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体育画报》的一篇文章《凝视历史》
2011年塞尔维亚公开赛揭幕的当天下午,诺瓦克.德约科维奇的新闻发布会在一个大帐篷里举行。帐篷所在的地皮,已经规划给他的网球学校。他开着梅赛德斯,穿着棕色绒面鞋,鞋子上的流苏像倒挂的樱桃一样摇摆。整个人看起来神清气爽。
这个赛季,曾经的争议少年成长为最具统治力的球手,随之而来的正是前所未有的压力。今年他保持不败,并且终结了世界一哥纳达尔的红土37连胜。进入红土赛季,祖国人民热切希望他继续连胜。塞尔维亚公开赛由小德的“FamilySport”公司负责运营,该公司有150位员工。祖国人民亲切地称小德为“Nole”(中文外号“闹来”由此而来)。在一个失业率高达20%的国家,上座率几乎全靠他一个人来保证。
红人的烦恼,就是过高的关注度会使你疲于应付。然而小德方方面面都做得非常到位:每一个球都力争拿分、每一个问题都认真回答、每一位赞助商都笑脸相迎。在5月1日的决赛中,他以2比0战胜洛佩兹本土夺冠。几秒钟后,场边的挡板都被挤倒,粉丝冲到了场上,小德没有丝毫惊慌。
事实上,他只有一刻显得局促不安。那是在4月25日的赛前新闻发布会上,一位荷兰记者问他:“如果你所代表的不是塞尔维亚,而是其他国家,比如瑞士,压力是不是会小很多?”
德约科维奇盯着记者:“能否重复一下你的问题?”
那位记者的意思大家都很清楚:跟瑞士这个钟表强国和避税天堂不同,塞尔维亚在上世纪90年代曾经战火纷飞;贝尔格莱德在1999年被北约空袭78天,12年后的今天,在老城的街边仍然能看到炸弹碎片;战犯拉特科.姆拉迪奇至今在逃,塞尔维亚被国际社会指责追剿不力。(5月26日,塞尔维亚政府确认,姆拉迪奇当天在塞尔维亚被捕。)
“你怎么看?”荷兰记者又问了一遍。
德约科维奇本来可以赞美一下祖国的进步:他们连续举办了三届民主选举;去年总统鲍里斯.塔迪奇将追拿姆拉迪奇的奖金提高了十倍,达1400万美元;塞尔维亚的立法机关已经投票通过一项法案,正式就1995年针对波斯尼亚人的8000人大屠杀道歉。然而,德约科维奇不想谈政治。当天早些时候,他带一些球手参观贝尔格莱德的阿瓦拉电视塔。该塔有671英尺(约205米)高,在1999年的空袭中被毁,去年完成重建。小德在留言簿上写下一句话:贝尔格莱德的象征,我们会复兴。
德约科维奇欠了欠身子,用手捏着话筒:“呃,我不认为”他停顿了一下。12岁时,空袭警报和爆炸声带给他的恐惧和愤怒,他该如何形容?在空袭的日子里,是网球支撑着家人,他该如何解释网球和炸弹的关系?他的职业生涯成为全家摆脱阴影的寄托,他该如何描述那种复杂的情感?
代表瑞士更轻松?
