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湖南省儿童医院陷大面积医疗纠纷困境
令唐运章无法忍受的是，在湖南省儿童医院，如果不交清欠款，就等于失去了了解小孩病情的权利。
医生通过一分钟不到的目测检查，认为尧尧不需要住院，而现在尧尧已被儿童医院定性为“植物人”，唐运章了解到，儿童植物人平均年龄只有8.7岁。
正文：6月30日下午4点，唐运章来到湖南省儿童医院的ICU病房探视间，透过监视器凝望着自己的儿子尧尧。现在才八个月的大尧尧已经在医院病床上躺了五个多月了，体型看上去和刚进去时一般大小，视频里的尧尧半眯着眼睛，毫无神采。两分钟后，尧尧突然出现异常状况，小手剧烈抽搐起来。
“我小孩怎么了？”唐运章惊叫起来，慌忙询问尧尧这几天的病情，其他患儿家长闻声围拢过来。“主治医生下班了，下次探视时再问吧，我们要关门了。”一旁的刘姓护士长冷冷地说。5分钟不到，聚拢的家属被驱散。
在儿童医院，若交不起医疗费用，就意味着失去了了解孩子病情的权利。在唐运章偷偷录的一段与尧尧主治医生的谈话音中，清楚的听到：“你不交清欠款，有什么好问的（病情）”
下午五点不到，医生早早的都下班了，狭窄的探视间门外走廊上，家长们一个也没离去，清一色的麻木的眼神，一位中年妇女，在探视间里大哭一顿后，坐在走廊椅子上，不时的发出啜泣声，这是现场唯一能听到的声音。
唐运章盘坐在门外，显得疲惫不堪。一个尚处于襁褓中的婴孩，原本应该窝在父母的怀抱，现在却独自一人躺在白色的病床上，病入膏肓。作为父亲，唐运章只能眼看着儿子病情一次次发作，却束手无策，想到这里，唐运章潸然泪下，他用袖子胡乱地抹了一把脸。
最后悔的事
唐运章今年38岁，皮肤黝黑，讲的一口普通话带有浓重的浏阳味。尧尧生病以前在浏阳开了一家移动公司充值小店，一年最多能赚一万多元，因为要给小孩治病，店铺以低廉的价格转让了。
儿子尧尧分娩于2009年10月14日。唐运章是二婚，妻子比他小十岁，中年得子，唐运章觉得人生已别无他求了，而从1月30日开始，短暂的幸福告一段落。
30日凌晨，尧尧开始发高烧，镇医院经过检查后诊断为肺炎，医生建议到浏阳市儿童医院复查。唐运章急了，他没有去浏阳，而是抱着儿子赶往位于长沙的湖南省儿童医院。在他眼中，该院是儿科疾病的权威。
下午4点，唐运章抱着尧尧来到儿童医院的急诊大楼，唐运章回忆说，当时医生用听诊器听了一会，然后用一块小木板深入尧尧的口中检查一下，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唐运章要求尧尧住院，医生没有答应。
唐运章要求小孩住院，“医生说小孩只是有点炎症，打几天针就没事了。”一直到晚上7点，唐运章拿着化验单去找医生，医生说没必要住院。没想到第二天下午1点30分，尧尧突然呼吸困难，脸色发绀，被赶紧送至抢救。唐运章满脸憔悴地回忆到，离医院不到200米的时候，尧尧呼吸就没了。
31日下午2点，尧尧被送进ICU（重症监护室），侥幸活了下来。第二天检查发现尧尧罹患重症肺炎，并且病情将会持续恶化。唐运章看到诊断书时，当场瘫坐在地。
命运依然没有放过这个普通的家庭。唐运章觉得省儿童医院诊治不力，于是在3月12日，抱着尧尧到湘雅医院检查，被定性为：心肺复苏术后结合症并与器官功能衰竭。医生告知他，现患儿为疾病恢复期，呈浅昏迷状，虽然生命体征平稳，但对外界毫无感知，会不自主睁眼，疼痛刺激和声响刺激都无反应，能够治愈的几率微乎其微。
这意味着尧尧已成“植物人”。唐运章顿觉生活失去了希望。他偷偷哭过几次，妻子整日以泪洗面，唐运章还要故作坚强地去安慰她。有一次，11岁的大儿子看到唐运章独自一人落泪，孩子很懂事地没有做声，只是静静地陪着爸爸。
