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的诗人灿如群星,又有李杜日月双悬,唐代的诗歌更是蔚为大观,诗歌创作水平之高,风格之多样,已经成为中国文学史上不可逾越的高峰。随手翻开一卷唐诗,名句佳句俯拾皆是。苍茫廖远如“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静谧悠远如“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豪迈自信如“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悲壮梗郁如“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玲珑清雅如“轻罗小扇扑流萤,银烛秋光冷画屏”,深情绵邈如“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在唐诗中,家国之心、经世之志、思乡之情、幽人怀远、儿女情长,无不以自然天成的语言,非凡的气质才骨、玲珑浑成的意象和唐代士人独有的情怀,为我们带来了享之不尽的精神财富。
我喜欢的诗句很多很多,也许不同的年龄阶段,不同的生活境遇,会对不同的诗句产生特别的感觉。曾经一度很喜欢李白的“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那样一个晶莹透明到极致的境界让我着迷,美人、秋月、水晶帘,这样纯净意象的堆积,却仿佛让人的心灵能够宁静下来,也在这样一个有月亮的晚上能够仰望夜空,让无穷的心事在皎洁的月光中慢慢沉寂……
而如今却总是想起李商隐的那句“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李义山诗多隐喻,他的那许多无题诗至今还只能留给人们一个美丽而模糊的影子,在一句句的吟咏中似乎感到那欲说还休的痛苦、辛酸和忧伤……锦瑟是多么美妙的意象,华年又是多么美好的时光,自古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在美好的年华里有着美好的往事,或许是最值得留恋的事了。也许我现在正处于青春的尾巴,更多开始思忆曾经的往事,古代文学史的老师曾经说过,李商隐是追忆的高手,他总是把人生虚拟成一个情景,用来抵御生命历程的风霜雨雪,守护心灵深处最后的一脉温情。李商隐一生漂泊长年离亲,曾经少时的锦绣前程壮志抱负,全在一次轻率的联姻中葬送,从此他的人生走向了另一段痛苦而伤感的路程,仕途无望壮志成烟,更背上了首鼠两端忘恩负义的罪名,成为李唐王朝末年党争的牺牲品。“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这是李商隐的悲哀。于是在他的人生里,更多地是以自己敏感温柔的内心去碰触人生的种种痛楚。爱情的甜蜜、仕途的希望、家庭的温暖,亲情的可贵,也许只是义山漂泊困顿之时仅有的慰藉。当步入晚年,回望自己的一生,那是怎样的心情?“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那流逝的年华就如锦瑟弦柱上流淌的歌谣一般,回首处已是黯然销魂,曾经有过的美好铭刻在记忆深处,曾经有过的忧伤离散也仿佛成为生命的背景音乐。于是李商隐把生命的大背景展开并把虚拟成一个个美妙的意境,一切一切的细节都已然泛化,只有那沧海明珠、蓝田暖玉、晓镜云鬓、蓬山青鸟、隔座送钩、分曹射覆,仿佛缀在生命背景中的或明丽或暗淡的花纹。
人生最伤感的是追忆往事,年华似水,逝水年华……想起有句宋词说“伤远景,思流年”,也许更多地体味了年华的流逝,才了悟欢乐与悲哀是锦绣年华永恒的留恋。只有抱有这样对生命的感悟和思恋,也许才会在一个深秋的早晨,用那生命深处的温情,守候着秋霜降临后的一片瑟瑟残荷。义山的这片温情,或许只有过早了悟自己人生悲剧命运的黛玉才能体会,命定的还泪之说,这个世界的风刀霜剑,还有永远寻觅不到的那片“天尽头的香丘”,或许正因为此,林妹妹才真正懂得义山,她说“我最不喜欢李义山的诗,惟独喜欢这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我想黛玉不是不喜欢,而是她仿佛从义山的诗中读出了自己,当在梨香院外听到“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才会情丝固结,萦绕于心。
一弦一柱思华年,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躲不过的永远是如水的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