那么,他还能在19岁时排名猛涨吗?每取得一次突破,他的家人、他的同胞,甚至他的政府,都深信他会成为塞尔维亚复兴的象征。2008年2月,他在墨尔本赢得了职业生涯首个大满贯冠军,而在他的家乡贝尔格莱德,15万群众集会抗议科索沃在美国的扶持下独立。德约科维奇通过视频连线发表了演说:“我们是一奶同胞,我们已经做好准备,捍卫自己的领土,科索沃是塞尔维亚的一部分。”他的脸占据了整个大屏幕。当天夜里,贝尔格莱德发生骚乱,数十人受伤,克罗地亚和波斯尼亚大使馆被袭击,美国大使馆被打砸抢外加放火。
你怎么看?荷兰记者仍在等待。“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德约科维奇终于理清了思路,“我也无法给你一个简单的回答。”
第二天晚上,德约科维奇现身官方举办的球员派对。派对在诺瓦克咖啡馆举行,除了球员,还有几十个身材高挑、穿着热辣的模特。美国球员约翰.伊斯内尔第三次来到贝尔格莱德,他对这里的印象是:“城市很漂亮,姑娘很迷人。”
刚开始,德约科维奇享受着精英球员特权,躲在楼下包厢里享清净,一直等到乐队造势、大家翘首企盼,他才跳上舞台。小德第二天有比赛,所以大家以为,他简单说几句就会离开。出人意料的是,他抓过麦克风一展歌喉,一曲《Eyeof the Tiger》技惊四座。当他唱到副歌“Risin' up to the challenge of ourri-val”,整个咖啡厅沸腾了。唱毕,小德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伊斯内尔身上,他已经在当天下午被淘汰。“接下来这首歌献给约翰.伊斯内尔,因为今天是他的生日!”小德说,“这是一首塞尔维亚歌曲,大家听不懂我们在唱什么,但是你们肯定会喜欢的。”
搞笑的是,献给伊斯内尔的是一首挽歌。唱完之后小德力邀伊斯内尔跟他合唱第三首歌,这是一首塞尔维亚迪斯科舞曲,内容是关于性爱的。半分钟后,德约科维奇和戴维斯杯队友一起嘶吼“Javolim taj sex!”(我爱**!),而伊斯内尔一脸茫然。
那些期望体育明星做道德楷模的人,恐怕会对小德嗤之以鼻。他一直是ytb的热点人物,其经典视频包括光膀子高唱《I WillSurvive》、惟妙惟肖地模仿玛利亚.莎拉波娃、费德勒、纳达尔以及安迪.罗迪克。粉丝和记者爱他发狂,但是一些老派球手,比如费德勒和罗迪克,对他颇有微词。批评者将他的喜感与浮躁联系在一起。纳达尔和费德勒都以顽强著称,小德虽然在关键赛事中也偶有上佳表现,但始终无法撼动费纳分庭抗礼的局面。不少人认为,他将成为另一个萨芬——俄罗斯天才拥有恐怖的反手技术,只可惜杂念太多,成就有限。
好在德约科维奇今年面貌一新。“我们完全打不过他,”马迪.费什四月份说。小德的发球在所有巡回赛球员中堪称一流,回发球得分率高达43%;截至上周日,他自去年11月以来只丢8盘。与费德勒的最近三次交手统统拿下,包括在澳网半决赛中直落三盘,对纳达尔的决赛四连胜则更让人折服。2010赛季是属于纳达尔的,他原本打算在今年巩固世界第一的位置,小德却以摧枯拉朽之势挫伤着他的自信。5月8日的马德里大师赛决赛,小德首次在纳豆最擅长的红土场上击败他,西班牙人的红土37连胜戛然而止。“No.1的位置不是悬了,而是肯定要丢了,”纳达尔赛后说,“我们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法网开始时,纳达尔仍是头号种子,但他已经不再是红土霸主。在罗马,小德再次直落两盘击败纳豆。如果在罗兰加洛斯笑到最后,那么小德就能追平阿根廷名宿维拉斯保持的公开赛时代46场连胜纪录。以他目前的势头,这绝非痴人说梦。