从2月1日开始，尧尧一直在ICU接受治疗，“从2月1日到3月1日，每天的住院费用是2800元。”唐家早已家徒四壁，外面还负债累累，他已经无力筹款。
院方多次找唐运章谈话，要求给尧尧办理出院手续，并保证可以免除欠下的7万多元医药费。唐运章拒绝了：“如果尧尧出院，以我现在的经济条件，他必定死路一条，放在那里起码他们不会把我儿子饿死。”
中国质量万里行记者去医院采访当天，唐运章得知，早在6月10日，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院方就已经给尧尧办理了出院手续，不过尧尧仍在湖南省儿童医院ICU病房。
“尧尧，带你来儿童医院是爸爸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事。”唐运章坚持认为，院方没有在第一时间让尧尧住院留观，治疗过于草率。而在中医专业出身的该院医务部主任彭国强看来，尧尧从急诊到离院的9个小时内，不排除有其它突发状况的可能。“有个小孩，本来治好了，离院后被水呛死了。”他打了个比方。
高昂的医疗费
无独有偶，35岁的水果摊贩彭强也在湖南省儿童医院遭遇到类似的事情。去年11月20日，彭强的小孩出生的当天就送入了儿童医院，“当时只是早产，没其他毛病，早产呼吸不畅，需要打点氧气。”彭强回忆。
还未来得及给小孩取名字，小孩被唤作彭强毛毛。一份院方与彭强的谈话记录表明，1月20日，也就是在彭强毛毛住院后的60天，院方才告知彭强小孩患有“先天性喉软骨发育不全”。彭国强给出的解释是，病症确诊是需要一段时间的，没诊出来就只能住院检查。
这段时间里，彭强一共花费7万余元，其中有一针剂的费用高达6800元。“小孩的主治医师叫李强，他当时说两个月之内小孩可以出院了，还说能吃长得快就会好。”而在住院50多天后，李强又说“小孩最多两年就会好”，让彭强毛毛继续住院治疗。
2月26日，彭强毛毛来到世上第95天不治身亡。彼时，彭强一共拖欠院方67000元。毛毛去世后彭强痛不欲生，将医院的清单、小孩的照片都烧掉了。令他倍感遗憾的是，因为院方实行无人陪护制，他甚至连抱一次毛毛的机会都没有。
湖南省儿童医院医疗费用过高并非孤例，一些家长认为院方在“搞创收”。天涯网友wise512称，他的小孩身上长了菲子，住进了省儿童医院的新生儿科，医生反复改变自己的检查结果，在医院观察了十几天，总计医药费7000多元，病还是没有治好。最后家属坚持要出院，回到家后，搽了点菲子粉，小孩病就好了。
该院院办主任江训良认为这些并不属实，对于6800元的“天价针”，他也表示并不知情。“这些都不用讲，我们早已有了良好的口碑。”
同时，长沙市民王鹏（化名）向中国质量万里行记者投诉，他的宝宝出生不到一个月，患上了小儿黄疸，到省儿童医院急诊。医生目测了一下小孩的病情，便要求王鹏办理住院手续，还得预交5000元。王鹏坚持要先精细检查再决定是否住院，双方争执不下，最终王鹏带儿子到了湖南省妇幼，结果花了500元不到病就治好了。
对此彭国强表示，目测也是看病的一种方式，医院之所以设立急诊，就是为患者“开一个绿色通道”，快速治疗。在急诊过程中，医生通常都是根据自己的经验用药，等到检查结果出来之后再进行调整。
那么，入院须预交5000元是否有据可依呢？中国质量万里行记者了解到，长沙海军163医院不需要交押金，视情况而定，交100元就能住院。长沙市中心医院、长沙市第一人民医院、长沙市三医院也都只需交2000块钱押金。
湖南省儿童医院落成于1987年，经历过10年创业，2000年经营转入正轨并获评三级甲等医院。作为医院的元老级人物，主管后勤的副院长李爱勤该院的诸多大事历历在目。
