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连续剧《我叫王土地》以河套的近代开发史为主线,反映了清末民初至抗战期间,河套地区最有影响力的地商兼水利专家王土地的传奇人生,他历尽艰辛用最原始的开渠方式引黄灌溉开垦河套土地,创造了“塞外江南”的富庶河套胜景,被誉为“河神”。白手起家的王土地成为富甲河套的大地商后不忘广赈天下,并拒绝外国敌对势力的诱惑拉拢,在日寇侵略河套的危难之际,不惜断渠毁田,成就了民族高风亮节。
该电视剧原名《大河套》,由张多福导演,林永健、李强等主演,表现了主人公王土地用最古老的开渠方法创造了河套胜景,被誉为“河神”。
王土地原型人物叫王同春。王同春(1852--1925),俗名瞎进财(5岁时,因患痘,一目失明),字浚川,邢台县东石门村人,他是我国近代黄河后套的主要开发者之一。我国著名历史学家和地理学家顾颉刚以及北京大学教授、地理学家侯仁之先生,曾对王同春开发黄河后套的事业给予很高的评价。
王同春有个女儿,大名友卿,乳名拉玉,外号二老财。“二老财”姿色姣好,且极妖媚,天性好淫,人皆可夫,属于民间所说的‘妖精’之类。每见伟岸男子,则春心萌动,色眼迷离,百媚俱生,摄人心魄,使男性不能自主,因而,凡其所爱,未有不拜倒在其石榴裙下者,脍炙人口的鄂尔多斯民歌《上房瞭一瞭》,就是以其为原型创作的。
三十年代初,著名作家冰心来内蒙古,采访了王友卿,并写下了采访报道《二老财》。
附一、《王同春开发河套记》
(一)
王同春是直隶顺德府邢台县人,生于清咸丰元年(公元一八五一年),小名进财。他出身微贱,没有受到教育,识不得几个字。他的幼年的生活,大约已经没有人知道了。到十六岁那年,他犯了杀人的案子,从家乡逃出来,同拳术家李三侉子一直推车到了河套。河套本来是一块肥沃的地方,谚所谓“黄河百害,惟富一套”。黄河在河套一段,本有两道,在北的叫做北河,在南的叫做南河。后来北河渐湮,其下游在清朝道光年间淤断,和南河不通,土人呼为五加河(也有人写作乌拉河)。从黄河到五加河,叫做后套。这块地方,南北四百余里,东西六七百里,真是天府之国。自从明朝入于蒙古,只充做牧场。到乾隆年间,有几个汉族渔夫捕鱼到此,在近河处用桔槔取水,试行种植,大获其利。到道光三十年,黄河水溢,北岸决成一河,名曰塔布河。河流所及,都成了膏腴。那时山西人民移殖来的渐渐多了,他们在那边种地,有非常好的收获。听说一个人可以种到一千亩,种一年可以吃十年。起初他们只会利用天然的河流,后来也会自己开渠,引水灌田了。王同春就在这个运会中赶到了河套。
有一个四川人,名唤郭有元,他先到河套,娶了甘肃女子,成家立业。他首先提倡开渠,这条渠就叫做“老郭渠”(现在改称通济渠)。同治十三年,王同春投在郭家,充做工人,勤苦地工作。他的身材特别高大,长六尺左右,进普通的门户全需低头而入。力气又极大,一锹下去,掀起来时就有百余斤的土。郭有元见他一表人才,心里着实爱重,就叫他管理渠工,把女儿嫁给他。他既成了家,就向蒙人租了牧地,自创一牛犋(这是绥远的特别名词,两条牛为一牛犋,引伸为村庄的意思)。后来再开第二个牛犋,以至于第三、第四……他的田多了,就隆兴长(地名,在今五原城南)创一牛犋,这是他的大本营。光绪七年,他又自己开了一条小渠,叫永和渠。十二年,又开同和渠;后来开得长了,改为义和渠(在今五原县),这条渠长有百余里。在这时候,他已经不受他的丈人的节制了。
