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代木有儿 手代木史织跟车田正美

这个日本人的名字,在我的头脑里贮存已经30年了,不时会从潜意识中回复到我的意识中。他是我在大学时的日本同学。我们像星空中的两颗星星,有着各自的轨迹,只是在那个特殊的时段相交,走到了一起,成为了一时的朋友。

手代木有儿,你在日本好吗?一个30年前的中国朋友,向你问好了。你-----听到了吗?

我考取大学,我的初中班主任王冠通老师也很兴奋。他告诉我,到南京后,可以去找一位叫王淑兰的老师,她也是昆山人,在昆山读的高中,他们在高中就相识。王淑兰老师在东南大学任教,而她的先生孙应祥教授则在南京大学任教,他研究的是中国近代史。我上大学后,即去他们的家拜访,与两位老师相识,他们是典型的知识分子,待人诚恳,热情客气,让初到异地的我倍感亲切和温暖。大三时,孙老师开了关于近代思想家严复的选修课,我愉快地选修了孙老师的课。一次课间,孙老师将一名同学介绍到我的眼前,他就是手代木有儿。

手代木有儿年龄比我略大,一眼看去,他就是那种典型的日本人,他个子矮胖,深黑而茂密的头发,宽大的脸,厚厚的嘴唇。他个性上看去很稳重,也许与语言关系,或者初到中国,他的话儿不多。他是日本到中国学习中国历史的留学生,将在中国学习一段时间。孙老师说,手代木有儿初来乍到,对很多事还不熟悉,要我帮助他,我很快允诺了。

手代木有儿上课时很认真,他总是坐在第一排,认真地做笔记,还在书上细心地划着。但他显然对中文掌握得还不够好,说中国话并不十分流利,写的汉字也像是小学生写似的,还有点日本字的味道。我陪着他上课,就坐在他的边上,他不懂时不时地会问问我,我也会主动地告诉他一些知识。一次,手代木有儿希望我给他找一些近代史,尤其是关于思想家严复的资料,他说得很诚恳。这对他很重要,一则是写论文时要用,二则是他回日本后,占有了资料,在学界就容易成为权威。我颇花了一番心思,终于完成了他的要求。对此,他非常满意。

手代木有儿 手代木史织跟车田正美

在交流中我知道,手代木有儿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他的父亲是中学老师。手代木有儿对中国历史很早就感兴趣,这可能与他的家庭教育有关。他告诉我,他的个性适合做老师,或者做研究,回去以后肯定做与中国相关的事儿。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手代木有儿学业完成,要告别回日本去了。手代木有儿告诉我后,我们都有点不舍。手代木有儿告诉我要聚一下,但他是个很含蓄的人,他并没有细说。

没想到,手代木有儿对聚会是那样的认真,他精心地设计了这次聚会,显示出他对我们交往的珍惜和留恋。

话不多的手代木有儿安排了紧凑的活动内容,那天下午5时左右,我们先是到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小饭馆吃晚饭,然后到了金陵饭店旋转餐厅观景,最后在那时的延安剧场看了一场演出,这一切显示,他是精心安排的,他是那样的细心。

那一年,我约20岁,是一个穷学生,学校给的助学金和父母给的有限的生活费,只能用于在校内的食堂消费,还没有在校外认认真真地吃过餐,那是奢侈的事了。手代木有儿的经济条件显然比我好得多,我们去的虽然是小饭馆,但条件尚可,鱼呀肉呀是肯定都吃到的,这让我在当时感到新鲜和兴奋,感受到了手代木有儿的热情。吃罢晚饭,我以为活动结束,他也不动声色,叫我跟着他走,快到金陵饭店的门口时,他告诉我要去金陵饭店顶上37层的旋转餐厅观景,这很让我意外。我1981年到南京时,金陵饭店正在建设,而没有多久,就建成了。不过,那个时候,中国人是不能随便进入的。作为南京的第一个五星级、也是唯一的五星级涉外饭店,一般中国人不能进入。金陵饭店在许多南京人的眼中颇为神秘。手代木有儿神情很平静地走过门岗,我紧随其后。我穿着那个时候国人最流行穿的黄军装,脚穿着球鞋,很瘦的模样,一看就是中国穷学生。果然,两个中国门卫看到我后便将我喊住了,阻止我进一步走入。手代木有儿见状,开口道,“这是我的朋友!”那门卫便不再多言,让我们一起往里走了。自卑的我那时并没有敢憎恨两个门卫,而是对手代木有儿增添了一份感激。我相信,手代木有儿完全清楚有机会进入金陵饭店,对于一个中国穷学生来说是一件很不容易、也是很开眼界的事,也许对他来说这并不算什么。他还清楚进入这南京五星级饭店的经历及所见,将会给我带来什么样的心情。我当然是第一次进入这如此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厅,第一次乘坐如此快速的电梯,第一次在如此之高的旋转餐厅观景。手代木有儿为此花了门票钱,他还叫上了正宗的外国咖啡-----我又何曾在此前喝过的呢?半小时的旋转,一一俯看了南京的近景-----四周尽是低矮的民居和商店,暮色中远眺-----黛色的紫金山若隐若现。

大约到了晚上七时许,我们走出金陵饭店后,便沿着中山路向北走去,我想是要到告别的时候了,但手代木有儿准备的节目还没有结束,他要请我再看一场演出。到了延安剧场,他购了两张票,入场片刻,演出开始。是一场别具中国民族特色的音乐表演,有唱有演,手代木有儿看得有滋有味,其间并不多言,相当地投入,但我对他到底有没有看懂,并无把握。只是,他对中国艺术的喜爱,让我记忆深刻。

我们终于在夜色中分手-----是永久的分别了。而在此刻,我并没有在意,我以为这并不是最后一次分手,也许真正分手的时刻还没有到来。没有热烈的拥抱或祝福,自然,我也没有准备分手的礼物(这是让我至今引以为憾的)。此后,也许是第二天,手代木有儿走了,离开了南京。总之,我再也没有见到他。

手代木有儿并没有留给我他日本的联络地址,回去后,他也没有给我来信。那次精心的分手,在他显然是视作永久的了。我多少有些伤心。也许在那个年代,中日经济差异太大,许多中国人当时和此后都想方设法要出国,去日本或欧美。手代木有儿的心中自然也明白中国人的这点心思,而他可能无意或无力帮助,所以索性不再进行后续往来。这些仅是我的猜想。

而此后,我对手代木有儿有了一份难以放下的牵挂。

手代木有儿现在在做着些什么呢?

手代木有儿是那种厚道人,不善言语,他能过得好吗?

1999年,我有机会去了一次日本,我的头脑中又涌现出了手代木有儿那厚道人的形象。我去了东京、名古屋、京都诸城市,乘坐在开往东京的悬磁浮列车上,行走在东京银座那拥挤而热闹的街头,在古色古香的京都寺宇前,名古屋超一流现代化的火车站内,我的眼前一再地浮现手代木有儿的形象,他仍然是那种含蓄而略带羞涩的笑,粗重而低声的话语声。

我没有见到手代木有儿已经有快30年了,他应该和我一样已经快是个半百的老头。其实,见现不见真是无所谓了,是一种重复而已,重要的是留下的记忆要美好和深刻,这样记忆将可用上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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