冲击纳达尔的第一役发生于4月3日,在迈阿密大师赛决赛中,德约科维奇以2比1获胜。在硬地上赢纳豆不足为奇,真正值得称道的是,小德是在先输一盘的情况下,逆转了男子网坛最坚韧的球员。
“那场比赛对两人的心理产生了很大影响,”美国戴维斯杯队长吉姆.考瑞尔说,“赛后,纳达尔因为脱水和疲劳而严重痉挛,德约科维奇则安然无恙。比拉法(纳达尔的名字)还坚韧的球员?我没见过第二个。”
你以为最近的成功意味着“闹来”不闹了?你错了。在贝尔格莱德的那次派对中,当数个屏幕同时播放德约科维奇的比赛画面时,他变着调唱起了《Summerof '69》:“Nothing can last forever ...forever:NO!”紧接着,一位超人扮相的男人上台劲歌劲舞。
对德约科维奇来说,塞尔维亚公开赛无疑是最辛苦的,但是他心甘情愿:“我希望这项赛事成功举办,我愿意尽全力来推广它,耗费我多少精力都没关系。我喜欢和关心我的人在一起,因为我也在意他们。生活的本质不正在于此吗:开心、平静。毫无疑问,网球是我的生命,我需要专注、需要赢球,但这不是全部,我不可能打一辈子。”
戴维斯杯队友们早就领教过小德的收心能力——前一个晚上玩得天昏地暗,第二天在赛场上高度集中——队友们称他为“开关”。据戴杯队友蒂普萨勒维奇说,小德即便在非比赛日,也会严格控制饮食和饮酒。
今夜也一样,小德高唱性爱歌的那副德行,看起来活像小痞子,不过,他的老朋友佐兰.克里斯蒂克心里有数:“没错,今天晚上他玩疯了,不过明天,他会”克里斯蒂克用手掌在空中劈了两下,好似一把无坚不摧的剑。
两天后,他们受够了地下室。阴暗、拥挤,身边净是些陌生人。德约科维奇是从爷爷家的通道来到这间地下室的。1999年3月,贝尔格莱德居民魂不守舍,新闻每天都在报道空袭的惨状,而亲友间的话题也离不了战斗机。当警报拉响,公寓楼里的人心惊肉跳:往哪儿跑?怎么保护孩子?我们能逃过此劫吗?我们会死吗?
空袭在继续,玻璃被炸飞、生活被打乱,但是人们逐渐适应了。很快,德约科维奇一家决定回到家里。警报响起,他们就挤在一间房子里听天由命。“一周后,我们就恢复正常生活了。我们想开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诺瓦克的叔叔、塞尔维亚公开赛总监戈兰说,“我们重新开始打网球。”
那年五月,诺瓦克满12岁。父亲赛尔扬和母亲蒂安娜都是南斯拉夫滑雪运动员,他们希望大儿子也练滑雪。夫妻俩大部分时间住在山区小镇Kaoponik,并且在那里开了一家比萨店,至于网球,他们一窍不通。诺瓦克6岁时,被赢得温网冠军的桑普拉斯所折服。后来,贝尔格莱德著名教练戈西奇(曾调教过莫妮卡.塞雷斯以及戈兰.伊万尼塞维奇)在Kaoponik举办训练营,小德执意参加。
蒂安娜帮儿子装球包——毛巾、水壶、帽子、球拍、球衣。诺瓦克在训练营打开球包时小心翼翼的样子,戈西奇至今仍然记得。没过多久,戈西奇将诺瓦克带到贝尔格莱德,亲自给他喂球,还给他念诗。“她是我的第二个妈妈,”德约科维奇说,“无论场上场下,我都跟她学到很多。除了网球,她还照顾我的功课、饮食、起居。我还记得,我们一起听古典音乐。她想把我培养成一个在场内场外都言行得体的职业球手。”
7岁时,诺瓦克主动提出改变技术。他羡慕桑普拉斯的单手反手,但是在训练过程中,他发现打高球时单手力道不足,于是改成了双手。这一小小的变化,改变了网球的历史。他的反手异常凶狠,能转防守为进攻、化被动为主动。纳达尔就栽在了他的反手上,双方最近9次交手,小德赢了7场。正手穿越是纳豆的撒手锏,瑞士天王破解无方,小德却可以见招拆招。
