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江河的话:
文章信息量很大,对于了解香港中文大学(及香港顶尖大学)甚至北京大学(及内地顶尖大学)的学习与生活很有参考价值。文如其人,可以想见这名北大大二学生一些可贵的素质。
香港中文大学交换总结
作者:王宇晨2013-12-3020:59
当我充满着优越感提前从军训基地离开,提着大包小包来到了机场,经过三个多小时的飞行,飞过了大江南北,香港和暮色一起到了。
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我疲惫地挤着摩肩接踵的港铁,费了好大的劲儿,终于摸到了大学站,来到了香港中文大学。
吐露港万家灯火时,我的交换生活开始了。
刚到香港的几天,每天各种注册、各种填表,忙忙碌碌,行色匆匆。初来乍到,我没有时间感慨,没有时间抱怨。一边惊讶于香港高企的物价,一边疯狂地购买洗发水沐浴露;一边怨念着菜少肉多的香港饮食,一边却狼吞虎咽、饥不择食。
北大学生证不再用了,换成了中大通;北京公交卡收起来了,新买了香港八达通。“谢谢”变成了“唔该”,“没关系”变成了“唔紧要”。迎新营专门为我们准备,图书馆、选课系统都要从零开始学习使用,教授、同学、室友都要从零开始交往结识,来到一所新的学校,一切也都回到了原点。仿佛再一次变成了大一新生,拿着录取通知书,惴惴不安地来到大学报到。
同行去港大交换的大三学长朱逢源曾写道:适应新的环境与生活,交际圈的收缩与重组,社交活动的再建立,这些都是大一新生该干的事……以一名大三学生的经验心态与习惯穿越回了大一生活一般,产生了一种非常奇怪的时空错位感。
同样,我作为大二的学生,却不得不以大一学生的心态来面对所见所闻,这倒也使我多了几分谦卑。
刚开学的第一周,确实非常轻松。课程不紧,作业不多,到了周末,中大租了大巴,雇了导游,领着我们香港半日游,这多多少少给人一种“交换很水”的错觉。事实上,从第三周开始,课业量指数增长,各种Report,Project,Assignment迎面而来,让人手足无措,应接不暇。除了数量多,内容上也有着各种看似“古怪”的要求,如果物理系的实验报告,不仅要用英文写,还必须使用一般过去时和被动语态,这些都是在北大都从来没有遇到过的。同龄的Local港人和在港读书的内地生,因为从大一开始之前就接触过,做起来会比我们得心应手得多。作为交换生,除了要在生活上适应,在学术上也要必须付出多得多的努力。
很多北大的同学以为我的交换生活是兰桂坊、迪士尼、赛马,事实上,交换生活是宿舍、教室、图书馆、饭堂、运动场。说来也遗憾,在香港呆了这么久,兰桂坊、迪士尼、海洋公园都没有去过;离深圳这么近,也是考完了期末考试才和父母去那里吃了一次晚饭。我的活动范围很少离开沙田(就像在北大很少离开海淀),去香港岛的次数屈指可数,只有国庆去了一趟澳门。其实,在中大的日子远远比我想象中要单调,在中大的学业远远比我预料中的繁重。
说到交换的生活,就不得不提到中大的书院制。香港中文大学是香港乃至中国唯一一所书院制的学校,“书院制”看上去很高端大气上档次,其实就像《哈利波特》中格兰芬多、拉文克劳、赫奇帕奇、史莱特林那样,是学生生活的地方。书院(College)和学院(Department)是独立的两套体系,书院负责行政,学院负责教学。而在北大,行政和教学都是由学院负责的。书院制或许给中大增加了行政开支,但也给了学生强烈的归属感。
中大依山而建,树木葱茏,芳草萋萋,空气非常好。虽然离市区远一些,但有东铁线经过,乘港铁到达尖沙咀只要半个小时(尽管票价很贵),到达罗湖口岸只要二十多分钟(票价更贵)。我最常去的地方是沙田,因为那里可以买到所需之物(中大的超市不敢恭维),从大学站乘港铁,两站就到了。巴士很少坐,因为报站只有广东话,且不能打折(学生乘坐港铁可以打折),票价极高。
