将对方头部按下以便自己品尝,舌更缠住入侵者的舌,试图将其附带的甜蜜滋味全数占为己有。
天罗子贪恋着太岁口中温暖,对各种撩拨极为配合,吮必允,缠必合,双手情不自禁捧住太岁的脸,不断变换角度加深这吻直至沾染对方的气息、直至唇舌不再属于自己。
两人不知缠吻了多久,低沉喘息都变得急促激动起来,只听天罗子轻嗯一声,带着暧昧的沙哑,他的舌酸麻得快要失去知觉了必须休息一下。
那一声轻哼十分短暂,太岁却听得分明,浑身打了个激灵,意识到自己行为的含义时满脑子只剩下惊愕——他怎能、怎能……这是他一手调教的徒弟,是那个从小随他行走江湖的孩童,是他发誓要守护一生的人,是他视若珍宝、不能抛下、更不能占有的存在。这简直就是一种亵渎!
不敢继续往下思考,太岁一手撑起上半身,一手推开怀中天罗子,岂料天罗子早已环住他脖子的双臂微一使力,正好借向后的惯力将太岁重新拉回,这下可好,两人上下体位正好对调过来,倒成了太岁压在天罗子身上。
天罗子背部有伤未愈,重压之下必然吃痛,他皱眉轻哼道:“啊~师父!好痛!”方才分离不久仍带有湿意的唇再度靠近,猝不及防的重合到一起,令人心动异常,天罗子怯怯伸出小舌,舔过太岁的唇,撒娇一般的轻柔舔吻。
才从冲击中稍回神的太岁再次面临挑战,那被他品尝过的小舌正不断向他发出诱惑,略一禀息尽是白梅清香。
太岁的意志显然没有反应来得快,在天人交战之际,他已启唇含住那诱人的小舌,随即将之重重顶回对方口中开始另一番狂躁的吮吸掠夺。一时间,山洞中清晰回荡着两人急切而潮湿的喘息,连同这方幽暗阴冷都因他们的情潮融化溃散。
天罗子被压着承受这粗暴一吻,欲动身体不能,他只扭动躲避,试图调整这吻的角度令自己能够呼吸,不料却让太岁吻得更深入更粗暴,在他以为自己快休克之时这吻方才转移。
一经释放,那被吻得泛红发肿的唇瓣立刻张翕着汲取新鲜空气。太岁的吻一路拂过天罗子的额头、眉眼、脸颊、下巴、耳根最后滑下颈窝流连不去,怜惜中充满占有的宣誓,直至听到原本虚弱慵懒的喘息开始夹杂进令人脸红心跳的细碎呻吟。
“……唔……师父、师父……”
天罗子一声忘情呼唤如同激情中的一盆冷水,直浇得太岁一个灵台清明,将他生生拉回现实。太岁低喝一声,点下天罗子睡穴之后抽身而退,脑中却萦绕着天罗子热情的回应、羞人的喘息久久不去。
他竟对一个昏迷不醒的人起了邪念,而这人还是天罗子,他的天罗子。
天罗子的纯真、天罗子的依赖、天罗子的信任、天罗子的敬爱……是他一辈子想要守护之物,可他几欲亲手毁掉这一切,再将之疯狂占有,那欲念之强烈足以将他的理智完全焚毁——上苍怎能与他开如此玩笑,这玩笑太残忍了,赤裸裸将他们多年相伴的孺慕之情血淋淋践踏脚下,剖出他心底不能视人的异样情愫,似在告诉他,他不配拥有这一切。
太岁覆手遮住双眼,即使已身处幽暗他仍不愿去看,更不愿去想,如若继续留在天罗子身边,他不知还能忍到何时,是该放手了吗?
留白寺
天未白,鸡未鸣,禅音晨钟声声沁人心脾,沉入心湖自有一种涤荡。
不日就是天佛原乡浴佛大典了,留白寺门前两人一马,正是赶来参礼的天罗子与太岁。
“师父,我一踏进这个地方,就表示我的肩上多了一些东西,对吗?”
太岁平静道:“也表示,你手上,减少了一些东西。”
天罗子无比天真地问:“什么东西?”
太岁从他手中拿过缰绳道:“马儿的缰绳。去吧,你自己进去,我在外面等你。”
明知不可能,天罗子还是希冀地瞅着太岁问道:“师父,你不跟我一起进去吗?”
太岁语调依旧平静:“这是属于你自己的路,你必须自己面对。我会在此地等你,所以你不用怕会迷航。”推开天罗子的手有些发烫,只有他自己知道心中有多不舍。
得到太岁不会离开的保证,天罗子眼中不再犹豫:“嗯,有师父在我背后,天罗子什么都不怕!”
太岁目送着离去的背影,不曾回头,而他的眼,也离不开这个步步谨慎背影。
此时,天空中疏忽飘雨,太岁牵着羽驳走到树下,耳中传来一曲禅吟,由远及近。
“心心心,难可寻。宽时遍法界,窄时不容针。”
心心心,过去、现在、未来心,放不下过去、握不住现在、走不到未来,如何明心见性?
绵密雨丝滴落太岁的发,层层浸透其间,却浇不灭心中如火记忆。
那禅声尽了,却有一位手持荷叶的禅师朝他走来,“团叶有情,晴时遮阳,雨时避雨。等人,所遇风雨难料,这片团叶,与你方便。”将自己手中荷叶交予太岁之后,那人头也不回地走了,末了念叨一句:“等待,也是一种修行。”
太岁擎着荷叶,却未遮住自己,犹站在雨中,雨水已将他俊美的容颜打湿,褪去凌厉,只剩连他自己也不曾见过的温柔与迷惘。
隔着留白寺的门,天罗子是不是已经开始变得能够离开他了?
天佛原乡浴佛大典终在每个相关人的不安中顺利渡过,佛火得以延续,同时也印证了天罗子体内神圣佛血的存在——他,在世人眼中就是灵山尊者,在太岁眼中他还是天罗子,在他自己眼中却不知该是谁了。
佛魔共体?
一死一生?
是沐灵山还是天罗子?
或是不该存在的阎王第十九子?
他到底是谁?
断章四·谁信幽香似玉魂(这章圆房~(≧▽≦)/~)
近来不知为何,师父总是忧心忡忡一直往外跑,每每负伤而归,虽然掩饰得极好,但却瞒不过一心只在他身上打转的天罗子。
天罗子敢说,他从没见过师父这般狼狈,有些原因他知道,有些却被太岁刻意隐藏,他纵有万般忧心亦问不出个所以然。
天罗子能见的,是近来玄嚣皇兄逼人更紧,甚至已将部分苦境疆土纳入森狱版图,森狱上下无人可挡,称王之心昭然若揭,越是如此便越容不下他这异数的存在。眼下,虽有山龙与佛乡助力,恐亦难当玄嚣势如破竹,师父定是急于找寻山龙所说能够对抗玄嚣之物吧?
太岁托着一支打开的锦盒,怔然无语。
山龙所言,欲杀玄嚣必先取得两物,如今,其中一件便在他手上——阎王的第十九张脸皮。
十九,真是个漂亮的数字,和天罗子一样漂亮。
阎王送来的索命道具,索的不是玄嚣之命,而是他太岁之命。
哈!玄嚣必须死,但已不是他能杀了;阎王鞭要传承须有一个与他同命之人,这人他在无意中已为自己备好;天罗子不能死,因为他说过决不让他比自己先死;这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死局,若注定死于承诺与责任,有什么比为自己最爱的人代死更合适呢?
宿命,早已为他做好了抉择,选与不选,殊途同归。
“既然玄嚣太子无法放过自己的小弟,那吾就代天罗子与你约定,三天后,不归路,天罗子与你决一死战。”
太岁语出惊人,因为一战之下,众人皆心知元神兽归位的玄嚣实力已今非昔比,莫说天罗子武力堪忧,就是失了阎王鞭的太岁亦未必能敌,太岁此言一出反叫众人疑窦丛生。
正欲转身离去的玄嚣,和暗自庆幸玄嚣喜欢收买人心的天罗子同时被太岁之言唬得一愣。
“师父!”天罗子心惊,他不懂师父意欲何为,只是心中顿生一种不祥预感。
“哈,那你说太岁可是要将一身的本事倾囊传授于天罗子了。我就看我这不成材的小弟,三天,能得到你太岁多少真传,哼。”
玄嚣怒极反笑,这不知好歹的说太岁,枉他一片赏识,却甘愿为一事无成的天罗子卖命,惜也,恨也!
见玄嚣离去,天罗子回身关心太岁,看那血染胸襟的红,心有些慌,“师父,你一直血流不止啊……”
太岁闻言冷静地自封穴道,止住了血继续往外涌。
“我没事。你能逃脱,为什么还冒险回来?如果玄嚣决意牺牲神在在,那你就难逃魔爪了!”
听太岁语带责备,天罗子满心委屈道:“难道我要枉顾师父的安危吗?如果师父不在了,天罗子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了。更何况,十八皇兄根本不可能放过我,我这次逃掉又如何?下次被他找到,我同样要死,不管怎样,天罗子不能失去师父。”
师父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从来无视他的心意,可恶至极!