光绪初年,开渠垦田的还有几人,西边有一姓王的凿了一条黄土拉亥渠,又有一个姓杨的开了一条杨家河(都在今临河县)。东边有一曹四,还有一个四老虎,同时开了一条长胜塔布渠(今名长济渠)。凡是一开了利就会发生争端,他们为了争水争霸常时械斗。王同春势力最充裕,他有来复枪、前膛炮,手下养着的逃兵和把式匠(即拳教师)又最多,械斗几年,他独霸了。河套共有八大干渠,每渠周围数百里,他一个人就开辟了五个,拥有良田一万余顷,牛犋七十个。河套地方几乎给他打成一片。
(二)
但他的战胜并不完全靠武力;他有绝特的聪明。开一条渠不是容易的,三丈阔,三丈深,数十里至数百里长,还有许多的支渠,费钱数万至数十万、百万。实在是很伟大的工程。要是开了没有水来,或来而不多,人力财力岂不冤枉花了。但他识得水派,有开渠的天才,一件大工程,别人退避不遑的,他却从容布置,或高或下,或向或背,都有适当的计划。他时常登高望远,或骑马巡行,打算工程该怎么做,比受过严格训练的工程师还要有把握。在黑夜之中,他点了三盏灯,疏落地放着,来测定地的高低。逢到下雨天,他又冒雨出去,说那里有水,锹头挖下去,果真冒出水来了。遇有疑难的地方,低着头看,抬着头想,痴痴地立在渠边,有时竟彷徨终夜。等到豁然贯通,真觉得上下通明,快乐地跳起来,叫起来。他是这样地精神专注的,他又最不会失掉经验。夜中驰驱旷野,偶然不辨在什么地方,只消抓一把土向灯一瞧就知道走到哪里了。有一次,他指着一块地,说一尺以下必有水,旁人不信,掘下一尺,他的话竟验了。这人骇怪,问他原因,他说,“你看,地鼠穿的窟窿,翻起来的土是湿的。这不是很明白的证据吗!”黄河中起泡,他知道水要涨了,对农民道,“你们看,我开这渠,水会跟我来的!”果然渠口一开,水就汹涌地进来了。农民对他信仰极了。真要把他当成龙王拜。后来他和人家打架,被挖了一只眼睛,大家就称他为“独眼龙”,嵌进了这龙字。又因他小名进财,也称他“瞎进财”。凡是到河套去,提起王同春,这名字太文雅了,未必人人知道;一说瞎进财,没有不知道的。他还有一个表字,叫做“浚川”,这当然因他有开渠的功绩,念书人取了尧典中的句字替他加上的了。
他非常的惜物,爱牲畜,天天先喂了牲口然后自己吃饭。他又非常的刻苦,开渠时自己也夹在工人队里,一齐动手,就是他的爱子也逃避不了这种苦差使。就是他的女儿,脚裹的小小的,也要背了枪在渠里监工。
他的势力既渐渐雄厚,于是招兵买马,做起土皇帝来。流氓跑向他那边去,犯罪的也逃到他那边去。三教九流,他都容得下。直鲁豫三省的贫民,去的更不少。本来茫茫的荒野,给他一干,居然村落相望,每天下锹的和担土的有数万人了。他用了兵法部勒他们,个个人要替他做事,不许随便离开。农闲之时,又要施行军事训练,以防敌人的侵袭。清末革命党需要金钱的接济,常去访他,也受过他不少的恩惠。他对于钱财一点不吝惜。凡是去依赖他的人,他每每给这个人娶媳妇,再给以百亩或千亩的田地。光绪十七、八年两年,京北大旱灾,他捐输了粮米一万多石。二十七年又是闹荒,他再捐了六千多石。
他既广辟田地,开沟渠,置牛犋,后套里方圆数百里,再没有蒙人游牧的地方,于是他们不是北渡阴山,就是南越黄河,王同春势力所及之地便断绝了蒙人的足迹。也有人说蒙人很信仰他;蒙旗里有什么争端,只要他一出来,调停事就完了。到底怎样,尚待打听。也许王同春的强垦蒙地比了官垦还能讲些公道,又还舍得花钱,虽然蒙人一样地受压迫,究竟压迫得轻的会得人心呢。
他不仅对于蒙人毫不客气,即对于洋人也没有礼貌。比利时等国的教士在绥远一带传教历有年,每一个教堂各领有蒙地数百千顷,筑室耕田,自成都邑,仿佛一个个的小独立国,做事自然偏于强横。王同春压不服他们,他们也压不服王同春,彼此积有嫌怨。在这方面,我们虽没有听到什么故事,幸而觅得陕西巡抚升允的一篇奏书。奏书中的事情是这样:蒙人和教民闹起来,在庚子年后蒙方当然不会占便宜,其中有一个乌审旗(即鄂尔多斯右翼前旗)需赔银四万八千两,但这旗太穷,不但拿不出钱,也拿不出牲畜,只得把一个盐池押给教堂;教堂不要,因此招商承领。有人推举王同春承领,王同春自己答应了,而教堂不肯答应,说:“此人最不安分,与教堂颇有宿怨”,竭力阻挡。地方政府无法,把盐池改为官办。从这一点上可以知道,王同春对于外国人是怎样的倔强。