尽管香港是一个寸土寸金的地方,但中大的面积还是很大,据说,中大的面积超过了香港其它大学面积之和。而中大内各个书院相对分散,遍布于山脚、山顶,教学区(本部)却在半山腰,因此上课需要在整个校园中穿梭。学校依山而建,走路有如脚着谢公屐,身登青云梯,骑自行车出于安全原因又被学校所禁止。所以,校内的交通主要依赖于校巴和升降电梯。校巴覆盖面很广,但是发车频率不高,需要等待,而且有时会很挤。升降电梯常常和天桥配合使用,有的楼紧贴着峭壁,从地面坐升降电梯上升到另一个地面,或者从某一幢大楼的9楼走廊走到另一幢大楼的6楼,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在香港的中文大学吃饭还是相当花钱的,尽管中大饭堂的价钱已经远远低过了市里的餐厅,也低过了港大、理工等学校,随便吃一顿午餐、晚餐就要花二十多港币,如果想吃得好些,就要花三十港币,这已经相当于北京大学一天的伙食费。(左下图为中大众志堂的菜价,众志堂是中大比较便宜的饭堂,类似于北大的学五食堂。)当然,供港食品的质量是很高的,因为也算贵得有理由。
香港由于菜比肉贵,吃饭的时候会发现肉比菜多。初来香港的时候,我刚刚结束在怀柔的军训,刚刚从大家一起抢肉吃的艰苦环境中解脱出来,看到如此多的肉,很是兴奋。可过了没多久,就对肉丧失了兴趣,毕竟每天都是叉烧、切鸡、烧鸭、餐肉,蔬菜只有几粒玉米或者一片菜叶,嘴角开始狠狠地上火。于是,我吃盐焗鸡的顺序是这样的:先吃掉少得可怜的配菜,往往是一片菜叶,再吃掉鸡肉上面的葱花,因为也是绿色的植物,鸡肉吃多少算多少,吃不完就算了。虽然浪费是可耻的,但每天吃如此多的大鱼大肉,身体也会吃不消的。
所以有的时候,需要自己买菜做些饭。偌大的校园只有一个和博实超市差不多大的百佳超市,每次到了rushhour,结账总要排个十几分钟,颇有军训时排队购买矿泉水的感觉。因此有的时候,去沙田买东西可能是更好的选择。不过,即使买了菜,由于学业紧张,也不会有什么时间和闲心认真做饭的。在香港的日子里,我的早餐大多是自己做,而午餐和晚餐是去饭堂。
中大的“吃”或许令人略感失望,但中大的“住”真是完胜了内地的大学。我住的宿舍是何善衡夫人宿舍,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了,在中大算得上是比较老旧的宿舍,但宿舍内部设施仍然很棒。房间基本上是两人间,空调、风扇俱全,每周四会有工友(相当于北大的楼长)进来打扫卫生,房间地面因而十分干净。淋浴间有24小时的热水,由于住的人少,洗澡永远不用排队。宿舍不会熄灯断电,有wifi覆盖,楼内厨房、健身室、电视、乒乓球台甚至台球桌都一应俱全。最重要的,宿舍楼里有自习室,自习室里有充足的座位、电源和电脑,如果想刷夜自习又不想打扰室友,自习室自然是不二选择。这些都还只是中大比较老旧的宿舍,那些新建的宿舍设施更加棒,电梯海景房,简直像宾馆而不是大学寝室了。
在内地的大学,宿舍往往只是睡觉休息的地方,而在香港中文大学,舍堂文化非常丰富。每一栋宿舍楼都有自己的宿生会,其职能与学生会、社团类似,负责开展宿舍内的各项活动。香港的楼房一进门并不是一楼,而是GroundFloor,在Ground Floor会有很大的活动空间,供宿生开展各项活动。宿生会热情地邀请宿生去参加HallO(宿舍的迎新活动),去组织歌咏比赛,并为我们内地生和外国人提供“同声传译”。每周四,宿生会为大家熬制西米露等各种糖水;考试前,宿生会给我们端上热腾腾的鸡肉粥。浓厚的舍堂文化增强了大家的归属感,营造了家的氛围。宿舍不仅仅是睡觉的地方,更是我们在中大的家。