“唉……说的也是……玄嚣誓杀你到底,如果你不死,他绝不可能罢休。”
太岁适才见天罗子不顾自身安危就心里有气,但听这一番话,又觉天罗子若能抛下他就不是天罗子了,气焰不觉消去大半,担忧却涌上心头——若真离去,只望天罗子能够放下。
但是否能放下,却不是他愿意思考的问题。
面对太岁的有意回避,天罗子无奈,却不奇怪,横竖他这辈子与他耗定了!
“所以说,师父你要我三天后与玄嚣决斗,根本是要我赴死,因为我不可能在三天内,便将你的武功学全啊……”
“你不会死。”
太岁说得平淡,但这种不冷不热又坚定如同誓言一般的话,听得天罗子心中惶恐更甚。
“师父,不如我们师徒两人找一个地方退隐吧,不要再管那些风风雨雨,将江湖事都斩断,我们好好过活。”天罗子急急说道,言语中几乎透着哀求。
太岁微微一愣,淡淡问道:“一个退隐的地方吗?”转身,神情隐入一片苍茫夜色之中。
他们真能无声无息地退隐吗?
江湖,就是你无意置身其中,却有人定要将你牵扯的所在,至死方休,斩断,谈何容易?
天罗子以为太岁是在考虑他的提议,开心地追上去,问道:“是啦师父,你有地点了吗?”
行了一路无话,天罗子憋得难受,尚未走出密林,话唠病就要发作。
“师父,你又不理我了。是伤势太重不愿动口的话就尽快疗伤,别憋出内伤来,还走那么快脚都不酸,不累吗?我脚好酸,我们找个地方歇歇好吗?”太岁还是默默地走不理他,“师父,我脚好酸,我们找个地方歇歇好吗?荷叶禅师教了我一套处理伤口的方法,你让我试试嘛……”
天罗子这孩子没啥突出优点,就是能说能耗死缠烂打,从小就遵循打破沙锅问到底、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生座右铭。
太岁算是唯一了解此优点的人,此刻不无头痛。
“哦,我知道了,师父一定是想好了退隐之地,急着带我去对吗?还有三日期限,也不急于一时嘛,让我先替师父疗伤可好,见师父为我受的伤我心好痛!”
唉……又啰嗦又肉麻又黏人……太岁很有些想不通,自己究竟看上这人哪点了?
“玄嚣离去不久,此处并非安全所在。”
天罗子见太岁终于肯搭理自己,献宝似地道:“方才在林中观察,此地有猎户所布陷阱,不远处定有他们的落脚点,譬如前些日子师父给我疗伤的山洞,待我一探如何?”
没错,山洞!
某些记忆适时地涌上太岁心头,发觉那股淡淡白梅香味似乎还在,太岁额角不由渗出冷汗来。
“就这吧。”生怕天罗子继续说下去又引发不必要的联想,太岁一反常态,痛快应允了。
天罗子乍闻,如蒙圣旨,欢快地挽住太岁胳膊就要带路,“太好了师父,我听到这附近有水声,可先处理外伤,我们上那儿去吧!”
不多时,果如天罗子所言寻至一处水源,有水之故四周水草丰冒、绿树成荫挨过一晚不成问题,于是他领着太岁到一块平地坐下,升了火照明取暖。
一切就绪之后,天罗子很自然地伸手为太岁解开斜披的外氅,不想却被太岁一掌握住。
“干什么?”太岁想尽量保持冷静,可自从天罗子提及那日疗伤之事起,他便再无法冷静。
天罗子眨眨眼,一脸无辜望向太岁。
“脱衣服啊,不脱掉如何察看伤口,我可没有修炼什么内功,为师父渡气是办不到了。”
太岁避开天罗子比天幕中星子还要闪亮、比涧中溪水还要澄澈的目光,仿佛被烫到一般急忙收回握住对方的手,进而又发觉自己反应过激了。
不巧,太岁偏头的瞬间,正好错过了天罗子眼中闪过那丝狡黠。
揭开外氅之后,果然只见一片血肉模糊,天罗子看得鼻酸,有如自己心脏被人刺了一刀。他撕下袖里一片干净衣物擦拭掉伤口周边残留的血迹,洗净后再擦拭一遍,随即拿出路上采来的止血生肌药草,放入口中嚼碎,再就口敷至太岁裂开的伤处,太岁呼吸一窒,却未曾想天罗子有千百种上药之选,大可不必只动口不动手。
敷了一道,天罗子趁隙再次表达自己的哀怨,“刺得好深,刚才赶路伤口又裂开,都见骨了,幸得玄嚣枪上无毒,否则现下我亦只能束手无策。”
天罗子说话间未看向太岁,他的气息始终萦绕在太岁肩颈与耳间,不知是否因为火光照耀而让彼此都染上一层暧昧的红。
天罗子还在看,在太岁结实的肩背上趁机摸了几把,太岁忍不住出声打断道:“上药。”
“哦……”天罗子乖乖应和,之后继续用口将草药嚼碎、敷在伤处,如此反复数次方将伤口敷满,期间有意无意地以唇齿触碰伤处,间或辅以舌尖舔抵。不明就里的太岁还以为他是在将药抚平,甚至为此正与内心扬起的邪念做斗争。
但此刻二人的姿势,只能让这不寻常的敷药过程变得更匪夷所思、引人遐想,若有第三者目睹都会绕道了。
太岁以为这就完了,岂料天罗子并未打算结束治疗,口仍覆在伤处,这次不再只用舌尖,而是完全以舌舔弄过红肿的伤口外围、鲜红的肌理内侧,引来太岁一声异样闷哼,一阵酥麻与热血上涌,一手抓住天罗子削肩将他拉开,惊问:“干什么?”
天罗子停下动作,眨巴着黑白分明的眼,直直对上太岁视线,轻声解释道:“……消毒啊,虽说枪上无毒,但一路风尘未免感染还是让我再消消毒吧。听说,唾液具消炎消毒的奇效,我身具沐灵山佛血,效果一定更佳。”
“谁说的?”
“荷叶禅师……”天罗子想也没想就将一见如故的荷叶禅师拉下水,愧疚之情只一闪而过,末了作势又要去舔,太岁又将他制住。
“不准舔!”太岁强压住身体里汹涌而来的猛兽,厉声喝止天罗子,天罗子却不死心,一对纤长羽睫煽动着,露出一抹坏笑,骨子里透出的清秀灵动在艳红火色下跳跃着惑人光彩。
“哦~~师父~又害羞了对不对?我们什么关系,不用和徒弟客气,来,舔过才好得快,让我……唔!”
瞪着火光下那美貌少年,瞪着喋喋不休那张嘴,太岁觉得此刻脑中似乎被什么炸开了,冲动冲破了理智,本能控制了身体从后方将眼前之人摁向自己,用嘴堵住了那人喋喋不休的嘴。
天罗子瞪大着眼,直勾勾地与太岁对视了良久,却始终不见下一步动作。
“师父的脉象重按细小、轻按实大,是阳盛之象,需要泻火哦……”天罗子顺势将太岁压倒在地,边扬起被自己扣住的太岁手腕,目似春水直映入太岁眼帘,含笑的唇轻吐出这话来。
太岁眼神一暗,回答是直接将他狠狠吻住,这是一个令人脸红心悸的热吻,节奏不快却缠绵得不留一丝退路,撕咬过天罗子唇上每一分柔软,吸吮过天罗子口中每一丝白梅混合着药草的馨香,直到那双顽皮的眼不再清明,直到那含笑的唇再说不出气人的话,直到四周弥漫二人粗重急切的喘息。
就在这难舍难分之际,太岁突然结束了这缠绵一吻,猛然抽身,沉声道:“吾很好,不需要泻火。”声音中的暗哑使这话毫无说服力,揽在天罗子腰间的手更是忘了放开。
天罗子迷蒙的眼中现出一丝清明,苦恼地望向太岁,似在埋怨他的理智。
“明明就想要。”说着,一手毫无预警地袭向太岁裤中,果然摸到一个火热坚挺的销魂之物,在他握住的瞬间那物明显抖动了一下,天罗子直觉自己脸又烧了起来,暗道,这次不成功便成仁!
只听太岁一声低吼,按住那只不听话的手,怒问:“谁教你的?”
天罗子想也不想,一个“荷”字脱口而出,又顿觉不对,这次不能再用荷叶当挡箭牌了!
“你说什么?!”
想着定要蒙混过去,天罗子当机立断扯掉太岁遮眼的半边面饰,主动献上火热香吻,另一边掌心用力一攒,满意地看到太岁露出几近崩溃的表情。
“我说……我的嘴都被师父吻麻了,师父吃了我喂的药,就不觉得身体发麻吗?”
太岁一惊,方才就觉得右肩伤处那股麻痒感正在侵袭全身,原来不是错觉——他试着强行推开天罗子,却发现已经使不上力了。
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天罗子眨眨眼甜笑道:“不止哦,还有刚才接吻时的……都怪师父你太理智了,若不出此下策,你怕是要一辈子坚守原则,永远都不会碰我。”
“胡闹,快下去!”
“不要,我要和师父在一起!”天罗子倔强地道,望入太岁眼中尽是执着。
“你既叫我一声师父,便该检点自身行为。”太岁试图说服天罗子。
“那以后便不叫师父!”
“我的年纪足够做你父亲,你明白吗?”
