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花江上》是我非常喜欢的一首歌曲。优美、悲愤、凄凉、高昂的词曲,令人情绪沉浸其中,痛彻肺腑。2005年11月,阅读人民日报海外版上陕西作家阎纲的文章,我才知道,这首歌的词曲作者叫张寒晖,而这首歌的创作地点,就在我的家乡西安。
我留下了这一期报纸,不仅因为这篇文章让我了解这首歌创作的始末,还因为文章里易俗社、竹芭市、甑糕等等亲切熟悉的字眼,引起我无限乡愁。
小时候,我家住在和平路大差市附近。记得有一段时间,清早的人行道上会有一口大锅,装着热气腾腾的甑糕。妈妈会给我一角钱,我上学路上,就在锅前排队,买一碗香甜绵软的甑糕做早餐,满足又开心。十岁的时候,我家搬到建国路,就是西安事变重址张学良公馆所在的那条街。记得比起和平路来,建国路要清冷得多,起初我还不适应呢。三年前回西安时,带女儿寻访儿时旧居,发现和平路上,那有着高大的红门、台阶、影壁和传统的木制楼房的大院,早已被摩登闪亮的银行大楼代替。建国路也已变成熙熙攘攘、交通拥堵的街道了。如中国大多数城市一样,近年来,西安沧海桑田天翻地覆地变了样,记忆中的老城,和童年一起,只能在记忆里追寻了。
快到九一八了,把这篇文章贴上来,纪念那个让多少人颠沛流离背井离乡的国难国耻日,纪念早逝的优秀音乐家张寒晖,也捎带纪念一下消逝的老西安。
人民日报海外版2005年11月29日 星期二 第七版
张寒晖说:娃呀,我教你个歌
作者:阎纲
一声“我的家……”双泪落君前,中国人民纪念抗战胜利六十周年,没有忘记张寒晖。
“九一八”事变后,张寒晖和我父亲阎志霄同在陕西省民教馆从事抗日演出活动。张寒晖常上我家作客,他不胖不瘦,不高不低,眼镜后透出的目光既斯文又谦和,喜欢逗小孩玩,我和哥哥叫他“张叔叔”,他却纠正说:“我是你们的大朋友!”
抗战爆发前的1936年,张寒晖被省民教馆的刘尚达(解放后任西安市文联主席)二次邀回西安,积极从事救亡宣传。西安有史以来第一个正规的话剧组织“西安实验剧团”成立,父亲和张寒晖都是发起人,张任导演,刘任团长。接着,又组建了其后有着相当影响的大型剧团“西安铁血剧团”,我父亲任团长。在竹笆市阿房宫电影院,我们曾经观看过两个剧团合演的独幕剧《不识字的母亲》(张饰母亲)、《一片爱国心》(张饰日本妇女)等,接着,铁血剧团冲破当局武力禁演,假易俗社舞台如期上演多幕话剧《黑地狱》。
入夏,刘尚达、张寒晖同我父亲议定,邀请二位当年就学北平大学艺术学院时的老师、戏剧名家陈治策来西安讲学,指导狂飚初起的新兴话剧活动。父亲他们召开话剧界人士集会欢迎陈治策。陈先生激动地说:西安话剧界同仁是一批对社会有贡献的艺术家,所做出的成绩很为显眼……欢迎会后,几位主要人士同陈治策一起合影留念。
一天中午,父亲和张寒晖出门有事,让哥哥跟我也去,张叔叔一路领着我俩,边走边教我们念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还一字一句地讲解诗意,极为耐心,表情丰富。这首诗连同张叔叔的音容笑貌哥哥至今记忆犹新。
“西安事变”那天,人心惶惶,我正在南大街文献巷家门口吃甑糕,记得邻居一名国民党官员大惊失色,藏到顶棚上不敢下来。第二天,张寒晖同几位好友来到我家,一进房门,就把我抱了抱,喜不自禁地问:“娃呀,我教你个歌!会唱《松花江上》吗?就是‘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接下来,他压低嗓门吟唱起来。哥哥也和着他唱,一气儿将全曲大声唱完。“西安事变”前夕,《松花江上》已经秘密传唱开来,他的音乐课教过《渔光曲》、《毕业歌》、《大路歌》和《松花江上》,但老师光踏风琴教歌,不介绍歌儿的名字,也不知道词曲作者是谁(为怕暴露地下党的身份,《松花江上》一直佚名)。张叔叔亲昵地拍了拍哥哥的小脑门连声夸奖道:“唱得好!唱得准!”