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2月22日,许椿去世了。他终究没能熬过2011年,只差那么9天,他就等不及了,没能再一次听到新年的钟声,就走了。
我是在房地产媒体的QQ群里知道这个消息的,记得当时面对电脑我目瞪口呆,好久回不过神来,无法相信,无法接受。那么活生生的一个人,那么个性鲜明的一个人,那么年轻的一个人!整整一天,想起这件事就觉得心疼,特别不是滋味,53岁,在今天这样的生活水平,他毕竟太年轻了。更何况也就是几个月前,他还应邀来报社给我们部门的人讲课,讲天津的文化,讲他那些被我笑称为许氏的“歪理邪说”。当时的他一如既往的粗壮有力,一如既往地吭吭哧哧地说话,一如既往地语不惊人死不休。丝毫跟死亡这样的字眼沾不上边。
许椿曾经是我的老师。2002年,也就是10年前,出身理工科的我,已经做了两年的房地产记者。有一天突发奇想,希望自己在所从事的新闻职业上能够具备一些更专业更系统的理论知识。于是想到去天津师范大学新闻学院做一名旁听生。旁听了几节课后再次突发奇想,与其这样旁听,何不拿个文凭?于是本着短平快的原则,报了个高自考。然而,我低估了高自考的难度,报完名后才知道,很多人在高自考的路上都半途而废了,还有一些人考个七八年都未必能全部科目都考过顺利毕业。但是既然报了名就不能打退堂鼓,我自认还是个有点毅力的人。那两年的苦与难在这里就不再赘述了,总之我是带着年幼的孩子,不耽误报社那些每天如同打仗一样铺天盖地的工作,近两年周末从不休息,几乎是头悬梁锥刺股,愣是用了一年半的时间考过了新闻专业整整17门功课,成为与我同时期报名的同学中年龄最大、成绩最好、同时也是最早毕业的学生。也许是好奇我为什么这么大还要做这种吃力却没什么现实好处的事情,在许椿老师的新闻评论课上,他无端地提问过我好几次,问了我一些简单的工作和生活情况,算是对我有了初步的印象。
说来也是有缘。临毕业写论文时,我又被分到了许椿的名下,他成了我的指导老师。其实说实话那时候对许椿的印象并不好,一来觉得他有些邋遢,说话总是吭吭哧哧,烟也抽得很凶。二来觉得他自视甚高,比较自以为是,上课很少讲正文儿,课本他都是让我们自己看,课上几乎都是闲白儿,也就是我所说的他的那些许氏“歪理邪说”。但我承认他是个特别的老师,在那些一上课就开始划重点的老师中,他算是有趣的一个,同时也是为数不多的肯给学生“讲课”的一个。在报论文选题时,给别的学生他分配的都是与课本有关的题目,唯独我,他要求我写一篇关于当时还在我们报社担任社长的张建星的新闻作品研究论述。他当时阐述的让我写这篇文章的理由我至今还记忆犹新。他说:“我一直想找一个人研究一下张建星的新闻思想和新闻作品,但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现在,我觉得你是最合适的人选。第一你的年龄已经可以研究他了,你已经有了一定的生活阅历,这是前提,那些小孩儿写不了这个。第二,你是他的兵,你多少了解他。他曾经是我的同学,虽然他现在当社长了,但是我还是觉得他应该做记者,他首先是个优秀的记者,我觉得他值得你写。第三,你本身就是个记者,所以你应该能够更深刻地理解他的新闻思想和作品。”有了这三条理由,我也就断然没有了不写的理由,更何况,我对这个挑战本身就充满了兴趣和期待。因为我一直都喜欢社长的文字,从大学一毕业分配进国营单位,就开始看他在《天津日报》上开辟的个人专栏。可以说,我本来就是看着他的文字长大的。我当时就想,也许这就是天意,我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系统地阅读和研究社长的那些大部头的新闻作品了。
