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
近些年来,愈发感到老地图收藏之艰难,特别是年代较为久远的,抑或是较为稀见的,可以说是一图难求。究其原因,一则是老地图的资源日趋枯竭,大有消失殆尽之势;一则是在市面上或网上出现的,不是价格高得离谱,就是托儿马甲泛滥,让人敬而远之。就我自己的体会,已经很难得在国内淘到一本可以称之为“价廉物美”的老地图了。
但是,有时候正是应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的那句老话,捡漏的机会往往就在不经意间出现在你面前,这种转瞬即逝的缘份你抓住了,那真是十分幸运的事情。
当然,这种近乎于捡漏的好事在国内感觉是难以想象的了。前不久,在网上浏览日本的旧书店时,偶然发现了一册《吉林省全图》在售,图书信息显示为“册数:1册。刊行年:民元(即民国元年,1912年)。出版单位:吉林学院街图书馆等。著者:江苏泰县缪学贤子才编。说明:吉林省总图裂开,装订损坏,(整体)有破损,(开本)A4变型。”我随即搜索了一下,得知这是一本大型的早期省级地图集,且标价甚为低廉,与国内同期出版的此类“高大上”地图集相比较,简直是差了好大一截。另外,此本地图集在国内旧书交易网站从未见现身。我不假思索,立马拿下。
到手之后,果然不负我所望,整本图集除装订处脱落散开、外观稍显破旧外,其余基本完好,一页不差,一图不缺。地图一如卖家所言“吉林省总图”有几处开裂,折叠处出现破洞,剩下各幅地图皆毫发无损。我首先将“吉林省总图”的开裂、破损处修复完毕,随后把装订一侧的钉锈、污渍清理干净,图集原来是以长订书钉装订,我改用棉线重新装订好。包书脊的纱布虽已断裂两半,但尚未脱落,前后布面外封和主体固定之后,再把纱布用固体胶重新粘好粘牢。最后清洁外封,修补结束。一本历经百年风雨的老地图集就可以说是品相尚佳、几无瑕疵了。
整体印象
《吉林省全图》为吉林民政司署印本,缪学贤编辑,戴修鹏(字搏九,湖南武陵人)绘图,布面精装横本,呈八开大小(37×42cm)。版权页作民国元年孔子生日(9月28日)初版,国庆纪念日(10月10日)发行,每部价洋贰元捌角。扉页有晚清重臣、时任吉林民政使的韩国钧手书序言。其后为目录(含编辑例言)3页,图例1幅1页,吉林全省各府州厅县37幅、吉林省总图1幅以及附表共计64页。图集在编辑上的特点有:
1、全书均为单面印刷,不论是地图、附表还是其他。地图和附表是图集的中心组成部分,图幅依次为吉林府、长春府、伊通州、濛江州、农安县、长岭县、桦甸县、磐石县、舒兰县、德惠县、双阳县、新城府、双城府、宾州府、五常府、榆树厅、滨江厅、长寿县、阿城县、延吉府、宁安府、东宁厅、珲春厅、敦化县、穆棱县、额穆县、汪清县、和龙县、依兰县、临江府、密山府、虎林厅、绥远州、方正县、桦川县、富锦县、饶河县和吉林全省总图。
附表分为16表26页,涵盖了吉林全省自然人文、社会经济各个方面的情况。附表首列分界说略,其后有十一界牌二十六记号所在地点表、府厅州县距离北京及省城水陆道里表、府州厅县户口统计表、道府州厅县设置年月暨佐治官表、第一次国会众议院议员覆选举区表、新旧地名表、古迹一览表、府州厅县山川统计表(43—53页)、山脉统系表(54—56页)、河川统系表(57—58页)、各属已垦及未垦民有田地表、矿产所在地点表、森林一览表、府厅州县及城镇乡地方自治区域表、府厅州县配置巡警区域人数表、学校数学生数一览表。