也是在7岁时,诺瓦克第一次上电视。主持人问他,网球是工作还是爱好。“工作,”诺瓦克回答,“我的目标是成为男子网坛No.1。”主持人接着问,那你还有时间玩吗?诺瓦克回答说:“我晚上玩。”
上世纪90年代中期,南斯拉夫解体,塞尔维亚又卷入一系列战争,经济停滞、社会动荡。人民渴望安定,诺瓦克则惦记着温网冠军。“这给我们家指了一个方向,”蒂安娜说,“时局不稳,我们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儿子身上。”四年下来,戈西奇教给小德不少基本功。但是让小德保持干劲的,却是父亲赛尔扬。在他还不懂网球时,就认定儿子会成为No.1,而且他跟谁都这么说,也不管人家是否在听。没有什么能动摇父亲的信念,连败、伤病乃至青春期的叛逆,在父亲看来都只是小插曲。无论儿子打哪个级别的比赛,赛尔扬都会环顾对手,然后告诉儿子:“你比这帮人都强。”
帕蒂赞是贝尔格莱德牌子最老的网球俱乐部,也是蒂普萨勒维奇和前世界一姐伊万诺维奇的训练基地。诺瓦克进入该俱乐部后,赛尔扬坚持给儿子请最好的教练。据戈兰回忆,德约科维奇一家钱很紧张,其他家庭成员,包括诺瓦克的两个弟弟马科和德乔德,“都省吃俭用,以保证诺瓦克吃好喝好、用最好的训练器材。”
北约空袭一周后,德约科维奇一家恢复了室外活动,陪诺瓦克进行训练。有时候他们选择的场地,紧挨着不久前被空袭的目标,他们的逻辑是,同一个地方不会短期内被反复轰炸。每天都有500架战斗机飞抵塞尔维亚上空投炸弹,小德一家已经习以为常,战斗机飞过时,他们头也不抬,继续训练。“坐在家里哭有什么用?”蒂安娜说,“我们整天待在网球场,从早上十点到晚上七、八点。诺瓦克的两个弟弟也在训练。空袭警报在耳边响起,我们就当没听见。只有网球,才能让我们放松神经。”
1999年6月10日,北约终于宣布停止空袭。诺瓦克和弟弟冲出家门,高兴得又蹦又叫:“我们安全了!我们安全了!”
6个月后,戈西奇找到伊万尼塞维奇的教练皮利奇,建议他招收诺瓦克进入他在慕尼黑的网球学校。皮利奇刚开始表示反对,因为诺瓦克只有12岁半,无法适应高强度的专业训练,但是诺瓦克一家没有放弃。
在叔叔戈兰的陪伴下,诺瓦克飞到慕尼黑去见皮利奇,后者终于被打动。当时正赶上冬天,诺瓦克随身带的钱很少,皮利奇的妻子称他为“外套男”,因为他一件外套都没有。
戈兰在慕尼黑停留了5天就走了,他离开时小德哭了。诺瓦克的学费和生活费每月超过3000美元,父母经常拿不出钱来,因为餐馆生意时好时坏。虽然皮利奇给小德打了折,不过外出比赛的花销仍然让赛尔扬犯难。“他借高利贷,每月利息高达10%,甚至15%,”戈兰说,“谁知道他到底借了多少?我都不敢问。”
难怪诺瓦克少年老成。一天下午,在训练开始前20分钟,诺瓦克就开始热身。皮利奇告诉他时间还早,他回答:“我不想浪费我的职业生涯。”教练当时就呆住了。“他才13岁半啊!”皮利奇说。
空袭磨炼了小德的意志,而另一方面,他也别无选择,因为整个家庭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14岁时,网球学校的孩子们完成山区拉练后,准备去开派对。小德问自己的主管教练霍道夫:“如果我去参加派对,对我的职业生涯来说好不好?”“去吧,”霍道夫说,“你训练那么刻苦,去放松一下吧,喝点红酒”小德打断他:“我不是问你‘对我好不好’,而是‘对我的职业生涯好不好’。”
瓦克接连成为欧洲U14以及U16顶尖球手,他觉得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他总是很自信,”现世界排名63位的拉脱维亚球手古尔比斯说。他曾在皮利奇的网球学校跟小德有过同窗之缘。“他很勤奋,也很成熟,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展现出职业球手的风范。相比之下,我在16岁时就是个笑话,根本就不想训练。”