至于自习条件,香港中文大学和北京大学各有千秋。香港中文大学的图书馆分为大学图书馆和书院自己的图书馆,无论是哪个图书馆,都可以用“奢华”来形容。图书馆中有软软的皮沙发,明亮的落地窗,既有成排的座位,也有独立的书桌,最重要的是,几乎每个座位都配有电源插座,完全不用担心找不到电源。
与北大图书馆不同,中大的图书馆里有非常多的小组讨论室,小组讨论室中都配有笔记本电脑和大屏幕,很适合合作学习、学术研讨。而在北大,小组讨论只能挤在泊星地咖啡厅,在狭小的餐桌上和昏暗的灯光下讨论问题。
但是,图书馆每天开馆的时间比较短,周末、节假日常常不开门,因此利用的时间有限。图书馆附带的自习室会24小时开放,但常常人满为患,就像临近考试周时的北大图书馆。另外,中大的教室是不对学生开放的,上完课之后立刻有物业处的人来打扫卫生,如果没有课了就会赶走教室里的学生。在中大交换的时候,也会怀念在二教、理教宽敞的教室中自习的日子。不过,前面已经提到了,每栋宿舍楼里有单独的自习室,足以应付基本的自习需求。
事实上,在中大学习是需要花大量时间自习的,因为老师上课讲得很快,只是勾勒一个大纲,有很多内容需要自己去理解,有很多问题需要自己去解决。比起高中,北京大学对于自学能力的要求已经很高了。但到了香港中文大学之后,我发现我的自学能力仍然有待提高。在中大的时候,自习的时间远远多过了上课的时间,有的时候甚至出现“先在课堂上预习,再自己学习”或者“先自己学习,再在课堂上复习”的情景。当然,如果有疑问可以请教老师,老师的知识水平也是非常高的,老师的治学态度也是非常严谨的。
为了比较两个学校教学方式的差异,回到北大之后,我立即去旁听了北大的普通物理实验。老师循循善诱,细致入微地给大家讲解实验的原理、仪器、公式和误差分析,然后动手操作,一步一步演示给我们看,最后再让大家动手来做。而在中大的普通物理实验(PHYS2711),老师基本上只会极其简单地介绍一下实验理论,然后让大家根据LabManual自己去做,有问题老师会帮忙解答,如果没有人提问老师就只会“静观其变”。我不敢妄加评论两种教学方式孰优孰劣,或许中大的学生能培养较高的自学能力,而北大的学生能更加全面系统地掌握知识。
此外,香港这边的学习更看重合作,有各种小组讨论等等,前面已经提到,学校也有相应的配套设施供小组学习。不过物理系的课程主要还是自己看书刷题,小组合作的机会会少很多。
香港这边的教学方式还有一个显著的特征,就是特别注重实用性。我选的概率统计课(STAT2001),几乎每节课都要接触股票、基金、赛马、银行准备金……即使是简单的琴生不等式,老师也会举例介绍边际效用递减规律,这或许是受到香港商业长期以来实用主义的影响吧。纯物理的课程也不例外,我修过了中大的数学物理方法(PHYS3601),在讲到热传导方程时,老师拿来了咨询公司的面试题,为一家有污染的企业建立模型,估算其对环境的影响,枯燥的数理方程一下子变得那么可爱。
之前对香港有个错误的认识,以为英语是香港的第一语言。其实,香港最好用的还是粤语,许多校工(比如校巴司机、饭堂打饭的大叔)只会粤语,不会普通话和英语。在香港交换,如果一点粤语都不会,基本生活可以保证,但生活质量肯定会有些下降。而物理系的教授大多是香港人,他们虽然是用英语上课,并要求学生用英语写作业,但如果能够与教授用粤语交谈,他们会更加开心。因此,会一点粤语还是很有必要的。粤语虽然有九个声调,但毕竟是汉语的一种方言,学起来远比英语容易。港人都很乐意帮我们纠正粤语发音,顺便让我们帮他们纠正一下港式普通话。只要敢于开口说粤语,就一定能有进步。我在刚到香港的时候粤语也只会几句,在离开香港的时候,终于有人问我“是不是从广东省过来交换的”。英语和普通话好用程度差不多。英语作为教学语言,当然必须很好地掌握。在交流时,如果实在不会粤语,可以用英语或普通话。一般来说,文化程度高的港人,尤其是有英美留学经历的人,更倾向于使用英语来交流;文化程度低的港人,英语不熟练,但由于近年来内地的影响力与日俱增,慢慢说普通话他们也是听得懂的。