叔叔们走后,父亲说:“刚唱的歌子,就是你张叔叔编的,也就是人人爱唱的《松花江上》!”父亲还特意告诉母亲说,“西安事变”前的一天在易俗露天剧场的“怡情见志轩”里,他们开会商讨曹禺《雷雨》的排演问题,当场推举张寒晖担任导演。(《雷雨》上演,大街小巷贴满海报。母亲领着我们哥俩到竹笆市阿房宫电影院观看首场演出,我很不耐烦,连声抱怨“不热闹!不热闹!”)正要散会时,张寒晖说:诸位留步,最近,我谱了个歌子,想让诸位听听,提个看法。接着,他低声唱了这支新歌,也就是流亡离家的《松花江上》。父亲说,那是他第一次听到这支歌,非常感人,在座的人眼睛都湿了。
父亲还介绍说,《松花江上》是1936年底张叔叔36岁时,在西安二中教书时写成的。他除了上课改作业外,没黑没明地,心思全用到写歌上。可是他小小的屋里,只有睡的、坐的和爬的地方,什么乐器都没有。问他的歌为什么一听就想家、一唱就想哭?他说:我是学家乡婆婆娘们哭男人、哭儿女、哭坟呢!人越伤心越想报仇。
“西安事变”之前,《松花江上》就在东北军中飞快地传播,那是千千万万流亡者的哀嘶,凄婉不忍卒声。《松花江上》后来成为当局禁唱的歌曲之一。西安事变时,周恩来在会见被捉的蒋介石之余,途经新城的“讲武堂”,亲自指挥民众高扬悲歌,说:“一支《松花江上》,叫伤心人断肠。”
张寒晖给我们哥俩教唱《松花江上》后的不几天,便参加了东北军,任东北军抗日学生军政治部宣传科游艺股股长兼“一二·一二剧团”团长。学兵队编为政治宣传队,分赴各队将《松花江上》传遍东北军各军各师,飞向长城内外、大河上下直到苏美的广播电台。
张寒晖1941年8月到延安,任陕甘宁边区文化协会秘书长、戏剧委员会委员等职,1946年3月11日肺水肿恶化逝世,终年46岁,长眠于宝塔山麓。
人民热爱自己的音乐家,凡爱国民众未有不习此歌者。“松花江水去潺潺,一曲哀歌动地天。”共唱此歌,不禁潸然泪下。即使是那天晚上,在纪念抗战胜利六十周年的大型晚会上,一当“我的家……”三字出口,一唱百和,肠断心碎;一当“爹娘啊,爹娘啊,什么时候才能欢聚在一堂”响彻人民大会堂时,情绪达到最高潮,中华儿女,怒火中烧,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作者简介
阎纲:陕西著名评论家,多次获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研究成果表彰奖,并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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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松花江上》歌词:
松花江上
词曲:张寒晖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森林煤矿,
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梁。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我有的同胞,
还有那衰老的爹娘。
"九一八","九一八",
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九一八","九一八",
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脱离了我的家乡,
抛弃那无尽的宝藏,
流浪!流浪!
整日价在关内流浪!
哪年,哪月,
才能够回到我那可爱的故乡?
哪年,哪月,
才能够收回那无尽的宝藏?
爹娘啊,爹娘啊,
什么时候,
才能欢聚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