有一个河南人陈四,到河套时比王同春早些,他也是一个豪侠讲义气的男儿,手下自然收得许多徒众。两雄不并立,他们两家时常械斗,杀伤的人很多。诉到官厅,王同春就被捕入萨拉齐的牢里。萨厅抚民同知文钧觉得械斗的事双方都应负责,不该独使王同春受冤屈,把他放了。后来陈四方面屡次上告,文钧为了这件事情竟革了职。他年老无子,不回家了,寄居在绥远城里,也没人理他。有一天,外边忽然来了几十个大汉,把他抬了去,他莫明其妙。停了一会儿,才知道他们是王同春特地派来接他的。到了王家,王同春跪下说:“大人,你是重生我的恩人,你没有儿子,我就是你的儿子了!”奉养他终身,殷勤服侍,过于孝子,远道的人听了,愈加钦佩他待人的诚厚。
光绪二十七年,库伦活佛听得他的名声,聘他到外蒙开渠。他带了一千个汉人去工作。结果如何,因为道远,述说的人也不知道。但他的幸运已在这一年交完了,从此以后,他就一重重地堕入了厄运。
(三)
光绪二十六年,八国联军攻入北京,西太后等逃到陕西,岑春煊率师勤王,路过河套,看见土地肥美如此,心中着实想用国家的力量帮助农业的发达。下一年他接任山西巡抚,就奏请开发(因为那时的绥远是山西管的)。朝中准了,命贻谷做督办垦务大臣,二十七年先在东蒙着手,二十八年推到西蒙。贻谷到河套一看,见王同春的势力这等雄厚,觉得非把他打倒,政府的垦务是不能办的。因此,对他说:“你办垦务极有经验,我就请你当了总工程师罢!”贻谷带去的一班人,看见那边有这样的大财主,个个眼红,想去揩他的油。他知道政府的势力来了,豺狼当道,对他必然不利,但无法反抗,他任了总工程师,第一件事是修长济渠。他只命工人往低处开,水来了上不去,反把以前所开的渠一起淹了。他达到了败坏渠道的愿望。
本来绥远的萨拉齐厅辖区极广,后套全部在内,现在宁夏省的一部分也在内。自从政府开发西蒙,就把它的西部划作五原厅。二十九年,五原厅扶民同知兼西蒙垦务督办姚学镜为了王同春不肯把渠道公开,亲带几营兵到他家里,勒逼他把渠道归公;他违抗不了,只得屈服。从此以后,政府里设了水利局专管放水,每年征收水租;在规定之外,局中的吏役常常作额外的需索,不肯纳贿的就不给水。逼得人不能种,河套里的良田又变成沙碛了!王同春是自开渠道的人,政府里算是体恤他,贴还他一些开渠费。
在那时,他不再能和以前械斗过的人争气了,于是他的二十余年来的敌人,一一上衙门控告他,其中以陈四为最厉害。他派人同陈四说:“从此以后,我固然完了,但你也完了!我们讲和吧,我们把两班把式匠遣散了吧!”陈四听了他的话,果真把自己的爪牙辞退。二十九腊月三十日,陈四住在义和渠旁土城子(今五原县城南约六十里),王同春的拳师社福元带了几人,从隆兴长赶骡子到土城子,夜十二时把陈四打死了。杜福元们跨骡东去,八点钟走了四百里路,到包头,大年初一到处拜年。陈四家属告状,官府捕获了杜福元,但他说,“元旦天亮我就在包头拜年,怎么大年夜的十二点我在土城子杀人?两处相去四百里,难道我是会飞的?”官府到底不能定他的罪。
但是办垦务的官员们发财的机会又到了。他们叫王同春来,斥责道,“你私垦蒙地是有大罪的,杀人也是有大罪的,两罪并发,你有几个头?这不是害了自己不够还害子孙吗?听我们的话,你具一个甘结,我们替你消案!”说罢拿出一张纸来,叫他画押。王同春是不识字的,不知道上边写的是什么,迫不得已,打上了一个手印。这一打,他的田就去掉了无数!
