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跃荣《诗词漫谈》
第十八章词调是由句型句式决定的
第四节 《暗香》、《疏影》与《暗香疏影》
我在《诗词入门》和《诗词写作》中的几乎每一章、每一节都具体演示了宋词是如何发展唐诗的以及宋词是如何运用唐诗构造宋词格律的,而这本《诗词漫谈》则侧重于宋词句型句式的变化生成宋词“词调”的方式方法的解析,于是,谈宋词的“犯调”词牌词式时,实际上也是说明宋人如何将运用唐诗构造宋词格律的方法推广到了如何利用宋词格律再生宋词格律。为巩固和强化用宋词格律再生宋词新词式的知识,就再举一个用已经有了的词牌词式,通过“犯调”的手段制造新的词牌词式的例子。
《暗香》词式原本是上下阕复制式声律结构,只是下阕起句添一字摊破了上阕起句,以至于下阕起句中的五字句可作为合句式,自然可将前两字分离出来增韵,不增韵分解就失去意义了,而增韵不分解就称为暗韵。
词式中刻意制造合句式只是调整句读而已,以示有些变化或者为了调整语调。其实大多数制造合句式的原由大都是南宋人不愿意受格律诗约束的行为,明明是要打破诗律却要举着“倚声填词”的幌子,凡是合句式特多的词式都有这个特征,一般都不会受人欢迎,所以这些人就多了一条心计,将词牌名取得特别地花哨,以利用人们慕虚荣、显高雅的人性弱点而立足。即便这样,也会因为大多数人都不能接受莫名其妙的“合句式”,所以常常会将合句式自然地改写成一般诗句,于是就有了合句式的前合句可不拘平仄的宽限模式,所以合句式常可以写成自然诗句,而韵脚处的合句式的前合句和非韵脚处的合句式全不拘平仄则是因为这些喜欢合句式的人原本就没打算要守平仄的,其实无关“可平可仄”。
《暗香》词式
(又名《红情》)
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添字格)。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平仄(合句式)。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添字格)。平仄仄、仄仄平平(添字格),平仄仄平仄(合句式)。
平仄。平平仄。仄仄仄平平、仄仄平仄(添字合句式)。平平仄仄,仄仄平平仄平仄(合句式)。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添字格)。平仄仄、仄仄平平(添字格),平仄仄平仄(合句式)。
韵律说明:
格律中逢句号处都踩仄声韵,全诗不可换韵。
《暗香·咏红豆》(朱彝尊)
凝珠吹黍,似早梅乍萼,新桐初乳。莫是珊瑚,零乱敲残石家树。记得南中旧事,金齿屐、小鬟蛮女。向两岸、树底盈盈,素手摘新雨。
延伫,碧云暮。休逗入茜裙,欲寻无处。唱歌归去,先向绿窗饲鹦鹉。惆怅檀郎终远,待寄与、相思犹阻。烛影下,开玉合,背人偷数。
《暗香·溪上桃花》(胡跃荣)
沁甜如蜜,记临溪照影,那般娇滴。唤取玉人,曾许清风度消息。偏恼翠深红浅,暖烟浓、竞来催逼。真个是、柳暗花明,恁地隐痕迹。
背立。掩情急。正理鬓颔眉、偷遮喜色。西施信得,羞花不解妒相敌。尽染馨香盈袖,向心里、满时还溢。怕只怕、伊随春去,又成空忆。
宋词的九字添字格句式通常是领字句型,可写成领字对仗句或领字排比句,所以平仄可以调整,包括其中的合句式。一个词式中个别的合句式有“缓促功能”而调整语调的作用,但合句式太多了则必然使声律参差而不成调,此问题放在下一章再讨论。
宋词中,都实行在无韵脚处的同字数诗句可自然替换,至于《暗香》中下阕结句,可以按慢词长调习惯于减两字,位置可不定,保持主旋律就行,自然还可以找补回来两字。但朱彝尊的《暗香》的下阕结句中出现两个三三短句很突兀,并且还不写成对仗句就更差了,与声律系统不太和谐,所以,我的《溪上桃花》中的下阕就按上阕的句式只减了一个衬字。
