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薛素姐的出生,有一件趣事。其生母龙氏,“梦见一个穿素衣的仙女进他房去,就生他下地,所以起名素姐。”
素姐姓薛(雪),其母又是梦见穿了白色丝绢衣服的仙女后,生下了这个女儿,起名还是素姐。
这些都让读者觉得,薛素姐应该是个冰清玉洁的女孩子。
薛素姐在婚前的岁月里,旁人又是如何看她的呢?
在其婆婆狄婆子的眼里,薛素姐是“好不一个安静的女儿哩!”“好不温柔雅致、娇媚妖娆。”
在其嫡母薛夫人眼里,其婚前非常“温克”。联系前后文看,山东方言里,温克有说一个人,温柔、温和之意。
在薛家仆人薛三省媳妇眼里,薛素姐是“要句高声言语也没有”。
就是这么一个温柔雅致,娇媚妖娆的女孩儿,生在了一个什么样的家庭呢?
我们先来看薛家。
薛家原本是卫辉府胙城县人,后来因为素姐的父亲调任衡府的纪善,在明水镇结识狄家,两家结成通家之好。
薛教授是“十七岁补了廪,四十四岁出了贡,头一任选金乡的训导,第二任升了河南杞县的教谕,第三任升了兖州府的教授,刚八个月,升了衡府的纪善。这几年积下些微束修,倒苟且过的日子。只因家中有一个庶母弟,极是个恶人,专一要杀兄为事的。今五十二岁,尚无子女,所以只得要回避他;不然,也还可以不来做这个官的。”
薛教授和狄希陈的父亲狄员外相识相知时,二人尚无子女,并有如下对话:
狄员外问:“还是有子不举?还是从来不生?”
薛教授道:“自荆人过门,从来不曾生长。”
狄员外说道:“何不纳宠?”
薛教授说:“昨临来的时节,也只得娶了一人,但不晓天意如何哩。”又问狄员外:“有几位子女?尊庚几何?”
狄员外道:“小老丈十年,今年整四十二岁,也是男女俱无。”
薛教授问道:“有尊宠不曾?”
狄员外道:“老丈到了五十二岁方才纳宠,可见这娶妾是不容易讲的。千个算命都说在下必定要到四十四上方可见子。”
从这段对话我们可以出,狄员外对纳妾是有着蠢蠢欲动的心思的,但他因为某些原因,无法纳妾。而根据后面的情节来看,狄员外十分惧内。
薛教授只要不是傻子就能听出来狄员外的遗憾之意。
但薛教授与狄员外有所不同。
薛教授纳的这个小妾龙氏,也就是后来薛素姐和她三个弟弟的生母,是薛教授五十无子的情况下,合法纳妾的。
薛素姐的嫡母薛夫人,用作者的话说“是个不戴巾的汉子”。
薛素姐的生母龙氏,作者没有明确交代其年纪。但薛教授纳妾是为了子嗣,所以龙氏应当年纪不大。而根据当时女子嫁人的普遍年龄来推测的话,龙氏很有可能比薛教授年轻几十岁。但龙氏是个什么样的人呢?首先观其外貌,“紫棠色的面皮,人物也还在下等。细了眺的体段,身材到可居上中。”
除了外貌不佳之外,龙氏还是个非常不懂得察言观色,非常愚昧无知,非常不懂得团拢人心的蠢笨人。
薛教授论家资虽然不及狄员外富厚,但也不是穷人,他家里至少有两房家人伺候。银钱不知到底有多少,至少拿出几百两银子做点生意糊口没问题。而根据《醒世姻缘传》的具体内容来看,在北京城那种物价奇贵的地方,只要花费十几两银子,就可以买个十分漂亮伶俐的十几岁的丫头。更遑论是在物价低廉的地方了。但是薛教授的小妾龙氏,竟然是这么一号人物!
