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文/ 万景元
一、南斗信仰之来源
道教的北斗信仰盖源于古人的星宿崇拜，而以北极象征天子之位，所谓“居其所而众星拱之”。古代天子皆坐北面南，喻示“向明而治”，所以臣子皆面北而拜。我国地处北半球，北极星在北极轴心所对，所以在古人观察，北极星是不转动，喻示着帝王的尊严，端居以治天下。所以说，道教的北斗崇拜（星宿崇拜），与天人感应学说有关，古人认为天空星宿的秩序，是符合儒家之礼的。
南斗信仰，其源有三：
甲、南极老人星。《史记·天官书》有云：“南极老人星见，则天下安。”是以《太平御览》将此星归之于瑞星一类。《春秋元命苞》曰：“嘉置弧北指一大星为老人星，治平则见，见则王寿。常以秋分，侯之南郊。”是以道教有南极仙翁的形象，是一个前额突出，鹤发童颜，捧着蟠桃的老者形象。《艺文类聚·卷一》录有晋傅玄《贺老人星表》曰：“老人星见，挥景光明。圣主寿延，享祚元吉。自天之佑，莫不抃舞”云云。是以后世道教有朝礼南斗祈求延寿的做法。
乙、然而南方其卦为离，又有荧惑之星，《黄石公阴谋秘诀法》云：“荧惑者，火之精，御史之象，主禁令刑罚。”春秋时期，古人都视荧惑为凶星，认为荧惑所临之分野，其国都有不吉利的事情要发生。而奇门中有“荧惑入太白”（荧惑者，丙火也；太白者，庚金也。），主凶厄之事的断语。卦占之中，以丙丁火为朱雀，主文书之事，也主口舌。算是对于春秋星占的继承。
丙、南斗。《天象列星经》云：“南斗六星，去牵牛二十六度四分之一，为天庙丞相太宰之位，主荐贤良，授爵禄。又主兵机，魁南二星为天梁，中央二星为天相，北二星杓曰天厨庭，亦为寿命之期，将有天子之事。其斗星盛明，则王道和平，爵禄行。若不然，反是也。”据《中华道藏》所收《通占大象历星经》云：“南斗六星，主天之寿命，亦云宰相爵禄之位。”南方离卦，又为文昌之地，文昌主司职禄，这些都是离卦的类象。
二、道教之南斗信仰
《中华道藏》有《太上飞步南斗太微玉经》，按其文辞大约与魏晋时期上清派飞步北辰的经文类似。《云笈七签·卷二十四·太上空常飞步录》云：“次南斗君及七宿法老君曰：南斗君姓唐，名粗，字宣道，太原人。”另外还有北斗君、西斗君、东斗君之名讳，大抵以四斗各七星，以应二十八宿。以上两部道经，其修持多是以存思为主，对后世影响不大。
又有《太上说南斗六司延寿度人妙经》，则是道教南斗信仰的理论基础，故本章着重论之。
甲、周易象数体系对南斗信仰的影响
在《太上说南斗六司延寿度人妙经》中认为，南斗六司本与北斗七星对立统一，“北斗位处坎宫，名同月曜。降神于人，名之为魄也，主司阴府，宰御水源，将济生聚，功莫大焉。南斗位处离宫，名同日曜，降神于人，名之为魂也。主司阳官，宰御火帝，将济动用，德莫大焉。”以北斗对应阴府、坎宫、水源、生魄，南斗对应阳官、离宫、火帝、生魂。是周易比类取象思维的体现，在后天八卦方位图中，离卦在南方，坎卦在北方也。这和东王公、西王母有些类似，西王母是《山海经》中一个部落的首领，后经《穆天子传》、《神异经》、《武帝外传》等道经的宣扬，逐步变为了瑶池的女仙，后以西王母比类西方兑卦，主宰阴气。而后有东王公比类东方震卦，主宰阳气。东王公的信仰产生在西王母之后，但是若两者同时提起的话，都是东王公在前，而西王母居后。体现了道教贵阳的精神。
经文又云：“乃知阳日阴月，南北二司，魁斗魒纲，受性水火，秉质阴阳，助天地而育万物，体道德而垂光。”以南斗属阳，北斗属阴；南斗主火，北斗主水；南斗在人对应心脏，是为离卦，主神；北斗在人对应肾脏是为坎卦，主精。日月叠合，水火既济，取坎填离，返于纯阳之体。道教的南斗信仰产生，与炼丹术（内丹和外丹）的周易象数模型的深入人心，是分不开的。体现了道教“天人同构”的思想。