《暗香》词式的下阕起句原本是上阕起句的四字添了一字而已,即下阕“2、3”结构的两个短句是于“仄仄平平仄”中分离出来了一个二字句增韵,通常要有过片的作用才算艺术,暗韵没必要特别用分解的方式表现出来。上下阕添字格的三字前缀都应该有领字句的效果。
与《暗香》声律系统相似的《疏影》,原本也是上下阕复制式声律结构,只是下阕起句多添了两字而已,所以这两字也可以自然分离出来增韵,并作为过片。四字合句式都是两个二字短句合成的,类推六字合句式是由三个二字短句合成的,前合句不计平仄,故合句式概可写成一般诗句式。于是,句式“仄平平仄仄、平仄平仄”可写成领字对偶句或排比句,如“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或“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或“仄仄仄平平,平平仄仄”等。句式“仄仄平平,仄仄平平”应为排比句,也可写成对仗句型“平平仄仄,仄仄平平”,原本就没什么“可平可仄”或“倚声填词”之说。
《疏影》词式
(又名《解佩环》、《绿意》)
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仄平仄(添字合句式)。仄仄平平,仄仄平平,平平仄仄平仄(合句式)。仄平平仄平平仄,平仄仄、仄平平仄(添字格)。仄仄平、仄仄平平(添字格),仄仄仄平平仄。
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仄平仄(添字合句式)。仄仄平平,仄仄平平,平平仄仄平仄(合句式)。仄平平仄平平仄,平仄仄、仄平平仄(添字格)。仄仄平、仄仄平平(添字格),仄仄仄平平仄。
韵律说明:
格律中逢句号处都踩仄声韵,其它仄尾处用韵只是多用韵而已,由作者自行定夺。全诗不可换韵。
《疏影》词式上下阕的后段(合句式以后的格式)还可调整韵脚,写成“仄平平仄平平仄。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其中逢句号处踩韵,即结句前可以是一组联式对仗句型,再用结句一收,无论是文字水平和声律水平都别有品位。宋词《疏影》作品中无此例,可见现代人要超过宋人的填词水平其实不是太难,不要一味地厚古薄今才是。
其它宽限模式悉可参照《暗香》就是,譬如下阕结句可以减两字,而且不限位置。
《绿意》(张 炎)
碧圆自洁。向浅洲远渚,亭亭清绝。犹有遗簪,不展秋心,能卷几多炎热。鸳鸯密语同倾盖,且莫与、浣纱人说。恐怨歌、忽断花风,碎却翠云千叠。
回首当年汉舞,怕飞去、漫皱留仙裙褶。恋恋青衫,犹染枯香,还笑鬓丝飘雪。盘心清露如铅水,又一夜、西风吹折。喜静看、匹练秋光,倒泻半湖明月。
《疏影》(胡跃荣)
霜融露饱。向湖山晴放、柳桥烟晓。千重嫩绿,一束嫣红,初试风流娇俏。是谁掀现丛中笑,羞遮面、暗香回绕;怯转身、疏影招摇,雾共仙姿袅袅。
合是蝉轻燕巧,任横斜、尽作牵魂情调。静处雍容,动时窈窕,多情眉眼开心窍。东风料峭怕遭寒,为她许做恒春岛。又疼她、暖该多少?凉该多少?
进而,我们再来看串调。
《暗香疏影》是上阕取自《暗香》之上阕、下阕取自《疏影》之下阕构成的词式,悉可参照二式填词就是。其基本特征是韵脚处句末字都应以“平仄”结(或称以“平仄”为主旋律,实际已经不成旋律了),所以,韵脚处都可看成合句式,其后合句都是“平仄”,这就指明了该词式基本无句型句式,句末两字也无法体现主旋律,得靠作者的文字水平见功力。
看官或许到这里就可以认识了什么是宋词“双调”(元曲的双调后面将专门论述),什么是“两段词”以及什么是“犯调”了?
