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1月底,台湾新竹黑蝙蝠中队文物陈列馆正式落成。“国防部长”高华柱在出席落成仪式时承诺,将协助黑蝙蝠遗眷与大陆联络,把黑蝙蝠的遗骨迁回台湾安葬。
黑蝙蝠中队,是台湾对空军第34侦察中队的俗称,他们的任务,说穿了,就是以肉身去大陆投石问路,十有八九会一去不返……
黑蝙蝠中队有个传统:出征前要合影,因为他们很有可能一去不返。图为黑蝙蝠成员在P2V-7U侦察机前合影
“推……拉……左……”领航员在机首急切地吆喝着,驾驶员手心紧张得出汗,但仍专注地按照指示,紧握操纵杆,在崇山峻岭间全速飞行,或蹿高或伏低,以躲避后面似乎永远甩不掉的解放军米格战机。
后面的米格战机越逼越近,机枪口喷出的火光都清晰可见。前面是横亘的大山,眼看全机就要撞得粉身碎骨,驾驶员把心一横,猛然将机身向侧面翻,冒险往山与山间的细缝钻入……这不是什么大片的电影情节,而是曾真正发生过的战斗画面。
“冷战”时期,台湾曾多次派遣飞行员冒死驾机进入大陆进行低空侦察,这些飞行员所属编队有个颇为神秘的名字“黑蝙蝠”。
当我第一次看到“黑蝙蝠”这三个字时,首先想起的是刘德华的老歌《黑蝙蝠中队》。歌中的“飞将军”一去不复返,妻子只能独自忍受万分的伤痛。尽管歌曲中的故事是虚构的,但是“黑蝙蝠中队”以及“黑蝙蝠”的悲惨命运却是真有其事。
一切为了美国人的钱
1959年5月30日上午,台湾空军情报署的一辆勤务车疾驶至新竹县第一中学,一位军官下车后直奔二年一班,在与老师耳语几句之后,学生黄力智被叫了出去。每隔一段时间,学校中有担任飞行军官的父亲出事,军方都是按照同样模式通知家属,所以黄力智知道父亲不会再回来了。
黄力智的父亲原在台北市中华商场摆摊卖皮鞋,为了让家人生活过得好些,他加入待遇不菲的空军情报署34中队。这是一个台湾出人、美国出机而合办的情报中队,专门负责对大陆的情报收集。
那时,朝鲜战争刚刚结束,美国迫切希望了解中国大陆的军事情报,监视解放军各种军事动态。当时又没有卫星侦测,只能靠侦察机这种传统方式来搜集情况。美国并不想亲自出动,一方面要顾忌国际影响,一方面也不愿自己的飞行员冒险,于是中央情报局看上了台湾,让台湾的飞行员驾驶美国提供的侦察机,潜回大陆上空侦察。
蒋介石明知道美国把自己当成了获取情报的工具,但国民党当时手头太缺钱,没有美国的援助,国民党在台湾的建设举步维艰。
双方一拍即合,成立了情报机构“西方公司”,正式名称为“台湾特种任务组”,基地就设在新竹空军基地内一幢不起眼的灰白色洋房内。基地内不了解情况的空军官兵,平时经常看到一些西装笔挺的外国人进进出出,极为神秘,却并不知道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西方公司”成立之后,下属两个飞行中队:34中队与35中队。这两个中队虽隶属空军,却只接受国民党政府“最高阶层”的直接指令。35中队(黑猫中队)在大陆名气很大,因为他们驾驶的U2飞机有五架曾被解放军击落,有的到现在还放在军事博物馆展示。
34中队远没有35中队那么出名。由于军服徽章上的图形是一只展翅的蝙蝠,机身通常涂装成黑色或深蓝色,又是专门选定没有月光的夜晚执行任务,因此有了“黑蝙蝠中队”的俗称。
黑蝙蝠的出机为台湾的国民党换来了大量的美元,但也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蝙蝠用生命换情报
黑蝙蝠中队的每一次任务,都是由“西方公司”直接下达,包括进口点、出口点、情报重点等等。任务确定后,执行任务的领航员开始制定航行计划、画航线、算出经纬度,而且还要熟读地图、了解当地的地形、地物等。
一切就绪之后,黑夜降临,正是黑蝙蝠的出没时刻,其任务凶险程度远高于开U2的黑猫。
一般来说,电子侦察有两种:一种是高空侦察,在敌方拦截机难以追击的数万英尺的高空进行侦照任务,危险系数较低,黑猫中队驾驶U2就属于这种。另一种是低空侦察,就是在200米至500米的低空进行飞行侦察,有时甚至更低,黑蝙蝠们执行的就是这种危险系数很高的任务。
“那次大概是在江苏上空吧,我们碰上交叉仰照的探照灯搜索,赶紧贴着地面飞行,沿途街道、电线杆等都看得一清二楚,连火车冒出的烟都清晰可见,短暂的几分钟感觉像几个钟头般漫长,探照灯群好像永远躲不完。”现年已70高龄的黑蝙蝠幸存队员邹立徐这样回忆当年的低空侦察。
这种低空飞行很容易会被雷达发现,所以经常会上演文章开头出现的那一幕:黑蝙蝠在前面逃,解放军的飞机在后面追。
这种逃命的情形,邹立徐至今都心有余悸地:“一次在山东沿海时,我们驾驶的P2V被解放军的米格17跟踪拦截,我们知道自己已经被导弹锁定,天边也尽是曳光弹所放出的光芒,我在机首担任领航员,机枪射出的火光已朝我喷来,我们翻转躲过一次后,对方又掉头再追,子弹不断从头上飞过,我们一路紧贴着海面飞行,才逃过一劫。”