2、地图按行政区划一府(州厅县)一幅,各幅幅面大小一致,比例尺各异,皆以单色石印,未著底色。突出展示本地区域,其余留白,仅在边界线予以注明相邻国家或省(府厅州县)的名称。图例单列一幅居首页,用不同符号标出省城、府城、厅城、州城、县城、分防(军营)、市镇、村屯。其他还绘制出了山脉、湖泊、江河、沙漠、大道及小道、驿道及文报局、铁道及车站、电线、界牌、记号、边墙、国界、省界、府州厅县界等等。各图另外还附加了比例尺和指北针。
第38幅《吉林全省总图》幅面超大,尺寸106×142cm,厚纸拼接,单面套色石印,折叠装入。主图“吉林省全图”比例尺1:90万,周边另附了吉林府城街市图(1:1.57万)、吉林府自开商埠图(1:1.78万)、长春府城街市图及商埠图(1:2.54万)、吉长铁路图(1:10万)、吉林边界沿革图(1:652.5万)、吉林改建行省后设治区域图(1:212.2万)等6幅地图。此外,左下角还标明了版权信息,貌似可以取下来单独使用。
3、装帧独特,自成一体。在当时,编制出版这种新式洋装的省一级大型地图集是相当罕见的。只有武昌舆地学社等少数几家出版发行过为数不多的类似图集。《吉林省全图》采用了一种较为特殊的近似于正方形的较大开本,用纸精良,做工考究,写绘均精。以图表相结合的方式将全省的方方面面、滴水不漏地展现在读者面前,形成了自己的特色。虽然美中不足的是各府厅州县的图幅为单色印制,但编绘者细致入微的一笔一画,仍旧透出了独特的绘图风格和不俗的功底,也极大地增强了这本地图集的历史、艺术和社会价值。
行政区划详解
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吉林正式建省,设吉林巡抚,驻吉林府(今吉林市)。次年,吉林省组成巡抚衙门,吉林将军、吉林分巡道随之废除,吉林巡抚成为吉林省最高民政长官,并兼理旗务。同时仿照关内行省之例,先后在省下置四路分巡兵备道。四个道介于省与府厅州县之间,但不是一级行政区。道之下设11府(均无属领)、1直隶厅(榆树)、4散厅、1直隶州(伊通)、2散州和18个县。
四个道为西南路道、西北路道、东南路道、东北路道,设观察使。西南路道所领有吉林、长春、伊通、濛江、农安、长岭、舒兰、桦甸、磐石、双阳、德惠等,治所在长春;西北路道所领有新城、双城、宾县、五常、榆树、滨江、长寿、阿城等,治所在滨江县;东南路道所领有宁安、延吉、珲春、东宁、敦化、额穆、汪清、和龙等,治所在延吉县;东北路道所领有依兰、绥远、方正、穆棱、桦川、临江、富锦、密山、饶河、虎林等,治所在依兰县。
辛亥革命后,吉林省沿袭了晚清时期的上述行政区划设置,不同的是道变成了省县之间的一级政区。1914年,各道观察使改称道尹,西南路道改名吉长道,西北路道改名滨江道,东南路道改名延吉道,东北路道改名依兰道。直至1929年2月裁撤。
