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
我小的时候家住北闹市口,上学在石驸马大街,每天从家到学校,可以穿行佟麟阁路、察院胡同、也可以走文昌胡同或石驸马后宅。五十年代的胡同,地面虽然没有铺柏油,但因那时街上没有多少人,显得非常整齐干净,住户的大门也都很完好,有几家大门上还有门联,其中一副五言的门联是:“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这十个字我都认得。每当路过有这副门联的门前,我都在心里默默地念着它,如果有同学陪着我,我就大胆地念出声来。门联还有四言的、六言的和七言的,但因其中有生僻的字不认识,我就没记住。
现在我已经是个老人了,早就退休没事干了。为了消磨时光,西城区图书馆举办的京味儿文化系列讲座每次我都听。听着听着,我就想起了“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那些个门联现在怎么样了?我挺想念它们的,于是我就骑上自行车,串起胡同来了。有一些胡同可没有我小时候干净整齐了,在鳞次栉比、美轮美奂的高楼大厦下面,它们就像我这个自惭形秽的老人。门联还在,但它们的上面,被无情地钉上了报箱、奶箱,还有“民警提示”的塑料牌,变得面目全非。对此,我生气,进而愤怒,但又无可奈何。要是找到一副保存完好的门联,让我感到门虽老,但祝福犹在,我就会高兴上好几天。
和平门平安胡同7号有一副门联:
五云蟠吉地三瑞映华门
我正在欣赏这副门联的时候,从门里走出一位老大姐,有七十多岁的样子。她告诉我,这是她家的私房,他们住在这里好几十年了。她说,“五云蟠吉地”寓意她的父母生有五个子女;“三瑞映华门”寓意这五个孩子中有三个男孩。这幅门联我在别处也看到过,如果不是老大姐对我说,我还不知道这幅对联在她家大门上还有这么一层意思呢。
珠市口大保吉巷30号有一副门联:
莫道鱼盐无大隐须知货殖有高贤
这幅门联的意思有点不大好懂,从字面上看,我觉得有些商业的味道,就问路边的一位抱着孙子的老人是不是住在这个院里。老人说,她是住在这个院里,并且告诉我,来看这副门联的人不下一百个了,还有老外呢。这院子的房主姓于,她听她的婆婆说,这家是做鲜花儿生意的,人称“鲜花儿于”。解放前,每天早晨城外的花农把大批的鲜花运到他家,由他分送到周边各个茶社去(茶社指的是妓院)。解放了,这种茶社被取缔了,生意也不做了。
新街口板桥二条5号有一副四言门联:
卜居积水 世守研田
写这副门联的人至今仍在这里居住,他就是九十多岁的许林邨老人,门联是他五十多年前亲笔为自家的大门书写的。1948年国民党为死守北京城,曾想用此门板构筑工事,幸而当时门上了锁,未能拿走,保存了下来。许老先生是受人尊敬的,1967年他冒着生命危险为老舍先生辞世一周年立了一块汉白玉石碑。现在瞻仰这副门联的人很多,人们不仅仅是怀着眷恋胡同,眷恋老北京文化的心情而来,也怀着对许老先生深深的敬意。
由于文化大革命的破坏和当前胡同的消失,北京城内现存的门联数量已经很少了,有人做过统计,较完整的约有130副左右,残缺不全的有几十副。“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这副门联被广为选用,在东西城区和宣武、崇文都可以找到同样的内容,形式有书写的、有篆刻的,字体有行、隶、楷多种。西城区赵登禹路安平巷31号的大门虽然油漆全部脱落了,但深深刻下的这十个字,依旧清晰美丽。为什么这十个字备受青睐?因为它寓意深刻,包含的内容博大精深,集修身、齐家、治国于一体,所以人们把这期盼、这愿望,以及人生、道路、个人、国家连在一起,勇敢地书写在了自家的大门上。
老北京的文化是我们的宝贵财富,我们要保护胡同、保护四合院、保护门联,保护这带给我们福寿吉祥的话语——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