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震抗日战场的中国百战将军:薛岳传(二十五)
万家岭大捷:(9)
一夜之间,绵羊变成了恶狼
8月1日上午,大雾刚刚散去,金官桥阵地就响起了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冈村宁次是一位有着长远战略眼光的将军,占领九江之后,他没有急于投入所有兵力挥师西进,长驱直入攻打武汉,而是只以波田支队和第六师团沿江西进,攻打宿松、黄梅、田家镇要塞等地。主要兵力则集结九江,然后分兵从九江南下,企图攻占德安和南昌,造成西攻长沙的态势,进而切断粤汉铁路,对武汉实施战略大包围,并同时切断中国守军南下的退路,彻底动摇中国守军的意志。
其实冈村宁次何尝不想长驱直入攻打武汉,他连做梦都想。他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势如破竹般地攻城略地,连陷安庆、马垱、彭泽、湖口、九江。他在占领九江之际,就向大本营夸下海口:再过一个月,大日本皇军的军旗,就将插上武汉的城头!
可是,当冈村宁次占领九江之后,得知中国军队第九战区薛岳第一兵团共有16个师的兵力布防在南浔路的崇山峻岭之中的时候,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若是置这些隐蔽在大山深处的中国守军于不顾,他们随时会集中优势兵力,攻打日军的左翼侧背,并将沿江西进长驱直入的日军拦腰截断,令日军首尾不能相顾。想到这里,冈村宁次便不寒而栗……
基于此,冈村宁次占领九江之后的当务之急,便是要扫清九江外围,进而消灭南浔路上的中国守军。
攻打金官桥中国守军阵地的是日军第一○六师团。
第一○六师团奉冈村宁次之命,在师团长松浦淳六郎的率领下,沿南浔铁路南下,他们选择进攻的目标,是李觉第七十军第十九师的防地。
松浦中将事前得知,在牛头山、金官桥、十里山一线,布防着中国守军欧震第四军、李觉第七十军、李汉魂第六十四军,此外还有薛岳调来增援的李玉堂第八军,这四个军中,欧震第四军、李汉魂第六十四军都是骁勇善战的广东部队,李玉堂第八军战斗力也很强,只有李觉的第七十军战斗力较弱。
柿子专拣软的捏!
于是,松浦便毫不犹豫地将他进攻的方向,选择在李觉第七十军的金官桥阵地。
仗着强大的空中力量和炮火优势,第一○六师团的进攻套路,照例是日军在中国战场上千篇一律的三板斧:首先是大炮狂轰,然后是飞机滥炸,最后是步兵疯狂的冲锋。
8月1日上午,战斗一开始,日军的攻势就异常凶猛凌厉。
从鄱阳湖中鞋山新移驻九江郊外的炮兵阵地,集中数十门大炮,一齐朝金官桥地界的各个山头铺天盖地地猛烈轰击,成百上千颗炮弹落在中国守军的阵地上。紧接着,十多架战机齐集金官桥上空,对着已被炸成焦土的中国守军阵地,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轰炸扫射。
开始两天,松浦第一○六师团并没有急于投入兵力,而是自8月1日上午开始,一连轰炸扫射了两天。金官桥一线数十个山头烟尘蔽日,火光冲天,粗大的树木被拦腰折断,低矮的灌木和芭茅草也被烧光,各个山头的泥土,被炸成一片松软灼热的焦土。
李觉第七十军是一支湖南部队,装备一般,战斗力也不是很强,但湖南人忠勇好斗的血性气和不服输的倔犟性格,却使这支部队充满勃勃生机。
第七十军军长李觉,1900年出生于湖南长沙,是本世纪的同龄人。父亲以经商为业,长期在云南边境一带做生意,母亲是云南景谷人,父母生有一女三男,李觉排行最小。1949年,李觉与唐生智、程潜、陈明仁等通电起义。新中国成立后,李觉历任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十一兵团副司令员、中南军区高参,并当选为全国政协常委、民革中央委员。1987年因病逝世,享年87岁。
李觉十六岁投身军旅,他刚从军校毕业分到部队时还有一段笑话:
初到部队时,李觉带兵没有经验,士兵们认为他是娃娃官,“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因而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对此,李觉感到非常苦闷。对李觉有知遇之恩的唐生智得知后,便来到李觉的部队宽慰他,唐生智笑着对李觉说:“你去把老姜烧热了烫嘴唇,就能烫出胡子来。”李觉信以为真,竟然试了又试,结果什么也没有烫出来,但他的老实憨厚,却赢得了士兵们的好感。