“那时候打1针1毛钱，而注射器就要4毛钱，所以在省儿童医院打一针就要花费5毛钱。”李爱勤介绍，那还是在80年代，5毛钱并不是个小数目。作为专业的儿童医院，病流量大，疑难杂症也多，预交5000元并不为过。
彭强质疑，医院在家长无力承担医疗费用后，就逼着小孩出院，而且免掉欠费，“出现了这么多纠纷，如果医院没有暴利，经济上怎么承担的起？”对于此，李爱勤解释，关于拖欠医院医药费的问题，卫生厅在这方面对医院是有一定补助的。
患儿家长长沙南方航空航天职业技术学院朱老师分析：“现在大多是独生子女，家长舍得为孩子花钱，医院正是抓住了家长的这个心态。”
服务质量广受质疑
尧尧在省儿童医院住院的这段时间里，唐运章该院印象是“有钱态度好，没钱态度就不好”。当时他们同病房里的06号床患儿家里很有钱，他们可以每天出入ICU，医务人员态度也很好。“那是客人，我们没钱的就是冤家。”
往往一个病房里安置了许多不同传染病的孩子，尧尧所在的ICU内就住了12个，由于不加隔离，很多未患肺炎的孩子后来都感染上重症肺炎。唐运章说。
有一个因先天性心脏病入院、住在重症病室的小孩，进去时没得肺炎，后来发烧，诊断得了重症肺炎。唐运章曾听一个江西的家长说，“在这里不用问什么病，没肺炎也是肺炎。”
ICU的无人陪护制也让家长们不满。“小孩躺在ICU病房里，家长只有每周一、三、五才可以进去探视，而且是通过视频，像我这种欠了医院钱的家长，根本连小孩的病情怎样都无法了解到。”唐运章激动地说。
另外有不少家属担心的是，ICU是无人陪护病房，小孩子到底用了多少药他们也无法知晓，只要小孩进了ICU病房，每天就要花好几千块钱。
家属张斌（化名）向本刊记者反映，ICU是住了六七十个小孩的大病房，小孩有时太吵闹，护士忙不过来，就给小孩频繁地打镇静剂。而镇静剂含有对人体有伤害的物质，更何况是小孩。而院方对此持以否认。
站在普通民众的角度，病者一般都会很重视病例，因为“病例记录着一个病人身体健康状况的全部”。然而儿童医院开出的病例却让人提出了异议，有家长认为其病例“删繁就简”。针对这一说法，院方也予以了否认，并保证从住院到出院的所有资料都做了存档，“存档至少30年”。
家长们刚进医院就在住院或谈话记录上签了字，有些文件上医生的字迹无从辨认，有些家长就拒签，但院方表示不可能为了少数人而改变。
记者注意到，医院方给患者的病例根本就没人看得懂，医生的签名就是一条直线。记者采访医院4位行政领导时，也没有一个人能看得懂。
李爱勤介绍，医院每个月都会把各种问题列出来，自查自纠，以月报的形式在内部局域网上传阅。中国质量万里行记者看到，在6月份该院总共出现了152个问题点，而当记者要求拷贝这份资料时，被医院方拒绝了。
医患纠纷爆发
“植物人”尧尧目前每天的住院费都要几百元钱，院方已经停止了有效诊治，只是在维持着他的生命。
7月5日上午，唐运章夫妻俩和他77岁的母亲涂金莲来到省儿童医院门口静坐。不到10分钟，儿童医院的保安走过来，架起唐运章就拖着走，病人家属全都围拢过来，“你们要打人吗？”，所有人都在声援唐运章一家三口。
经过十几分钟的纠扯，唐运章突然全身抽筋，瘫倒在地，他妻子哭喊着给记者打电话：“唐运章已经说不出话了，身体都僵硬了。”
警察赶到现场后，将唐运章放上担架抬到了医院3楼，但院方并没有给他进行治疗。涂金莲又将唐运章转到了长沙市中心医院，儿童医院一直没有派人探视。
躺在长沙市人民医院留观室18号病床上的唐运章，脸色苍白，呆滞的眼睛上方，一块在冲突中留下的伤痕格外显眼，唐妻躺在旁边的17号病床上。77岁的涂金莲呆坐一旁，脸满褶皱，自己的肺病经常发作，孙子已经在儿童医院ICU病房里躺了6个月，而现在又要照顾自己的儿子儿媳。她感觉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了。