“那又如何?师父若是在乎世俗眼光,便不会为我沾染血腥,何况在我眼中,师父一直那么好看……”说话间,天罗子忍不住描磨起太岁深刻的眉眼,笑得尤为甜美,不是他老王卖瓜,那么多年来若非师父生性孤傲又总爱板着脸才不会没桃花,何况他亦从未觉得师父老过,摘下面具的师父不但英气不减,还多了几分魔性,真是庆幸这一切只有他知道。
看着天罗子的笑容,太岁心中不知是苦是甜,为了他,自己可以不惜性命,但却不能也不敢给他更多的承诺。
“够了,吾对你没感觉,下去。”
天罗子敛起笑容,眼中有不甘、有愤怒、更有不信,“没感觉,在我恢复人身后为何不舍我而去?没感觉,那日在山洞为何吻我?我倒要看看,师父是不是当真没感觉!”
天罗子抛下狠话,跨坐太岁腰上,立起腰身,用力撕开自己的衣襟,衣物滑下挂在肘间,露出一片光润如玉的肌肤,接着扯散自己的钗髻摔在地上,一头如瀑黑发立时倾泻而下,掠过肩头,抹过略显白皙的胸口,最后搔痒着太岁紧实的肌肤。
他望向太岁紧闭的双眼和拧紧的眉心,赌气似的脱掉自己的亵裤,继而提起外袍下摆,一对光裸长腿和紧翘的臀立刻曝露火光下,随即往后一滑令那紧窒的臀缝架在了太岁命源上,并满意地收到太岁无法克制的回应。
隔着一层衣物触碰的瞬间,天罗子感到臀下那物体明显抖动了下,他顿觉面如火烧,他明白自己找到了关键,于是扬起一抹纯真得近乎妩媚的笑。
“师父,我找到了,一定要你有感觉!”
说着,已不容思考的速度开始摆动起腰肢,令自己的臀来回摩挲起太岁命源,那处迅速高涨的温度同时吞噬着彼此的理智,让二人同时发出急促而潮湿的轻喘。
“……嗯嗯……师父的……变那么大……是有感觉了吗?”
作为唯一的听者与感受者,太岁根本不必亲眼所见亦知此刻画面有多香艳,因为根部不断被挤压、按摩的刺激是正常男人都无法抵抗,何况欲行引诱他的还是他的天罗子。
太岁压抑着体内几乎不受控制的兽欲,发出低沉而粗重的喘息,但仍无法阻止二人间愈加火辣的撕摩。
“师父……师父……我想要……想要……”
天罗子不懂自己想要什么,只一味加速着彼此下体的摩挲,连自己的根部也随之胀大起来,胀得受不了了还自顶端渗出白浊如蜜的汁液,越渗越多,多得将包裹太岁男根的布料都濡湿,多得将他幽深紧闭的洞口渐渐软化、漾开。
不够、不够,天罗子在心中呐喊着,无意间垂下脑袋,瞥见阻隔在二人间最后一重障碍,不做二话,顺手解开太岁裤头,往下一拉,终让那受他抚慰许久的根部曝露于外。
天罗子瞪着眼前昂扬挺立、硬热非常的器物,比自己的大一倍不止,他用力吞了口唾液,偷偷瞧了眼太岁,发现太岁亦在看他,目光十分复杂更十分危险,且正在试图用双臂撑起上半身。
天罗子暗骂荷叶禅师不厚道,给的方子果然靠不住!
此时不容多想,因为天罗子知道,太岁一旦找回行动能力自己便要前功尽弃。只见他倾身向前贴住太岁,后腰轻提,复坐下,让那勃发之物再次嵌入他柔软的臀间。这次不再有多余阻碍,太岁那处的火热直烫得他口干舌燥,偾张的青筋更不时撕扯着他的入口,如此来回不知几次,已经贴得不能再近,持续的摩擦不曾间断不曾减缓,可他心中仍觉空虚,身旁篝火正旺竟不敌两人浑身散发的灼热。
不期然间,那热液滚动的粗钝顶端无心顶过上方已然脆弱不堪的入口,天罗子一声惊呼身影一疆,一阵酥麻自后庭传遍腰背,令他浑身颤抖、心口狂跳。须臾后,那强烈刺激得以稍缓,天罗子紧咬下唇,轻颤着将小口与那顶部分开,哪知腰软不支,方提前又落下,入口再度被堵上,竟是一种难以启齿的欢愉,只是这次变成了两人同时惊呼。
天罗子对上太岁的眼,笑得一脸志得意满,合着他桃花眼浅碧分明、眉睫隐现一缕薄红、发丝凌乱散落显得无比清纯又无比妖冶。
“师父……有感觉了吗?”
太岁声线不稳地道:“下去!”额间热汗淋漓。
故意无视太岁的话,天罗子自顾笑道:“原来师父喜欢,徒儿明白了~”
说罢,一手自后握住太岁烧红的器物直送入自己穴中,由于入口被长时滋润而未被侵入,内里仍旧燥热不退,那里面似已渴得太久太久,于是在被插入的瞬间如获甘霖一般奋力痉挛、汲取着对方的热液才得以稍解煎熬。
在感知顶到那处时,太岁就明白自己堕落了。濒临失智的慑退于执着的天罗子而言只是得寸进尺的借口,更不能让自己的行动听命于意志。
早已失效的麻醉药草克制不住太岁的冲动,他反身压住天罗子,对视那瞬间,天罗子环住他的颈项,他仿佛看到天罗子笑得异常幸福,他听到喘息未平的天罗子问着“师父,好舒服……你呢?”
“……你……含蓄点!”太岁一声怒吼,原本想要温柔的对待,此刻竟被他一句话激得兽性大发,直欲将他体内每一处都生生蹂躏,将他做到不能再说话为止。
“啊啊!师父……师父……唔!”天罗子体内被太岁完全占满,一次又一次被撞击着敏感点,让他一次又一次唤着太岁,似乎如此就能减缓那里给他带来的痛处与美妙。
太岁用力堵住那张不听话的嘴,再被他一直“师父师父”的叫下去,他当真没脸去见阎王了。
他曾想过,自己最期待得到的是一个家人,可如今,他还配做他的家人吗?
他不允许自己有负所托,不能原谅自己破坏了这份最纯真的依赖,但……心却不受控制,这一晚,就当是最后的放纵吧。
断章五·照彻黄泉不晓天
若是生命当有终结,人或可选择按自己希望的方式死去,但真正抵达尽头之时,太岁终于明白,一切看似出于深思熟虑、出于本心的抉择往往只是刻在骨血之中的宿命——没有所谓的选择,而是冥冥之中必然的结果——因为,闭眼那一刻,后悔已深深植入魂中,无人能说。
是暗夜却无星月,有声响却磨灭不去灵魂孤寂,因为前路在斯总看不到尽头,斯即是冥界,有人亦称之为黄泉。
距奈何桥数百丈处生长着一棵绝大的忘川梭椤,树干需数十人方可合抱,它所蔽荫同样可达数百丈。树下插着一樽计时刻漏,每隔三个时辰翻动一次,此时,司树者须得以忘川之水将其浇灌。得到充分灌溉的忘川梭椤会将众生记忆孕化作一盏盏心灯,心灯绵连千万、飘向混沌天际,与忘川河中那亿万光点交相辉映,直指灵魂归处,如此往复循环生生不息,等待着下一次的轮回。
作为新一任司树者,太岁对于这单调繁重的差事并无太多感受,不过是另一种等待的方式罢了。何况,即便是如此令人生厌之事,仍旧无益于排解他心中牵挂。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去,以天罗子的身份踏上不归路,完成了阎王交予他的使命,以“天罗子”的死换来他的天罗子一生平安,一切都该是值得的,但此刻心中悔意为何、恨意为何?
想知道,没有他在身边,天罗子过得好吗?
太岁麻木地提起一只被盛满的水桶,无意间扯到悬挂腰间的木牌,木牌浸入水中片刻又露了出来,怪的是那水并未将其沾湿,而是随着一抹光晕完全融入木牌中去,就似被吞噬了一般。
太岁疑惑地拿下那木牌,细细端详起来——这即是当初判官交予他的腰牌,通身漆黑如墨,四角镌刻奇诡纹路,一面中有朱砂铭文,约莫能辨是“冥制”二字;一面留白,到手至今不见分毫变化。
便在太岁打算放弃琢磨的档口,却隐约听到有人唤他“师父”,太岁顿了神,复又暗嘲自己幻听,不料那声音竟未断,细细辨认,不是天罗子又是谁?
【师父,我碰到了一个女孩子哦,她叫凛若梅。她很有趣,一个女孩子家却故意将自己丑化,但我所见皆出自一颗本心,这才未被表相所迷,那是一颗臻美纯善之心,我也许,有点在意她呢。】
天罗子那犹豫中带点烦恼的语气令太岁无言以对,如鲠在喉,原本久违的温情瞬间变调,心中凉道,这是何意?怪他撇下他,故意在他面前耀武扬威,宣泄不满?
天罗子却似想到什么趣事般,哈哈笑道:【她帮我了一个大忙,我们竟因此结下婚约。但我或许是个断绝姻缘之人,这姻缘不久又被化解了,如今想来颇觉可惜,若梅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太岁目光落于指掌之间,骨节分明,咯咯作响。若梅吗?好名字,她会是属于天罗子的白梅花吗?念及此,太岁不免开始自责,天罗子看似顽劣却异常执着,认准之事绝难动摇,他一直清楚天罗子对自己近乎痴迷的依赖,他不该放任这份依赖,不该搅乱彼此界限,如今既闻他能另有所托,更不该再做非想。既如此,作为一个已经放手的过去,早就明白天罗子要的幸福他给不了,是否该表现出应有的大度和祝福?