赛尔扬一直在寻求资助。诺瓦克很早就崭露头角,连拿三次希望赛冠军以及两次挑战赛冠军,但是塞尔维亚网球协会仍然拒绝提供资金支持。“没人关心小毛孩,”戈兰说,“赛尔扬四处游说,恳请别人资助儿子,他看起来就像个搞推销的。那段时间一家人的生活非常艰难。”因为没有路费,小德无奈放弃了青少年网球锦标赛。
2005年,小德成为ATP排名前100的最年轻的球手,但是父亲仍然拉不来赞助。2006年初,四处碰壁的赛尔扬让妻子去联系阔绰的英格兰网球协会,探讨儿子转国籍的可能性。“最后的决定权在我,”诺瓦克说,“我从没想过改国籍,塞尔维亚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们全家都为自己的祖国骄傲。那些动乱的日子,让我们更加坚强。”
一个月后小德时来运转。在巴黎,他遇到了斯洛伐克教练马里安.瓦赫达,在后者的帮助下,小德首次闯进法网8强,收获奖金14,9590美元,接下来又夺得荷兰红土公开赛和法国梅斯室内赛冠军,赛季结束时他的世界排名蹿升到16位。赛尔扬喜出望外,想恭喜儿子进前20,但是小德谢绝了:“等我成为世界第一再恭喜吧。”
塞尔维亚人民应该庆幸,他们没有失去一块民族瑰宝。
去年12月,小德帮助祖国捧起首座戴维斯杯;今年2月,他再夺澳网桂冠,在更衣室播放塞尔维亚歌曲进行庆祝;在马德里击败纳达尔后,他穿上印有塞尔维亚国旗的T恤领奖。三年前,当德约科维奇筹办网球赛事以及网球学校时,有很多城市可以选择,但是他义无反顾地定了贝尔格莱德。
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出生于塞尔维亚的塞雷斯,她不愿意谈论自己的祖国,并且于1994年加入美国国籍。“诺瓦克.德约科维奇代表了塞尔维亚的新形象,”塞尔维亚驻美国大使弗拉基米尔.皮特洛维奇说。塞尔维亚公开赛进行到周五时,感冒加上疲劳,把小德搞得声音沙哑、眼睛发红。但是他在赛场上势不可挡。
一年前,德约科维奇状态低迷。他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聘请托德.马丁为教练。师徒之间并未产生完美的化学反应,高居世界第二的他在赛场上迷失了方向。“他二发很成问题,看起来就像扔标枪,”网球名宿考瑞尔说。
去年四月,他与马丁分手,然而变形的动作仍然在影响他。法网止步8强,温网半决赛更是被伯蒂奇直落三盘。痛定思痛,他请回了恩师瓦赫达,7月又遇到一位贵人:营养师伊格尔.切托耶维奇。
德约科维奇常常被大大小小的伤病困扰。“禽流感、炭疽热、SARS咳嗽以及感冒,”罗迪克在2008年美网期间如此讥讽他,因为他喜欢在比赛中找理由叫教练。有人批评小德娇气,殊不知他真的体弱多病。为了调整自己的呼吸,小德特意向一位歌剧演员取经。营养师切托耶维奇则从饮食方面帮他调养身体。切托耶维奇自称学过中医,并且在印度一家医学院拿过学位。他要求小德远离面筋。小德瘦了几磅,但是更强壮了。“面筋是很多过敏症的罪魁祸首,”小德说,“我以前不知道。我家开比萨店,所以我从小就没少吃面筋,我可能属于过敏体质吧。”