所谓宋词双调的特征是上下阕声律结构除上下阕起句略有轻微改变(添减字或强化句型句式的简单摊破、增减韵)之外,最多只有个别强化句型句式的简单摊破(添点变化而已),其格式结构是基本一样的,上下阕对应句结构可相互参照和替换,稍许变化也得以不改变声律结构为原则,而且作这些变化的因果关系也都可以一目了然。这里的《暗香》、《疏影》各自都是双调。
不是双调的两段词其上下阕自然无可参照,但这两段词构成的是一个词牌词式,当然只能是一个声律系统形成的一个调,所以,两段词至少要保证上下阕的主旋律是一致的才行,否则别说调,就是声律也都会没有了。
仅仅从宋词词式的形形色色的构式方法中,还真不用谈宋词声律中的宽限方式与控制规则设定的科学性,也明显地表现出了中国的古代文人中有许多人具有很强的排列组合的知识与技巧,甚至许多迹象表明,不少古代文人还具有一定的数学基础知识与数学思维技能,这是现代文人根本无法望其项背的,所以他们所做的工作和遗传下来的精品文化总是令思维跟不上的现代文人无法解读,才被现代文人弄得面目全非。吴文英虽然弄不懂句式组合与声律组合,却还可以想到分段组合,可见他比一般文人还是要聪明了许多,否则,他当年就没有理由能够震服那么多人。
虽然《暗香》、《疏影》都是双调,而且两词式有着同样的主旋律,但句型句式结构不一样,所以不是一个调,只是调相近而已,所以《暗香疏影》就不可能是双调而只能是两段词,或者说《暗香疏影》和《南乡一剪梅》一样,都是“犯调”,而且都有先天性的由转基因带来的声律(生理)缺陷。
《暗香疏影》(吴文英)
占春压一,卷峭寒万里,平沙飞雪。数点酥钿,凌晓东风暗吹裂。独曳横梢瘦影,入广平、裁冰词笔。记五湖、清夜推篷,临水一痕月。
何逊扬州旧事,五更梦半醒,胡调吹彻。若把南枝,图入凌烟,香满玉楼琼阙。相将初试红盐味,到烟雨、青黄时节。想雁空、北落冬深,澹墨晚天云阔。
先说好听的,此词之所以其“调”不难听,是吴文英于中减少了合句式而使上下阕都以“平平仄”而不是“平仄”为主旋律,于是便有了调的依托。
不好听的也不能不说,总有人说我把吴文英看得太瘪了,但我有什么办法呢?每读他的任何一首词都只能摇头叹息,若不是人们把他吹捧得那么神,就不至于激起我要向他学习的好奇心,于是就会没有要实事求是的评估他的想法,自然就会没有心思细致地去看他那么许许多多的诗词浪费太多的生命。这不!又看看这首吧!他究竟想说什么?而又说了什么?譬如说“数点酥钿,凌晓东风暗吹裂”、“相将初试红盐味”等等,究竟是什么意思?这就是“意象派”么?凡是迷迷糊糊地说是什么就是什么或说不是什么就不是什么的玩意,就是“婉约”了么?就成“意境”了?人们欣赏这样文理不通、思维紊乱的东西究竟是怎么“欣赏”的?必需让人先变成精神病人才行么?像这样连感觉都找不到的文字,能有什么情?能有什么境?能着什么调?“烟雨”和“青黄时节”相干吗?语言是思维的工具,如果中华语言都成这样了,这个民族大约也该或者也只能不复存在了。将不着调的文字搅到一块也可以号称“精通音律”?有此殊荣的吴文英真能通声律么?学吴文英只怕真的会语无伦次了!中华文化中的垃圾太多其实都是这类没有文品道德的环境中由你吹我拍所制造的。
倚声填词者因为有不守格律的嗜好(注意:他们所说的“守格律”是要求别人承认他们的“作品”并以其为格律模式,即守他们瞎弄出来的格律,俨然他们就是法令的制定者),所以对实际不受平仄制约的合句式都有特别的迷恋(却恐吓别人说是“倚声”),于是对犯调也特来劲。试想一下,如果某作者用同一题材、使用同一韵部,分别各填一首《暗香》和《疏影》,按这种犯调的形式便可以一次自然地组合出《暗香疏影》和《疏影暗香》来,于是便由两件作品“不小心”就生成出四件不同词牌词式的作品了,这也可以算“高雅”么?“倚声填词”者当然不敢玩这个,一玩就露馅了,会显得多么庸俗!
明确地说,只要在《暗香》、《疏影》中少用些合句式、多一点句型,则两个词式都可以是好词式,也容易出精品,而《暗香疏影》或《疏影暗香》则属犯调类,不和谐的犯调类词牌词式从来就没有过好作品,只是作者若是多一点声律感觉的话,便可避免使这两个词牌成为乱调而已,但艺术价值肯定是没法谈的。换句话说,假如你真能将《暗香疏影》或《疏影暗香》写得很好,那么,你如果写《暗香》或写《疏影》就可以写得更好,你为何不要更好的?
有心人或许可以问一声:这样犯调也和“倚声填词”相关吗?原来就有这样的乐曲存在着专门等候着词人们来“犯调”?而且还只能犯这两个调?更包括还只能按这个次序这样犯调才能和这个乐曲?真是奇了!这又足以说明,“倚声填词”从来就是骗人的鬼话,鼓吹者纯粹是自欺欺人。再问:我们56个民族都有代表性的风味全都不一样的汉语歌曲,而且还全都是清一色的先有词后有曲的,那么,这些汉语歌词都与“倚声填词”相干吗?我真不知道中国文人的道德品质怎么会成这样了!
如果现代人真知道“调”为何物,而按“调”来核对现代人作的宋词只怕会太让人悲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