北斗信仰其来久远，而后有南斗之产生，但是南斗为阳而北斗为阴，此所以在道教祭炼之中，北斗主摄魂魄，而南斗主炼度而超升亡灵也。南斗、北斗信仰，体现了周易象数思维，对道教神灵的构建的影响。而潘雨廷先生《易学史》中提出了周易在三教融合中的作用，是有道理的。因为周易构建了一个普适的象数模型，富含哲学意蕴，是以道教之内丹在无法用科学解释的情况，都归之于易学，还有堪舆风水等也是如此。在古代，易学是介于哲学和科学之间的学问，是古人观察和把握世界的手段，道教南斗信仰与易学的阴阳思想，是对应的。基于此种阴阳对应的观念，故而南斗之地位和职司，不会比北斗低，因为两者同属一个太极，是一体两面。是故《广成集·卷之十五·南斗北斗醮词》云：“南极丹篇，生名所系；北都黑简，死箓所归。二宫之考校无私，万兆之死生攸属。”
笔者认为《太上说南斗六司延寿度人妙经》和之前有关列宿的道经的明显区别在于，此经吸收了周易的象数思想，以之来解释南北二斗的关系。比之于丹道，南北朝及之前的星宿崇拜好比葛洪的外丹理论，《南斗延寿度人妙经》好比是《参同契》的外丹理论。两家虽然说的同一个事情，但是其所本的哲学框架是截然不同的。周易作为古人认为的世界万物的普适原则，其在道教神系的构建、道教的修炼理论都有着非常重要的指导意义，不了解周易则不能理解道教。
乙、北斗信仰与南斗信仰
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北斗信仰被上清派推崇备至，其职司无所不包，是当时道教认为的上界尊神，《云笈七签·卷二十四·北斗九星职位总主》云：“阳明星，天之太尉，司政主非。上总九天上真，中监五岳飞仙，下领后学群真。天地神灵，功过轻重，莫不隶焉。阴精星，天之上宰，主禄位。上总天宿，下领万灵及学仙之人。诸以学道，及兆民禄位莫不隶焉。真人星，天之司空，主神仙。上总九天高真，中监五岳灵仙，下领学道之人，真仙之官，莫不隶焉。玄冥星，天之游击，主伐逆。上总九天鬼神。中领北帝三官，下监万兆，伐逆不臣，诸以凶悖，莫不隶焉。丹元星，天之斗君，主命录籍。上总九天谱录，中统鬼神簿目，下领学真兆民命籍。诸天诸地，莫不总统。北极星，天之太常，主升进。上总九天上真，中统五岳飞仙，下领学者之身。凡以功勤，得转轮升级，悉总之焉。天关星，天之上帝，主天地机运。如四时长短，天地否泰、劫会，莫不隶焉。辅星，天尊玉帝之星也。上总九天，下领九地。五岳四渎，神仙之官，悉由之焉。弼星，太常真星也。”
由于在魏晋时期，道教已经确立了北斗尊神的地位，天地之间，无所不归其掌握。所以作为在理论上作为北斗同等地位的南斗，其职司也不当底下。《太上说南斗六司延寿度人妙经》云：“天阳地阴，一合而生成日月两曜，两曜行度五纬周天，是谓七政，则七星九元北斗也。每以杓，随月建分，指节气，二十四气，二十八舍，应下土七十二候、三十六禽，舍中有斗宿六星，是则号南斗六司，与北斗七政分职，共理三才六合，八卦九宫。总辖中外百辟官品，乃紫薇、太微，两极都曹也。上系十二分次天真灵神，下统十二分野地祇主者，四渎五岳、九州八纮、名山大川、城隍社庙，中及人民群类万物，无不系其薄籍掌握。”北斗的崇高地位，奠定了南斗的尊贵。“自有天地，迄至于今，二司两极，共同陶铸万品，生成万物，注拟天人之爵秩，增减士庶之俸禄，延促年龄，去留灾福，莫不由其与夺也。”
《广成集·卷六·马尚书南斗醮词》云：“南斗尊神，六宫众圣。纪功举善，克扬不死之文；主箓定年，唯启长生之本。”是道教认为南斗主士庶薄籍，管众生年寿的证据。这说明，道教南斗信仰的形成，最晚在五代时期。《灵宝领教济度金书·卷之一百三十七·南斗灯仪》云：“太微三光之庭，拱紫薇而分政；南极二仪之龠，对北极以宣符…御火配九光之会，处离参七政之衡。万象依光，百灵受命。妙魂魄以飞登，总人神而掌握。”认为礼拜南斗可以延寿、益算、度厄、上生、祈求职位升迁等等。《太上说南斗六司延寿度人妙经》云：“南斗火官除毒害，北斗水神灭凶灾。一切所求皆称遂，万般幽闷悉通开。能依经法冥心醮，必当随愿契灵台。凡在有清常顶礼，祸厄无因辄敢来？”道教认为，南斗和北斗一样，都主管人之祸福，若能冥心醮礼，必得远祸得福。