【凛若梅……师父会觉得是个好名吗?若在过去,我会赞同,但自师父走后,我便再看不见白梅花的幸福何在,希望何在。师父,你该如何赔我?】
太岁闻言心头一震,他知道,他早该知道什么东西已经变了,却故意不想,执意枉顾。
【师父,你知道我很想你吗?如果能可再见你一面,那我……哈!我能如何?天罗子这个身份就是一个死结,如果早知这样,我宁愿不恢复成人身,永远做师父的影,陪师父走到老。】
太岁攒紧手心,如果可能……他又何尝不想这么一直走下去?正犹豫是否出声唤住天罗子时,有人却比他快了一步。
【终于等到你了。虽然你的面貌与以前不同,但从方才你对说太岁说的那段话,很难不让人联想你就是天罗子。】
“原无乡……”听清来人是谁,太岁不免一晒,当即暗听不动。一听之下更为惊讶,依原无乡所言,天罗子生母繁雪逸冬青竟成了森狱黑后,而原无乡似乎与她达成某种义定,如今便是要替她将天罗子带回身边。
太岁心中略放下一块大石,他知道,繁雪逸冬青是这世上除他之外唯一不会伤害天罗子之人。至于为何没将天罗子生父阎王算上,连太岁自己也不明白。
只可惜了,直到天罗子随原无乡离开,太岁都未曾找到机会出声。
这亦印证了他的猜测,此腰牌能沟通范围极其有限,似与苦境某件事物形成了关联,同时与那事物一般固守一处——媒介应是刻着“天罗子”大名的墓碑无误。
想通这点后,腰牌每有声响,太岁皆试图进一步沟通彼端,但颇遗憾,如同念力与语言的隔阂般,他的话语外界无人能听。
“如果,如果能让他知道……”自心的祈望,太岁自己亦为之惊讶,但转念一想,又不觉笑得讽刺,“哈!知道又如何?”
天罗子对他说过【师父,不如我们师徒两人找一个地方退隐吧,不要再管那些风风雨雨,将江湖事都斩断,我们好好过活。】
即便再选一次,即便心中已有答案,又能改变什么?
答案已不重要,因为生死茫茫,徒增遗恨。
此时,天羌族故地上北风萧瑟,一只青鸟似乎有感于此处苍凉,慨然遗下衔在口中一粒树籽,树籽钻入一座坟冢之中,生了根,薄雨润泽无声随风而至,树籽发了芽,轻柔潜入墓主人心事。
“是树籽……你若有灵,可否长成一株白梅,代我陪着他。”
他要让天罗子重新相信,白梅花开,会给人一种幸福又宁静的力量。
白梅花,是最幸福的愿想,他只能相信,终有一日可以兑现。
彼方,树籽被雨露濯尽尘埃,半掩入土半浮清辉,宛若有灵。
在不必浇水的时辰,太岁习惯四处走动,如此或许能碰上什么人、听到什么风声,虽然他已知晓,在这冥界,有缘者,能见,无缘者,便是擦身而过也未必得见。
前些时日,他的腰牌再次发出感应——来的是天罗子。
天罗子收到了他送的白梅花,还说要养大了住在下面,然后当是永远陪着他。
太岁嘴角扯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他的天罗子或许长大了,学会了如何在乱世中保全自己,甚至得到了佛力加持不再任人宰割,不再需要他去保护,但在他面前总尽说些傻话。
末了还说要为他重新立碑,这本无不可,但却令他生出不祥之感。初来时,那判官之言他犹记得——来日若有造化,或可转送轮回司。
自身情况,太岁怎能不知,杀孽毕竟太重,但量刑轻重与否并非他所在意,他只怕刑期太短,那预感显然不是为此。恐怕是与天罗子有关了。
正值忧心忡忡之际,前方遮眼轻雾中步出一个紫幽幽的身影,身后随着一黑一白两位冥差。
太岁定睛细看,对立于眼前这妖媚绝艳的女鬼,他感到莫名熟悉,“繁雪逸冬青……或者,吾该称你黑后?”
“原来你还认得,自与木精灵缔命之后吾外貌剧变,连天罗子见了都不肯认我。”黑后低垂眼帘,神色黯然,不复冷艳,转而狠狠道:“今日既然有缘相见,吾亦不想留存遗憾,便不客气地问一句——你,凭何抢走吾儿?”
太岁不喜黑后的咄咄逼人,但亦有些了然,天罗子对他的态度已经到了人见发指的地步吗?这要他如何交代是好?
“抢?黑后今日,是怀着死不瞑目之志前来寻晦,而不是忏悔自作的错失吗?”
“哼!勿要转移话题,你不过受命保护天罗子,多陪了他几年,何以令他着了魔似的,为你舍弃皇位,舍弃亲缘,连吾……连吾这母亲都不能让他回头。”
太岁悻然道:“你放弃陪伴他的机会,只为了给他一个皇位?”
“当然,他原本身份高贵,与你这般无根旅人不同,怎可蒙尘于世,一生饮尽被人追杀漂泊之苦。唯有森狱皇权,唯有如此才能令他真正脱离厄运。”还有天羌族之仇才有得报之望,但天羌族已全灭此事无再谈必要。
“是吗?那你心愿已了,可以上路了。”太岁话间显然已失耐心。
“这话从何说起?”
“神思,神思曾保证过,整个森狱都会落入天罗子手中。”
黑后闻言,骇然踉跄一步,几欲晕厥,“什么?他这样说……不对,神思与阎王早已狼狈为奸,事情没那么简单,是他,阎王果然要对天罗子不利!”
“此话中另有隐情?”乍一听,太岁亦不免有些意外,心中霎时阴霾笼罩。
“你认为,在吾作古之后,还有人会将天罗子视如己出吗?阎王之心计与能为万不至于此,而天罗子……”
太岁问:“天罗子如何?”
“不……你不会知晓,这是唯有为人母者才能体会得到,哈!哈哈哈哈!阎王,竟瞒吾至此,欺人至此,好个李代桃僵替命转生,吾儿一生真是个天大的阴谋,天大的玩笑,哈哈哈哈哈哈!”
见黑后情绪突变,双眼红光乍现疑似入魔,身后黑白无常锁魂链动,立时将其制住,“到此为止吧,已耽误太多时刻,吾等该动身了。”
说罢,轻雾聚拢前缘散尽。
黑后被强行带离了,但她方才那怆然凄厉的言辞,却不得不让太岁再度联想至那不祥预感。
预感之所以称为预感,是因为它能将潜藏于人心之中的种种可能巧妙联系,只是无法将其合理道出,但很大几率会成为现实。太岁的预感,在黑后离去之后亦随着时间愈见强烈,仿佛有着难以化解的压迫感,终于,还是兑现。
那日,太岁正立于忘川河畔看心灯浮沉,陡然一阵锥心刺痛传来,让他踉跄得跪倒在地,那瞬间撕心裂肺的痛彻骨髓,比死亡更沉重的压迫感,他生时从未知晓。
“……天罗子!”他欲立起身却不能,只恨此时身陷黄泉,更恨不能陪在他身边,原来,他的死根本撼动不了宿命。
从此,该往何处寻,该往何处等,更不知还能相见否?
他艰难爬起身,想向奈何桥上一寻,却不料前路被一个突兀身影挡住。
“要去哪儿?此刻,树才是你的责任。”
太岁眼中红光已现,不管来人是谁,直闯了过去。
“看来你还未知悉自己的立场,这冥界掌管生死册、监察六道生平、量断功过去留皆属吾之职司,你欲寻之人欲问之事尚不在话下,如何,不想听听吗?”
终章·此生虽异性长存
苦境,葬天关天牢内,一场血腥变调的食人戏码正在上演。
——三口故乡水,前业明在心;三滴人情泪,福田遍法界。师父,若你知道我早已浑身血腥,你还会愿意守护我吗,还会待我如初吗?我知你虽手刃无数、实则厌恶血腥,那我现在便将这肮脏躯壳褪去还给阎王,将眼泪流尽还给世人,剩下便干净了,剩下就是只属于师父的天罗子。若是有魂,再见时,你可不能嫌我难看。
天罗子阖眼瞬间,阎王一手由他胸口穿心而过,遂将一颗温热的心剜出,心还在跳,没有比这更合适滋养他急速退化的功体了,仿佛它的存在便是为了等待回归这一刻。没错,他就知道天罗子无论如何都会回来,因为他才是天罗子的根本,作为他的备体就该有备体的觉悟,什么个人意志,什么个人感情,在命运之前都该俯首称臣、无所遁形。
与此同时,忘川河畔,太岁正背对着判官那张一如既往苍白鬼魅的脸。判官见他停住脚步,方才接道:“头脑清醒了,事情就好办多了——想来你那铭牌必有感应,亦该猜到吾今日所为何来。如今既已有人为你立碑正名,文牒齐备,你的去留总该有个定案。对了,立碑时那人还附带一篇扬扬洒洒的……墓志铭,要一睹吗?”介于事情的严肃性,判官果断把“情书”二字替换为“墓志铭”。
“吾想知道他在哪里?”
