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当初，我听说国家大剧院里的戏剧场、音乐厅、歌剧院的舞台上是没有为演员提供话筒这类的音响设备的，因为设计师安德鲁根本就不会想到，在这里演戏的演员还要依靠话筒，才能让观众听到声音。我非常感动。
我第一次在国家大剧院戏剧场看话剧，是国家话剧院演出的《天朝1900》，戏一开始我就惊讶:演员在台上是用M的！陈建斌那时刚刚演过电视剧《三国演义》里的曹操，火得一塌糊涂，但是当我听到他在舞台上戴着M，说着剌耳的台词时，我立刻开始怀疑他到底是不是个好演员。在国家大剧院戏剧场里，话剧演员嗓子不够用真是太掉价了。后来，我又在这里看过一些别的话剧团体演的戏，基本都是用M。有的戏，音响调得好一点儿，不那么剌耳，尚能容忍。有的戏，音响调的不好，那对观众来说，简直就是嗞哇乱叫，真是活受罪。
从那时起，我开始关注演员在舞台上用M的问题，我发现在小剧场演的戏，有的演员居然也用M。一次在朝阳区九剧场中的TNT小剧场看京剧，在那么个二百人的小剧场里，京剧演员居然戴着耳M演唱，赶上那天男主角的耳M出问题了，他的嗓音如蚊子飞声，唱什么，说什么，观众基本听不到。我奇怪地问一同看戏的北京剧协秘书长杨乾武先生：“这是怎么回事？”杨乾武回答：“现在演员嗓子异化了，完全依赖话筒，没有话筒，根本就没声儿。”那天有一位姓钮的演丑的演员，（应该是名丑钮镖前辈的后人吧！）他在台上根本就没用话筒，声音洪亮，台词清楚。博得观众阵阵掌声。我又问杨乾武：“这个演员怎么的嗓子怎么行？”杨乾武说：“其实都行，这么个小剧场，别说练过功的，他妈的随便一个观众上去说话，不用M大伙也听得见。可是，有的演员嗓子长年依赖话筒，异化了，他已经不会不用M正常大声唱戏说话了！”
难道而今眼目下，随着舞台音响设备的发展，戏剧演员在舞台上演出都用M了吗？
近年来，看了几个来北京演出的外国话剧团的演出，看到他们是全都不用M的。无论是在首都剧场，还是在国家大剧院，还是在别的剧场，我就没见过外国的话剧团体演出用M的。我还在美国、澳大利亚、俄罗斯、日本、韩国看过戏，从来没见到演话剧用M的。在日本利贺戏剧村参加中、日、韩戏剧节，日本演员在露天的山坡上演出话剧，也不用M,演员的声音，在场的观众听得清清楚楚。
看来，这和剧场大小没有绝对的关系，和科技发达也没有直接关系。这样，我们就可以谈这个问题了：戏剧演员在舞台上演出应不应该用M。
一、先说说客观的剧场问题。有人认为现在的剧场条件不好，演员不戴M没法演。那我想说：早期的戏剧是在露天演出的，那个时候连电都没有，哪来的M?可是，那个时候的戏剧演员愣是能在成千上万人的露天剧场里，把戏演明白。服气吗？好！就算那个时候落后，演员露天演出没有话筒是条件所迫。可是，后来进了室内剧场，也没用话筒吧？无论多大的室内剧场，只要剧团选定了场子，演员上台就得驾驭得了这个场子，多大的场子，得把声音送到最后一排，要不就有人叫倒好！没有这功夫的，就别吃这碗饭。北京有很多剧场都是文革前建的，那个时候无线话筒还没有发明出来，全中国所有的剧团在那些剧场里演戏都没法用M，因为根本就没有M。那些戏不也演了吗？那些剧团不都在坚持演出吗？那时不是出了一批好演员吗？好！就说现在大剧场就算也是落后了，现在都建小剧场了，你嗓子该够用吧？还不行？在小剧场演出也得用M，在小剧场唱京戏还得用M。没有M，观众就听不见你的声音，这和剧场条件就没有直接关系了吧？