《吉林省全图》出版于辛亥革命一周年之际,行政区划一如前清未作更改,并按四道所领先后顺序排列。各府厅州县与现今地名的变化相对照是:吉林府,治所在今吉林市。长春府,治所在今长春市。伊通州,治所在伊通河,今伊通满族自治县。濛江州,治所在濛江,今靖宇县。农安县,治所在龙湾。长岭县,治所在长岭子。桦甸县,治所在桦树林子,今桦甸市桦树林子。磐石县,治所磨磐山,今磐石市。舒兰县,治所朝阳川,今舒兰市朝阳镇。德惠县,治所大房身,今德惠市。双阳县,治所双阳镇,今长春市双阳区。新城府,治所伯都讷城,今松原市区。双城府,治所双城堡,今黑龙江双城市。宾州府,治所苇子沟,今黑龙江宾县。五常府,治所欢喜岭,今黑龙江五常市。榆树厅,治所孤榆树,今榆树市。滨江厅,治所哈尔滨,今黑龙江哈尔滨市。长寿县,治所长寿山,今黑龙江延寿县。阿城县,治所阿什河,今黑龙江阿城市。延吉府,治所延吉岗,今延吉市城区。宁安府,治所宁古塔,今宁安市城区。东宁厅,治所三岔口,今黑龙江东宁县东南三岔口。珲春厅,今珲春市。敦化县,治所阿克敦城,今敦化市。穆棱县,治所穆棱,今黑龙江穆棱市南穆棱。额穆县,治所额穆索,今蛟河市东额穆。汪清县,治所百草沟。和龙县,治所大拉子,今延吉县。依兰县,治所三姓城,今黑龙江依兰县。临江府,治所拉哈苏苏,今黑龙江同江市。密山府,今黑龙江密山市。虎林厅,治所呢吗口,今黑龙江虎林市。绥远州,今黑龙江抚远县。方正县,今黑龙江方正县。桦川县,治所悦来镇,今黑龙江桦川县。富锦县,治所富克锦,今黑龙江富锦市。饶河县,治所小佳河,今黑龙江饶河县小佳河镇。
出版旨趣
辛亥革命爆发后,吉林省巡抚陈昭常被迫于1912年3月15日宣布承认“共和”,改吉林“巡抚”为吉林“都督”,“吉林省咨议局”为“临时省议会”,并下令一律悬挂共和旗,改用新历。
民国肇造,百废待兴,时任吉林民政司使的韩国钧有感于本省地图编制的匮乏及落后,以致于手头无一较为新颖、实用的地图进行参考、规划,遂在其主持下,由民政司科长缪学贤牵头,联合戴修鹏等,广搜前朝旧图予以核实订正,耗时三个月,共同完成了这本《吉林省全图》,效率颇高,质量亦可臻上乘。不过也并非达到尽善尽美,例如府厅州县图未能施以彩色印刷,囿于时间、条件所限未能做到逐一实测等等。韩国钧在序中亦坦言:“仓猝告成,疏误实多,比之军用草图为不逮,曷足以资行政之用。惟以此为蓝本,后有来者精而求之,则国钧区区之志也。”随着时局持续动荡,以至于后来东三省沦为日本的殖民地,韩国钧的这一愿望竟无力得以实现。图集其后亦未有再版,时至今日,所剩也应无几了。
有清一代,吉林的管辖范围曾遍及乌苏里江以东,包括今黑龙江下游、库页岛、海参崴等数十万平方千米的土地,这些地方归属于吉林将军三姓副都统和宁古塔副都统所辖。1858年《中俄瑷珲条约》使我们失去了黑龙江以北、外兴安岭以南约60万平方千米的领土;1860年《中俄北京条约》又割让了乌苏里江以东(包括库页岛)约40万平方公里的领土。若大的吉林在沙俄不费一枪一弹的威逼下被强占大半,缩水了近四分之三,丧权辱国之痛在图集中亦体现得淋漓尽致。
缪学贤在目录后的“编辑例言”中专门附记了“吉林旧界”和“邻境垦殖”二则,详述吉林边界的演变及俄人在东北占领地大规模移民开发的史实。其次,在“吉林全省总图”中专列了一幅“吉林边界沿革图”,以供读者了解国土沦丧前的状况。再次,在府厅州县图中,与俄罗斯接壤的,均标示出了界碑和记号。界碑自北而南,依次有耶字(位于今黑瞎子岛最东端,在绥远州),亦字、喀字、拉字、玛字(在密山府),那字、倭字、帕字(在东宁府),啦字、萨字、土字(在珲春厅)11处。记号由南而北共26个,即土字(1—5)、萨字(5—10)、啦字(10—16)、帕字(17—18)、倭字(18—19)、那字(19—20)、玛字(21—22)、拉字(22—23)、喀字(24—25)、亦字(25—26)。耶字界碑在水路,无记号。(详情可参考«中国近代边界史·上卷»<<吕一燃主编,四川人民出版社>)