经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我该交论文初稿了。然而,正当我兴冲冲地到学校交论文的时候,却和许椿发生了一次激烈的冲突。记得那天我准时来到平时经常上课的教室时,等了好久也没等到老师和同学。于是我给许老师打了个电话,然而,电话接通后却传来了一个恶狠狠的声音:“你到XX教室来吧!”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一肚子纳闷地找到那个教室,刚一进门,正在给别的同学讲论文的许老师就抬起头,从眼镜后面向我翻着眼皮,特别不快地质问我:“别人都能自己找,就你得打电话?!”看到老师这么数落我,几个同学也都莫名其妙,同时把眼光转向我,众目睽睽之下,我的怒火也被激了起来,立即回敬他道:“打电话怎么了?拿着电话就是让人打的!”听我这么犟嘴,许椿显然没有想到,他再次翻了翻眼皮看了看我,不说话了。教室里当时安静极了,没有人再敢说话。我冲着窗外站了一会儿,仍旧怒不可遏,心想有啥了不起的,我做错什么了?谁规定老师的电话学生不能打了?最终,教室里的紧张气氛终于让我呆不下去了,爱谁谁吧,我一跺脚摔上门走了!两天以后气消了我想,这么赌气也不是办法,论文不给他看怎么通过呢?于是我发了个短信,问他哪天有空看我的论文。老师很可爱,给我回信说——小丫头,脾气还挺大!还没有哪个学生敢跟我这样!就这样,我们和好了。后来,他对我的论文表示了极大的肯定,丝毫没有计较我曾经的无礼,给我的成绩是“良”。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毕业之后,因为工作的关系,我们多有接触,渐渐就成了很好的朋友。有那么一两年,报社极缺人,我总是第一时间打电话给许椿告急,他也总是在第一时间把他认为好的毕业生推荐给我。现在那几个孩子虽然都相继离开了报社,去了更好的单位,但是在各自的岗位上干得都很不错。而我真正知道他特别有名,也是在毕业以后。我发现只要有人知道我毕业于师范大学,必然会跟我提起许椿。而且很多时候,我也会在很多会议和活动中见到他,他总是作为被邀请的专家或学者坐在前面,而我因为个性使然,特别不喜欢在那样的场合纷飞寒暄,所以很少上前跟他打招呼。而他仿佛也很了解我,从来都没有生过我的气,我有什么事找到他,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帮助我,从未推辞过。有很多人都跟我说过许椿古怪,但是我却一直没有这样的感觉,唯独一件事,我觉得许老师很真性情,也很可爱。那就是逢年过节的短信问候,我发现凡是所谓的洋节,比如圣诞节之类的,我发给他的短信他必要等到元旦才回,而且短信里会告诉我,他不过洋节,只过我们中国自己的传统节日。说真的,很喜欢他性格里的这种执拗和坚持,因为我本身骨子里也有这样的执拗和坚持。
最后一次找他,是去年夏天一个朋友的女儿高考,报考的是师范大学。但是分数很勉强,所以我帮朋友给他打电话咨询过几次。许老师每次都特别耐心,别看他是个大男人,但是极为善解人意,他一定了解我很难张嘴求人的个性,所以总是在电话结束之前主动对我说:需要我做什么你就说话,我会尽力。好在那孩子命好,最终打了个擦边球,还是靠自己考上了师大,没让我向老师张这个嘴。但是老师不知道,其实我心里一直都是感激的,感激老师的这份理解和懂得。
我知道他的死讯时是12月23日。因为我从来不用微博,所以错过了为他送葬的日子。但是我听说,他的葬礼很壮观,自发去往殡仪馆的学生和好友差不多以万人计。后来还看到很多人自发为他写悼念文章,大家的称呼似乎是事先约好了的,统一都叫他“许爷”。至此,我才知道,原来他有那么多的学生如此爱戴他,我也才知道,原来他可以用如此令人震撼的个人魅力为自己的人生画上这么圆满的句号。然而,让人特别难过和辛酸的是,他真的如此性情,如此痛恨洋节,居然连2011年的圣诞节都不愿意过了,就在圣诞节的前三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