“慢来啊年轻人,事情须要一一解决、个个击破。”
“他在哪里?”太岁坚持道。
“实话不怕与你说,知道亦无用,他身世非比寻常不在轮回之中,有这一世造化几属奇迹,劝你早早放下心中执念才好。”
“他在哪里?”这模糊的答案,他不能接受。
“啧!在这冥界之中不听吾金玉良言者,通常都没有好下场,你当真顽固!”
“说不说随你。”太岁转身欲走。
“罢了罢了,听罢判词,回答吾几个问题,便解你心中疑问。”判官心中愤愤不平,从没想到自己还有求个鬼听他禤判词的一天,什么世道!
见太岁不言,判官擎出玉笔朝太岁铭牌凝神点化,回溯一番太岁生平善恶种种,末了宣道:“今有说太岁,持百八十杀生大恶,悯其迫于情势、善念犹存,鉴至忠至孝之人命终皆为地下主者,然虽有忠志,惜无孝节,无间可出,业未能消,着锢守冥河,司树一百四十年,辅造光明引路藏,乃期满,再议。”
听罢,太岁只冷冷一句“说吧。”
“就凭你今日倨傲态度,吾真当将你下放一层严刑以待。”判官恨得咬牙切齿,谁让他是冥界鬼鬼称道大公无私、公正廉明、公允有佳的第一判官呢,所以对事不对人,对事不对人……“且慢,你对判决可有异议?”
“随你,吾只要知道他在哪里。”太岁不厌其烦地重复道。
僵持许久,判官已知是拗不过,无奈道:“你确无欲尽早洗罪、释尽前缘吗?其实只要愿意,尚有它法能可将功赎罪、缩减刑期,入了轮回或修习大道,事事皆可忘、皆可抛。真不懂,在此守着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何必?”
太岁一时神色如冰,话锋一转,带着几丝憎恶,“你们凭什么说他不曾存在,他真实存在过,来过世间一遭,与我并肩走过,他有心有感情,不是任何人,只是天罗子。”
“他本非寻常人物,实由他人血肉所化,跳出三界六道之外,一旦身死什么也留不下,灵魂根本无处可寻。你,何苦?”
“正因如此,若我亦将他遗忘,他这一生孤注便成了无名、无过去、无根、无未来之人,天罗子不会喜欢。”
判官一愣,太息道:“佛说,红尘万丈,魔相从生,何必何苦。神说,人性最薄,情又如何,终究是破。谁说,堪不破这世缘,就不是地狱呢?”
言尽于此,云雾霏然,判官已无踪影,只剩太岁一人独立忘川河畔,心灯点点明灭,时而相击,音声错落,一如为远行无归之魂所奏镇魂调。
远在苦境的葬天关天牢,毫不意外已被摧毁,只留下一袭被血染红的白衣、一串黑檀佛珠、一缕断发、一株树栽。
不久,苦境天羌族故地上,太岁墓前,多了一樽白白胖胖的瓷娃娃,它身侧栽着一棵小树苗,娇小而不屈,日夜等待雨露恩泽,期盼终有一日成为大树。
数十光阴一掷梭,天羌族遗址上,春雨饮了一年又一年,冬雪酿了一壶又一壶,白梅开了一季又一季,小树终成大树,大树底下晴雪满地,无端静美,终不致让那累累荒冢独对月凄凉。蓦然间,大树枝头无风自动,飞花映月而落,一道雪白雪白的身影飘然落于一座墓碑前。
他面露疑色,仿佛收到召唤一般走向那座墓碑,手不自觉抚上那略显陈旧的碑铭。
“说—太—岁?”话音甫落,他立刻感到一股吞噬之力向他袭来,尚不及做出反应已完全被卷入另一个时空。
冥界·忘川河畔
此时,太岁仍在汲取忘川水,听到不远处判官呼喝桥边滞留不去的执拗鬼们,抱怨最近冥界鬼口数量与日俱增就是因为他们不愿去投胎,然后再细数投胎各种好处。听了那么多年,太岁算知道了,那判官当年苦口婆心劝自己去轮回也不是出于什么好心。于是他满怀鄙视的离开,走向他的责任。
坚守本分多年,太岁亦可说是冥界少有的不需监管对象,闲时还能捣鼓捣鼓剑术,想想天罗子跟前跟后的淘气样,没有鬼会无聊到来招惹他,但今日浇水时却被个不速来客砸得七晕八素,甚至产生了幻觉。
那人,不,或许也是只鬼,无端出现在半空,此刻正全力压在他身上不肯下来,介于彼此都是鬼,他除了约觉头晕并不觉得痛,太岁没说什么,一臂横过,打算将对方直接推开。彼此分开那一刻,终于看清对方的面容,眼光便再移不开了。
不速之客无比自然地坐在太岁身上,并无半分应有的尴尬,缓过来后才道:“抱歉,我不知此处有人,你无恙否?”
太岁未答只是无比震惊地盯着他,他露出一抹调皮的笑,把脸凑到太岁面前,“怎样,为何一直看我,是因为我长得很好看吗?”说罢还点点头,表示十分赞赏对方的审美。
“天罗子……”太岁感到这幻觉太过美好,美好得让他犹疑许久却不曾说下去。
“且慢!”“天罗子”显然更为出其不意,率先将太岁的嘴捂住,自顾道:“你的声音,我好像在哪里听过,再多说一点好吗?”说罢才又把手拿开。
这下,太岁总算觉出些怪异来——眼前之人白衣胜雪,白发及腰,发尾时而混入几缕黑,唇是那棱角分明的唇,眼亦似那灵动的眼,却没了一对小荷尖尖角,与天罗子确实极为相似,但他毫无杂质的眼神却在告诉太岁他没说谎。
太岁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悲哀,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我是……我不知,自有意识以来都是独自一人,然后有人说,我要长成一株……”只见他忽然喜不自胜地把太岁扑了回去,不由分说,捧起太岁那张冷俊的脸,面带微笑细细打量,“就是你吗?是你要我长成一株白梅花,我是你的白梅花啊,终于见到你了。”
太岁眉头一凝,努力搜寻被时光磨灭的记忆碎屑,未果,但适才留意到萦绕周身那阵阵清冽梅香,似乎的确是由这“天罗子”身上传来,与印象中那熟悉之味重合在了一处。
“你认错了。”
那“天罗子”露出些许的苦恼道:“难道真认错了?不可能,这许多年来只听过那一个声音,定不会错。或者隔得太过久远,你已经忘了我,是吗?”
“无论你是谁,不要再继续这种恶劣玩笑,吾要工作了。”
“啊呀!”一声,来人被毫无情地推开,跌坐在地,“我没骗你,等我一等啦!”呜呜,好冷淡。
“你为什么不信?”
“来历不明身份可疑,一问三不知,言语前后矛盾,你以为自己的话有几分可信?”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或许有些矛盾但未因此巧言隐瞒,这恰恰说明我所言句句属实,而你的确是我所寻之人,为什么说真话都没人信呢?”
“找到又如何?”
“一直陪你到老死!”
“我已经死了。”
少年想了想,得到答案:“那就和你死在一起。”
太岁一顿,决定结束这段无稽之谈,于是坚持道:“你错认了,我对你毫无印象,或许你欲寻之人早于别处等候,勿要在此蹉跎,请回吧。”这少年的眼神亦像极了天罗子,但那毕竟不是,因为他十分清楚,天罗子早已不存于世,一丝魂魄也没留下。
少年歪头嘀咕道:“回去?不知如何来到,怎知如何回去?”转见太岁提起一只似乎是被他打翻的空桶转身走向河边,他匆忙起身,接踵跟上,“你在做什么?”少年说着硬是把桶抢了过来,“我帮你我帮你!”
之后,太岁理所当然被缠上了,少年一直没有离开,即使偶尔消失也只是去别处贪玩,不久又会回来,最大的乐趣就是让太岁理他。反观太岁,活动范围限制于梭椤树与忘川一带,即使走得稍远,到了时刻亦会被计时刻漏拉回原处。
“喂!我日日帮你提水浇树,总该告诉我你的名了吧,难道要一直叫你大叔?”
太岁斜了他一眼,仿佛在说:我又没求你,是你自己非要揽。
“那我们如今总算相识一场,拜托你再好好想想,那日对我说话之人真不是你吗?”
“我已说过,这里只有死人的魂,没有你欲寻之人。”其实太岁故意未提,他已经想起来了,自己曾经送给天罗子一株梅花树栽,但之后随着天罗子的陨落,那树栽亦不知去向。
“若不是,又是什么机缘在冥冥中将我牵引至此?”少年低下脑袋,眼中现出一丝落寞。
“你无事可做吗,为何定要寻他?”
少年一时神往,似在回忆,“自有意识以来,我与其它同类一般无二,我们或者随波逐流、或随禽类遨游,更多的永失红尘、难于长久,是他让我有了生存之信念,并告诉我定要长成一株白梅花,然后代他陪伴一个人。如今我终于做到了,那人却已不知去向,我不懂他要我陪伴的是谁,但醒来时,只是想要寻到他而已。”人常自称万物灵长,又怎会知晓,每一粒树种从发芽到成树,其间每一个阶段都意味着艰难的脱胎换骨,不啻于由物化人的数百年修行。
太岁虽严于律己律人,但毕不是真正无情冷漠,听到自己一时无心之言竟让那一粒树籽有了今日造化,何况他与天罗子是如此相似,说不动容就太虚伪,但动容不是有益的感情,不适合他,更不适合这不谙世事的……小树精?放任之后,便是不可预料的后果。
思及此,太岁忽道:“既如此,更不该滞留于此。”
“为什么?”
