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卧看牵牛织女星
余世磊
大哥家的门前,有一块很大的稻场。夏夜，一村的人们，都不约而同聚到这里，乘凉，凑热闹。每至天黑，即使再忙、再累，大哥都会将稻场打扫干净，洒上清水，然后，把家里的竹床、竹椅等移出来。大哥戏称那张竹床为“懒人床”，早早被孩子占了去，或躺，或坐，弄得吱呀作响。
我吃过晚饭，洗了澡，一身轻松，摇了蒲扇，迈着懒洋洋的步子，往稻场上去。山村的夜晚，热气散得快，凉气在下沉,地上积了许多凉意，膝下已是清凉一片。去得总是晚了，稻场上坐满了人，在说着，笑着。我走到竹床边，赶起那个霸着竹床睡着的孩子，腾一块地方，让我坐下。那竹床，摸上去，与任何物件相比，都要凉上好几分，坐上去十分宜人。
时有小风习习，带来山野中的凉意。凉意在地上堆积，越积越厚，把整个稻场都浸在其中。凉意入人的肌肤、五脏、骨头，感觉一身的暑热慢慢消去。夜渐深，孩子们不敌疲倦，打起磕睡来，被大人们带回家去。又不断有人，打着哈欠，陆续离了稻场而去。那张“懒人床”，现在只属于我这个“懒人”的了。躺在竹床上，把整个身体放松下来，任那已显得有些冰人的竹片抚摸着，以及那满稻场的、愈来愈深的凉意浸润着，真是一件再舒服不过的事了。
有月之夜，到处亮亮堂堂，如在梦境中一般，总是好的。无月之夜，看满天星辰，也是好的，而躺在竹床上看，又是别有一番情趣。这时候，夜色已经很浓了，更衬托出星空的明亮。人家三两灯火，陆续熄去，少了灯火的影响，更把那星空看得清楚。视野当中，星空并不空旷、阔大，被四周的山切割，成为小小的、圆圆的一块。星空也不高，仿佛就在头顶上，那几颗明亮的星星，就像搁在大哥家的屋顶。我想，若架个梯子上屋去，就可把那几颗星星摘下。星空是很深邃的，看不到底，仔细地看，能看到很深的地方，也有星星在闪亮着。不像平常的夜晚，乍一眼看去，看到的不过是星空的表面，根本看不到今夜看到的深度。时有流星，像一个烟头，被谁踩踏上一脚，留下一道亮的线路，转瞬即逝。
还是很小的时候，乘凉的夜晚，在大人们的指点下，就认识了牛郎星、织女星、北斗星等等，听到过关于牛郎、织女的传说。我找到了牛郎星，一前一后还有两颗小星，那是他的两个孩子。隔着银河，在河那边，那颗正对着的亮星，就是织女星了。那条银河，也是很窄、很浅的，看不到河水，只看到一些雾状的东西，这儿一团，那儿一团。我觉得，那样一条银河，根本隔不了牛郎、织女。我经常想象着：其实，他们很轻易就能渡过河去，然后，沿着银河岸走。走到尽头，就是我们村子后面那座最高的山顶。山上有一条石级小路，一直通向山下，他们沿着这条小路走，就可以来到我们的村子，重新安下一个家。
关于牛郎织女，我知道，这只不过是个传说。牛郎星和织女星的实际距离，是需要用光年才能计算的，他们根本走不到一块的。但这些，一点也不曾影响我对星空的喜爱，相反，星空在我眼里，愈显博大、美丽和一种不知知的神秘。直到今天，我仍然对星空情有独钟，在望星空的过程中，想到宇宙那么大，而人那么小，在宇宙之中，连个尘埃也算不上，因此，对于生活中那些争争斗斗、恩恩怨怨，觉得实在没有意义，不必计较。这时的星空，就像一把筛子、一泓静水，把我心中的那些杂物和渣滓一一筛去、滤去。
躺在竹床上，一直望着星空，时间长了，会产生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这时，我身下的竹床，成了一张“飞床”了。它动了起来，载着我，不断上升，升到了星空之中。不见了稻场、瓦屋、我们的村庄，在我的周围，布满了各种星星，大的，小的，明的，暗的，围绕着我旋转着。前面，就是银河，我看到了河边的牛郎和织女，他们在对我微笑着。而在那星空的深处，愈加明亮起来，像一条明亮的邃道，通向一个不可知的地方。我的头，被那些星星转得有些晕眩了，感觉自己把持不住，就要从竹床跌倒下来，跌入无限的夜空。我有些慌张、害怕了，伸出手来，使劲地扶住竹床的边沿，想稳住自己。闭上眼睛，我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这才感觉回到地面，睁开眼睛，往四周看看，稻场、瓦屋、我们的村庄依旧。夜愈深了，偶尔，疲倦袭来，居然在竹床睡着了。不知睡了多少时候，身子被人使劲地摇晃着。这才醒来，定神一看，是大哥，听他说：“快回家睡吧，这样冰凉的竹床，睡上一夜，明天你肯定就起不来了。”这才穿上鞋，拖了稀软的、凉透了的身子，走回家去。
节气虽然立了秋，但天气依然很热，稻场上仍是夜夜有人。那张竹床，也一直被人争抢着。下了几场秋雨，天气明显凉了下来，再也不宜外出乘凉了。但从秋天到冬天，又从冬天到春天，许多个夜晚，我仍然喜欢在村子里外徘徊，有月看月，无月看星。不过，站着看那星空，比起卧看，就少了许多神秘而奇妙之感。离开乡村多少年，可叹，在城里五颜六色的灯光中，再想看看那一方星空，也似乎成了一件很奢侈的事情了。
呵呵，其实呀，我也本该是个牛郎，只知道牵牛、耕田、割草、编篱笆。王母娘娘生的织女，我娶不起，也不会去娶。我会娶一个普通人家的织女，尽量少去招惹事儿，在乡下，过着一份平淡的日子。盖几间瓦房，种几块田地，养一对儿女。家里，也置有一张竹床，家门前，也有一块很大的稻草。在这样炎热的日子，夜夜，把那张竹床移在稻场，四仰八叉，躺在上面，卧看牵牛织女星，不爱天上爱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