编者在文中痛陈:“吉林全图,将告蒇事,卷有余楮,墨有残沈,谨附记二则,曰:欧洲法兰西,非共和大国乎?在拿破仑第三专制时代,丧爱尔萨司(即阿尔萨斯)、罗特灵恩(即洛林)二省于普鲁士。至今全国小学校读本,罔不载是二省事者,贾生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非耶?否者教育学僮,何居以此莫洒之恥,印诸其最灵活之脑海中也。然法之二省,外割且诉诸干戈。前清时吾国边荒,内缩乃尸诸樽俎。法败在一二人之野心而宣战;清廷失败,顾在三数辈之束手于劫盟。帝制儳焉,五十年间事耳;共和巩矣,亿兆主人勗哉。传曰,国耻足以振之。附记吉林旧界第一。
孙子不云乎?知彼知己。诗曰,执柯以伐柯。清之季世,亦高谭移民矣,其收效也几何?姑就逼近我吉省者言之,俄属东滨海省,其殖民政策,日夕不遑,如不获已,移民耶?兴商之与屯兵耶?其仅民生实业问题耶?抑亦含有国防计划耶?履其地者瞠目,披其图者骇汗也!回顾我吉省,丁中口有限,动植矿无垠,其有待于垦殖者宜如何?敬告同胞,火朝见矣慎毋道茀不可行也。附记邻境垦殖第二。”
编者对于俄人强占我故土深感愤怒和无奈,“事有定理焉。有国者,对于邻国,既非交战失利,结城下盟,而邻国竟不亡一矢遗一镞,徒以诡随捭阖,欲唾手攫数千里疆土焉。知古今万国有领土主权者,断不忍受矣。”而就俄人大肆移民开发,经济建设蒸蒸日上,把对岸远远甩在后面,编者既感遗憾,又大为不满清廷的腐败无能。“管子曰:入其国都,观乎道路之平颇,田野之芜辟,而其国之治乱可知也。吾国輓迈,甞盛言移民实边矣,而成效荒阔弗彰,山川如故,广漠如故。一入外人之手,则庄严灿烂,黄金宝库,顿现于眼前,得毋董之非其道,抑为之勿勤,而力有未专与?”两相比较,制度之优劣,文明之进步,高下立见。
“然则展览斯图,追原当年偾事之徒,轻倡珠崖罢郡之议,尤罪无可逭矣。顾今日俄人更竭全力经营,与垦殖及辅助垦殖之方,日臻完备。强邻接境,藩卫胥捐,边事隐忧,正难稍忽。”编者一番苦心,尽在图中而希冀国人勿忘国耻,奋发图强。
后记
缪学贤(1877-1939),又名篆,字子才。江苏泰县人。清末留学日本。章太炎弟子。曾任奉天(今辽宁)交涉使编纂、吉林民政司科长、东三省筹边公署艺术处处长、内务部主事等职。1926年后任厦门大学哲学系教授,中山大学哲学系教授。先后出版著述六十余种。戴修鹏生平暂无可考。除《吉林省全图》外,两人于1913年还合作编绘了《黑龙江省全图》。
《吉林省全图》国图有藏,“民国元年吉林民政司署印本《吉林省全图》,1册,37×42cm。有硬书皮,竖立在书架上。首附‘吉林省全图’1幅,106×142cm,纸厚,原经5折粘于图册之前。现粘连处已经断开,附图脱落,变成仅是夹在硬书皮里面,极易丢失。”(鲍国强:中文古旧纸质地图的存放方式与保护工作)“吉林省全图”放在最前面,似乎是把顺序搞错了。“附图脱落”,看来也是装订锈蚀已久,保存不善所至。
修复前
修复后
修复前(破损处)
修复后
中间断裂
修复中