在长期的军旅生涯中,李觉左右逢源,运气极佳。他不仅深得唐生智、何键等湖南军阀的喜爱和垂青,而且还是湖南军阀何键膝下的乘龙快婿。因了这一特殊身份,在跟随何键与各路军阀混战的过程中,李觉明哲保身,他指挥作战有个特点,就是只重谋略而从不打硬仗。他说过一句很是耐人寻味的话:只要我们把腰身放软一点,跟谁也不斗硬气,不打硬仗,便谁也奈何不了我们。
多年来,李觉以何门长婿、何门主将的身份,协助何键如鱼得水地周旋于蒋、桂两大势力之间。
然而,全面抗战爆发之后,李觉却一反常态。1937年7月,在庐山军官训练团受训时,他信誓旦旦地说:“国家已经到了不战则危,不战则亡的地步了!再不打硬仗,就要亡国灭种了!”淞沪会战中,李觉率部在镇海与企图登陆的日军激战一周,打了无数次的硬仗、恶仗,打退了敌人一次又一次的进攻。
自从7月26日退守金官桥之后,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大战,李觉命第七十军在金官桥的各个险关要隘处严阵以待,抓紧战前的分分秒秒,日夜不停地构筑坚固的防御工事。
在如何严防死守金官桥阵地的问题上,李觉既用上了谋略,又做好了打硬仗的充分的思想准备和物质准备。
此前,李觉曾得到苏联军事顾问的指点,学会了构筑一种可防敌人飞机大炮轰炸的防御工事。
李觉利用这一带土质坚硬的特点,构筑了一种独特的防御工事。
这种防御工事十分奇特,他们将掩体挖成陶罐状,这种陶罐状单兵掩体类似沿海一带渔民诱捕章鱼的那种肚大顶尖的红螺壳,然后用壕沟将各个陶罐状掩体连成一体,相互沟通,纵横交错,四通八达。壕沟上又用粗大的立木和横木用铁码钉密密实实地钉紧,然后覆盖上两米厚的泥土,这种独具创意的防御工事最大的好处,就是能有效地防御日军飞机和炮火的轰击。遇上敌人轰炸,将士们躲在陶罐状的大肚内相对安全,壕沟上方粗大的原木和两米厚的泥土,敌人的炮弹一般无法炸塌,即使炸塌了,躲在陶罐状掩体中的将士们依然很安全。更绝的是,针对日本人个头矮小的特点,李觉特意下令将陶罐状单兵掩体挖深了20公分,作战时垫上木墩,万一失利时将木墩带走,这样一来,防御工事即使被日军占去,他们一时也派不上用场。
由于有了精心的准备,当昨天深夜接到薛岳的电话时,李觉的回答底气十足:
“请薛长官放心,有李觉和第七十军在,金官桥阵地就丢不了!”
李觉不愧为久经沙场的湘中名将,他既在金官桥险要处摆下主阵地,又在两翼的数座山头上设下伏兵,这样一来,主阵地与各个山头的伏兵可互为掎角,遥相呼应。
其实这个时候,李觉是空背着一个军长的头衔,他的第七十军本来就只有两个师:第十九师和第一二八师。在防守九江的战斗中,第一二八师一触即溃,师长顾家齐被第九战区司令长官陈诚撤职查办,师的番号也被取消,原第一二八师兵员被陈诚拨归预九师张言傅指挥。这样一来,李觉的第七十军就成了一个空架子,他的手上掌握的就只有第十九师一个师了,该师师长也由李觉兼任。
好在第十九师是好样的,在关键时刻,第十九师给他长了脸。
一连两天,面对着松浦第一○六师团的狂轰滥炸,第十九师官兵伏在战壕里一动不动,好在战壕坚固,第十九师损失不是很大。白天炸塌了战壕,他们晚上又踏着焦土,将战壕修复如初。
8月3日,在一连对金官桥进行了两天猛烈的轰炸后,松浦第一○六师团终于发起进攻了。
松浦第一○六师团的冲锋,一开始就声势夺人,不同凡响。
只见漫山遍野身着土黄色军服的日军,猫着腰,端着三八大盖、歪把子轻机枪,在督战队的监督下,像一股黄潮般朝着金官桥的主阵地涌去……
眼见得日军越来越近了,200米……100米……50米……
眼看就到了跟前,日军的眉毛、眼睛、鼻子、军帽上的红星、肩膀上竖排的肩章以及屁帘式战斗帽后飘着的布条,都看得一清二楚。
第十九师士兵睁大眼睛,依然屏气凝神一动不动地伏在战壕里。
战场上依然是死一般的沉寂。
所有这一切,都出现在师团长松浦的双筒望远镜中。
眼看就要占领阵地了,依然不见中国守军还击。松浦以为李觉第七十军早被他的炮弹送上了西天,他的嘴角不由得掠过一丝满意的狞笑。他想,一连两天猛烈的狂轰滥炸,金官桥的各个山头早已炸成了一片焦土,中国守军的血肉之躯和顽强意志,毕竟抵挡不住大日本皇军灼热的钢铁碎片……
正当松浦陶醉得意的当儿,前方阵地出现了让他胆战心惊的一幕:
就在日军行进到距中国守军阵地约30米处时,只见第十九师官兵一个个从战壕灼热的焦土中拱出,步枪、机枪、手榴弹等轻重火器一齐猛射,鸡窝岭上的第十九师之一一○团二营的重机枪、迫击炮如急风骤雨般泼洒在日军阵地上。刹那间,那黄潮般蜂拥而上的日军,立马像割韭菜般齐刷刷倒下,顷刻间,无数日军的尸体像海滩上晒黄鱼般倒在阵地前……
狂骄的日军哪里受得了这个!