切托耶维奇会去观看小德的每一场比赛。他网球知识有限,但是为小德加油的气势无人能敌。“他连网球术语都不懂,将比赛称为game(网球比赛中的一局称为game),”德约科维奇说,“他这个人非常有趣,给我的团队带来了很多能量。”体格的强健,再加上戴维斯杯的胜利,使小德信心爆棚。“从心理上来讲,我更加成熟了,对人生以及职业生涯有了新的认识,打球更冷静、更顽强。在身体方面,我一直很注意保持体形,工夫没有白费。”回到贝尔格莱德,小德感慨良多。在这个城市里,他曾经默默无名,而今随处可见他的影子:他的脸出现在室外广告中,他的名字印在糖纸以及钥匙扣上,弟弟们穿着印有他头像的T恤,他的发型也成为时尚潮流。“诺瓦克餐馆、诺瓦克咖啡厅、诺瓦克矿泉水,”一位在现场观战的塞尔维亚球迷说,“我是这里唯一不叫诺瓦克的东西。”赛尔扬出生在科索沃。按照常理推断,塞尔维亚人应该痛恨那个地方,但科索沃毕竟是塞尔维亚文化以及宗教的发源地,是塞尔维亚人的根。科索沃地区针对塞尔维亚人的暴力、阿尔巴尼亚人对东正教堂的蓄意毁坏、以美国为首的75个国家对科索沃独立的承认,都在刺痛塞尔维亚人的心。德约科维奇自2008年那场著名的演讲之后,在民族交流中扮演着愈发重要的角色。他多次造访科索沃,并多次说过将胜利献给科索沃的塞尔维亚人。三月,他捐赠10万美元维护科索沃的历史古迹。周四,他获得了塞尔维亚东正教堂的最高荣誉——SaintSava勋章。“这是我拿过的最重要的奖,”他说。“科索沃是塞尔维亚的摇篮,”小德说,“有一些事情是我也无能为力的,但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我知道自己来自哪里、家人来自哪里。我们都是很正直的人,我们渴望真相,正因为如此,我们的国家屡屡受到伤害。这个问题很敏感,所以我一直很谨慎,但是我没有理由逃避。”周六傍晚,德约科维奇走进帕蒂赞俱乐部。赶上周末,俱乐部冷冷清清,只有几位中年男人在打双打。小德倒是求之不得:一周以来他一直想找机会安静地回忆过去。他上次来帕蒂赞,还要追溯到7年前。
“我在这家俱乐部长大、在这里学会了第一个网球步伐。”小德的声音在狭窄的走廊里回响,墙上挂着一些褪色的老照片,他仍然清楚地记得照片所对应的比赛,也能叫出那些球员的名字。这里有太多的记忆:父亲坐在场边看他训练、戈西奇站在网前微笑、孩子们在球场上看炸弹投下。“我们不害怕,”小德回忆说,“每个人都想打球。”前一分钟他还有说有笑,下一分钟他就沉默不语、眼中含泪。“这家俱乐部留下了我最好和最坏的时光,我在这里看战斗机从头上掠过,在这里庆祝一个又一个生日。眼泪、笑脸、悲伤、愉悦——人类的一切情感,我在这里都体会过。回到这里的感觉很美妙。”第二天,德约科维奇在决赛中击败洛佩兹,拿到塞尔维亚公开赛冠军,同时将自己的连胜扩大到27场。第二盘,他在救一个又深又偏的正手球时,双腿横劈,右手腕重重地磕在红土上。任何球手晃这么一下,都得半天才能回过神来,但是他气定神闲,拿下接下来的一分,压制住了洛佩兹。
强硬仅限于赛场。在帕蒂赞,他展现出了柔软的一面。他见到了曾经的上弦师傅,如今皱纹已爬上眼角;他见到了俱乐部总裁,当年小德非常怕他,如今头发已经花白。他还见了一个14岁的小男孩,孩子的唯一愿望就是见他。德约科维奇给了小男孩一个拥抱,并且聊起了青春期的叛逆。男孩的妈妈看着他,泪眼婆娑。
你也许会认为她的反应过于夸张,但是,如果你听过塞尔维亚奥委会主席在比赛第一天说的话,就能理解那位妈妈的激动之情——“多年以来,尤其最近15年,外战、内战,使我们的国家形象严重受损。我们很难让孩子为国家骄傲,而诺瓦克给了塞尔维亚人一个骄傲的理由。”
十分钟后,又有一个女人哭了。德约科维奇走进俱乐部餐厅,见到了当年的女服务生。她给他端过蛋糕,也训斥过他插队。小德已经忘记了她的长相,但是见到她的那一刻,记忆被唤醒了。小德把她拉过来抱在怀里,用颤抖的声音说:“你还在这儿!”两行热泪从她的脸上滑落。
眼泪背后,正是塞尔维亚人最渴望的东西:骄傲。
Ev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