到光绪三十三年,王同春到底为了打杀陈四案被捕入狱。关了五年,适逢辛亥革命,绥远将军坤岫因人心不安,要把监内五十一个犯人 一起枪毙,结果,别的都死了,只有王同春没有死,然而死尸却还是五十一个,原来一个开枪的兵丁误死在内了。将军觉得其中必有天意,没有杀他,仍旧监禁。民国元年,他恢复了自由。绥远将军派他回河套办团练,安定边疆。他回到家里,叫人肩扛一面大旗遍走四乡,嘴里喊道,“王老子放出来了,奉将军的命令训练乡团,保护老百姓了!”百姓们听了这话,聚集拢来,不上一个月就部署井然,威声大振。民国二年冬,外蒙入寇,他埋伏了许多团丁,在高阙戍前打了一仗,蒙人大败而归。他因有了这回武功,得到政府里五等嘉禾章的奖赏。可是他的田产很少是他的了,他虽任当地的农会会长,还做得出什么事情来呢?
听说阎锡山在清末和王同春有过很深的交情,辛亥革命,阎氏曾得到他的兵马钱粮的帮助,因此,民国以来他输运货物,经过山西,很受当地保护。他每年把滩羊皮和软毛细皮从宁夏后套运到顺德,再把绸缎布匹洋广杂货从顺德等处运到后套,车上插了“王同春”三字的标旗,经过山西税卡,概可免验放行。因此,他在顺德民间的声名也很大。但我们知道辛亥革命时他正关在狱里,或者只是一种民间的传说而已。
民国三年五月,地理学家张相文旅行到五原,他在归化听得了王同春的名望,访他谈话,一见倾心,觉得他真是一个农村的模范人物。听到他自叙五十年来的经过,又深切地替他抱不平。张氏回到北京,和农商总长张謇说了。那时张謇兼任导淮督办,听得有这样一位开河的天才,自然高兴,就聘他为水利顾问,招他到北京,并嘱他带了两个儿子到南通师范学校读书。这年冬天,他们动身,路过绥远城,谒见将军潘矩楹,潘将军的手下人和贻谷的手下人一样,看他有钱可榨,就劝将军加他一个罪状,把他下狱。张相文与张謇函电营救,都没有效果。张謇为了这事特地进总统府见袁世凯,用袁大总统的命令打电报去,方得释放了。他到北京,对人说:“险呵!案子已判决,该枪毙了!只是这命令迟到一天,已不及了!”他想起这些事情,真觉得万念都灰了。
他们到了北京,在张相文办的中国地学会里住了三个月,和张謇等商量开垦河套的计划。他们共同组织了一个西通垦牧公司,由王同春拨出乌兰脑包附近地十万八千亩作为公司事业的基础,张謇和张相文各出二千元作为活动资本,从民国四年四月开冻时办起,张相文亲自去布置。因为交通不便,官吏贪婪,军队骚扰,土匪猖獗,办了六年,不但开垦失败,连牧畜也失败了。
民国三、四年间,张謇常常请假回南,覆勘淮南工程。王同春曾随着他南行。张謇同他讨论导淮的方案,他主张疏导人海,张也极以为然;但到底为了种种阻碍,没有实行。
他在南通县住了些时,又到北京和山西应州住了些时,他回到五原。五年,河套田地又归他经营。但他老了,不行了。六年,病死。年六十七。现在五原城内有个王同春祠堂,每年六月六日为庙会期。就是这座五原城,也是他捐贷建造的。
自从光绪末年他入狱后,一班拳师失去了首领,变为土匪。河套的土匪几乎没有不是王同春的把式匠,他们的扰乱区域直蔓延到察哈尔。
讲到渠道,自他走后也湮塞了。当贻谷办垦的时候还像个样子。到了民国就没有人顾及,垦务停顿了。四年,绥远都统蔡成勋手下有一个族长杨以来,他要包办水利,设立灌田公社,名义似乎很好,但实际只有剥削,水利全坏。五年,虽仍由王同春接办,但过年他就死了。此后水利事业由垦务局经营,当局者只知有田而不知有水,更失败了。十七年,划归建设厅,设立包西水利管理局,困于经费,变成官督民修。无论如何,总不及王同春私人时管理得好。所以有人叹息着说:“民生渠修了三年尚未成功,而且眼看将来也没有希望,如叫王同春来修,哪会枉费这么多的时间和这么多的金钱!”