三、从道教的炼度看南斗的象数意义
甲、南宫即道教之天堂
这个是需要特别说明的，《无上玄元三天玉堂大法·卷之十七·神虎追摄品》云：“斗为世人魂魄之司，故有玄冥隐奥为追摄之本。”盖道教认为人的魂魄归斗星所主，南斗为阳，阳魂属之；北斗为阴，阴魄归其主掌。是以《玉堂大法》云“斗为世人魂魄之司”也。然在道教科仪之中，多以北斗为追摄魂魄之司，所谓“北魁玄范府”是也。《上清灵宝大法·卷之三十五·神虎玄范门》云：“下元浊世命禄将绝之人，玄冥所主，斗中夫人，付符岳府，方可追取，是主死枢曹也。下有玉女七人，各主生死，因依生时所定，主其簿书。一切冤魂横魄，玉女其总司主令。有神虎雌雄二大圣，主天下王侯官庶魂魄。各有摄魂吏，一万二千人，从其所使。内有追魂使者三人，通达太一命令。”“平生功过罪业，年龄夭促，至命禄永绝，死归长夜，皆北斗落死君主之。”在古人看来，北方为幽冥之地，属阴。南方光明之方，属阳。《白虎通·卷十一崩薨》云：“所以于北方者何？就阴也。《檀弓》曰：葬于北方，北首，三代之达礼也。”三代以前，死者遗骸皆葬于城市之北郊，以北方为阴冥之所也。所以道教认为人死之后，魂魄归于北斗。故追摄亡魂，其职责归北斗统辖也。而经过炼度的亡魂，则归南斗，因为南方是阳，是光明之地。
《广成集·卷之六·马尚书南斗醮词》云：“释罪除灾，落北宫之阴简；锡年增禄，上南斗之阳篇。六宫永纪其姓名，五纬潜资其福佑。乞使九玄七祖，介福朱陵；五族六姻，延祥紫府。”北方为幽冥之所，南方是光明之地。是以魂魄经炼度之后，往生之地即为南昌上宫，又名朱陵火府。
乙、南斗是太阳火炁之精
南斗在炼度之中，其功甚巨，所以《生天宝箓》中有南斗之名讳，而无北斗也。但是在炼度的时候，道教特别注重水火的运用，玉眸炼质者，即是以太阳真火，炼化亡魂也；黄华荡形者，即是以太阴真水荡涤亡魂之尘垢也。《灵宝玉鉴·卷三十九·炼度更生门》云：“是故灵宝大法，有受炼更生之道，外则设置水火，内则交媾坎离。九炁以生气神，五芽以寓其炁，合三光而明景，周十转以回灵，亦各依其本法而然耳。然必以妙无真阳之炁，以具无质之质，以全真中之中，成此圣胎发生，蜕然神化，超出于二炁五行之外。”
盖在道教看来，生命以阴阳二炁为根蒂，阴阳交媾而万物化生。所以炼度之法，仿照宇宙生命之创生，高功法师通过秘诀取南斗离宫真阳之炁，和北斗坎宫真阴之炁，以炼度亡魂。内则配合水火之交媾，《灵宝玉鉴》以法师左肾之炁，从右目出为黄华太阴之炁；右肾之炁，从左目出为丹华太阳之炁。所谓“南方之君，火府之神。降炁变易，流火神庭。亡魂炼质，逍遥太清。金光焕落，玉眸易形。”通过洞阳流火，“焚炼有生以来，有为之身，悉为灰烬”。有为之身，皆为灰烬，则从前之过，悉皆蠲销矣！“北方之君，黑炁之精。辰星使者，壬癸将军。玄武灵神，沉沉阴精。造化万类，五行生成。天帝有敕，使者须听。洗秽除恶，濯炼真形。”通过水火之功，荡涤亡魂之污垢。又因为南北二斗，“受性水火，禀质阴阳。助天地而育万物，体道德而垂光。”有生育万物之功，故可以使残缺的亡魂完整，从而使魂魄晶莹，内外光明。
《太极祭炼内法》中，亡魂经炼度之后，自泥丸飞去，法师焚化生天宝箓，宝箓上有南斗名讳。南斗名讳在亡魂看来，则是斗星，亡灵则跟随此南斗之精，脱离幽阴，超生朱陵矣！
主要参考文献
《太平御览》、河北教育出版社、1994
《广成集》、唐·杜光庭、中华书局、2011
《云笈七签》、宋·张君房、华夏出版社、1996
《灵宝玉鉴》、出自《中华道藏》第三十五册、华夏出版社
《太上飞步南斗太微玉经》、出自《中华道藏》第二册、华夏出版社
《太上说南斗六司延寿度人妙经》、出自《中华道藏》第六册、华夏出版社
《灵宝领教济度金书》、宋·林灵素编、出自《中华道藏》第四十册、华夏出版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