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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鹿南海首渡天险
张仲先
解放海南岛之战，是中国人民解放军于1950年3月至5月间，在华南地区向国民党军队发动的一次进攻性战役，是我军建军以来组织实施大规模渡海登陆作战的成功战例。它开创了陆军乘木帆船突破海峡，打败敌兵舰，摧毁敌立体防御的奇迹，在我军战史上写下了光辉的一页。战役的胜利，对于巩固祖国的南大门，实现全国的统一和领土完整，具有深远的历史意义。
当时，我在四十军一一八师三五二团一营任教导员。我们是在参加了两广战役后，于1949年底奉命进驻雷州半岛南端的三塘地区进行海练的。渡海作战对我们营来说，是破天荒头一回。全营百分之八十的同志没见过大海。我和营长陈永康，也只是从山东进军东北在渡渤海时，乘坐过海船，对海战十分陌生。起初，部队听说要打海南岛，都十分兴奋。然而，当我们刚投入海练实践，面对汹涌的海浪和敌机扫射时，一些同志便产生了怕海水、怕晕船、怕木帆船斗不过敌军舰、怕遇到敌机扫射等等思想疙瘩。这种种疑虑，影响着进攻海南的信心和斗志。
经过两个多月的军政训练，指战员们不仅逐渐消除了种种思想疑虑，还懂得了观测风向和海流，学会了游泳、海中观察、海上射击和驾驶木帆船与军舰周旋，以及进行登陆作战所需要的一整套技能和战斗动作。战士们自豪地说：“武行者变成浪里白条啦，这回要大海听我们使唤了”。尤其是四十三军一二八师三八二团四连副排长鲁湘云带领1个班，在海练中与敌遭遇，用木帆船打败敌兵舰的事迹，给大家很大鼓舞和启示，认识到人是海战胜负的决定因素，陆战经验在海上也是顶用的。当时，我们虽然不可能了解战役部署的全局。然而，我们从上级紧张的忙碌中，人民热烈的支持中，琼崖纵队来人来船的期望中，强热地感觉到，天南地北，由上到下，为解放海南人民，形成的这种坚强的信念和意志，汇成的这股强大的力量，是任何敌人都不能抗拒的。全营同志满怀杀敌立功的愿望，磨拳擦掌，只等一声令下，奔赴前线。
时至3月，迎来了刮东北风利于渡海的季节。就在这时，我们接到了首批潜渡海南岛的光荣使命；由师参谋长苟在松率领，组成799人的加强营，分乘13只木帆船，从雷州半岛西南灯楼角出发、向西南方向夜航360里，预计于拂晓前，在海南岛西岸詹县的白马井附近登陆，在琼纵第一总队的接应下，迅速突破敌海岸防御，挺进五指山解放区，为接应我主力强渡创造条件。领受任务后，我和营长既兴奋又紧张。我们意识到，这次潜渡虽说只有一个营，但它所幅射出来的能量和影响，将远远超过一个营的兵力所能及的，成功与否，事关整个战役的实施。我们认真研究了上级制定的作战方案，深深感到，这个首渡方案，是经过深思熟虑，切实可行的。选择的登陆点，是敌垒薄弱的侧翼，既可出敌不意，又便于琼纵接应，即使还会出现意外情况，成功的系数还是很大的，关键就看我们自己的努力了。领略了上级的苦心，全营同志对完成首渡任务，充满了信心，只用3天时间，就过细地做好了出征前的一切准备工作。
3月5日下午3时，我们营在起航地点的海滩树林堕，召开了誓师大会。军师首长参加了大会。会上，韩军长亲手授予我营一面绣着“登陆作战先锋队”的大红旗。他挥着有力的手势对我们说：“祝你们把这面红旗胜利地插上海南岛！”全营同志面对红旗庄严宣誓：“不怕牺牲流血，有进无退，打到海南岛，为人民立功！”众口一声，发自肺腑，激荡着雷州南端的整个海空。
傍晚，东风吹起，13只战船沿岸一字排列。全营同志全副武装，精神抖擞，与前来欢送的军师首长、各方代表一一握手告别，登上各自的战船。师苟参谋长、陈营长和琼纵郭科长，在居中的指挥船上。团长罗绍福随三连一排前进。我和一连连长毕德玉带一连三排在基准船，担负船队的领航任务。一声号响，各船同时起锚扬帆，以基准船为前导，箭头状的战斗队形，疾指南海深处。