之前，唐运章和几个哥哥也曾与院方交涉过，他们到医务部办公室时，办公室门外站着一排医院保安。经过半个多小时的争论，院方始终拒绝对尧尧的病况负责。彭国强说：“你有本事搞得我们赢，赔一百万一千万都没问题，你搞不赢我就要摔死你。”唐运章想起这句话时还是心有余悸。
“当时我自己心里也急，都不敢说话了。”唐运章说，他的哥哥们都看着他，不做声。最后，唐运章做了妥协，叫他的哥哥们离开。院方有几个人手指着他们说：“不交清欠费，就别想谈这件事情。”唐运章清晰地记得，彭国强讲话极为嚣张，指着他骂“畜生”。
而记者在采访彭国强时他否认道，医院对于闹事的家属通常采取善意的引导，一般都是通过相关法律规章来处理事件。
中华医院管理学会资料表明，三级医院每年医疗纠纷达30 例以上的占24.5%。各方数据均显示，湖南省儿童医院的医疗纠纷在半年内远远超过了这个数字。
7月1日上午，记者前往儿童医院了解情况，在医院行政楼的门口，碰到一群盲人正向院方发难。下午4点，患儿家长胡彪在得知护士在给自己的小孩打针时，错将35床的针剂换到了67床，情绪激动，遂找到李爱勤理论。与胡彪同行的周先生拿手机拍下李爱勤，此举引起对方的强烈不满，两人抱作了一团。
胡彪和周被“请”到医务部办公室20分钟后，“进来10余个没有穿制服的人，关上门，高嚷着‘你竟敢打院长’，狠狠扇了我们几耳光。”周回忆，胡彪因此突发脑血栓，倒地昏迷不醒，被送往长沙市一医院抢救，2个多小时后才渐渐苏醒。周则被鉴定为轻微伤。
而第二天上午10点，记者再次前往该院行政楼时，在一楼入口处，又碰见一位中年女人抱着小孩堵在行政楼的楼梯口，盘坐着一动不动。白色的上衣被沾满了污渍。小孩静静的躺在女人的怀里，穿着却格外的干净体面，女人的说话时带着啜泣声，听不出哦是哪个地区的方言。医院里的两位保安挡在前面，不让其进入。
记者了解到，出警的医疗纠纷均交由长沙市雨花区侯家塘司法所进行调解，一般不拘留任何一方。该司法所所长姚万军所长向记者介绍，不到3个月，已经接到了十几起有关儿童医院医疗纠纷案。“做这个工作感觉很累，主要是心理上承受不起，毕竟也是做父亲的人，也经不起家属们的哭哭闹闹，有些家长特别可怜，看着他们抱着已经死掉的小孩很心酸。”
姚万军说，最严重的一起医疗事故是湖南省儿童医院承担了治疗费用60多万、赔偿了13万。出事的时候，病人家属担心医院篡改病历，我们马上叫双方请律师通过公正程序将病历封存起来，保证案件处理的公正公平。
姚万军摇着头说，在处理这种事情的时候不能得心应手，因为这类案件中像病人的病历有时候根本看不懂，医生开什么药，有没有副作用，家属们都是门外汉，所以在处理的时候也不好妄下评判。“医生讲得头头是道，你也不清楚其中的缺陷和漏洞。”
儿童医院在全省的各大医院里，医疗纠纷相对来说较多的。李爱勤坦言，而面对这半年来连连不断的医患纠纷，李爱勤认为跟医院庞大的病流量和疑难杂症有关，除此以外，还跟儿童医院的性质有关。“儿科医院都差不多，家长的心情我们理解。”
在湖南省儿童医院，这种“心情”或已到了难以掌控的地步。“每天下班，我都要看看后面有没有跟着人。从来不敢叫儿子到医院食堂吃饭，害怕被报复。”李爱勤叹了口气。
自从被医务科的人赶走后，唐运章再也没有去医院门口静坐了，按照他的说法，“就算静坐一辈子也解决不了问题”。
8月12日，唐运章再次见到本刊记者时，身上已经只剩下16块钱，手上提着一袋资料，其中的一叠病历里，可以看到明显被修改过的痕迹。
唐运章介绍，湖南省儿童医院曾经找他谈过，说同意给尧尧做三个疗程的免费治疗，但是有三个条件，第一:不能继续见媒体，第二：把他在网上发的投诉儿童医院的帖子删除，第三：把尧尧从ICU病房抱出来，病情变化与否医院方不负责任。对此，唐运章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