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古天乐主演,我不会看这部电影。因为我一直不愿太主动去看灰色、压抑的东西,人一生中经历的黑暗和阴天,已经足够多了。但这部电影,我最终看了三遍。第一遍看一个关于意外的故事,第二遍看古仔令人意外的表演,第三遍看意外之外会发生什么。
导演说要拍一部不一样的电影,他做到了。电影用大脑作为主线,让观众看到了一个藏在阴暗里冷血的杀人组织,看到了一个个天衣无缝的意外杀人桥段,看到了接二连三的惨烈死亡场面,也看到了一个杀人者内心的恐惧和猜疑,寂寞和软弱,挣扎和解脱。故事离奇而悬疑,伏笔不明的镜头语言和故事相得益彰,画面感很强,尤其是大脑在监听跟踪陈芳洲时以及日食突然而至的几场戏中,好几个定格的画面中人物的特写、背景的错落、色彩的对比都让人过目不忘。这样一个讲述杀人和被杀的题材,如果在惊悚和惊叹之外没有触动观者心中的柔软之处,再构思精巧、技术精湛,也只不过是一部与众不同的暴力片而已,难以成就一个经典。杜琪峰为监制的电影,当然不会到此为止。而主演古天乐精准细腻的表演,近乎完美地表达和传递了画面之外的声音。
古天乐饰演的大脑是个心思缜密、冷静独断、猜忌多疑、极度地自我保护的杀手头目,这样的角色通常都沉默寡言、离群而居,因此大脑绝大部分是没有对白没有对手的独角戏、表情戏,这需要很强的功力才能使角色不沉闷和乏味。古天乐的大脑一出场,手拿饮料看着“目标”倒在地上失血过多慢慢死亡,和所有路人一样围观,看似没有表情的表情中又似乎带着若有若无的好奇和关注,让观众不知道他与这场意外有什么关系,一开始就把观众带入了悬疑之中。行动结束回到组织驻地,大脑先冷静地监听同伴对话,然后不动声色地走进房间,接着拿出烟头不留情面地质问,而后语重心长地提醒,短短几分钟戏,古天乐层次分明、恰到好处地把大脑复杂、难以捉摸的性情清晰展现,加深了观众对这样一个神秘组织和其头目的好奇与猜测,让故事引人入胜。
而接下来大脑独自回家的戏,又让观众看到了这个杀手头目的另一面。杀人的人通常也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着被杀,每分每秒都活在步步为营中。坐车随时留意有没有人跟踪,门上放一片树叶以防有人闯进家里而不知,家中四处放着镜子以反射一眼看不见的角度,大脑一路走回家,所有的防范和保护都做得谨慎而又习以为常。走进家中,他播放街市买来的旧CD,打开存放了满满一柜子现金的保险柜,放进刚刚获取的酬金,接着躺上床,把自己蜷缩在一个女人的怀中,闭上眼,脸上终于有了放松而踏实的表情。当卡碟的声音吵醒独自入睡的大脑,才知道唯一能让这个男人露出柔情和依赖一面的女人,只存在于记忆和梦境之中。观众看不到古天乐脸上明显的表情变化,却又分明从他的眼底眉梢、举手投足感受到了他与这个女人之间过往种种的深爱与遗憾。导演的细节营造、心理暗示,加上古天乐于不经意之间传递情感的表演方式,是这部电影比故事本身更值得回味的东西。
最近一直在检讨自己之前只HC古天乐的外表,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忽略了他的演技。大脑独自在楼下监听陈芳洲的戏古天乐演绎得如何不错,在看片前就有所闻。真正看时,仍然觉得好到超乎了想象。这段戏大脑独处一室,唯一的道具就是耳机。整个监听过程,冷静、猜疑、寂寞、慌乱、愤怒、惊恐……所有的情绪表达都没有对白和对手,但是大脑所有的内心活动都被古天乐的表演如工笔画般一笔一画鲜活地勾勒出来。最让人称道的一场戏是陈芳洲女朋友回来的当晚,镜头里大脑戴着耳机坐在单人沙发上,没有一点声音,只有监听器的指示灯在明灭中闪烁。大脑缓缓放下手中的笔记本,胸口起伏,面色潮红,脸上的神情已经清晰地告诉了观众他听到了什么。而后他取下耳机,无力地靠在沙发上,再次戴上耳机,没有夸大和扭曲的表情,却再次如此清晰地让观众相信,他眼望的前方,分明看到了自己心爱的女人,耳机里传来的,不再是别人的幸福呻吟,而是属于旧时的声音,如此悲伤而寂寞,又如此动人心魄。这场戏古天乐用他无声而细微的表演,为观众在影像之外又呈现了两幅画面,一幅是他耳机里的,一幅是他记忆中的,而后两幅画面,比影像更加生动。
看了一些这部电影的影评,发现不少观众没有看懂一些细节,还有不少观众过度追究细节的交代是否清楚,例如为什么大脑不知道当天会发生日食,因为这样的天象奇观媒体肯定有预先通知,到底大脑的老婆是死于意外还是谋杀,大脑家中被盗窃是意外还是蓄谋,大脑为什么突然就知道了一切并非蓄意,而陈芳洲又是如何知道大脑是凶手的……这些疑问的提出,反应了观影者视角和心态的参差,也反映了类似影片的一个局限。这样的电影确实需要观众集中注意力,看懂并记下镜头中每一个关键的画面,动动脑筋才能前后贯通看得明白。而镜头之外的一些寓意和启迪,又不是所有观众都会去感悟和理解的。如何运用镜头语言把导演意图最大限度地呈现给观众,一直就是电影致力于追求的目标,而演员如何准确而深刻的表达和传递,有时候决定着整部电影的成败。
人性再复杂和残忍,也逃不过天理循环。买凶杀父的儿子自杀了,肥佬、女人也死了。当日食突然降临在又一场意外发生之时,作为杀手头目的大脑也死了,他终于相信这个世界还是有真正的意外,人不可能制造一切,控制一切。有时候我们看到和相信的,不是真相,而是想象,犹如佛家说的境由心生。在日食导致的黑暗之中,不再是大脑的何国辉心中却一片光亮,他看到了所有的真相。也许是因为感怀或歉疚,也许是因为不忍毁掉陈芳洲和女友如此让人向往的幸福,何国辉发足狂奔想要阻止死亡,但有些意外实是必然,从死亡开始,至死亡而终。当陈芳洲用最不意外的方式杀死何国辉时,何国辉望向楼道外的阳光,终于看清了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