从另外一个角度上说，为什么外国人演戏至今还不用M呢？去年王晓鹰带国话去英国演出《理查三世》，我看那也是上千人的露天剧场，不是也没用M吗？不是也演得挺好吗？国话的演员完全有这个能力啊！还有人说，过去的剧场没这么大，现在越盖越大，建筑音响设计又不讲究，不用M演戏不可能。这是问题的两个方面，一个是再大的剧场也大不过露天剧场吧？另一个问题是，太大的剧场，“建音”不好，不适合演戏，那就不应该选择在这样的地方演戏，去适合演戏的剧场不行吗？为什么非要到不适合演戏的剧场去演出？无非是场子大卖票多挣钱多，为了挣钱不顾戏剧艺术的尊严，我认为也是不应该的。
二、再说说主观的演员问题。“演员是一个靠功夫吃饭的行业”——这一条真理似乎已经不被承认了。这是非常悲哀的。有相当多的人认为，只要脸蛋儿好看，就可以吃演员饭了，这是一种非常堕落的艺术从业观。古今中外有成就的艺术家，恰恰靠脸蛋儿吃饭的不多。看看戏剧界都崇拜的于是之老师，那脸盘是不靓的。四大名旦都是老爷们儿，肯定都不是美女。从事戏剧的人，首先得有一条好嗓子，嗓子够用是最基本的条件，天生一副好嗓子还不够，还要经过科学的方法训练，把发声位置练对了，把嗓子练结实了，天天演出也不至于疲劳。这是一系列的功夫，当然，话剧演员的台词课还有相当多的内容。戏曲演员要天天吊嗓，一天不吊，上台唱戏时嗓子就不通畅。这都是做为演员要长年坚持的功课，这样练出来的嗓子，上了舞台才能运用自如，才能清楚地把戏词送到最后一排观众耳朵里。我想，经过中央戏剧学院、中国戏曲学院、上海戏剧学院等正规艺术院校培养的表演系学生，在一般的剧场里演戏，嗓子一定是够用的。那为什么还要用M呢？还有另外一个问题：现在有一些没有经过专业表演训练的名人，也来上台演戏，比如唱流行歌曲的，在电视中演小品的，还有跳舞的、拉琴的，都来演戏。他们是名人，也许能带来票房，可是他们没有受到专业的戏剧训练，他们一条没有经过训练的好嗓子，请他们来演戏，他们又没有嗓子，还想让他们带来票房，所以，只能给他们上话筒了。这涉及两个问题，一个是有的演员用不着话筒可是用了。一个是有的演员不用话筒确实不行。我想：可以不用话筒的演员用话筒，只能使自己的艺术魅力降低，是得不偿失的，不用话筒观众就听不清台词的演员，最好先练练嗓子，练好了再来演话剧。你们应该知道，哪一行，混饭吃都吃不到最后。
三、最后说说音响设备的问题。网上有些朋友认为：人类社会进步了，科学技术已经可以解决舞台声响问题，那就应该利用科学技术，戴M说话，人不费力，观众又听得清楚，为什么不用？这其实是把艺术和技术整混了。艺术可以利用技术，但技术不能取代艺术。如同有了照相机，绘画仍然受到人们的喜爱，绘画可以借鉴摄影的技术成果，但摄影永远不会取代绘画。如果有人说：画家用了三天画个黄山，还不如我拿相机“卡嚓”照一下，又省事又好看，人们一定会认为这个人是个二傻子。演戏用M和不用M,和这个道理的一样的。当今世界上，电子技术的革新迅速异常，从音响设备的技术来看，有线话筒，无线话筒，各种微型话筒，可以戴在耳朵上，也可以贴在胸口的衣服上，高级音响师可以把这类微型话筒的保真率调的极高。但是，任何先进的音响，也达不到人的真声的质量。人的嗓音，是艺术表现的重要器官，再好的戏剧演员，也要用真声来打动人。北京人艺杰出的三老：于是之、郑榕、蓝天野，嗓音完全不同，但有其各自的魅力。于是之声音靠前，说一口标准的北京腔煞是好听。