王同春共生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长子和四子早死,五子王吉,号乐寓,是一个谨慎的人,能保守他的遗产。三子王英,号杰臣,民国初年随父到南通,读过几年书。回五原后,他不去种地,专喜招集流氓,聚众至数千人,后又增至万余人。政府任命他做军官,曾在山西骑兵司令赵承授部下做过旅长和副司令等职。但他为人心气高强,不能郁郁居人下,而有势力的又垂涎他的产业,逼得他难堪,二十年,他率了两师兵造反了。这说不定有水浒传中逼上梁山的背景,给国军剿平了之后,至今匿居在天津。他分得的父产,已全部没收了。次女二老财,年已五十外,娴骑术,擅智谋,绰号是“后套的穆桂英”,也有人比她做九花娘。十七年,土匪赵二半吊子围攻五原城,声言破城后要屠城,她挺身而出,严辞责备,他的兵就退了。即此一事,可以知道她在后套的威望。他手下有四千人,又有些军人。她也能指挥军队。王英失败后,后套的土匪更多,有人报信,说他们都住在二老财的家里。政府得此消息,把她逮捕。她侃侃答辩,说,“倘使我帮着王英造反,为什么他失败后我不跟着他跑呢?再说捉贼捉赃,我的赃在哪里呢?”问官觉得她理由甚真,没有定她的罪,但也没敢放她。她现在仍住在五原县的监牢里。又有人说,已经放了出来。
民国十四年,从五原县中析出通济渠以东的地,成立安北设治局;又析出丰济渠以西的地,成立临河设治局,十八年,改临河为县。绥远一省只有十八个县,而五原、临河、安北三县是王同春开发的。一个不识字的人能够赤手空拳创出这番大事业来,那不够我们的纪念?再说倘使官民能够合作,他的成绩又将怎样?所以张相文沉痛地说:“王同春是不幸而生于中国!”
(选自《禹贡》半月刊第二卷第十二期)
附二、《二老财》(作者:冰心)
民国廿三年八月九夜,我在绥远的一个宴会席上,听到了一个奇女子的事迹。她是河套民族英雄王同春氏的独女,“后套的穆桂英”,她的名字是二老财。
不,她没有名字,二老财是她的部下和后套的人民,封赠给她的。
那天夜里,听完故事,回去已是很晚。有了点酒,路上西北的高风,吹拂着烘热的面颊,心中觉得很兴奋,又很怅惘。在黑暗中,风吹树叶萧萧的响,凉星在青空闪烁着,我一夜没有睡;翻来覆去的,眼前总浮现着一个蓝衣皮帽,佩枪跃马,顾盼如神,指挥风生的女人。
因着幼年环境的关系,我的性质很“野”,对于同性的人,也总是偏爱“精爽英豪”一路。小时看《红楼梦》,觉得一切人物,都使我腻烦,其中差强人意的,只有一个尤三姐,所谓之“冰雪净聪明,雷霆走精锐”者,兼而有之。又读野史,有云“郭汾阳爱女晨妆,执栉捧巾,尽是偏稗牙将。”使我觉得以她的家世,她的时代,可记者必不止“晨妆”而已。可惜以后翻了些史书,这郭公爱女,竟无可稽考,不禁惘然!
二十年来,野性消磨都尽,连幻想中同性的人物,也都变样了。“女人”,这抽象的名词,到我心上来时,总被一丛乱扑的火星围绕着,这一星星是:衣,饰,脂,粉,娇,弱;充其量是:美丽,聪明,有才藻,善言辞;再充其量是……无论我的幻拟引到多远,像二老财这样的人格,竟不曾在我的想象中出现过。
话说那“有百害”的黄河,挟着滚滚的泥沙,浩浩荡荡的向着东南奔注。中间,这浑水卷过了狼山以南一片蒙古的牧场,决成万顷膏腴的土地。那身高九尺,心雄万夫的王同春,在同治初年,带着数千直鲁豫的同胞,在这河套里开辟屯垦,经过多少次的占租械斗,他据有了干渠五个,牛犋七十,这方圆万顷的良田,都入了瞎进财——王氏外号——之手。河套一带,提起了瞎进财,哪个不起着一种杂糅的情感,又惊慑,又爱戴?
