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全开封府的人都知道,陷空岛的白五爷已经在开封最大的酒楼——醉八仙,喝了四十八天的酒。
公孙策走上酒楼的时候,迎面又看见了掌柜的那无奈的目光,目光的尽头——一袭白衣依然。
对面摆的酒杯依旧,剑是老样子,人英姿如往,只是唇边那抹挑逗的、傲视世间的微笑,此刻显得……有些寂寞。一仰脖间,一杯酒又已喝了进去。
公孙策笑着走上前:“白大侠……”
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呼吸,清楚地感受到了全身的真气流转……展昭睁开眼时,正看见月儿,慢慢地倒在了冰上——青丝如瀑,面白如纸!
他静静地看着她,她唇边有着发自内心的满足,长长的睫毛在雪白的肌肤上投下一个淡淡的阴影,隐隐可见皮肤下的血管在微微地跳动,这使她看起来那么脆弱无依。他知道,这是真正地、毫无保留地分出了生命——给他!
展昭重生!
“属下参见大人!”包拯扶起面前的展昭,那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让他的手微有些颤抖,“展护卫,天之庇佑,开封幸甚!”
“大人有事,要对属下说?”
“果然瞒不过展护卫!此事说来话来,当日展护卫在青州伤重不治,太平公主在路上接讯后,即昏迷不醒。”
“春妮她,她现在可好?”展昭心中一紧,果然是春妮!
“不好!回宫后虽经太医多方诊治,公主虽醒,却神智不清,状若痴呆!太后忧心不已,多次传召大人前往,却毫无进展!前日宫中忽然传闻,说道展护卫诈死,太后即颁下旨意,以欺君之罪召你立刻进宫。”公孙策接着说,“大人怕你知道后,心忧之下,又生变故,因此代你进宫。”
“本府进宫后,不敢再行隐瞒,如实禀明太后,因太平公主这几日情形不好,太后几经思量,只给一日之期。命你今日即进宫见驾!”包拯神色之间颇有些忧虑,“时辰尚早,展护卫……”
“我即刻进宫!”展昭接口说,“属下先行告退。”
包拯望着向外走去的展昭,忽尔又出言道:“展护卫可是去更衣?”
“是。”展昭奇怪包拯何以有此一问,入宫当然要身着官服。
“可愿听包拯一言?”
“大人请讲。”
“展护卫已死!”包拯看着展昭略有些惊异的眼神,接着说:“展护卫已死,举朝皆知,吏部除名!”
“大人的意思是?”展昭心下隐隐觉得有些奇怪。公孙策低低地叹了口气,他知道包拯要说什么,这些话在包拯的心中,已经萦绕了很久……
“本府是说,你可以选择是以公主师兄的身份入宫,拟或是以四品护卫的身份入宫,皆可!”
“展昭愚钝,请大人明示!”
“展护卫并非愚钝,都是包拯误你!”包拯直视着展昭的眼睛,言辞恳切:“当年之事,包拯尚记忆犹新,展护卫本不愿为官,是包拯先斩后奏,既成事实,使展护卫不得不御前献艺,领受护卫之职!这十几年来,你出生入死,宿夜匪懈,身受多少伤痛,心领几多误解!包拯不能视此为应得之事!你死之时,午夜梦回,包拯拟心自问,宁愿你自由自在,平平安安地活在江湖,也不愿羁拌你于开封!”说到动情处,不禁感发于外,“展护卫,这次你自己来做决定。本府只是要你知道,不论你做何决定,本府要的,只是你好好的活着!”目光中闪烁恍若父辈般的光芒,“你尚须顾及一下,此刻已不再是孑身一命之人啊!”
展昭不禁呆住了,他望着包拯,望着公孙策、王朝、马汉、张龙、赵虎,他们只默默地站在那里,没有一句话。他原本视回开封为理所应当之事,不曾想过那么多。可他知道,包大人每一句话都出自真心、真情,他知道,自己必须有一个选择……
“展昭告退。”他轻轻地说,转身向外走去,众人望着他的背影,屋里一片寂静……
穿过走廊,就是厢房了。展昭走的很慢,忽闻破空之声,一物飞来,他伸手接住一看,竟是——剑,巨阙!
“猫儿。”嘻笑声中抱剑而立的,当然是那只白老鼠!展昭不由一笑,他早该想到,他的剑,本在墓中,能做得出这种事的,只有不拘小节的白玉堂了。“白兄,日前护法之事,展昭尚未言谢!”拱手为礼。
白玉堂微微一挑眉毛,晃着头说:“我就知道,你这只猫没那么容易就死,猫嘛,都有九条命啊。”肩头碰了碰展昭,“没有剑,你怎么和我白五爷决斗啊,我啊,还没尝到赢你的滋味之前,阎王也不敢收你这只猫!”