见少年眼中略有闪烁,太岁劝诫道:“此是冥界,如非鬼类,久留有损无益,若因此陨灭反辜负了那人予你一片厚望。”
“可……我要找的明明是你。”不料,少年竟未因此怀疑自身判断。
太岁心中有些恼,更为那份坚定感到不安,故作责难道:“未曾谋面,仅凭记忆中一线音讯就断定是我,你的信念未免太过儿戏。”
“不,不是儿戏,更不是玩笑,那是直觉,见你第一眼我就知晓没有错。”少年辩白着,他害怕那疏离质疑的目光,仿佛是在质疑他的信念,更刺伤了他的真心。
“你……最后再说一次,这里没有你所寻之人,吾根本不认识你,没有印象,亦不曾失忆,勿再纠缠。”太岁一挥衣袖,转身离开,不再理会一脸失措的少年。
无益的感情,无益的关系,必须及早斩断。
少年确认自己已将全身很好地隐入大树背面,随后悄悄露出半个脑袋,注视前方。他当然明白这等拙劣藏身技巧根本瞒不过对方,只因不知自己哪里惹恼了太岁,故而象征性保持一下距离,寻思着找个机会定能再赖上他——说什么不相识他是压根不信的,连他自己也不懂,这哪来的自信。可如今,太岁显而已做好完全将他视作无物的准备,无法,山不来就他,只好他去就山了。
少年轻声试探道:“那个……眼下尚不知晓如何回去,人生地不熟又没个去处,你就当是暂行收留我吧,寻到办法我自会离开,好吗?”
太岁撇过头,权当没听到,继续靠着大树假寐。
当然,这是不会对少年有任何影响的,因为多日来的相处让他深知,太岁的沉默通常意味着还有商量余地,“不言语,就当是答应咯。”接着,他又悄悄拉近了彼此距离,“你还醒着吗?人死之后也会感到累吗?”
“……”
“看来你是真累了,也对,整天被这些无聊差事打发时间不累才怪。”说着也打了个哈欠,“奇怪,我也忽然觉得好累,反正你都睡着了,一定不会介意我也睡在这里,对吧?”随后,真地坐到太岁身边,背靠大树侧倚太岁,假寐起来。
太岁仍旧不动如山,仿佛入定,心中却不由长长叹出一口气。一个个……说不动,赶不走,一个天罗子已足够让他饮恨了,何以全都如此?
不想,这一幕却落入偶然路过的判官眼里,他一眼即注意到了太岁身旁的少年——非是冥界之属,何以在此?看来似还与说太岁颇有渊源,一窥来历。
判官职责所在,立即两指捏诀,红光乍现,渠横过眼,甫定,须臾收势,随即露出一抹疑色。
“不可能,竟看不出来历!”判官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兴味,他这“判官眼”修持七百余年,除非来者上界金仙,但凡人仙妖魔不出六道均可得见,前可看尽四世来由,后可窥破三生因果,这少年身上并无半点仙气——不是仙,却看不到来历,奇怪,有趣!可惜,今日尚有公事待办,改日关心。
当此时,少年还在和太岁胡扯,根本不知自己已被人盯上。
“大叔,你猜那人到底要我等的是谁,是男是女,是亲人,或是至爱?既能托言代劳,何不自去,是有什么苦衷吗?他们会否早已说好,又是谁枉顾了谁的约定?如你所言,仅凭一线音讯,有太多疑问无法解开,原以为,醒来后便会有答案,可却什么也没看到,只恨自己不争气,后来怎么就睡着了。你知道吗,由于睡得太久,让我忘却许多事情,甚至连那人的声音都快记不清了,我真怕,真怕直到把一切都忘却也未能寻到他。那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少年的迷惘让太岁忆起了天罗子亦幻亦真的身世,想到了那个左右天罗子一生的“预言”,不忍出言劝慰道:“你即是你,不是任何人之附属,不因任何人而存在,即便什么也不是,依然有存在的价值,不可如此看轻自己。”
“即便什么都不是,我依然有存在的价值?”少年似有所感地重复着,不知何起的迷惘与伤痛竟因太岁一言而抚平,他随后转至太岁面前无比郑重地道:“大叔……不好了,你此言让我原本即将动摇的心又变得坚定起来,现在,无论你是谁,我都想将你当成他,怎办?”
难得的正常交谈在少年一问之下顿时染上一层暧昧,太岁好不后悔,不想过去多年自己竟还是拿这类型没辙,他勉强与少年对视一眼,弥补道:“这话并非独对你而言,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没错,少年让他想到了天罗子,想到了一直没机会对天罗子说的话,于是便只能说给眼前人听了——因为你是天罗子,即便什么都不是,我都不在乎。
片刻对视间少年感到了太岁的有意回避,他仿佛能从那一眼中读出一抹深藏的温柔,“喂喂,你的眼神不对哦,看着我想到谁身上去了吗?这样对被你看的人,会不会有点过分?”
“本就不在说你,又何必执着于此,若吾所言让阁下动了妄念,那只能说声抱歉了。”说着收回那略带惆怅的视线。
“你你你……真被我猜中了不成?”少年恍然大悟,好似撞破相公奸情的娘子一般不依不饶,“快说,你方才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
太岁阖眼假寐,一副由他去。
少年见此悻然道:“哼,不说我也能猜到!你一直避讳承认对我有点化之恩,原本还觉心疑,可方才又见你露出初见时那种表情,就已有八九分肯定——你怕见到我,怕我缠着你,是因为我会让你想起那个人,对吗?”
“……”
“我和那个人真长得那么像吗,就是当初你要我等的人?你们是何关系?”
“噤声。”少年的不依不饶让他心绪烦乱。
“哦~看来真的很像。”少年依旧自说自话,“后来那人如何了,你知道吗?为什么醒来时没见到他,反而被卷入这里——真是被困扰很久了。”
“噤声。”
“为什么,为什么要噤声?”
“你交浅言深了。”
“抱歉,因为被困扰得太久,不知不觉就脱口……你生气了吗?别生我气,你说噤声就噤声。”大不了增进感情之后再谈。
少年说完当真用双手捂住嘴,看太岁不理睬,遂无趣地陪太岁假寐起来。
太岁未再睁眼,发出无言叹息,最糟糕的就是他根本无法讨厌,亦狠不下心赶走,这样孩子心性的追逐竟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或许有什么终将会被打破,是这层认知令他在抗拒吗?
那日后,太岁没再搭理过少年,但亦不再试图赶他走,总是那样不咸不淡任他胡闹。少年也就这样赖着不走,不过他毕竟有些孩子心性,坐不住时就在冥界四处游荡,初时还颇有忌讳,怕被巡视鬼差发现他来历不明,不过时间一长倒让他摸出了门道:一般鬼差能感知到他的异样气息但不过百丈之内,一般鬼差都各司其职不会擅离职守,他只要避开鬼差们押送新鬼的既定路线便可逍遥自在。但夜路走多了总会见那么一两次鬼,及至那时,他就拉着鬼差四处疯跑,累了再回到太岁那里眉飞色舞地数落人家一番。当然,这仅仅是他其中一项娱兴活动,最有意思的要数在奈何桥边看大戏了——魂魄要去轮回都必须经过此处,服刑结束或身前无大恶之魂都可在轮回司处得到下次转生的配额,轮回这种事嘛……情况还得分说,有些纯粹例行公事,有些是去赎罪,有些是已洗尽前愆再去求个好前程,于是自然就会有愿与不愿两种情况,但无论愿与不愿,只有喝下桥上阿姆发的汤、舍弃前尘才能渡桥,故此,这短短一段路、窄窄一座桥却仿佛能够看尽一个人一生悲欢离合。
可惜,今日过桥鬼的段子都少了点新意,少年约觉索然无味,决定到河边转转再回去找太岁。
一路穿梭在及腰的艳红花丛中,那一朵朵含苞待放正拧成团,顶端处飘散出星星点点的红。
说起来,他还当真未曾好好欣赏过这条河。走至岸边,他附下身子,趴在岸堤上,几乎快要将脸贴近河面了,可他惊觉,无论河水多么湍急都听不到水声。这宜发激起了他的好奇,于是死盯着河面静观起来,盯着盯着,直盯到眼皮打架,险些一个跟斗全栽到河里,但也激起了河面一阵不小的波澜,就在这狼狈档口,河中竟传出一道细声呵斥:“大胆!是何东西竟敢扰吾忘川清净?!”
少年愕然四顾,却是不知声音所从何来。
“看哪儿去了,吾在这里!”
这下少年可听清了,原来就在他方才激起波澜处蹦哒着一尾小巧玲珑的银鱼。
“是你在说话?”
“废话,难道此处还有别人?”
“抱歉抱歉,我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只觉此处大为玄奇,忍不住心向往之,鱼兄勿怪。”
“哼,算你有些见识。”
“那敢问鱼兄尊姓大名?”