船队借着夜色的掩护和东北风的推动，行至半夜，已顺利地疾进到200里外的主流海区。我坐在船头观察着前方的动静，感到哗哗作响的大海在慢慢平静下来，劲吹着身背的风力在逐渐减弱。正在这时，由排长改行的舵手傅世俊焦急地对我说：“教导员，风停了。”我急忙举起手帕试风。糟糕，手帕一丝不动。这意味着船队不能依时登陆，并有陷入被敌舰发现的险境。全船同志顿时着急起来。根据琼纵派来的老领航员的判断，风势要在第二天下午才能再来，而船队才刚刚绕过临高角，离登陆点还有100多里。船上没有任何现代动力设备，怎么办？我立即动员全船，开动脑筋，解决船速问题。这时，指挥船也发出“强行前进”的红色信号。连长毕德玉和身高体壮的战士王忠，各人抢了一把橹摇了起来，其他同志也拿起铁锹、枪托参加了划水，但船速仍然很慢。王忠和几个战士想起船舱里有撑船的竹竿和补船用的木板，急忙跳进船舱，大喊着：“同志们，有桨啦！”大家真是喜出望外，七手八脚用刺刀劈开木板，不一会儿就钉起了十几把桨。所有的人当即分成两班，轮流替换着划水，船终于快行起来了。其他各船也不约而同地想出了这个办法，都加速赶了上来。
离登陆点还有70里，太阳毫不留情地从东边水面冒了出来，把我们完全暴露在日光之下。由于各船划速不一，原来严整的战斗队形散乱了，纵深拉得很长。如果与敌舰遭遇，火力不能集中，相互难于配合，那是危险的。我一面让大家脱掉军装，伪装成渔民，一面动员大家“加速前进”。指挥船也命令：“各船抢先前进”。指挥船的命令传出后，各船迅速组织所有人力，动用一切可划水的器材工具，投入划水的战斗。同志们不顾一身汗水、两臂红肿、满手血泡，个个喘着粗气，喊着号子，拼力地划呀摇呀。1号船一直在船队的最前头。“积极摇橹，看谁争取登陆第一船!”3号船一阵口号，一阵紧摇，赶上了1号船。“看谁摇得快，追过3号船！"1号船奋力追赶，又超过了3号船。就这样，船队在你追我赶的竞赛中按照预定的航线前进着。
群策群力克服停风后航速过慢的困难后，迎来了一场斗智斗勇的战斗。6日上午9时许，突然岸上响起一阵枪声，在我左舷不远的海面上，激起一排雪白的浪花。我和毕连长判断，这是敌人的火力侦察，就让大家不要还击，以免暴露自己。各船在敌人有效射程之外，镇定地向着预定的登陆点划行前进。不久，4架敌机在船队上空盘旋，投了4枚侦察性的炸弹。我们没有理它，飞机也很快返航了。接着，有11只敌帆船分成三路，向我船队驶来，同时又来了4架敌机。我们处在敌人海陆空三面夹击之下。我们分析了当时的形势，感到敌人不一定已弄清了我们的情况，不能硬拼，只能智斗。决定：所有的船只做好迎战准备，勇敢大胆地向敌船靠拢，没有命令不准开火，尽量同敌船混在一起，先避开敌机的袭击；如敌船开火，就集中火力击其中路，夺道强行登陆。基准船带头昂然挺进，首先从敌船右边驶了过去。其它各船随着也落落大方地插了过去。敌船上的敌人见我们的航速远远超过他们，始终不敢露面，相反，却调回头来，尾随我们。这一来，敌我两边的船只很自然地搅在一起了，敌船成了我们的“防卫”船。这时，岸上敌人停止了射击，只有敌机仍在低空飞行，时而盘旋，时而从我们的桅杆上俯冲过去，但不敢扫射，也不敢继续投弹。敌船为了与敌机联络，在船头插上了小红旗。为了欺骗敌人，我们的指挥船当即叫各船也都插上了小红旗。不久，敌船改摇小白旗，我们随之也迅速地换成小白旗。经过这一番斗智，敌机盘旋了一会儿就走了。看来是我们的机智和勇敢把敌人给迷惑住了。
船行至过午，已抵达登陆点附近的海面。一场你死我活的抢滩登陆作战即将展开。我们根据当时的敌情和地形，及老领航员的建议，为了缩短航程，减少在敌前暴露时间和躲开礁石，便于登陆，决定把登陆点稍向南移，改在超头市与大小南头之间。防卫这个地区的敌人原先只有敌五十九师一七五团的1个连。就在我们误了登陆时间的这个上午，敌人增派了1个营的兵力。当时，我们基准船和三连的两只船始终在全营的最前头。我交待大家：“前面小山包就是登陆点，迅速前进。占领海滩后，一连三排向西，占领村子，三连兰排向东，警戒敌援，三连二排直插纵深，与琼纵接应部队联系。黟刚布置完毕，岸上窜出一股敌人，沿着海边或卧或蹲一齐朝我船开火。接着，飞来几架敌机向我俯冲扫射、投弹。海上的敌军舰在我船队后也向我猛烈炮击。顿时水柱拔起，浪花飞溅，不少船在咝咝地冒烟。由二连政治指导员张乐明带着该连1个排和配属的2门迫击炮的那只船，被敌舰炮击中，伤亡10多人，船也炸了7、8个窟窿，大有沉没之势。全船指战员没有因此而惊慌失措，而是一面补船，一面包扎伤员，一面机智沉着地边划船边向敌人射击。