郑榕是小高音儿，声音靠后，低气十足，台词铿锵有力。蓝天野中气贯通，膛音丰厚，台词稳重从容。三个人共同的特点就是声音都打远儿，台词都清楚，闭上眼睛你也知道是谁在说话。早年间，老戏迷管看戏叫听戏，就是来听演员的好嗓子来了，听那个戏味儿来了。这要戴上话筒，那味道可就差远了。我相信，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话筒的保真还会做的更好，但是，如果演员完全依靠音响设备来说台词，戏剧演员这行的声音魅力将会越来越减弱，最后，这种艺术可能会消失了。
说了半天，我得出的结论是：
一、好的戏剧演出是不应该用M的。剧团选择了剧场，这个剧团里的演员就要能驾驭这个剧场，不用M观众就听不见的场所，不适合演戏，戏剧应该保持自己的尊严，不能为了什么别的目地，降低艺术质量。当然，用于电视录相，或在体育馆里开个庆典活动的时候除外。
二、戏剧艺术的两大支柱就是台词和形体。台词功夫讲究的是清楚动听，首先是得听得见。用M解决听得见的问题，将使演员嗓音这一基本艺术功力丧失。所以，我坚决呼吁：在正常的剧场里演戏，演员应该坚持不用M，练就这个行业应该具备的真功夫，珍惜自己的艺术成就，树立起戏剧的尊严。戏曲演员更不应该用M。如果在长安大戏院这样只有800多个座位的剧场里，京剧演员的嗓子都不够用，实在是说不过去。
三、业余的戏剧爱好者，想从事这一行业，首先练嗓子去，把嗓子练好了，再下海不迟。嗓子天生不够亮，如果也练不出来，那就在小剧场里干也可以，但是，如果你在小剧场里也得戴M，那我劝你在自己家玩玩得了，别想着进正规剧场卖票去。这是一个有尊严的艺术领域，偷奸取巧成不了气候。
有的朋友说，现在已经这样了，演戏都戴M，你想让演员重新不戴M，属于异想天开。
这让我想起一件事。三十年前，我曾经在《北京晚报》上发表文章“演员应该抵制配音”，说的是影视剧中演员后期被别人代替配音的问题，我在文章中呼吁：凡是由别人配音的角色，不能参与评各种奖项，如：百花奖、金鸡奖等。道理很简单，因为话都不是你说的，你凭什么获奖。这篇文章发表后，引起一点儿小小的骚动，相当多的人对我说，全中国的电影电视剧都后期配音，现在具备这个技术了，你这个提议根本实现不了。感谢电影家协会、电视家协会，他们做出正确的决定：在电影电视剧评奖中：别人配音的角色，不能参加评奖，很快，电影电视剧后期配越来越少了，三十年过去了，现在的电影电视剧，还有人在后期找人配音吗？恐怕是基本绝迹了，拍摄同期录音被重新使用，这个问题已经不是问题了。这件事告诉我们，什么事，只要明白其中的道理，开始做，改变不正确的做法不是不可能的事。如果我们的戏剧界，都认为戏剧演出不应该戴M，那么从今年开始，所有的戏剧评奖中，凡戴M演出的演员，不能参与评奖，凡戴M演出的剧目，也不能参与评奖，道理也很简直上，连起码的嗓音都没有，凭什么获奖？我相信再用不了三十年了。中国的戏剧舞台上，戴M的演出，就都是业余剧社自娱自乐了。
感谢所有关注这一问题的老师朋友，不管支持我还是反对我的意见，都非常珍贵，有了你们的参与，这个问题才会引起重视。我希望大家继续讨论下去，我们一同走上一条正确的道路。
最后声明，欢迎讨论，反对谩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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