第一一三联队长田中圣道大佐挥着一把雪亮的指挥刀,带着督战队,像赶鸭子似的驱赶着士兵们不顾一切地朝前猛冲,但仍然无济于事,除在阵地前留下更多的死尸外,第十九师阵地依然坚如磐石……
松浦第一○六师团猛攻一天,在付出了2000多人伤亡的代价后,依然毫无进展。
8月3日晚上,李觉带着部属巡视阵地,望着横七竖八倒在阵地前的一大片日军尸体,他从内心发出了满意的微笑。实践证明,他事前考虑的将日军放到30米内的打法很奏效。单兵素质弱,武器处于劣势,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自己手里若是有日军那样先进的现代化武器,他何尝会出一招这样的险棋!
巡视许久之后,李觉突然发现阵地在兵力部署上还有欠妥之处,那就是作为主阵地的前沿阵地兵力过于集中,容易造成伤亡,阵地也难以持久坚持。于是,趁着夜色,他立即调整、改变部署,将原来的主阵地改为前沿阵地,另将两翼改为新的主阵地。
8月4日上午,大雾刚刚散去,松浦第一○六师团又开始进攻了。
昨天吃了大亏,松浦今天的进攻更加疯狂。
密集的大炮一连猛轰了两个小时之后,紧接着又有十多架飞机飞临金官桥的上空。一连两天的轰炸,松浦的飞机大炮没有摧毁中国守军坚固的战壕。这回,松浦将飞机的炸弹由10公斤一枚的轻型炸弹,换成了20公斤一枚的重磅炸弹,轰炸的重点集中在中国守军的主阵地上。随着一枚枚重磅炸弹的爆炸,第十九师主阵地大部分战壕被炸塌,守军死伤惨重。
这时,第十九师主阵地上出现了一个意外的情况,有一位连长被重磅炸弹密集的爆炸和不断增加的伤亡吓破了胆,突然不顾一切地跳出战壕,朝后方没命地逃去。见连长临阵脱逃,不少战士也跟着跳出战壕没命地逃跑,阵地上一时出现了混乱的局面。
李觉发现这一情况后,果断地命令第五十五旅旅长唐伯寅派人将那连长抓回,当即在主阵地前就地枪决,这才稳住了阵脚。
轰炸停止后,松浦命第一一三联队长田中圣道大佐和第一四五联队长市川洋造中佐亲自督阵,向第十九师主阵地开始了新一轮更加猛烈的攻击。
他们不知中国守军已于昨天晚上调整了主阵地的部署,误将前沿阵地当成了主阵地,连续几次进攻,都被两翼新的主阵地上密集交叉的火力所击退。
下午4点,田中圣道杀红了眼,他将第一一三联队主力配属的一个大队的战车,全部投入到第十九师正面,发起了又一轮的猛攻。
田中圣道大佐举着雪亮的指挥刀,各大、中、小队长也纷纷朝前压阵,大批日军像一股更加凶猛的黄潮,一波接一波地朝第十九师阵地怒卷而去……
日军终于在第十九师阵地上撕破了一个突破口,大批日军疯狂地朝突破口拥入,第十九师第五十七旅阵地一时告急。
新任旅长周昆源见情况危急,便孤注一掷,将预备队全部投入反击,双方展开了激烈的肉搏战。此时,田中圣道手中已无预备队可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队伍从刚刚撕开的突破口潮水般退了下来……
第十九师阵地又一次恢复。
李觉守住了阵地,却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望着越来越少的弟兄,他的心情异常沉重。虽然他连战皆捷,但他知道,这么消耗下去,总有被打光的一天,阵地终将失去,因此,他反复权衡思考之后,第一次向薛岳求援。
8月4日晚上,李觉又一次调整了主阵地和前沿阵地的兵力部署。
当晚,观察哨发现有一支日军朝鸡窝岭方向运动,李觉马上清醒地意识到,日军是想趁着夜色偷袭鸡窝岭上的一一○团二营迫击炮阵地。李觉亲自指挥部队将偷袭的敌人击退,并将冒死突入我方阵地的一部分日军重重包围。当天晚上,敌人几次企图突围下山,均未成功,天亮后却再无动静。李觉感到事情有些蹊跷,忙派人冲入搜查,才发现该敌已全部毁枪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