其实,整个交换的过程,最大的感觉还是天下大同。中大物理系课业压力也是相当大,同龄人中不乏在国际竞赛中摘金夺银的大神;中大物理系男女比例也是同样高,有些Local港人开玩笑让我帮他们从北大介绍女朋友。考试之前,大家也会互相鼓励,互相戏谑对方是“学霸”;考试之后,名列前茅的同学也会被其他人“顶礼膜拜”。上个学期在北大,选了沈波老师的课,他曾自豪地说参加过微积分比赛;这个学期在中大,罗志辉(LoChi Fai)教授也向我们炫耀,他年轻的时候参加过“全港大学生微分、积分大赛”。
曾经和一名参加过物理竞赛的Local港人交谈,得知他们当年也刷过舒友生的《难题集萃》,看过赵凯华的《新概念物理》,还要去香港科技大学参加集训,与内地竞赛培训的模式如出一辙。那一刻,觉得香港和祖国大陆是如此的贴近。在许多方面,曾经的英国殖民地和社会主义中国默契地达到了“天下大同”。
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短暂的。匆匆地,一个学期过去了。当我写完最后一份试卷时,当我交还宿舍钥匙时,当港铁从大学站慢慢关上车门时,当边检在通行证盖上离境章时,我的交换生活结束了。
中大通不用了,换回了北大学生证;八达通收起了,换回了北京公交卡。“唔该”变回了“谢谢”,“唔紧要”变回了“没关系”。寒冬腊月,我告别了中大,告别了香港,再一次回到了熟悉的燕园。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回到北大宿舍,打开柜子,军训的皮带一下子蹦了出来。突然感觉,我从未离开。似乎昨天刚刚从军训基地回到北大,然后美美地睡了一觉,中大梦,香港梦。
但“庄生晓梦迷蝴蝶”毕竟只是一种幻想,一句玩笑。半年交换,已经在我身上打上了深深的烙印。回首这半年,感慨良多。
首先,交换最大的好处就是锻炼适应能力。正如前文所说,我是以大一新生的心态重新适应大学生活,在一个相当短的时间内迅速融入一个全新的氛围。
申请交换之前,我完全没有学过粤语。刚到香港时,我也只会最简单的几句日常用语。经过几个月的“锤炼”,终于能够进行正常的交流。之前在北大,从来没有上过英文教授的专业课,经过两个星期的磨合,开始接受英语的狂轰滥炸。大一的时候,我没有学过普通物理实验。但中大的学生在大一的春季已经修过了普通物理实验1,我必须直接修普通物理实验2。我四处求教,先囫囵吞枣,再反复吸收,经过两个星期的突击,零基础的我开始与中大学生一起上实验课。
无论是语言关还是实验关,在遇见的时候,总是充满着怨念和痛苦。但硬着头皮克服困难,坚持过去之后,喜悦和骄傲就油然而生。交换的学习和生活,正是充斥着一个个这样的关卡,一道道地冲破,适应能力也就得到了提高。至少,在今后遇到同样复杂多变的环境,可以不惊慌,能够冷静面对,迅速适应。
其次,在香港交换,对英语帮助的好处也是很大的。当初我在香港和台湾之间毅然选择了香港,正是看中了对英语的提高。尽管平时用得最多的语言是粤语,尽管港式英语“独具特色”,但香港中文大学的英语氛围还是远远强过了内地的大学。
上课时,教材是英语,教授说英语,我也不知不觉地学着用英文来思考问题,而不是像以前那样翻译成中文再来分析。特别是普通物理实验(PHYS2711),需要我们用英文来写实验报告,不仅在格式上有严格的规范,而且连写作的时态和语态都有详细的要求。每一份实验报告要花将近10个小时,刚开始的时候,真的很棘手,非常羡慕北大的同学可以用母语写实验报告。但渐渐地,我开始习惯用英语写报告,从棘手到习惯,能力也相应得到了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