俗言说“虎父无犬子”,而瞎进财的四个儿子,都只传了他父亲的悫直质朴,这杀伐决断,精悍英锐之气,却都萃于他女儿之一身。所以在童年时候,她的兄弟们杂在工人队里辛苦挖渠,而二老财却骑马佩枪,在河渠上巡视指挥着。
王同春自己都不大认得字,他的独女当然也不曾读书。正因她不曾读书,又生长在这河山带绕,与外面文化隔绝之地,她天真,她坦白,她任性,她没有沾染上半点矫揉忸怩之气。她像“野地里的百合花”,……不,她不是一朵花,就是本地风光,她像一根长在河套腴田里的麦穗。一阵河水涌来,淹没了这一片土地,河水又渐渐的退去,这细沙烂泥之中,西北万里无云的晴空之下,有一粒天然的种子,不藉着人力,欣欣的在这处女地上,萌芽怒茁,她结着丰盛的谷实。
就这样的骑着无鞍马,打着快枪,追随着父亲,约束着工人,过了她的童年。到了二十多岁,二老财便出嫁了。丈夫早死,姓名不传,有人说是她的表兄,但也不知其详。丈夫死后,二老财又住娘家,当然她父亲也离不了她。
到了光绪三十三年,因着历年和人家争夺械斗的结果,五原县衙门里,控告王同春的状子,堆积如山,王氏终于下狱了。这时,王家的一切:打手,工人,田庐,牲畜,都归二老财一人分配管理。她的身边,常有三四十个携枪带刀的侍从,部下有不受命的,立被处决。她号令严明,恩光威力,布满了河套一带,人民对她,和对她父亲一样,又惊慑,又爱戴。就在这时二老财得了她的尊号:她父亲王同春是大财主,大老财;她是二财主,二老财。
民国六年(?)王同春死了。他的次子王英,收集父亲的手下,以及各处的流亡,聚众至数千人,受抚成军,驻扎张北一带。民国二十年又与“国军”对抗,兵败势危,士卒哗变,王英仓皇出走,求教于二老财。二老财打了王英一顿嘴巴,骂他没用,自己立刻飞身上马,到了军中,只几句训话,便万众无声,结果是全军拥着王英,突围走到察哈尔,在那里被刘翼飞将军所获。
王英的残党,四散劫掠,变成流寇,著名匪首杨猴小,便是其中的一个。去年春天,一队杨猴小的部下,截住了一辆骡车,正在一哄而上,声势汹汹的时候,车帘开处,二老财从车上慢慢的跳了下来,说:“你们不忙,先看清我是谁!”这几十条好汉定睛一看,吓得立刻举枪立正,鸦雀无声的,让这骡车过去。
这时五原附近的抢案更多了,有人说是二老财手下所作。五原县长就把二老财拘来,想将她枪毙,以除后患。二老财上堂慷慨陈辞,说,“王英是我的亲兄弟,他作恶坏了事,我并没有逃走,足见我心无他。至于说我家窝藏着坏人,这也不是事实,我家里原有些父亲手下的旧人,素来受过父亲的周济,如今我也照旧给他们些粮米,这是惜老怜贫,并不是作奸犯法。请问捉贼捉赃,我家里有盗赃么?有人供攀我是窝主么?”县长听了这一篇理直气壮的话,觉得很难发落,又因为她是河套功人王同春的女儿,众望所归;而且严刑之下,也不能使匪徒供出二老财窝藏的事实来,就把她释放了,只同她立下条件,不许再招集流亡。——一说是她并未被释,到如今仍然软禁在五原城里。
以上是我在绥远听到的,自此在西北旅途上,逢人便问,希望多知道些二老财的事迹。八月十七日到包头,在生活改进社里、公宴席上,又谈到王同春、我就追问二老财,有七十师参谋吴君,看看我惊讶的笑着说,“您倒爱听她的事?这个妇道人家,没有什么才情,但这人可就利害着了!”于是他就滔滔不绝的讲下去,“说起她,我还见过一面。那年吴子玉将军从兰州到北平去,路过此地,我也上车去接。车上尽是男子,却有一个女人,五十上下年纪,穿着大蓝布袄,戴着皮帽,和大家高谈阔论的,我就心烦了,我说,‘这是什么娘儿们,也坐在这里!’旁边有人拉了我衣裳一把,我就没言语。走到背静处一问,敢情就是名满河套的二老财,她也接吴将军来了,是请吴将军替她兄弟王英说情。我后来也同她谈过话,这人真能说,又豪爽,又明白。她又约我到她家里去,在五原城里,平平常常的土房子,家里仍是有许多人。她极其好客,你们如去了,她一定欢迎,若要打听王同春的事情,去问她是再好没有的了。”
包头一直下着大雨,到五原去的道路都冲没了。这次是见不着的了!归途中我拜托了绥远的朋友,多多替我打听二老财的事,写下寄给我。如能找到她的相片,也千万赏我一张。
火车风驰电掣的走向居庸关,默倚车窗,我想:在她父亲捐资筑立的五原城里,二老财郁郁的居住着;父亲死了,兄弟逃了,河套荒了,农民散了!春秋二节,率众到城中河神王同春的庙里,上祭祝告的时候,该是怎样的泪随声坠!王同春的声威,都集在她一人身上了,民十七赵二半吊子围攻五原城之役,不是她单骑退的贼兵么?西北的危难,还在刚刚开始,二老财,你是民族英雄的女儿。你还没有老,你的快枪在哪里?你的死士在哪里?