那鱼儿随即趾高气昂道:“什么愚兄愚弟,吾乃传说中弥泥水族第三百四十二代准族长,世代于此忘川河中守护众生记忆,奉冥王之命维护忘川靖平不受侵扰,你身无半分鬼气,如何在此胡闹?”
少年心下嘿然一笑,面上煞有介事地拍着马屁,“嗯嗯,久仰大名,能得亲眼一见族长大人实倾我三生之荣幸,亦不虚此行了。只是今日冒昧前来,不过为解心中一点疑惑,想来身为一族之长的鱼兄必然阅历丰富、雅量非常不会计较这等小事,还望指教一二。”
一声声族长大人听在那弥泥鱼耳中显然十分受用,语气随即缓和道:“小子可算识相,仅说阅历丰富都不足以形容弥泥一族的广博,要知道,吾等可是以忘川记忆为饵食,只要走过此河就无一不能得知的,问吧!”
少年眼睛转了一圈,什么解惑的原本只是随口胡诌,他就是想知道这河水无声之故,但这作为擅闯冥界的借口似乎有些过于草率。
“如此,便先谢过族长大人开释了。话说从头,我本是一株梅花树灵,可化形之后,脑中总不时冒出些异己的记忆,原先不甚在意,但后来反复如同梦魇一般出现就难免心生疑惑了,需知灵修者最忌心结,若这心结不解恐怕难有长进。听说,人死后都能寻回累世前因,是以也想到冥界来探个究竟,望能一解这多年心结。眼下既得知鱼兄是吃……能窥破忘川玄机,若能助我一探前缘,自当铭记在心日后图报。”
弥泥鱼摇曳起羽纱般的银色尾翼,看起来就是十分自得,“原来如此,此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幸好你遇上的是吾,否则想凭一介生灵之力从这茫茫忘川中找寻属于你的记忆却是不可。”说到此,鱼儿有丝迟疑,“罢了,你非存心侵扰,与吾职责无碍,又挺顺眼的,就帮这一次吧。”随即见它在水中打了个旋儿,绘出一道奇怪符印,少年顿觉一阵头晕,便见鱼儿隐入幽深河水之中。
少年闲闲坐在河边等候,心道这谎扯得连他自己都快信了,真是机智。只是万没料到,弥泥鱼竟会一口答应,这下可好玩了。
约莫过了盏茶时,鱼儿就咕噜咕噜地重新浮出水面,但这次,那张鱼脸看起来竟然满是疑惑。
“小子,这忘川中大概不曾存在过与你灵识相合的记忆,你到底是谁?又是哪里蹦出来的?即便为仙为魔也总该有个前尘,你却没有,怎会如此?”鱼儿似乎有些郁闷,末了才道:“你且等候,此岸曼珠沙华花期将至,届时若仍无法觉醒,才知吾所言不虚。”
对着出乎意料的答案,少年显然更为吃惊,他想过各种可能,唯独遗漏这一种。
没有他的记忆……那么他是谁……他真的是自己以为的他吗?他甚至不知该如何称呼自己,微弱的灵识总让他忘记许多事情。
过去从未考虑的问题猛然涌上心头,心中顿时蒙上一层阴霾,方才那阵晕眩感再度袭来,令他脑中如同一团乱麻。
弥泥鱼见他变得沉默而古怪,也未回应自己的提议,于是中途悻悻离开。不想鱼儿才离去,不远处便现出一道幽幽身影朝少年走来,那身影之主脸色苍白声线更清冷,“小鱼儿说得不错,只要身处六道,被曼珠沙华之香沁入心脾者便会忆起往生种种,除非身处六道之外、不在轮回之中,此法可以一试哦。”
“你是谁?”少年愕然看向来者,隐隐感觉头更痛了,“是要来杀我吗?不对不对,素未谋面、无怨无仇杀我做什么?今日怎么了,何以尽冒出些奇怪念头?”该不会是他随意扯谎骗了那只鱼,此刻反糟现世报,应验啦?
来者的介入让少年脑中好不容易闪过一丝清明,随即再度陷入混乱,似被两股交织相背的力量不断撕扯着,他脆弱的灵识正岌岌可危,几乎就要被那两股莫名力量撕裂,“糟糕,又来了,是谁,为什么缠着我?我只是株白梅花,不是别的什么……”
来者注意到少年的异状与话中矛盾的讯息,凝眉细思起来,随即悄悄收回探向少年的手,“忘川不存之忆,看不到来历的树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原来如此,你其实是……”
来者自是暗中查访少年来历的判官,他此时心中已约莫猜到了八九分,正欲出言试探,却被少年一声痛苦呻吟打断。只见少年爬起身来,一把将他推开,随后疯也似的往梭椤树方向狂奔,口中仍不断重复着难懂的破碎呐喊。
此时正值梭椤树又一轮灌溉时辰,漫步而来的太岁远远即听到有人边嚷着什么边冲着他的方向而来,可惜冥界能见度太低,待他看到来者时已经避无可避,最终与横冲直撞的少年倒做一团。
少年也不知自己撞了人,势成扑倒在地,使劲抱住头,口中胡乱嚷嚷着:“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太岁亦发觉他的异样,率先坐起,道:“你冷静一下。”
少年好似未听到,仍如走火入魔一般抱头伏地、浑身颤抖,猛可地抬起头来却与太岁四目相对,那一刻他的脑中仿佛有一道鞭影闪过,抽得他脑髓快要炸开,随即一幅幅似曾相识又恍若隔世的画面疯狂充斥着他的灵台,分散至全身,震得他心神欲碎——
独自飘零的孤寂,
如梦初醒的萌芽,
日复一日的修行,
梅花树下的诀别,
一夜青丝尽成雪,
来自远方的牵挂,
被剜心食骨的悟,
被埋在树下的迷,
回归的喜悦伴随着异己夺舍之痛……
记忆杂糅交错,画面时断时续,始终无法相容的分化挣扎让少年身影虚晃不已,痛苦中夹杂着留恋自他眼中流露——为何觉醒的一刻却是离开,为何相伴总不长久,如同当年师父为他重塑肉身,结果却似命运一场玩笑,难道命运轨迹真的无法改变吗?
他扬起手想要抓住太岁的衣角,像每次离别时那样,欲开口却难于出声。
太岁看着他不由得拧紧眉,心有些刺痛,最终还是默默伸出手,却在听到身后脚步声时悬在了半空,他扭头望去,认出来者是判官。
太岁率先质问道:“你做了什么?”
判官的目光在两人间徘徊片刻,进而转向太岁,两手一摊道:“刚到时他已如此,吾也很好奇究竟发生了何事。”
太岁极其自然地将少年护在身后,继而道:“那此刻又意欲何为?”
“啧啧,吾可是来道好消息的,你这态度令人不爽哦。”
判官一副快问我吧的表情,换来却是太岁一脸不屑。
“不信?”判官心想,要想马儿跑马儿哪能不吃草,于是语焉不详地道:“可还记得吾曾说过,不存在的人一旦身死什么也留不下,灵魂无处可寻。就在刚才,吾发现自己错了,当初竟会说出如此短见之言。或许,并非全无复生可能。”
听到与天罗子有关,太岁果然心生动摇,细思片刻后道:“有什么条件,说吧。”
判官意味深长地看向太岁,心道自己果然没看走眼,“不急,时机尚未成熟,在此之前,何不先问问身后那位少年?”
太岁疑惑地将目光回转,却见少年紧紧攒住他的衣角,清秀的脸上布满汗水,虚弱而焦急,好似想要说些什么,可声音实在微弱得难以明辨,仅凭本能重复着两个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字眼。
——师父、师父……
太岁心中一动,未及问话,少年已然昏死过去。判官为了让他吃瘪,只叫他好生照看少年,待醒来后再看究竟。无法,太岁只得将少年带回临时驻地。
在等待苏醒的过程中,太岁也不免忧心忐忑,他猜不透判官要他问这株小梅花的究竟是何事,除了与天罗子有着同样面目之外,还会是另一种可能吗?
暂且放下心中疑惑,太岁端详起那张令他决定驻留此处的面容,是他的天罗子该有多好。他让少年斜依在自己怀中,在思考之前已用手背轻轻抚上那半边脸颊,一抹凉薄暖意立刻融入他冰冷的魂魄,一个疑问盘旋于心中许久,呼之欲出。
“你到底是谁?”少年仍自昏睡,淡紫色唇瓣微微蠕动了下,眉头深锁,不知是何梦魇,奈何这处幽冷晦暗连他亦不能看清。
树上结起的心灯却也解意,临行前蓦然低迴旋舞,柔然将晦暗照亮,将树下交叠的影拉近。向如顽石的意志让太岁未曾进退失据,若不是那长睫悠悠颤动恐怕亦不为所动。荧光点点下一双眸子与他对上,倏然绽放的光彩如星璀璨,这光彩背后却是甜蜜的陷阱,他欲要抽身离去,已被人先一步牢牢攀住了后颈。
身下少年焦急地将他拉近,唇齿相依瞬间那温润中带着清凉的触感执意缠上了他,失落已久的心魂为之惊动,短暂清醒的推拒未能阻挡对方的热情,却让渴求来得越发急切,攀在他后颈的双手越发放肆地按住头颅,并将小舌送人他口中,任性挑战他的底线,他眼看着身下满脸含笑的秀丽少年,懊恼得急忙挣开那双手。少年却也不满,再度缠上,径直含住他的喉结百般挑逗起来。
太岁随即发出一声低吼,“放开!”甫一出口,双方都惊觉那沙哑过于暧昧了。
少年脸上覆着一层浅红,仰首直勾勾望入太岁眼底,轻喘道:“以故情亲新,人新郎故耳。我不介意让你占这便宜,你怕什么?”