本来，划了12个小时船的战士，已极度劳累了，但枪声一响，一个个都生龙活虎似地向敌人还击。各个船上的六〇炮、重视枪、步枪，一齐向敌人猛烈射击。突然，在基准船上掌舵的傅世俊不幸中弹牺牲在舵位上。这位抗战后期参军的山东子弟，从长白山下开始，征战了大半个中国，为解放海南流尽了他最后一滴血。在他弥留之际，还紧紧地握着舵杆，喃喃地说：“别管我，赶快登陆！登陆就是胜利！”他的牺牲，激起同志们更大的斗志。机枪手端起机枪扫射；炮手用手抱着炮筒发射，炮筒打红了烫手，包上草席继续再打。机炮连六〇炮手赵连有，发射54发炮弹命中了53发，打得敌人血肉横飞，四处乱窜。
船距岸只有100多米了，在船上可以望清水底的泥沙。考虑到在敌火力较猛的情况下，人离船可以减少被炮击的伤亡，我们用竹竿试探了水深，决定立即下船登陆，抢占滩头阵地。毕连长举起匣子枪，第一个跳进水里向岸上扑去。战士王忠扛着大红旗和其他同志紧跟后面。司号员小赵，听到命令，刚把军号放到嘴边，就中弹栽倒，但他顽强地仰起脸，躺在船面上吹响了冲锋号。三连两只船的同志，在政治指导员郑明德指挥下，与一连三排同时跳进海里，依托背包和竹制救生圈，边游水边射击，犹如一阵海潮，勇猛地向岸边冲去。还在海上的10只船，在师苟参谋长、罗团长和陈营长指挥下，一面迎战敌机，一面用火炮压制岸上敌人，掩护冲锋的部队。没过几分钟，指挥船和其它船也相继登陆了。我跳下水时，看了一下表，正是13时40分，我记下了这个珍贵的时刻。
部队一上岸，如虎添翼，扑向敌阵。不少同志在涉水时把鞋子丢了，光着脚丫向前、中杀。很快就占领了几处敌防御工事。“登陆作战先锋队”的红旗在枪炮弹的烟雾中飘扬，鼓舞着指战员向敌人继续冲杀，迅速扩大我滩头阵地。这时，由琼纵政治部副主任陈青山、一总队总队长陈求光同志率领的接应部队也在附近打响，牵制和截击了敌人。在接应部队配合下，全营经过1个多小时的激战，以伤亡50多人的代价，撕开了所谓“伯陵防线”的一个缺口，完成了登陆任务，拉开了解放海南岛战役的序幕。
部队登陆后，与琼纵前来接应的部队会师后，为了避开敌人，当晚即穿过敌据点，向五指山区转移。3月12日，中共中央华南分局、十五兵团暨广东军区为了表彰我们以大无畏的勇敢精神，战胜天险，首次强行登陆成功，与琼纵胜利会师，传令嘉奖我们营，并给所有渡海的指战员每人记大功一次。在解放海南岛战役尚未全面展开，我们营才登陆7天，上级就给这么高的荣誉，对我们是极大的鼓舞。我们决心与琼纵一起，粉碎敌人的反击，迎接主力渡海，完成党中央斌予我们的解放海南岛的光荣任务。接着，又传来了四十三军一二八师三八三团1个加强营于3月11日晨在琼东北的赤水港胜利登陆的消息，又增添了我们接应主力夺取战役胜利的信心。不久，我们营即与琼纵1总队密切配合，转战于白沙、儋县、临高县等敌战区，进行战役侦察，随时准备接应后续部队登陆。3月下旬，我营与琼纵一总队一起，连续行军6昼夜，直插临高角附近的山脚下，27日占领临高岭，激战一天，牵制了敌人，策应了我军1个加强团的登陆。4月1日，四十三军1个加强团庄琼东北登陆成功。这两批4次潜渡成功，打乱了岛上敌人的防卫部署，动摇了敌国守海南的信心，为我大军强渡创造了条件。
4月16日，海北我军东西两线部队共8个团（四十三军2个团，四十军6个团），在统一指挥下，分乘木帆船318只，机帆船32只，直指海南岛。经与敌舰彻夜海战，突破海上封锁，于17日6时前，先后登上海南岛，与接应部队和琼崖纵队胜利会师。我营接应四十军主力登陆后，回归军的建制，随主力参加了澄迈和美亭两个决定性的战斗。4月23日，我军解放了海口市。5月1日，海南岛全岛欢庆解放。至此，历时57天的解放海南岛战役胜利结束。
战后，军领导对我营颁发了嘉奖令，给予全营记集体两大功，命名为“登陆先锋营”，三连记集体两大功，命名为“登陆英雄连”，一连三排、三连二排和三排3只船被命名为“登陆英雄船”；王忠被命名为“把红旗插上海南岛的第一名功臣”，赵连有被命名为“英雄炮手”，傅世俊被追认为“英雄水手”，还嘉奖了一大批英模功臣单位和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