万里长城远远的横飞而来,要压到我的头上,我从此入关去了。回望着西北的浮云,呵,别了,女英雄,青山不老,绿水长存,得机缘我总要见你一面,——谁知道我能否见你一面?今日域中,如此关山!
一九三五年十一月五日夜追记。
(本篇最初发表于1936年1月《青年界》第9卷第1号。)
附三、二老财介绍
王友卿,女,直隶(河北省)顺德府邢台县石门村人。其父王同春,字浚川,乳名进财,五岁时患痘疾伤左目,成年后眼睑下拖,不常睁开,因故人称“瞎进财”。王同春娶过两房妻室,共生6子3女,其子女多英年早逝,仅存三子英,字杰臣;五子喆,字乐愚;二女友卿,乳名拉玉。
王同春成年累月忙于治水等公务,王英不务正业,也不理家务,是个有名的“三没底据”。行二的王友卿就成了王家的大管家,家里家外极负盛名。王同春富甲一方,是闻名遐迩的大老财,王友卿就成了“二老财”。
王同春于1913年来达拉特旗新民堡开创哈什拉川灌区,之后,在杨家圪堵村给王友卿分了一部分土地,因此,‘二老财’青少年时期曾定居达拉特旗瓦窑沟。17岁时嫁给五原县大油坊的山西大地商张寿鹏。32岁守寡,未曾再嫁。
“二老财”姿色姣好,且极妖媚,天性好淫,人皆可夫,属于民间所说的‘妖精’之类。每见伟岸男子,则春心萌动,色眼迷离,百媚俱生,摄人心魄,使男性不能自主,因而,凡其所爱,未有不拜倒在其石榴裙下者,脍炙人口的鄂尔多斯民歌《上房瞭一瞭》,就是以其为原型创作的。
‘二老财’在逊王还是王储时,即与其勾搭成奸,逊王的福晋文氏(绥远都统文哲辉之女,生于外蒙)虽姿色颇可,但无“二老财”妩媚、时髦,因之两情甚恰。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前后,达旗出卖土地之风甚炽,“二老财”在其父的暗示下,为攫取达旗之土地,便极尽勾引迎合之能事,把个逊王弄得好似闪电婆子丢了魂——不知是在云里雾里。偏巧,‘伶俐过天’的白官林庆也爱上了这个小脚的“二八佳人”。林庆家在王府东面,往返必在王家打尖,或利用逊王出门之便,也时常到王家盘桓,王同春心中暗喜,便以女儿的色相要挟,达旗后套土地十之七八便归了王同春。
林庆与‘二老财’之事,不久被逊王发现,责以三十大板,但林庆与发妻不和,缺少慰藉,很难了却与‘二老财’的情缘,两人便骑上马,到三十里外去幽会。又为逊王察觉,加倍处罚,打了六十大板。林庆惧极,逃入五当召山中,以狩猎为生,为时三载。
林庆的出走,使逊王失去得力助手,甚感不便,便派人进山寻找,经十几次查询,始得见面。但林庆仍不敢回旗。后由‘一手遮天’的总办彭素等人出面担保,才将林庆召回。
此后,‘二老财’迁居后套,林庆每年假借到后套办理‘丈青’和‘收烟亩’等事项,仍住到王家。王同春为给他们方便,令他们住后面的独院,‘二老财’与林庆便明铺明盖了。逊王因身居王位,身份不同,不愿也不便与林庆相争,便渐渐疏远了‘二老财’。
1925年,准旗的大汗台吉纳森达赖,到归绥去见李鸣钟,返旗时路过包头,住到王英家里,‘二老财’一见钟情,便整日在一起厮混。王英不悦,常旁敲侧击,令纳森达赖难堪。纳森达赖恼羞成怒,在一次宴会上,当众向王英索债,王英翻脸不认帐,双方卫士几乎血刃,经众人苦苦相劝,才不欢而散。王英当场大喊:“大汗台吉,你等着我!”后来,果于1927年,经阎锡山首肯,发兵洗劫了准格尔旗。