梅花清冽暗香在交织着喘息的话语间丝丝侵入太岁口鼻,对方的唇舌随即又要缠上他,却被他偏头躲开,“你不该引诱我!”
如此反复追逐数次未能如愿,少年被气得双眼冒火,嗔怒道:“傻子,呆子,木头太岁,明明方才就想吻我——”
“噤声!”忘了奇怪他如何知晓自己名讳,更忘了何谓自制,少年每句话听在耳中都如同情咒一般消磨意志,也许要让那嘴噤声最有效的方法只能是堵住他,而后再无顾忌,将那嘴堵上,将那软舌抵回主人口中,撅住,吸吮,品尝。
耳中回荡着少年催情的细碎呻吟,太岁心底出现某种预感,也许有什么要再度陷落了,而他没有一丝厌恶才是最致命的。
不知缠吻了多久,吻得意乱情迷、心急如焚,白衣凌乱交错着白发与金发在晦暗中反射出惑人光晕,随着交叠的身影双双滑落在地,它们的主人搅得更是难分难舍。少年不甘于一吻,腾出只手顺着太岁肩头一路抚摸过紧实的胸膛、小腹、腰线、下腹,进而直逼那隆起的雄性要害,掌心冷不防一个收紧让太岁怔然回神。
太岁下意识撤开那只手,猛然抽身而退,敞开的衣襟露出他健实阳刚的身躯,随即被他迅速合上,而后再迅速将少年半褪的衣衫拉好,唯有额间那层冷汗才知道他艰难的克制。
少年嘴巴一扁,勾住太岁不满道:“为什么不继续?”
太岁内心窘迫,依旧冷着一张脸,“方才都是幻觉。”
少年似真似假地道:“幻觉?幻觉里我们吻得天昏地暗、衣衫凌乱,你吻过的地方还好热……”
太岁额际开始隐隐作痛,“是我不对,我道歉。”
道歉不是抱歉,说的时候还没有看着他,少年无比郁结却更多是无奈,低声道:“既不知如何与人道歉,为什么要道歉,是在跟我道歉还是跟他?”
“再说下去就不好了。”一切错误根源果然还是他不能放下的人,怪只怪这表象太过迷眼,为何上苍肯予他一株十分解意的白梅花,却不肯将天罗子还给他?
少年明知故问道:“我就不行吗?”
“你与他生得极像,却不是我等待之人,他的路已经走完,但你还有未来。勿再扰乱这一切了,回去吧。”
“这道歉让人好生难过,若真觉抱歉,最后再给我一句实话可好?”
太岁不言,只将目光转回与他对视,算是默许。
“你是我要找的人吗?”
太岁起初矢口否认便是不愿横生枝节,但如今亦非他所愿,只得无奈点头。
少年其实早已猜到,当然也猜到了太岁是怕他纠缠不清才有意疏远,他不过利用了太岁的不忍强留下来,如今坦诚相对,反没了纠缠之理。
“如此便好,这下总不至于还不了你们的再造之恩。”
“何意?”
“其实,我的一切皆因你们而起——因太岁一点留恋而生,因天罗子一丝灵识成形,如若不然,渺渺沧海一粟岂能在短短数十载间化形。”
“你认识天罗子?”这转折来得突然,太岁吃惊不小。
少年拍拍胸口,平静道出更为震撼的消息,“何止认识,他此刻便沉睡在我体内。”
“休要胡说,这怎可能?”太岁面沉如水,但实际至今为止,没有比天罗子还活着更能触动他的事了,眼中那抹热情期许是骗不了人的。
“奇怪吗,听到这消息不欢喜吗?”少年忍不住揶揄反问他,随后又自顾解释道:“我也才知晓不久。此前于那河畔遇见一尾怪鱼,猜想是它将我一丝灵识取出,方才使沉睡于这体内的天罗子之灵有所撼动,让我看到了属于他的记忆,同时亦将他从沉睡中短暂唤醒。”
听到此处,太岁忆起判官临走前别有深意的嘱咐,不免有些信了,但从这梅花树灵口中道出却让他不知该喜该忧。
“他的灵识又如何进入你体内?”
“天罗子被人吞噬之后,有一个老头子他所有遗物、包括我齐带回你葬身之所,并将我手植于你墓前,其余遗物一并掩埋。不久,我元神震动,似被一股强大灵力侵入,当时几乎以为要被吞噬殆尽、鸠占鹊巢,不过他最终没有那么做,但这段痛苦的记忆却随着他一并沉睡了。如今细想,仅短短数十载能够化形成功该全是仰赖于他吧。”
太岁明白了,此情形名为共存,却是此消彼长,正如当年萧山之灵必须消失天罗子方能复生几乎一样——即是说,若要天罗子苏醒,梅花树灵极可能就要消失。
少年倒是一片坦然,知无不言,语罢只等着太岁回应,仿佛是在等待判决一般,气氛不免有些尴尬。
沉默须臾,太岁却反问:“你如何打算?”
少年心下暗骂太岁可恶,自己原本没有抉择的胆量,只是希望太岁的表态能让他更……更勇敢一些,不想太岁竟把问题丢了回来。但他却不知,太岁当初面对同等境况时,直是义无反顾地结果了萧山之灵沐灵山。
“让我好好想想。”
万望有幸识红尘,谁又能毫不留恋,他一介小小树灵又怎有那么无私的觉悟?他想留下,想陪着太岁,他若离开,也为了太岁,只问一句愿与不愿。
少年说罢,默然转身离开,白衣映白发,来去只影身。
少年此次离开得比较久,计时刻漏似乎已经转了几次轮回,每当此时,四周总是特别寂静,每每令太岁忆起多年前只有他与天罗子相伴的岁月。他最怕麻烦,却揽下了天罗子这森狱一等大麻烦;孩子心性问题又多;从没安生的时候,可却是这样的天罗子让他清冷漂泊的一生初次感受到了温暖,护着捧着藏着,甚至为他逆天转命,结局却走到了黄泉碧落无处可寻。是重蹈覆辙,还是重新开始,这人生的谜题竟还在延续。
或者,是还未到真正需要抉择时,太岁反觉松了口气,但机会终究没让他等得太久。
这日,太岁没等回远去的少年,却等来了一脸欠揍的判官。判官再次证实了天罗子之灵与梅花之灵共体存在的事实,并直言揭穿那个一死一生的猜测。
“你作何打算?”判官面向太岁摊开手掌,一只黑檀玲珑窍小香炉出现在他掌心。
数日前,同在此处,太岁这样问过那个少年,如今,判官却在此问了他相同的问题。
只要再次罔顾一人就能换回天罗子,这让他如何抉择?
看出太岁的动摇,判官巧舌如簧极力说服着,“天罗子灵识原已受损,先前鱼儿胡闹,抽去一丝才会打破原本的共体平衡,若不尽早为之聚灵,恐有散灵之虞。如何——只要一个条件作为交换,这返魂香就是你的了。机会难得,可不要辜负上苍一番垂怜,天与不取反遭其咎的道理你总该懂吧?”
返魂香,顾名思义,拥有将散失世间的魂魄重聚之力,乃是冥界独有奇香,十分珍贵。纵然如此难得,可预期中早该促成的交易却迟迟不见进展。
太岁看了看那只小香炉,又转而望向远方,阖上眼再张开眼,全都是那梅花之灵与天罗子的重影——小梅花的执着,天罗子的顽劣;小梅花的呱噪,天罗子的话唠;小梅花总给他说他还未及细看的冥界,天罗子总缠着他讲他游历的见闻;小梅花似乎更懂事了,天罗子还是他藏着的宝贝,分分合合最终变成了离他最近的梅花之灵。
“怎么了,为什么都站着不说话?”
是小梅花的声音,太岁以为是自己幻听,用力闭上眼又睁开,他却还在。
这时,他听见判官在一旁说道:“小事而已,之前那只弥泥鱼太过顽皮,将阁下灵识取出实在胡闹,如今便是前来稍作弥补。见阁下不在就想暂时交予太岁保管,现下倒来得正好。”说着面不改色地将那只精巧香炉转递过来,边假一手演示起来,“这是一炉固魂香,使用极易,只需这样……即可将这玲珑窍打开,令香气自然溢出。”
小梅花狐疑地看着判官,未曾接过,这苍白吓人的男子他认得,身为冥界判官不将他驱逐反要给他好处,越想越觉有问题。他犹豫地看了太岁一眼,发现太岁在看判官,视线似比往日更冰冷。
判官却继续说道:“别误会,灵识受损者非是你,而是在你体内的天罗子。作为交换条件,太岁须为吾做一事,并不是白给。”末了更看向太岁,煞有介事地问:“你说是吗,太岁?”
太岁不答,却回眼凝视与自己相处不过数月的白衣少年,是隆冬里合雪绽放、最是无染的白梅,天罗子曾一心向往的愿想,既然当初未将夺舍进行到底,这结局又怎会是他所愿见?哈,他明白了,若能狠下这心,便不是他的天罗子了。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描摹着那与天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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