还有的“蝙蝠”们是在炮声隆隆中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和人世说再见,却终于在满身弹痕下硬撑回台湾上空,当机员到后舱想小解时,抬头一看,竟是满天星斗围绕!原来机舱已被打了不少大洞。这类在鬼门关前游走的经历,对蝙蝠们来说已习以为常。邹立徐说:“只有在回来后听着自己出任务时的录音带,才会回想当时的凶险而害怕。”
黑蝙蝠中队的每次出航都像在挑战死神,没人能保证一定可以安全返航。这些能侥幸逃回台湾的也只能算是少数,大多数飞进大陆的黑蝙蝠都被击落而消失在茫茫黑夜。说白了,黑蝙蝠的工作目的就是以肉身来换取情报。
而他们以命搏来的情报对只能守不能攻的国民党空军武力来说,根本没有意义,需要它的只是美国。当年的台湾“空军情报署长”衣复恩回忆说:“每次黑蝙蝠完成任务返航,美国的专用飞机早已在新竹基地守候,等飞机落地停稳,美方人员立即登机,拆卸机上的电子监听设备,把搜集的情报资料带回美国解读,直到下次任务前才安装回去。”
从1958年1月黑蝙蝠中队的番号正式成立,到1967年对大陆侦察任务终止,总共有15架次飞机坠毁,148人阵亡,占全队总人数的三分之二。
死了没人管
台湾军眷住的地方叫“眷村”,而黑蝙蝠军眷所在的空军眷村还有个称号叫“寡妇村”。台湾作家龙应台曾说:“黑蝙蝠是台湾社会边缘中的边缘,因为他们从事的是秘密任务,当他们殉难,家属连公开哭泣的机会都没有”。这话听着有些凄凉,但确实如此。
黑蝙蝠的家人们只知道自己的父亲或是丈夫在空军工作,具体干什么工种没人知道。一般都是晚上出去,第二天早上才会回家。如果早上没回家,军方就会告知家属称在执行空投任务时因“机器故障”而失踪。
郑淑仪是“黑蝙蝠中队”队员的遗孀。她回忆说:“我先生在世的时候常常对我说,‘今天我虽然在这里,明天要出任务,就不晓得能不能回来了,所以我要尽情地欢乐今宵。’我们当时常常参加社交舞会,我们也会悄悄说,唉,今年来参加舞会的,又少了几个人,因为飞机出事了。当有一天,队长来到我家,对我说他失踪了,我的脑袋一下子就空了。”
当年黑蝙蝠的老兵想起过往就会落泪,因为“黑蝙蝠没办过追悼会,身亡者都以‘失踪’为名。”“失踪”一段时间后,队员的墓碑就会出现在台湾空军的公墓。一些家属不接受事实,不让空军总部立碑,因为他们相信自己的老公或爸爸没有死,还躲在大陆的某个角落,有一天一定会回家。
黑蝙蝠的死没有被官方认可,能够得到的台湾军方抚恤就会少得可怜。中队队员戴树清抱怨说:“我们死了那么多人,上面连慰问都没慰问,真是冤枉。”
按照台湾军方的规定,只有直系亲属才能获得慰问金,问题是当年很多黑蝙蝠只身来台,殉难后,在大陆的父母根本不可能拿到慰问金。即便是得到慰问金的在台遗眷每人分到的也不多,最多就是1千美金,慰问金的额度给的还不如美国。
当年,美国中央情报局为每个黑蝙蝠投保了一万美金。有名在大陆被击落而侥幸生还的黑蝙蝠成员叫张立义,获释后定居美国,得到了美方赔偿的25万美元。比较起来,在台湾的黑蝙蝠性命未免太不值钱,“他们都是白白牺牲掉!”
“牺牲”的蝙蝠想回家
在台北碧潭空军公墓中,黑蝙蝠中队成员的墓一个接一个,这些墓中没有遗体,只有衣冠。家人想要回黑蝙蝠遗骨的梦盼了几十年。
1993年6月2日,“黑蝙蝠”周以栗的太太从美国来到上海,希望能找到丈夫在大陆的确切下落。
1963年6月19日,周太太接到了丈夫“失踪”的消息。前一天晚上,身为“黑蝙蝠”中队队长的周以栗,带着13个人登上一架“P2V-7”型侦察机。当时,正值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前,按照美国人的指示,蝙蝠们的行动目标瞄准了江西、湖南、广东一带铀矿动向。结果,P2V-7在江西被击落,连同周以栗在内的14名“蝙蝠”身亡。
过了40年,已经移民美国的周太太才从美国的中文报纸《世界日报》中看到了关于“西方公司”的报道,知道丈夫周以栗当年从事的秘密工作。于是,周太太决定寻夫,她想把丈夫迁回台湾安葬。
在江西,周太太得到了临川市公安局万耀林的帮忙。作为现场的目击者,万耀林告诉周太太,当年周以栗他们就坠毁在江西临川市大窝坑山上,当时采取就地安葬,所以遗骨就在大窝坑山。最终,在海协会会长陈云林的过问下,周以栗等十四位“黑蝙蝠”中队成员的遗骸从江西临川运回台湾,安葬于台北碧潭“台湾空军公墓”。
在这之后,大批的黑蝙蝠遗眷们到大陆寻找“失踪”的丈夫或父亲,然而能回去的毕竟是少数。
当年的黑蝙蝠们,为了换取美援,成了冷战时期台湾死伤最惨重的部队之一。然而当“冷战”结束了,由于这段历史连结着“反攻大陆”的记忆,台湾当局至今仍讳莫如深,百余名军人付出的生命,就一阵风般被忘记,不留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