人们在谈论‘二老财’时,大多偏重于‘财’、‘色’方面,其实,‘二老财’在军事上是很有一套的。著名作家冰心在其《平绥沿线旅行记》中,曾写了一篇名为《二老财》的文章,对‘二老财’的‘巾帼不让须眉’曾大书特书,说她是“奇女子”,是“后套的穆桂英”,“是民族英雄的女儿”,是“一个蓝衣皮帽,佩枪跃马,顾盼如神,指挥风生的女人”。“民国十七年(1928年)赵二半吊子围攻五原城之役,是她单骑退的贼兵”。还说:“瞎进财的四个儿子,都只传了他父亲的憨直质朴,这杀伐决断,精悍英锐之气,却都萃于他女儿之一身。所以在童年时候,她的兄弟们杂在工人队里辛苦挖渠,而二老财却骑马佩枪,在河渠上巡视指挥着。”
王同春“不大认得字,他的独女当然也不曾读书。正因她不曾读书,又生长在这河山带绕,与外面文化隔绝之地,她天真,她坦白,她任性,她没有沾染上半点矫揉忸怩之气。她像‘野地里的百合花’,……不,她不是一朵花,就是本地风光,她像一根长在河套腴田里的麦穗。一阵河水涌来,淹没了这一片土地,河水又渐渐的退去,这细沙烂泥之中,西北万里无云的晴空之下,有一粒天然的种子,不藉着人力,欣欣的在这处女地上,萌芽怒茁,她结着丰盛的谷实。就这样的骑着无鞍马,打着快枪,追随着父亲,约束着工人,过了她的童年。”
“到了光绪三十三年,因着历年和人家争夺、械斗的结果,五原县衙门里,控告王同春的状子,堆积如山,王氏终于下狱了。这时,王家的一切:打手,工人,田庐,牲畜,都归二老财一人分配管理。她的身边,常有三四十个携枪带刀的侍从,部下有不受命的,立被处决。她号令严明,恩光威力,布满了河套一带,人民对她,和对她父亲一样,又惊慑,又爱戴。就在这时,二老财得了她的尊号:她父亲王同春是大财主,大老财;她是二财主,二老财。”
“民国六年(?)王同春死了。他的次子王英,收集父亲的手下,以及各处的流亡,聚众至数千人,受抚成军,驻扎张北一带。民国二十年(1931年)又与“国军”对抗,兵败势危,士卒哗变,王英仓皇出走,求教于二老财。二老财打了王英一顿嘴巴,骂他没用,自己立刻飞身上马,到了军中,只几句训话,便万众无声,结果是全军拥着王英,突围走到察哈尔,在那里被刘翼飞将军所获。王英的残党,四散劫掠,变成流寇,著名匪首杨猴小,便是其中的一个。去年春天,一队杨猴小的部下,截住了一辆骡车,正在一哄而上,声势汹汹的时候,车帘开处,二老财从车上慢慢的跳了下来,说:“你们不忙,先看清我是谁!”这几十条好汉定睛一看,吓得立刻举枪立正,鸦雀无声的,让这骡车过去。”
“这时五原附近的抢案更多了,有人说是二老财手下所作。”
“五原县长就把二老财拘来,想将她枪毙,以除后患。二老财上堂慷慨陈辞,说,‘王英是我的亲兄弟,他作恶坏了事,我并没有逃走,足见我心无他。至于说我家窝藏着坏人,这也不是事实,我家里原有些父亲手下的旧人,素来受过父亲的周济,如今我也照旧给他们些粮米,这是惜老怜贫,并不是作奸犯法。请问,捉贼捉赃,我家里有盗赃么?有人供攀我是窝主么?’县长听了这一篇理直气壮的话,觉得很难发落,又因为她是河套功人王同春的女儿,众望所归;而且严刑之下,也不能使匪徒供出二老财窝藏的事实来,就把她释放了,只同她立下条件,不许再招集流亡。”
以上就是著名作家冰心笔下的‘二老财’。
1937年日军侵占绥包时,‘二老财’投靠了日本,当过日本特务机关设在包头的道生组织的联络员和情报员,因而于1951年4月被我人民政府逮捕,1951年8月27日镇压于包头。其三弟王英,早年当过土匪独立队的头目,日本侵华期间当了汉奸,任日寇“绥西联军司令”,抗日战争胜利后,被国民党收编为“十二战区骑兵司令”,1951年被我人民政府镇压于北京。其五弟王喆,曾任过绥远省参议员和绥西水利局副局长,1951年被我人民政府镇压于五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