展昭微微一笑,握了握手中剑,“有劳白兄!”
“好了,你好了,也没我什么事了。”白玉堂转过身,背对着展昭,“只有这一次,我希望你是猫……”声音极轻,轻得展昭没听清之前,他已一纵身跳出了开封府的墙头。
展昭望着白玉堂远去的地方,心里忽然觉得有丝暖意。想着:“他一直是这样,跳达洒脱,不拘小节,潇洒自在,率性而为——就象一抹云,来去随心。我,我原本过的也是这样的日子!”展昭低了低头,可自己已不再是云了,自己是树,自己的根——只能在开封府!
轻轻正了正官帽,整了整身上的红色官服,展昭拿起剑,走出了房门——依然是展护卫!门外站着包拯与其他众人,望着他换上的衣服,“展护卫!”“展大人!”虽是有些意料中的结果,却还是禁不住地激动。展昭两手一抬衣襟,跪在包拯的面前:“大人,展昭既回开封,是再难离开了。展昭既与此死,也于此生,生生死死,无怨无悔!”
包拯扶起展昭,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当镜理红妆,月儿望着镜中的自己,象个寻常的女孩一样——青丝如瀑,容颜如花。“好象也挺好看的。”她轻轻地想,“去给展昭看一下。”她站起来向外跑,一开门,却发现门外站着,展昭!
他穿一身红色的官服,左手拿着一把剑,右手举起,刚要敲门。看见月儿,微微一愣,旋即唇边漾起一抹微笑:“月儿,你好些了吗?”本来就该入宫了,可他有些放心不下,便过来看看。
“没事了。”月儿点头说,“你,你全好了!”她有些迷离地看着展昭,换上官服的他,少了几分潇洒飘逸,却凭添了一股正气。
展昭微一颌首。忽然轻轻地问道:“为什么是我?”他望着月儿清澈见底的眼眸,“为什么把命分给了我?别跟我说什么前生的事,我只问今生!为什么把命系在一个象我这样,成天拎着人头执法办案,没有永远和明天的人身上?我知道你的续命功法,为什么不找一个贩夫走卒,寻常百姓,那么,他平平安安过一生,你也就可以平平安安过一生!”他略有些激动,自己可以生死无惧,却不能不在意到她。
月儿喟叹一声,“是的,月儿不论在何时,只要施了此法,便可恢复如常人。师父也曾言道:‘等与不等,由我自择。’可师父也曾指着那颗星星对我说:‘此人忠蓄于心,义结于胆!此人侠气天生,俯仰无愧!’月儿当时就想,救如此人,方不枉月儿身负此体质来世上一遭。”她忽然低下了头,轻轻咬住嘴唇,“在山上寂寞时,月儿也想快些下山。有时听小四哥说了那么多展昭的事,就想,我所等的那人,也不逊于他!”小小的脸上,噘起的嘴唇,展昭竟看出了些许的自傲!“那展昭,就是月儿的一个梦。等我见到你睁开眼的那一刹那,我就知道,我的守候,是值得的!师父并没有骗我。”月儿又抬起了头,眼睛直视着展昭,一字一句地说:“你的人生,是你的选择!我的人生,也是我的选择!此生,月儿愿与你同生共命!生,月儿相随!死,月儿相随!只要是你决定的事,无论是生是死,月儿此心不变!”
展昭一瞬间有一个冲动,想把眼前的人轻轻拥入怀中,可他是展昭,所以只是深深地,深深地注视着月儿望着自己的目光,心中,是莫名的感动。
若展昭知道,这一刻的错失,会让他后悔那么久的话……此时,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将她抱在怀里……
十
“公主的症状原本是神智不清,不言语,有自闭之症,然饮食无碍。但自前日起,公主忽然开口说话,却不复有求生之意……”展昭一面走,一面听胡太医说着春妮的症状,忧心如焚,春妮!你千万不能有事!
那临窗而坐的,正是春妮。不论来过多少次,展昭还能记起每次来时她那欢快的样子:“师兄。”她总是飞快地迎上来,带着期盼以久的目光,似乎她在这里,就是为了等这一刻……可此时,她却还是背对着自己坐着,似乎世间的一切,与她没有什么关系,又仿佛她在另一个世界一样——虽然已是这样的近在咫尺。
“春妮。”小心翼翼地开口叫着,似乎这个名字也是一碰就碎的。随着叫声,春妮竟慢慢地转回了头,“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