根据后文情节来看,薛教授是非常不喜欢龙氏的。龙氏说的话一旦不合他心意,他就会对龙氏拳打脚踢。丝毫不顾念这个小妾给他生育了三儿一女,还日日照管全家饮食。他一点尊重也不给她。
至于薛教授为何会纳龙氏为妾,作者没明说,读者自己去想。
至于薛教授其人,根据其经历来看,能被庶母弟逼迫到这种地步,可见他原本生活的家庭,内部矛盾有多激烈。其对小妾不好,除了龙氏实在不讨喜外,应该跟他自身的经历也有一定关系。
而薛教授在教育子女方面又是如何呢?
薛教授自己是个读书人,同时,他也把两个儿子培养成了秀才,但是薛素姐,却被培养成了一个文盲。
我们首先要明白一下,在晚明,以薛家这样的情况而言,女儿是文盲,根本就是不正常的。
明朝的基础教育普及的很好,政府以各种优惠政策,鼓励平民子弟读书,同时也号召女性读书识字,借此推行正统教化。宫中选宫女,优先考虑读书识字的,历代皇后也有教宫女读书识字之风。明成祖皇后甚至公开表达过,对历代教育忽视女性的不满。政府没有说过不许女性读书,反而是鼓励女性读书的。
到了晚明时期,女性读书认字结社出版书籍的很多,根本不是稀罕事,写曲本的女作家也有。这些女性里有大把大把的仕宦小姐,家世各个比薛家好。李卓吾麻城讲学,甚至有官宦小姐拜其为师。很多女子跟随母亲或者父亲读书认字。
当时,市井文化繁荣,印刷业兴盛发达,市场上甚至出现专供女子阅读的曲本。而且根据三言二拍等中晚明的作品来看,很多家世比薛家差的人家,也是送女儿读书的,甚至直接送到政府办的社学里读书。有些给儿子请了先生的人家,是儿女一起读书的。
更别提阳明心学发扬光大后,其中一支影响力巨大的泰州学派,一直在大力提倡男女平等、婚姻自由等等。
在家里男人各个都是读书人的情况下,女儿是个文盲。薛家这点实在无语。薛教授的顽固、愚昧、自私,可见一斑。
醒世姻缘里的绣江县明水镇无疑是个在思想文化方面比较保守落后的地区。
根据明代的世情小说、以及遗留下来的史料等等来看,明水镇的妇人虽然比崇祯时期的广州妇人要舒服多了,但是又远远比不上同时期的两川、江西、湖北、北京、南京、以及江南大部分地区等等。用现在的话来说,明水镇是那种比较保守比较落后的地区。
就连西周生在醒世姻缘里也明确说过,明水镇的妇女远远不及京城的妇女过的痛快过得爽。当然他是用贬低和丑化的语气来形容北京女子的。
并且,根据情节来看,薛教授是不允许家中女眷随意外出的。
所以,这就导致了薛素姐在学识、阅历等等方面,统统都十分欠缺。而根据薛素姐婚后的一连串行为来看,她确实非常的无知。
薛素姐不能通过读书增长学识和智慧,也不能通过与外界的接触来增加阅历。唯一还能帮她长点心眼的就是薛夫人和龙氏。
薛夫人虽然自己是个不戴巾的汉子,但却绝不会把自己拿捏老公和家庭的本事教给薛素姐。
但龙氏自己本人又是个非常蠢笨,非常不懂得看人眼色的人,更不可能教薛素姐什么心机手段。
龙氏曾经有一次,支持薛素姐外出上庙烧香。薛夫人在拒绝龙氏的提议后,便有意无意的同意了龙氏自己去找薛教授提议的想法。
龙氏跟薛教授生活那么多年了,竟然连丈夫的这点心思都摸不透,巴巴的去和丈夫说了自己的提议。然后给自己换来一顿辱骂和殴打。
龙氏太蠢,论心机论家庭地位,都远远不如薛夫人。所以薛素姐连观摩实战的经验都严重匮乏。
而根据情节来看,素姐最初嫁人后,受到婆家上下的打压。薛教授明明知道了前因后果,却丝毫不认为亲家有问题,只当是女儿的错。
薛素姐回娘家后,薛夫人仍旧不教她内宅生存之道,只是跟她拉呱一些女子闺训。而她说的那些大道理,对于改善素姐的处境,毫无用处。
就是薛素姐这么一个人,竟然嫁到了家风奇差无比的狄家。混的惨,几乎是必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